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七章
重生之疯临天下 作者:童归宁
第八十七七章
曹姽姐妹在匆匆布置起来的灵堂守夜之时,女帝展现迅疾手段,命金吾卫直扑处在朱雀大道上的使节官邸。并非她要对刘熙不利,而是想要尽可能地瞒住曹修被暗杀的消息,让北汉不能得知。
旦失去国王嗣,国将不稳,若是北汉南下发动突袭,东魏则危矣。
然而刘熙又岂是泛泛之辈,几乎就是刘熙遇刺的同时,他就从探子处得到了消息,北汉使团留下名身材相貌与他颇为类似的替身,刘熙本人带了数名死士连夜从水路离开建业,路西区船不停歇,在京口成功渡江。
金吾卫将那替身带进宫中,才知其中有诈,女帝并非没有料到刘熙狡诈,几乎在下令抓捕刘熙的同时,就已经派人飞书康肃及陈敏,荆襄线及淮河寿春线绝不容有失。
既然事情已经瞒不住,台城便敲响钟鼓,昭告天下太子薨。曹姽等人没有离开东宫半步,王神爱身体抱恙,亦是足不出户,几人都不知道朝廷内外早已天翻地覆。
已故太子资质不过是守成之君,建业虽然文士众,但其中也不乏力劝北伐的义士。北伐之事在女帝有生之年或可想,但是曹修却是绝没有本事挑起这个担子的。在这些人眼中,早年是因为女帝仅得个男嗣无可奈何,但如今太子既薨,原本蛮横胡闹的三公主却看着很有些女帝的当年风范,因此在曹姽遍身缟素的时候,却不知自己身边已有了小股拥戴势力。
然而,建业朝廷不比几位都督领兵的边地,这里是豪门大族的天下。
豪门大族之中又以王谢称雄,谢家几代没有出得力的弟子,前些年又被曹姽在会稽狠狠收拾,至今没有恢复元气过来。王家日渐只手遮天,王道之又是个才能杰出之人,官居高位、门生遍布,女儿王神爱又是有孕在身,旦太子妃产下男婴,长子嫡孙的名分不容撼动,因此朝廷内的人是在观望,且隐隐有倾向王家的意思。
以王家的手段,做点手脚亦不是难事。
届时王神爱肚里的孩子,是男嗣最佳,若不是男嗣,王家也有本事颠倒乾坤。甚至民间就有传说,太子妃的肚子里,不是男娃,也是男娃。
对此,王道之却是片平静,太子算是他的女婿,他也登门表丧,并劝慰了番太子妃。
然而王道之虽然不结朋党,看着难以接近,儿子王慕之身边却不知不觉了好些谄媚拥护之人,老子水泼不进,在儿子身上下功夫也是样的。王慕之是个惯于被众星捧月之人,这感觉于他来说甚好甚佳,王神爱与他见面之时提过几句,王慕之称自己既不宴饮也不玩乐,并不悖理,如何交些朋友也要被说三道四。如此几番过后,就连王神爱也不与他再交心,王道之冷眼看着,并不着急。
倒是曹婳,众人都有意无意将她忘得干二净。
但是曹婳作为此女,谁都不能说她心里就没有弯弯绕绕,何况刘熙出逃,她如今无需被迫嫁给匈奴蛮人。
曹修年轻去世,陵墓及随葬都没有做好准备,这些又都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
接连三日举行了招魂仪式,并没有令奇迹发生。女帝下旨停灵破例为七天,因太子年轻而逝,未有利国利民之大功绩,不便征发大量民力在短时间内修建陵墓。经过朝内外及礼官的商议,最后由其父慕容傀并曹姽扶灵回曹氏故里谯县,葬入祖坟。
王神爱身体状况不能长途跋涉,只送令至姑熟。她须服斩衰重孝,怀孕的贵体只能穿极粗糙的麻衣,粗茶淡饭,不得安寝,胎动得厉害,最后是被人抬回建业。
曹姽服九月小功,她看着王神爱这样折腾,也于心不忍。作戏也好,真情也罢,她心里明白即便曹修活着,恐怕在王神爱心里,也未必比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为重要。
