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伍章、额间符
妃子到 作者:敦凰
肆拾伍章、额间符
沈庆冠抖索着抬头,正对上沈欢的双目如炬:
“杏园驰名焕州内外,宋武医医术高卓,宋月儿相貌美丽,这都不错。可是,别忘了,他们是雍人!是低贱之人!我们沈家仍是雪族!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现虽居于承王府荫庇之下,他朝必将青云直上,成就番事业!你母亲的遗命,不过是妇人间的玩笑成了真,我事先不知,事后不及劝阻,只能直为此扼腕,叹息你的前途或将为此断送。幸得有今天事,救你于水火,你当为此感激,为此心悦诚服,为此继续效忠长生山承王脉。至于女人、钱财、名誉、地位……凡今日为人抢了去的,如有本事,明天皆可再抢回来!”
沈庆冠听着,不住点头,点着点着,已是泣不成声,举袖拭泪:
“爹爹说得,孩儿都懂,孩儿只是舍不得月儿……”
“还在哭甚?!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需知:势不到不为力也!”
沈欢见他悲伤无己,走了过去,轻抚着他的头,摩挲着他的发,语气放缓,带了些感情:
“若非是你的,便忘了她罢……”
“爹爹,孩儿心里难受……呜呜!……”
“痴儿啊……”
沈欢叹了口气,喃喃道。
眼中,第次有了泪光。
……
韩光见宋月光要落入江中,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忙伸手,把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宋月儿嘤咛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被韩光搂在怀中。顿时面红耳赤,羞急之下想要推拒,但嗅着强烈的男子气息,不知为何,却软软地浑身没了力气。
韩光以为她时想不开,意图自寻短见,抱着她紧紧,口中犹在不住地埋怨:
“月儿,千万莫做傻事,万有个三长两短。想想你爹该会有伤心。再想想你娘若泉下有知。也会……”
“韩大哥……你,你放开我好么?”
宋月儿伏在他怀中,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所以说啊……咦?你说什么?啊!对不起!”
韩光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地将宋月儿身体扶正。当两具年轻的躯体分开时,两人不禁同时感到阵失落。
韩光见宋月儿脸红得似个熟透了的苹果,手中扭着白纱,低头不语,当下也有些讪然:
我这个,不算是占便宜吧?
待找些话来打岔时,却发现她光洁的额头上影影绰绰,了些红色印记,只当是她为自己擦完鼻血,再抬手拭汗时不小心沾上的污渍。便有些尴尬地道:
“月儿,那个……你的额前似乎有些东西,可要将它擦掉?”
宋月儿正在芳心大乱间,闻声如遭雷击,抬起眼来,不敢置信地望着韩光,自己却不觉已是面无人色。
这下韩光看得清楚,她的额前正中位置,不知何时绘上去几个细若蚊脚的红字,笔画清晰却偏生个也不识得,像是道朱砂符文印在脸上。
“这是?”
韩光凑过去,想要再看清楚些,宋月儿以手捂额,尖叫道:
“不要过来!”
她的张俏脸变得煞白,显得既是紧张愤怒,又是害怕张皇,像只受了伤的幼兽。
韩光虽不明白她为何变了模样,但见她颤抖着嘴唇,泪珠不停地大滴涌出眼眶,心中痛惜,柔声劝道:
“月儿,出了什么事?不要怕,我会帮你。”
“那个负心人……他,他已将我忘记,这却叫我如何活得下去?……”
韩光再三劝慰之下,从宋月儿的片言只语中,终于明白了个大概。原来百年以来,天启统治下的雍族遗民,也被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很源于古雪国的习俗,包括信仰神祗的传统宗教——长生教。其中象征男女结合,铸造姻缘虹桥的姻缘神是在民间普及。当婴儿降生时,父母会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去庙宇中祈福,萨满会用阴阳圣水洒在婴儿额间,并赐予姻缘名字,化作符文在额上闪现次,随即消失不见。此名只有自己父母知道,并在长大成人后告知,待日后缘定三生时,男女互相交换姻缘名字,牢记在心,由此得到姻缘神的祝福。如果有方负心背叛了对方,那姻缘名字将会再次在被抛弃者的额头出现,三年之内不退。这段时间之内,无法再次嫁娶。
这就是所谓的心心相印吧?
宛若魔法。韩光被这种神秘古老的仪式深深吸引住,想了想问道:
“你的未婚夫从心上将你的名字抹去,所以你的姻缘名字才会再现,那如你也忘记了他,他的额上必定也会出现他自己的符文吧?”
