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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迹江湖之铁剑春秋 作者:绪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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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南城遗事()
【第章】
陆誉并不常到南城,若不是那日收到了妹妹的信,或许,他便不会遇见那个令他生难以忘怀的人。
南城湖畔,正是春暖花开时节,他点了壶酒,坐在二楼靠窗的位子。
天清气朗、万里无云,湖畔杨柳依依。
原是清净的下午,他杯酒端至嘴边,却叫湖畔嘈闹的声音坏了切宁静。
湖边名乌衣青年拉着衣摆走得急促,身后跟着七八名拿着丹青书轴的中年妇女,那些上了年纪的女人个比个丰腴,却是动作利索,追着那名青年不放。
青年到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引起湖边阵骚动。
少路过的姑娘家朝着他抛手绢,含羞带怯,只盼那人回头看她们眼。
陆誉杯酒举了许久也没喝落,旁的小二缓缓靠了过来,远眺窗外,如同闲聊似的说道:“那啊,是千金公子苏解容,他后头追着的是本地最有名的媒婆们。客官外地来的吧,这场景几乎三两天便要上演次,南城名胜啊,没见过吧!”
小二话落,他转头,小二已经到别桌去了。
把酒喝完,他放下银子离开酒楼。
南城,热闹繁华的地方,风徐徐地吹,有种仿佛不在人间的疏离感。
牵着马匹,沿着湖岸缓行,他不会在此待上太久,打算见过妹妹后便离去。方接下铁剑门主之位,顶上那些老头个个想压制他,还有太事情等着他回去处理,是以此处的悠闲对他而言,实过于格格不入。
后头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忽地个黑色身影猛地撞来,他手中缰绳松,而后抬起头来,见到了张深刻入他心的脸庞。
那人看看自己,又看看他。忽地笑,神采飞扬的面容犹若湖边三月的春光。
那人剑眉斜飞入鬓,眸似春水盈盈,些许天真掺着些许邪气,有着谁都无法比拟的容貌,有着笔墨难以绘出的风姿神采。
那刻起,注定了他生的陷落。
千金公子苏解容,回顾百万,笑千金。生有好姿容,众逐之。
那日,他湿淋淋地走到妹妹在南城的居所。
苏解容强抢他的马,只扔下两锭金子给他。
他怔怔地望著对方策马离去的背影,指尖贪恋金子上对方留下的余温。
他眼里的南城风景不同了。三月湖面的潋滟水波,全化作了那人眼底明媚。
妹妹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面如死灰。
陆誉心里有了块软弱的地方,他告诉妹妹:“我会照顾你。”
妹妹睁开了眼,浑浊的眼珠子像在看著他又像在看著谁,而后轻轻睡了过去。
夜里,他望著星空。无边无际的黑夜让他想起苏解容。
他从来不懂得笑,老头们总说他弯起嘴角时像在讽刺人。可苏解容笑得好看,那人对他的笑如同糖渍莲子般,点点地,渗入了他的心里。
虽然那人也抢了他的马。
他压著胸口,胸中有著不停跳动的东西,声声地响得很大。
仰望夜空,眼里全是那个人的笑容。而后,失神地在屋顶之上吹著凉风睡去。
“啾——”陆誉打起喷嚏,困惑自己为何会染上风寒。
走在街上时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接近,他转身小擒拿扣住对方伸来的手,对方迅速翻腕与他拆了几招,待他察觉那是谁,对方却已拿著趣味兴饶的眼神看著他。
“伤风了?”苏解容看著陆誉红通通的鼻子,无关紧要地说。
“啾——”他又打了声喷嚏,鼻涕流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苏解容放声大笑。眼前这人虽与他素昧平生,但昨日他强借了这人的马逃离那群恐怖的媒婆。他本不该这般嘲笑对方,但这不知是谁家的公子,生得相貌清秀玉树临风,脸上却不合时宜地挂著条鼻涕,想忍都忍不住了!
陆誉几乎贪婪地看著这个放肆大笑的人,这人的笑容如蛊似,在他心底扎了根。
苏解容把陆誉扔下,跑去抓了帖药,塞给陆誉。而后又请陆誉喝酒,拍开封泥的竹叶青以炭火温热,四溢香气令人迷醉。
苏解容与他交谈,如同少年的好友般。
这人喝了酒后话便了起来,说天指地什么都讲,而他只是静静地听,偶尔搭上两句,大时候都是看著碗里的酒,和酒中偶尔会映出的,苏解容的面容。
最初是五六天,而后是三四天,最后是两三天。开始是苏家总管来请,渐渐地换他提酒前去,最后苏解容直接往他处住来,笑得邪乎,说什么日不见,如三秋兮。
他的心颤抖了起来……狠狠地……
日不见……
“唉!”