女帝至尊,为嫡长子服丧三月,慕容傀亦然。
在谯县处理完丧事,慕容傀先行回京,曹姽却被女帝留了下来。以守丧之名,却是被要求偷偷前去寿春找陈敏。
曹姽还暗自嘀咕,却在半路上就听说北汉从彭城(今徐州)大举南下,取中路舍荆襄,意图拿下与建业江之隔的合肥堡。合肥易攻难守,东吴孙权曾七次出兵合肥皆不可得,常有兵家杂谈说道,孙权即便拿下合肥,没有那个实力拿下彭城,合肥也是守不住的。
东魏女帝得鲜卑慕容傀节制彭城之北,北汉轻易不敢发难,因此陈敏据守寿春年,前沿牢牢捏着合肥堡,这么年本也相安无事。然这回趁着曹修罹难,北汉必定不会舍近求远,去讨康肃的嫌,必然是打算碰碰运气,找离建业最近的江淮地开刀。
曹姽从没有见过镇北都督陈敏,这人来历平凡,创业却不俗,要不是同时代有曹致这个了不起的女人,如今江左的地盘原该可能姓陈。可是棋差招就是棋差招,陈敏只得在曹致之下做个领兵的下臣。
因此曹姽前辈子浑浑噩噩过了数年,他陈敏既没有反,最后也没有来救。
曹姽是硬着头皮进入寿春的,到了才知陈敏早已上了前线合肥堡督战,双方来来回回打了三个回合,北汉有所顾忌,如果不能速速拿下江淮直取建业,那就必须把这件事维持在局部冲突的假相里,双方都暂时不要撕破脸皮为好。
况且陈敏比之康肃,领兵交战方面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且惯常还爱使些阴谋诡计,对匈奴人来说也不见得就好对付,甚至不需要北边的鲜卑动手,陈敏此番就顺利拦住了北汉。
如是三回之后,双方暂时偃旗息鼓。
陈敏回寿春休整,才入府解下大氅,就见门外立着个穿着细麻衣的身影,这人又高又瘦,眉目分明,整个人连衣带脸白生生的,仿佛就是二十年前自己被迫为之下跪的那个人。
口气憋在胸口,陈敏早知那人是女帝的小公主,依然粗声粗气地叱问道:“谁在门口?”
侍人晓得这位都督的脾气,低低答道:“女帝颁了旨意,新安公主驾到。”
陈敏随意拱了拱手,朝着曹姽道:“见过公主殿下。”
不似康肃风度英武的模样,陈敏五短身材,显得肌肉特别结实,脸上五官说不上丑陋,但眼睛显小、鼻子硕大,左颊道横贯的刀痕,看起来很是狰狞。曹姽在他门外的时候,分明听他嘟囔了句“晦气”!
如果可以,曹姽真想拳挥上去。
这几日照顾曹姽的陈夫人这时赶来,朝曹姽肩上按了按,安抚下这位公主,似嗔似喜地缓和气氛:“公主莫要理他,他呀,脾气忒坏!”
见是夫人来到,陈敏闷闷地坐回椅上,由着陈夫人贤惠地给他端茶外加嘘寒问暖,有这位贤惠的夫人调和气氛,陈敏还能和曹姽搭上两句话。
就算以曹姽的眼光来看,这陈夫人虽然年近三旬,放在建业也是位端庄大气的美人,这粗鄙的武夫陈敏也不知走的是哪门子的大运。
曹姽却不知,这陈夫人本是陈敏当年的战利品,陈敏虽爱重她的品貌,心里亦有放不下的纠结。
果然陈夫人的动作慢了些,陈敏便摔茶杯骂道:“如果心不甘情不愿,便不要来服侍,老子送你去见你当初嫁的那个死鬼!”
竟也不管曹姽在场拂袖而去,把曹姽惊得目瞪口呆,这陈敏可比她爹慕容傀那个大蛮子还要回抖威风。
“我是改嫁了的,先夫姓沈,死在十年前的那次灭族之难里。”陈夫人这样说,曹姽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镇压沈氏,陈敏也是出过力的,他既出了力,还全了私欲,陈夫人强笑下:“他只是脾气急些,从来不曾动我个手指头,公主不必介怀!”
