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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那人一动不动,那道青绿色的箭不带丝毫风声,眨眼间便出现在他身边,眼见便将黏上他躯体。
田得利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从没人能逃得过小双的追踪。
然而这笑容才展开到一半便骤然中断,僵硬。
来人以冰冷的眼神盯着田得利,短剑弹出,看也未看随手朝身边一挥。
冷厉金属光芒划出利落的弧形,与青影撞在一起,田得利惨叫一声:“小双!”
他霍然抬头,目中喷火,抽出钢刀,问道:“你究竟是谁?”
这声音充满怨毒与恨意,若言语能杀人,只怕对方已死了无数次。
那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还剑归鞘。
田得利爆出一声凄厉的怒吼,挥刀向那人扑去。
*
承嗣安静地躺在床上。
三处沉甸甸的金环牢牢锁在身上,带来麻木的钝痛;他睁着眼睛,却像是什么都看不到眼里。
田得利如浸透了蜜糖一般的调情仿佛还回响在室内,或轻佻,或深情,或认真,他却只觉得反胃;肌肤每次被他所沾,都带来极度的厌恶与排斥。
这毫无来由的调情荒谬而可笑——事实上,从那一夜后,一切似乎都变得荒谬可笑,如一场幻梦。
多少甜言蜜语,都比不过某个人沉默的注视。
但是……
那人最后所留下的,失望而冷淡的眼神再次浮到眼前。
他茫然地看着房顶,放空目光。
不论遭遇过什么,他始终昂着头,冷淡地看着一切;因为对于身为天子的他而言,值得在意的从来不是这些。
哪怕被狂人所掳,他也知道自己总能逃出去。
他始终是属于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而非他人口中所描述的、梦幻一般的海上生涯。
他从未怀疑过这一点,然而此时,他胸中却空空落落,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门外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听不分明。
李承嗣缓缓坐起身,抱住膝盖,在黑暗的室内安静地蜷缩起来。
时间仿佛凝固不动,又仿佛飞速流逝,有人推开了门。
李承嗣转过头,眼中蓦地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惊喜。
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披着月光出现在眼前。
他身子微动,似乎要扑上去搂住那个人,如他过去千百遍所做的一样。
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追寻到田得利的行踪,问前线战事如何,有无动乱出现,庆王处有何消息,问朝中局势,问国内境况,问宇国动向,问凉主下落……
或者什么都不问,只抱着他,向他撒娇,对他道歉,讨好他,取悦他,被他宠爱……
然而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个背光的人影手边有一团被捆起来的东西,而他的眼神如之前最后一次见到时一摸一样,轻蔑而不屑。
这并不是承嗣所以为的拯救。
李承嗣仰起头,看着那个人,低声唤道:“孙……叔……”
孙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李承嗣几乎以为他要拔刀杀了自己,然而他没有。
孙悦提起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人,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直到将那人按在承嗣身边,几乎肌肤相贴。
田得利口中被堵得严实,拼命挣扎,承嗣眉心拧起,本能地让开。
孙悦拔出刀,田得利喉咙中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猛地一挣。
承嗣闭上了眼睛。
一种熟悉而奇异的声音响起,他在战场上曾多次听到过,每当他手中的刀砍入敌人躯体时都伴随着这样的声音,沉闷,又带着微妙的清脆,只是这声音从没这么近过。
就在耳边的声音似乎直直插入他心口,又黑又冷。
脸上溅到些许温热液体,他下意识舔了舔唇。
那声音接二连三响起,伴随着液体喷涌声响,身旁躯体从猛烈挣扎到微弱抽搐,再到不再动弹,承嗣一直漠然地闭着眼睛,脑中空空荡荡。
某个瞬间,他甚至期望下一刀落在自己身上,干脆利落,了结一切。
然而没有;安静了片刻后,仓啷一声,似乎是孙悦将刀丢到了地上,接着是“扑通”一声闷响,还带着黏湿水声。
一双手摸到他脸上。
这双手他曾经无比熟悉,只凭一个指节一个最简单的动作他都能认得出,哪怕是梦中让他含一下,都能准确分辨;然而此刻这双手虽然仍稳定,有力,却不再干燥。
那手上粘稠、湿热的是血。
李承嗣拒绝睁眼,然而孙悦的手指捏起他的眼皮,强迫他去看。
眼睑处又痛又涩,黑色的、温暖而安心的伪装被一下子撕开,露出可怖的现实。
触目皆是血红,墙上,床上,两人身上,都浸透了血,连孙悦扒着他眼睛的手上都在滴着血,浓稠异常,一滴一滴,近在眼前,看到的一切似乎都被染上了同样的颜色。
孙悦眼神冰冷、恶意,似一把尖刀将他钉了个透心凉。
接着他拿起了什么放在承嗣胸前。
那东西温热,沉重,承嗣麻木地垂下目光,看到一只手。
接着是另一只手。
一条腿。
孙悦面无表情,将零碎肢体慢慢堆在承嗣身上。
那一刻,承嗣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真正的魔鬼。
孙悦疯了。
少年赤裸的躯体被血浸透,胸前金环染了斑驳血渍,散发着微弱光芒,竟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这身躯微微发着抖,越抖越剧,终于忍不住将身上东西一推,扑到床边。
孙悦出手如风,死死将人按住,承嗣却看到床下被孙悦随手抛下去的肢体,双目倏地瞪大。
那是没了手足、没了头颅,被削圆了的一片躯干,浸在一滩暗红血液之中。
片刻之前,这还是一个完整的人,伏在他身上肆虐,吐出一篇一篇甜言蜜语。
李承嗣一阵反胃,手脚发软,再无法反抗,低声道:“杀了……我……吧……”
孙悦的回答是将田得利的头颅塞到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