相识的第三个月陆誉离开家中太久,必须返回铁剑门,而苏解容深深叹息起来。他们起躺在屋顶上,看著满天星光璀璨,苏解容喝了口酒,自言自语说道:“你说我们怎就不早些认识,这地方能同我这般喝酒的人也只你个,如今你回奉城,我酒瘾又犯了怎么办?”
“我半个月后再回来。”他淡淡地道。即便事情再他也回来。为了这人。
苏解容翻了个身,以手支额侧身望著他。
陆誉能直到这人如今是以什么样的神情,温柔且毫无防备地凝视他,所以他点也不敢回过头看这人。
陈酒醉人,所有在心底骚动叫嚣的心思在这时刻无法隐瞒,只需侧望眼,那不可见人的情感便会泄露。
他感觉对方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划。
他浑身颤,气息骤乱。
那听声音便直到已经醉了的人莞尔笑道:“我好久以前就在想,这个人的脸生得怎么这么好,简直要把我这千金公子的名头给比下去了。可又想不知这张脸摸起来怎样,是不是比我的脸还滑?”
他克制住纷乱的心绪,问道:“那摸了如何?”
“滑不溜丢!”苏解容大笑了声。他接著灌了酒,望了会儿陆誉,见友人没有反感的表情,实在忍不住了,遂又叫了声:“唉!”
“怎么?”陆誉应道。
“你在南城这些日子,少也听了我家的那些闲话吧!”
陆誉没回话,苏解容对他这反应倒也不意外。他明白陆誉本就是性子凉淡之人,遇著不感兴趣的话题,大可自己讲上半个时辰都不吭句。
苏解容自个儿又讲了起来:“我父母早逝,家中现下只剩我个,苏家每任长子都有责任,到十八就……嗯……不成亲留下子嗣便不行,所以我家那老总管卯起劲来找媒婆替我和八字说媒,弄得我老是被满城追著跑。”
“你为何不成亲?”陆誉问。
苏解容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说了你可别笑。我名为苏何,这何字便是我娘的姓。我爹娘在南城湖畔相遇,眼钟情,我爹爱煞了我娘,所以以我娘的姓为我的名。我从小这么看,便想哪天也能在湖畔遇著那么个姑娘,同我爹我娘那般,取她的姓给我儿子当名。我想啊,我总有天会遇著那个姑娘吧,若是遇上,第眼、第眼便会知道……”
“……”他低声说道:“我们也是南城湖遇见……你还把我推入湖里……”
苏解容忽然说:“是啊,要不是那日你穿著男装扮成个男的,我立刻便把你压回苏家强娶为妻了!”
苏解容说的是玩笑话,可陆誉却满腹苦涩笑不出来。
如果自己是名女子,如果自己能在那时便让这人遇到,那又怎么会变成如此情景?无论如何想亲近这人想碰触这人,却都只能以兄弟相称。
明明便在身边,却似远在天边……
苏解容似乎也发觉气氛有些僵,以为友人不喜被自己这般倜调侃,顿了顿,便道:“唉,说真的我同你不过认识三个月便像在起十年似,你有没有姐妹还没初出阁的?性格和你像不像?若然相像,那就太好了,我即刻到你家下聘!”