天下夫妻有百种相处模式,曹姽也见过许。譬如她冷淡的母亲与粗鲁的阿爷、虚荣的曹婳和她前世谄媚的驸马、相敬如宾的太子夫妇,当然还有头热的自己和始终游离于外的王慕之。说不得这陈夫人,看着委屈,实则却是过得最好的那个,陈敏那样的人嘴上凶,到底不曾薄待过她的样子。
曹姽不由地想,也不知那样水火不进的康拓宠起女人来会是什么样子,半晌才惊觉自己竟起了这等歪念。陈夫人正笑着瞧她发呆的模样,把曹姽闹了个大红脸。
如此战事胶着三月,北汉惺惺止住攻势,却不肯撤退。陈敏总算松快下来,把那些匈奴人的爹妈翻来覆去骂了好遍,连曹姽的耳朵都要起茧子。
最后北汉干脆地提出撤退要求,遣了使者去建业,只说刘熙与二公主曹婳面之缘、互相倾慕,请女帝成全这年轻儿女的心意,两国结秦晋之好,双方十年不犯。
曹婳不知道砸了含章殿内少花瓶,天天在太极殿外哭求,不知为何女帝却没有幽禁她,反而由着她闹,不像同意联姻的模样。然而这是北汉第三次且是指名道姓的求婚,若是还不答应未免太过打脸,曹婳心里惴惴,求的那是个卖力,见者无不动容。
况且王神爱腹内胎儿性别未知,万是个女娃,而次女曹婳又被远嫁北汉,曹姽简直就是唯的继承人,眼下她在朝廷内的威望也已有了水涨船高之势。但曹姽早些年名声不好,眼下风头正盛,自然也有人攻击与她,不管是不是王家授意的,至少王家未曾阻止。
然而这些纷争与猜测最后证明不过庸人自扰,曹致贵为国之君,从来不曾在被动的位置上。
在给嫡长子曹修服丧三月之后,曹致卸了素衣,下了朝后默默人在东堂待了良久,却是在入夜时分让荀玉将慕容傀叫来。
荀玉未做他想,还问了句:“陛下,是否为燕王备下马车,他惯于回燕王府的,并肯住显阳殿。”
女帝沉默半晌,说了句让荀玉极为惊讶的话:“不必了,就说朕诏他留宿。”
荀玉大惊,慕容傀自然没要不肯的,可是她知道内情,二人不谐并不是三两天的事情,便劝道:“陛下,你二人都别室而居十年,你厌恶他荀玉知道,何苦就如此为难自己?您今年三十有六,燕王他都是知天命之年,到底能不能再得子嗣真说不好。况且你二人至少相敬如宾,若是硬要燕王去甘露殿,怕他又要大发雷霆啊!”
“荀玉,朕并不讨厌他。”曹致许久未曾体验过心情如此百转千回,半晌后又添了句:“告诉他,如他的意,就宿在东堂,不去甘露殿。”
荀玉急得跪下:“陛下,祖宗家法……”
女帝长叹声:“阿玉,祖宗家法可救不了东魏之急,况且若不是祖宗家法,何以失了曹修,朕就后继无人了?”
荀玉哑然,终于还是出了门去办事。
室内的女帝久久默然无声,不知过了几刻钟,东堂的大门突然被人从门外踹开,夜间的凉风涌入,吹得曹致无比清醒,慕容傀几乎是脚下生风,把跑至榻前,箍住她的腰将她提起来与自己对视,路上想得许话最后却憋住句:“老子不去甘露殿!”
“好,不去。”女帝伸手环住了慕容傀的脖颈。
慕容傀只觉得股酥麻从那双手穿到他的后颈上,让他打了个冷战,路颤栗到脚底。他年过五十,盖世英雄,世上还有什么滋味是他没有尝过的。唯有个曹致,二人结缡二十载,养育三个子女,这女人还是如天上的云雾般。慕容傀无法,也只有个曹致,让慕容傀在她面前枉称英雄,他有的她都有,他没有的她也都有,慕容傀连强力都没有机会用。
他把将曹致抱了起来,飞快进入内室。
荀玉呆立了刻,正要掩上门,突闻女帝声闷闷的低哼,心里酸楚不已,在廊下立了整夜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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