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这一走就离开了一年多,按照天庭的计算,应该算是过了一天的时间。

    他回来的时候，敖寸心正在庭院里喝茶。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杨戬已经疾步来到她的面前，抬头看去,习惯扬起一个微笑,还没等她开口，便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敖寸心完全愣住了，那双手臂将她扣得死紧，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嵌在他的身体里。

    “寸心……”耳边响起熟悉的清冷的叹息。

    敖寸心笑了笑,柔声道：“怎么了？”

    许久，杨戬才放开她,恢复了平静。

    杨戬坐在敖寸心的对面，语气淡淡的陈诉着发生的事情。

    蟠桃会上，一向老实巴交的卷帘天将因失手打碎了琉璃盏，被玉帝贬下凡去。看到卷帘天将的下场，天蓬元帅十分难过，喝得大醉，误入广寒，调戏嫦娥。而当杨戬擒住了天蓬元帅，把他交给了天廷。玉帝王母大怒，将天蓬打入凡间。

    “……杨戬追下界去的时候，天蓬却已经托生到一头猪的怀中。”说到最后，杨戬平静无波的面容没有显示出过多的情绪，只是清冷的声音因叹息而变得低沉，“杨戬从没想到天廷对天蓬的处罚如此严厉。”

    敖寸心听着杨戬的叹息，也知道这已无可挽回，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说什么好，只能沉默以对。

    ◇

    此后过了半年，传来了消息，齐天大圣逃出了八卦炉，再次反出天廷。

    天廷的玉帝派哪吒向杨戬求助，哪吒推脱不得，只好去求玉鼎真人，而玉鼎真人坚决不管，玉帝又派哪吒去请杨婵去劝说杨戬。

    杨戬上次帮助天廷已经十分后悔，于是强硬的对杨婵道：“天廷的事与我们杨家再无关联，杨戬也不想管。”

    “二哥，毕竟那是……”

    想到天廷的作为，杨戬冷冷的说道，“杨戬如果对天廷还抱有希望，那就真是太愚蠢了。”

    杨婵叹了口气，道：“既然而二哥这般说，我也不想管了。”

    过了片刻，杨婵犹豫着说道：“二哥……”

    杨戬望向她，见她欲言又止，便开口道：“三妹，有话直说就好，什么时候起对二哥如此生疏了。”

    “上次二哥为了嫦娥仙子的事，中途离去，事后可曾对二嫂解释过。”杨婵问道。

    杨戬淡淡的道：“嫦娥仙子对我们有恩，于情于理，杨戬都不应该袖手旁观。”

    “我明白二哥的想法，只是我怕……二嫂不明白。”杨婵劝说道。

    “杨戬已对寸心说过，杨戬的心中只有她一人。”杨戬道。

    “二哥，你还是不懂。”杨婵摇了摇头，如此说道。

    “三妹……”杨戬抿一口茶，沉默半响，苦笑道：“是你不懂，现在的寸心，杨戬无论做了什么，她不生气，也……不在意。”

    杨婵也想到这一点，于是安慰道：“二嫂对二哥还是有感情的，不然她也不会跟二哥回来。”

    顿了下，杨婵又道：“况且，难道二哥你忘记了一件事不成？敖寸心是杨戬的妻子。”

    杨婵走后，杨戬坐在那里想了很久，终是没有答案。

    敖寸心来到庭院就看到这么一幕，杨戬执杯呆坐在石椅上，身影带着莫名的忧伤。

    敖寸心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杨戬没有看她，只是问道：“寸心，那天你为什么让杨戬去帮助嫦娥仙子，你明明知道，即使杨戬不出现，嫦娥仙子也能自己解决事情。”

    敖寸心淡淡的道：“难道寸心不开口，真君就不去了吗？”

    杨戬望向她，道：“杨戬是你的丈夫，如果你不高兴，不愿意，杨戬绝不会就此而去。”

    敖寸心嗤笑道：“那然后呢？你不去，那又怎样，如果你的心思不在这里，我留着你又有何用？”

    “杨戬啊杨戬，曾经的我可以笑着看你去思慕另一个女人，现在我也可以笑着看你为另一个女人忧心，即便那个女人是你曾经的……爱恋。”

    “这一百年来，你的心真的毫无所动？”

    敖寸心摇了摇头，道：“不不不，杨戬你错了，你一直都不明白我为什么始终不爱上你，那是因为你的心太大了，里面有你的结义兄弟、你的师傅、你的妹妹，还有这天下苍生。”

    “而我的心太小了，小得只能装上一个人就什么也装不下了，如果这样的我爱上了那样的你，我们只能彼此折磨，唯有死亡才是我们的终点。”

    敖寸心一直觉得杨戬这人就是像圣父一般的人物，他睚眦必报，但若别人对他有一分恩情，他总会回报十二分，而这样的人作为朋友还好，却并非良配。

    所以说被杨戬爱上还好，爱上杨戬就惨了，那简直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争风吃醋会吃死你啊。

    ◇

    又过了些时日，哪吒到来，请杨戬去收服孙悟空，杨戬想到卷帘，想到天蓬，想到母亲，他不愿去帮助天廷，所以还是毅然拒绝了。

    然后就是嫦娥仙子的来访。

    当时杨戬恰恰在庭院中，嫦娥仙子忽然出现在杨府庭院上方，月光如锦围绕在她身上，美得世上绝无仅有。

    嫦娥仙子的声音平和优美，语气清冷略带哀伤，她对着杨戬说道：“天廷突遭此大变，格局凶险，今唯有寄予真君，出一战力，和天廷联手共度难关。”