“……我是有个妹妹。”陆誉攥紧拳头,脸上却是脸淡漠。
“当真!”后来和苏解容又说了什么,他记不清楚,也不想记得。他唯记著的便是自己不停喝酒,原本香醇的竹叶青,落入喉中却尽是苦涩。
还有他第次觉得刺眼,对苏解容那惑人的笑靥。
“我有个妹妹,不如你来提亲吧……”他好似这般说过。
“让你当小玉的夫婿,总比将你拱手让给别的女子好……”
苏解容睁著因醉意而迷蒙的双眼,疑惑地看著他。
“因为,我是唯能与你喝酒的人,而你,你是唯会和我说话的人……”
苏解容想了想,迟钝而缓慢地点下了头。
被门内杂事绊住,他再回来时,已经个月过去。
驾马在官道上狂奔,心理思著念著,都是那人的盈盈笑颜。
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些日子见不著那人的面,酸涩苦闷难以解除。
他已然深陷……已然深陷……
甚至来不及拴好马匹,陆誉便急忙踏入屋里。
院子还是那般荒凉,然阵笑声随风传来,他缓缓抬头,见到的是凉亭之内对璧人并肩而坐。
妹妹小玉性子与他般冷凉,笑时微微牵动嘴角,脸上神情淡然。
苏解容脸眉飞色舞,修长细白的手指指东指西,像是想逗佳人开怀大笑,可佳人却是怎么都热切不起来。
陆誉定在当场,怔怔地望著院子里的情景。耳边突然又响起苏解容说过的那段话:“……遇著那么个姑娘,同我爹我娘那般,取她的姓给我儿子当名……”苏解容侧眼往外头瞟,看见是他,立即了起来,脸上露出由衷的灿然笑意。“阿誉你怎么这么晚才回?!”
陆誉按著自己的胸口,说不清心底升起的是什么滋味。
那般的痛、那般的难受。原来他甚至见不得这人与任何个女子起,想起这人始终是要成亲,始终要拥著别的女子度过生,他便无法承受。
他从来没这么愤怒过,为何苏解容身边的人,不能是他。
陆誉脸上神情冷冽凛然,瞥了这二人眼,转身离开院子,拉了马匹跃上。
不明所以的苏解容在后头急追,最后趁著马儿刚起步还没跑得太快,把将陆誉拉了下来。
陆誉出掌打上苏解容肩头,眼里充满了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
他怒视著苏解容,苏解容被他掌击了出去跌落旁。苏解容看著他,愣愣地,眼底闪过抹受伤的神情。
“别再来了!”陆誉听得自己这般说。
只要看著这人,自己便再无法是自己。
阳春三月的南城风光绚丽,如同这人或人心弦的绝好相貌。
他怕这个毫不防备的人只要再让自己前进毫,得份微笑,他便再也无法放手,要将这人纳入自己怀里,紧紧地抓牢,从此不放。
“我总有天会遇著那个姑娘吧,若是遇上,第眼、第眼便会知道……”
这人还在寻觅,但他已遇到。
落入湖中的第眼起,便深刻入骨,再也难以忘记……
苏解容黯然离去,不知自己得罪了他什么。
陆誉静静坐在屋里,窗外阳光满地,却洒不进这阴暗角落。
小玉走了进来,坐在他身旁,他发觉他要好生克制,才能不让再度暴涨而起的怒气支配,?这个妹妹巴掌。
那个被他埋在心底的人对著别的女人笑,而那女人,是他的妹妹。
“那个人,绝不可能爱上男人。”小玉声音微弱,彷佛开口,便要用尽自己残余的力气。
陆誉震。
“我听到了你们那日的对话,所以我想,倘若我能和他成亲,便能替你留下他了。”
陆誉不懂,他望向妹妹,他以为……
“答应我件事,别放开自己喜欢的人。陆家的人喜欢上个人,就是生,错过这人,遗憾便是世……答应我,别让自己遗憾……”
后来陆誉才知道,他的妹妹曾喜欢过个人,但却因为自己的身子,回绝了那人白首之约。那人因爱生恨,迎娶别名女子为妻,大红花桥甚至从旧屋门前而过,他的妹妹结郁心中,从此病不起。
陆家的人,爱上了,便是生世,小玉仍爱著那人,那人却已拥著别人。
“哥哥,你是这些年来唯来看过我的人。”小玉说著:“所以,我想你能和他永远永远,都在起……”
妹妹那夜发起了高烧,她的眼变得死灰浑浊,他离去的这些日子她的醒来不过是回光返照。