“是,不过他是雪族人,所以符文应该是黑色,我是雍人,符文呈红色。”
宋月儿冷静了些,不再哭泣,只是抚着额头,呆呆着注视着滚滚河面。韩光怕她再有什么意外,故意上前也去看那涛碧波,却把她拦在了自己的背后,同时不经意地问:
“那三年之内,你是否无法出门行医?”
宋月儿何尝不知他在自己面前的用意,望着他宽厚的背,不觉已是痴了:
“额间带符者,乃是不祥之人,这样的人便是去街市买菜沽肉,也恐会被人耻笑,所以都用帕子牢牢扎起头顶,生怕被人发现。我是雍人女儿,不可留贵族小姐的齐额发,又是医娘,当梳背头杏髻,所以未来,便只能待在家里……”
想不到天启的律法森严,连下等公民的发型都要求得清清楚楚,韩光听得阵头大。他转过身来。看宋月儿番的楚楚可怜模样,心中极是不忍,此时堤岸上阵风起,吹得她裙裾飘摇。既似有不胜之感,又将随风而去。
擦!这样的好女孩,谁放弃谁是傻瓜!
风动,心也动了。
他豪气顿生,注视着她,字顿:
“月儿,你看我如何?”
宋月儿飞快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炯炯眼神,苍白的脸顿时浮现出丝红晕,赶紧垂下头去:
“韩大哥……是个好人……”
“你若不嫌弃。我韩光娶你!”
宋月儿心慌意乱。摇首道:
“不。韩大哥,你是秀才,自有前程无量……”
“你听我说!”
韩光打断她。沉痛地说道:
“我娘才过世不久,临终之前,她并未告诉我,我的姻缘名字是什么。所以,我没有办法,依照天启习俗,和你交换姻缘名字。”
“韩大哥,我……”
“且记得,你心上不需有我,我心中有你便足够。我不是薄情无幸之人。你的名字,我会牢牢记在心里。”
“韩大哥,为了月儿这个不祥之人,你又何苦……”
宋月儿听了感动,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我于诗会后当赴春闱,如果有幸高中,管它什么脑门有字没字,大红花轿抬你过门便是!待三年之后额间符自行解去,看谁还敢说三道四!如果未能及第……”
韩光停了下,再次开口,加重了语气:
“如果不中,由你自决:跟着我吃苦受累,但必不让你心底委屈;或是三年后符退之时,再择个如意郎君,我韩光作为个大哥,也衷心祝福于你!”
“傻大哥!”
宋月儿突然破涕为笑,如春花般娇艳,却把韩光看得呆:
“呃,怎么?我又有什么地方说错了么?”
宋月儿鼓足勇气上前,踮起小脚,揽下他的脖颈,丁香微吐,在他的耳边轻轻说出两个字。
“啊?!”
韩光身体震,魂飞九天之外: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宋月儿后退步,脸上似哭,又似在笑:
“傻大哥!被人忘却的人,本是伤心之人,所以无人会再去关护。但这姻缘名字,只要有人愿意重记在心,额前的符文,亦可再次消退不见。如今……如今人家已把名字给了你,你,你可愿记在心上?”
韩光魂不守舍,呆呆地念叨着刚才从她口中说出的,属于自己前世的名字:
“天——佑——”
看着她额头红符,仿佛有了生命,开始游动、幻化,散成丝丝红线,渐渐变浅,最终消失似没入洁白的肤下,全然消失,不见踪迹。
“你……”
“怎么?”
“你的额间符,不见了?”
……
“贱人!”
沈庆冠狠狠将铜镜摔在地下,气得胸膛起伏不定。
他的额头上,同样显现出道黑符,远观有如团阴郁的乌云。
“那云家狗贼给了你什么好处?!竟敢这么快就变了心!”
他把桌上的药酒、药散全部拂落,袖上染满黑红黄白各色污渍,洇开好大摊,却因气恼难平,而浑若不觉。
为什么?为什么!
我忘记你,乃是情非得已。
你忘记我,才是见异思迁!
幼时,父亲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知为何,如今响亮在耳边:
“记着!当你负人时,不需有任何愧对之心。宛若彼时,天下人都曾经负了你!”
他立屋中,仰天太息:
父亲,您说的对……
天下人负我,我又何忍不负天下!
这时,门外个娇俏的声音传来:
“沈公子,相烦出门时,帮我再捎支簪子可好?”
沈庆冠回头,目光寒冷如冰,嘴角带着无情的笑,口中却温柔道:
“好啊,不过,却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呀?公子莫逗奴婢,咯咯。”
“我们两个,交换下姻缘名字罢。”
肆拾伍章、额间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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