    杨戬静静的听她说完，最后对着半空祥和月色中静静站立的女子，深深垂首，道：“杨戬人力微薄，恐怕对天廷帮助不大，望仙子转告天廷，另寻他人。”

    嫦娥仙子显然没有料到杨戬会如此说，显然有些讶异。

    杨戬许久等不到嫦娥仙子的回答，便继续道：“仙子若无它事，杨戬身有不适，先行离去。”

    语毕，不等她说话，杨戬就想离开，这期间他一直低着头，从没抬起过，自然也就没有看到那嫦娥仙子已便飘落在杨府庭院里，柔和月光，顿时洒满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嫦娥仙子已经走到杨戬面前，眼见他就要离去，她一个着急，伸手扯住他的袖子。

    杨戬讶然的抬头，看着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面前的嫦娥仙子，沉默不已。

    嫦娥仙子眉心微蹙，面容带着忧愁、我见尤怜，她柔声说道：“真君，现在天廷需要你的帮忙，玉帝王母需要你帮忙，我……我们大家需要你的帮忙，跟我上天吧。”

    杨戬没有说话。

    嫦娥仙子迟迟得不到回应，过了片刻，她放开捉着杨戬的手，忧伤的道：“现在天廷遭此大难，你怎能袖手旁观？不管怎么说，天廷是你效忠的地方，玉帝是你的亲舅舅，你如此作为，不就是个……不忠不孝之徒。”

    杨戬闻言，沉默半响，低声道：“杨戬身有不适，先行离去，此事恕杨戬心有余力而不足。”

    嫦娥仙子震惊的望向他，道：“杨戬你变了，成亲后，你就变了，你竟然变得如此自私可怕，你如此怎么对得起……你的母亲。”

    嫦娥仙子衣袂飘飘，伴着满天的月色和桂花的清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言的气氛。

    杨戬这才抬眼看她，眼神复杂难明，他淡淡的道：“杨戬不是变了，是清醒了。天廷的所作所为让杨戬非常失望，杨戬不想再管这些烦心事，杨戬与……寸心愿意放下一切，周游天下，看日起日落，看云卷云舒，天廷之事与杨戬再无半点关联。”

    “天廷纵然百般不对，嫦娥也对它万分失望，只是现在天廷遭此大劫，危害的还是苍生，为了天下苍生，真君也应该放下恩怨情仇。”

    杨戬轻吁一口气，深深垂首，道：“请恕杨戬无能为力。”

    嫦娥仙子哀伤的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嫦娥一直以为杨戬是个心怀苍生的男子，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是个真英雄，没想到……罢了罢了，算是嫦娥所托非人。”

    嫦娥仙子不再看他，飞上半空，身形优美动人，身后的月华细密如织锦，美得让人心神恍惚，却也带走了杨府满院的月光。

    她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话给杨戬，声音清脆动听的，被清风送过来，不甚真切，但却又震耳欲聋地刺激着他的心脏。

    “杨戬，你不要忘记，天蓬元帅是怎么被人贬下凡的？不然为何遭此大难，一时之间，天庭却无人能战。”

    ◇

    敖寸心正在房研究棋谱。

    其实一开始她不喜欢下棋，太浪费脑力了，她太笨，学不来这活，后来，她还是爱上了下棋。

    从不喜欢下棋到爱上了下棋，这一个过程不难，却也不短。

    在这过程中有个人一直陪着她，或贵或贱，从无抱怨，从未离弃，原是身形瘦削，样貌端正，背也挺得直，后来却为了她，熬白了头发，压弯了背脊，眼神里布满了沧桑。

    到了最后，他背叛了她，在她临死之前，他淡淡的说道，“人无论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他有他的目的，你有你的目的，我做了那么做，自然也有我的目的，就如同一盘棋，现在棋盘已经摆好，你们都想做掌控棋局的人，而我也不想成为你们在棋盘上摆弄的一颗棋子，成王败寇，不到胜负揭晓的那一刻，谁是下棋的人，谁是赢棋的人，谁又是谁的棋子，还真不好说呢。”

    其实她不喜欢下棋，无论谁是下棋的人，谁是赢棋的人，谁又是谁的棋子，都与她无关，但她来不及告诉他，就已经与世诀别。

    人生就是一场博弈，你如果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就要成为下棋的人，把别人变成你的棋子。

    那个人教会她这样一个事实，代价是她的生命，如此说来，还是她赚了，因为对于她来说，最不值钱的就是命。

    自此，她爱上了下棋，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所以从庭院的花树口中得知嫦娥仙子来访的经过，敖寸心只是拿着棋谱抬眼，淡淡一笑，笑得清雅，似乎毫不在意，她回头继续往桌上的四方棋盘里放下一颗黑子。

    有智慧的人基本上是自己计算，愚昧的人和懒惰的人等着别人计算。

    她计算着自己的筹码，也计算着他人的筹码，计算着别人，也被人计算着，成为下棋的人，成为赢棋的人，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一次次的计算，一次次的落子，一次次的重来。

    ——如同她未尽的人生。

    第三十九章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