她由始至终只想说的唯有句:“别放手、别放手……我的切都给你……别像我样,孤伶伶地个人死去……”
妹妹咽气的那刻,他坐在床前。
直至鸡啼破晓,他都这般望著,不眨眼,看著这世间与他最亲近却又疏离的人,从他眼前逝去。
“我不放手……”他告诉妹妹。
苏家最后给铁剑门陆家下了聘,因为前些时候苏解容几番独入陆玉这未出阁闺女的宅子,人言可畏,所有流言蜚语不堪入耳,坏了清白姑娘名声。
苏解容几度寻访皆不得见陆誉,他听闻陆誉留书出走,那人不但没有字词组的解释,将身上的责任留给病方初愈的妹妹,抛下切断然离去。
那很像是陆誉会做的事,苏解容想着,失笑。
然而想起那日陆誉勃然大怒离去,他又觉不解,觉遗憾。
他在家中的年迈总管以死相胁之下娶了陆誉的妹妹为妻,而陆玉因必须继任铁剑门门主之为要他入赘,他也答应。
在他而言所谓的入赘不过是同妻子从南城搬去奉城,他还想着如果去了奉城,说不定哪天陆誉回了陆家,自己可以见上他面。还能问问,自己是哪里惹他生气了。
后来他想,媒婆追了他那么久他都没答应,却在总管要他娶陆玉的第三天便点头,少少,也是希望能得到陆誉谅解之故。
不论自己是做错了什么,那毕竟是他有生以来第个在意的朋友。
他总觉得看到那人的第眼时,便似认识了他很久。若非如此,也不会轻率抢了对方的马;若非如此,也不会隔日街上见着那人,立即向前搭讪。
他不想承认,但是,那人离去的这些日子,他着实想他。
日不见。如三秋兮……
陆誉坐在梳妆台前凝视着镜中人的脸庞,看了最后眼,他闭起双眸,将过往切从脑海中抹去。
从今而起,他不再是那个仗剑江湖的男子,不再以将来能睥睨天下为首要,他只想停留在小小的铁剑门里,守着那个将与他共度生的人,以他所说着为天,以他所想为地,如此下去。
再度睁开眼,铜镜里映出张模糊容颜。他浅浅地笑了,左脸颊上个梨涡显露,里头有着他向来不轻易表露的喜悦。
执笔画眉,轻点胭脂。他心甘情愿为那人换上嫁娘服,抹去切骄傲,他心甘情愿为那人成为女子,洗手做羹汤。
艳红喜帕盖上,再度掀开之际,他便能是那人的妻。从此世间再无陆誉这人。
三拜过后,他回到房里等待。
喝得醉醺醺的苏解容回到喜房,揭了他的盖头,轻轻吻了他。
那刻,他凝视着这人的清浅容颜,红了眼眶。
妹妹给了他自己的身份,让他与所爱之人成亲。所以,他们能白头到老了是不?
带着妹妹所希冀的,与这人相守至死,永远不放。
似乎是泪水,落了下来,苏解容慌乱地拿着衣袖擦拭他的脸颊,而后弄花了他抹上的胭脂痕迹。
他的夫婿轻声问道怎么了,小心翼翼的口吻之中,饱含前所未有的温柔。
第二章
苏解容有支银白铁笛,那笛系在腰间,走时在他乌衣上左右晃动,偶尔他会拿起在手中把玩,十指翩然,宛若白蝶,叫人目不转睛。
苏解容还是喜欢喝竹叶青,尤其是南城酒庄所产。
陆誉每个月都会命弟子送十坛上好佳酿回来,他不想让苏解容忆起南城美酒,与起归乡冲动,他想和这人辈子起,他愿为他做尽所有的事。
入夜后,苏解容如往常坐在凉亭之中看着星星,桌上的竹叶青差不喝光,他拿着另壶本想送上,但却远远地看见他惬意饮酒的侧脸,愣愣地停下了步伐。
该说是着迷,抑或眷恋?
往往只要这个人个抬眉个笑靥,他便无法自主,心神晃摇。人世间为何要有这样的感情,他的心满满地,似乎有什么要涨出来,这样的情感,叫人觉得可怕。
苏解容执起铁笛,修长的指尖轻按笛孔,柔软的双唇轻轻靠在笛上,点点地吹出不成调的曲子。
苏解容抬头,见着了远处的他,绽开笑容朝他招手。
那人眉若远山黛,眸似春水柔,清浅容颜带着丝醉意,微醺的神情飘渺俊逸。黑色长衫在星光月色下朦胧淡着光辉,彷佛不似世间人。
那人低头摸索音律,尽管吹出来的曲子直叫人掩耳皱眉,但那人脸上如斯温柔,于是所有零散破碎的曲调听在他耳里,声声,便幻化作了天籁。
陆誉来到苏解容身旁放下竹叶青,不发语地坐在旁,静静听着这人?笛。
片刻后苏解容停下笛声,有趣地问道:“瞧你听得这么入迷,好听吗?”
他点头,引得苏解容大笑。
“整个铁剑门能容忍我笛声的也就只有你人了!”苏解容说:“我是天生不懂音律,宫商角征羽,个抓不齐,当年我师父教我这门功夫时险险没让我气死,娘子你真是贴心,竟然说为夫这曲子吹得好听!”
陆誉只是淡淡地笑。
苏解容有些愣了,伸出手来模着陆誉的嘴边,说道:“你哥哥也在这里有个窝窝,你们两个笑起来般好看。”
陆誉朝苏解容伸手,要来那支铁笛。他吹起曲旋律悠然的曲子,衬着满天星光与夏末凉风,让人感到心神宁静。
苏解容嘴边挂着浅笑,饮着特意凉镇过的美酒佳酿,望着从上到下完全挑不出丝缺点的新婚娇妻。
他当初娶她进门时本还想过那个该让他眼钟情的姑娘没法找了该怎么办,但越是与小玉相处,越是觉得那些再也不重要。他这妻子不仅温柔体贴,事事顺他心意,是生得貌美如花,放眼南城没个姑娘比得上。
只是除了……她大病初愈身子尚弱,成亲以来,尚未能碰触佳人软玉馨香……
陆誉曲歇,苏解容也喝得茫茫然了。
苏解容半睁着眼问道:“真是好听的曲子,叫什么名?”
陆誉略微迟疑,顿了下才缓缓说道:“诉衷情……”
苏解容气色微滞。
那夜,是他们再次的亲吻。沾染酒味的唇辗转吸吮,四瓣相贴,像是想将对方揉进自己怀里似地,津液相接,不留半点缝隙。
苏解容动情了,对这个看似柔顺却又淡漠不已的女子。
他已经开始在想若他们有了孩子,他真可以取她的姓,成为他孩子的名。
原来所有情愫并不是第眼便可以决定,地久天长,他们还有那么的时间,可以慢慢将这些情感酝酿。
陆誉感觉自己被把抱起,苏解容扫落凉亭石桌上的酒菜,将他放了上去。
黏腻的吻不停落下,苏解容醉了,陆誉觉得自己也醉了。
这些日子同床共枕,少次夜里醒来望着身边熟睡的人想要碰触,然而不断忍下,终至今日心中情潮溃堤涌来,让他灭顶,再无法自这汹涌的情感中脱身。
陆誉张开的双腿靠在苏解容腰间,苏解容有些热的掌心沿着他的脚踝撩起裙摆缓缓地往上抚去。赤裸在风中的修长双腿滑腻惑人,苏解容呻吟了声,将陆誉的腰拉得近,直接靠在自己胯边。
陆誉感觉这人推荐的灼热抵着自己,感觉这人忘情地贪索着他的吻。
苏解容手扣着他的颈项舌尖撩拨着他,手流连在他大腿内侧越来越往内探,直至这人几乎要碰触到他那不属于女子所有,却因动情而热了起来的分身时,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推开了这人。
情浓缠绵之际毫无防备苏解容被这么推,竟整个人撞往凉亭栏杆,生生往外翻出摔倒在地。
陆誉把将被高高撩起的裙摆拉下,紧抓住不知何时被解开的右襟,脸色苍白。
“怎……怎么了……”苏解容愣在当场,起身来问道。“我弄疼你了?”可他明明就什么都还没开始!
陆誉从石桌上下来时,神色除了片的白之,还添上了苏解容所熟悉的冰冷。
他们兄妹俩都是个样,打算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许任何人靠近时,便会变得像冰块样冷飕飕。
可苏解容还是不懂自己哪里得罪了妻子。
陆誉并没有看向苏解容,他只是紧紧地抓着衣襟,双唇微微颤抖。
他在最后刻想起自己真正的身份,这人抱的、亲的,是佯装成妹妹的他,可他在这身罗裙底下毕竟还留著男人的身体。不论胭脂点得么漂亮,不论身段放得么柔软,他终究还是男子,而不是这人所以为的女儿之身。
“……我……不喜欢……”陆誉恍惚间听见自己绝望的声音道:“我不喜欢你碰我……以后……不要了……”
那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才得说出的话语。
然而听在苏解容耳里,却变成了另种意味,种咬牙切齿的拒绝。
苏解容愣愣看著他,眼里因这夜柔情而燃气的那丁点火光,慢慢地熄灭。
“原来是我自作情了……”苏解容落寞笑道。声音里,尽是对自己的嘲讽。
无论哥哥或妹妹,都是这般难以捉摸。连两次,他都栽在这对兄妹手里。
而且因为付出的感情次比次真,所以次比次,伤得要深。
“我也是会疼的,你知不知道……”苏解容低声说。
你们知不知道……
那夜在凉亭里发生的事被铁剑门弟子撞见,传到几个老头耳里。那些人合起来起反对他,因为铁剑门从没有女子为门主。
他是陆家的子孙,背负著陆家的责任,陆家的劲敌赤霄坊时时刻刻等著击垮铁剑门,他虽舍去了男子之身,却没舍去整个铁剑门。
那时,他以女子身份带著门主令牌回?,前途舛他不觉如何,穿上罗裙成了女子,但骨子里那份骄傲不变,他只想将祖先交至他手上的铁剑门发扬光大。
然而铁剑门里反对之声却远比他想的还大,三院令他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他想这样也好,就暂时将自己的视线与全副心思由那人身边抽离。
他从来没怕过什么,从来没畏惧过什么,然而却在碰上了苏解容,初尝相思之后,所有担忧与患得患失,全都藏入了自己那颗不能坦然面对对方的心里。
再再地深陷,以再再地无可自拔。
那日以后,陆誉甚至不敢和那人同床。
在无数难以成眠的夜里翻过身,见那人在自己身旁。明明只要伸出手便能触碰的距离,却让他胆怯。
于是,分房以后,苏解容与他渐行渐远。陆誉也越来越见不著他的人。
明明知道那人想要什么,但那人所想要的,却是自己永远无法给出的。
陆誉忍得很辛苦,他也好想能像当初那般亲密靠近,然而旦过于接近,或许这好不容易筑起的切,又要像海市蜃楼般逝去。
慢慢地,他忙于铁剑门的事务,苏解容越来越常对下人自嘲自己是铁剑门里可有可无的人物,偶尔在院子里遇见,擦肩而过的时刻对方也不再为自己停留。
他不知该怎么做。他既慌又乱,却只能在那人背后凝视那人的背影。
苏解容不知道他想靠近他,只是……无法跨出那步……
“那个人,绝对不可能爱上男人。”死去的妹妹明白,陆誉也明白。
陆誉什么都可以给,名利权势、富贵荣华。然而可悲的是自己能给的,却是对方永不需要的。
秋末,苏解容在桌上留下张字条说是要回乡扫墓,甚至没知会任何个人,便独自走了。铁剑门乌烟瘴气,他待不下去。
苏解容不知道陆誉也跟在他身后离开了铁剑门,骑着匹老驴路走路晃,偶尔兴起抓起笛子便吹起五音不全的曲调,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个个是捂耳逃开,甚至有人开口大骂,可苏解容不在乎,他甚至觉得有趣,大笑起来。
陆誉不知久没见到他这么笑了,他不想打扰他的心情,在这个男人的身后,远远地看着他。
千金公子,笑千金。那些人不明白那是难得的笑容,是他已经期盼许久的。
他们走入了个大城,他看着苏解容叹、他看着苏解容笑,他看着苏解容楞楞停驻在月老庙前,盯着小贩摊上的缕红线半响,而后嗤笑声走开。
那天,苏解容在酒肆饭馆里遇到个小乞儿。
乞儿浑身肮脏穿着破烂,奇怪的是张脸干干净净。他趴在栏杆外望着苏解容桌上香喷喷的饭菜,口水淌成了河。
苏解容好笑地朝那乞儿眨了眨眼,那乞儿微微歪了下头,也眨了眨眼。
苏解容好奇问:“为什么你浑身脏兮兮的,可脸这么干净?”
乞儿开口了:“小哥哥说,脸擦干净,大爷们就会给小月东西吃!”
乞儿有着张粉粉嫩嫩的面颊,眉目秀巧圆润可爱,配上那开口声音如金玉清脆相击,下便让苏解容有了好感。
“你叫小月?”苏解容脸上神情忍不住柔和了起来。他很喜欢孩子,看着这般单纯无心机如同小兔子般的孩子,他的心便软了。
乞儿点了点头,那双像是嵌了两颗黑色琉璃珠的眼睛看着苏解容,问道:“那大爷你会给小月东西吃吗?小月脸擦得很干净了!”
苏解容笑,身形轻移,便将小月从栅栏外拎进了饭馆内坐好了。
苏解容摸摸小月的头,摸出了几只虱子,掐掉后说:“家里人呢?小哥哥呢?”
小月慢慢把颗大包子塞进嘴里,哽了下差点噎死,苏解容好整以暇地替他拍背,而后才听得小月含糊道:“小哥哥跟大哥哥都不见了。”
孩子原来是乞丐窝来的,问他几岁,下子比五、下子比六、下子比七。本来有两个比较大的孩子会照顾他,可这些日子突然不见了,兴许是遭遇了不测。
苏解容不知怎么,看上这孩子的第眼便觉得喜欢。
他的感觉向来很准,他想把这孩子带在身边。风吹雨
这孩子生得好,心思又万番单纯。若是放任他在街上流浪行乞,或许会像他那两个突然失踪的哥哥样,等不到长大便被人生生扼杀。
承诺要带他回去,天天给他包子吃的时候,小月张嘴笑,开心的眼、开心的眉,还露出了两颗小小虎牙来。
苏解容摸摸小月的头,又掐死了两只虱子。
陆誉隔着人群熙来攘往的大街,望着那满脸笑意,温柔地呵护着眼下之人的苏解容。他看着那人抱着乞儿要了间房住下,看着小二拿了银子出外买了套干净衣裳。他缓缓走近他们的房,听见里面的嬉笑声音。
“小哥哥长得就这样啊,点点高。”薄薄木门之后,乞儿欢快的笑声随着阵阵水声传来。“然后大哥哥再高些,脸黑黑的,眼睛很大。”
“噢,有木炭那么黑吗?”苏解容说:“别再玩水了,起来擦擦。”
“木炭是什么?”随着阵水声,那乞儿又问。
“嗯……”苏解容顿了顿,也不会解释。
过了许久,小二再度送来些简单酒菜,门扉开启,躲在暗处无法走出的陆誉冷冷地看着屋内景象,苏解容衣衫半解,发丝略微凌乱,那乞儿洗干净后正坐在榻上,小小的手扯着苏解容乌黑的发玩着。
孩子不会节制力道,似乎扯痛了苏解容,但他点也没有生气,脸上满是宠溺。
他差点便忘了,这个人从前总是念着要给孩子取妻子的姓氏为名。
这人之所以要娶妻,也是为了生下子嗣之故。
别人家的孩子他都如此之宠,肯定想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慢慢拉拔照顾,和妻子起看着孩子长大的吧!
看着心爱男子的笑,陆誉不甘,但却无法不承认这人所眷恋的切,都是自己所无法给的。
他的心微微揪着,点点地,剧烈疼痛起来。他也想这人对着他笑,可这人宁愿把所有温柔都给出去,也不愿留点希冀与他。
门扉再度被紧紧关起,房内传来的笑声刺耳无比。
苏解容个笑靥根头发,都是属于他的。
他不会让任何人夺走,谁也不行。
苏解容带着新收的干儿子小月四处溜达赏遍冬初美景,在外晃荡了月余之后,才终于想到回铁剑门。
然他才回到自己房里,妻子还没见到,便让三院长老派来传唤的弟子给招了去。
苏解容抱着小月在议事厅中,厅里只有几个胡子花白气焰嚣张的糟老头。
番唇枪舌战过后,也给人侮辱得差不。
苏家虽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可在南城也是百年望族,这些人口来历不明、口带了个私生子回来,苏解容之前为了不让妻子难做已经忍气吞声许久,怀里的小月脸色慌乱,他瞧见自己的小兔子给人吓着,火气下子上来,大闹议事厅番后忿忿回房。
苏解容回来时,陆誉坐在他的榻上等着他。
这里是天下院书房,陆誉房中鸳鸯被还盖着,然这人的味道却早已淡去。
陆誉声音轻柔,但却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他低声说道:“让那孩子离开铁剑门。”
苏解容把孩子放下,让他出去外头玩,而后对陆誉应了声:“不可能!”
“铁剑门的人都只能姓陆,那孩子来历不明,不能入陆家。”
“少将?对门下弟子的态度拿来对我,?是铁剑门门主,可我不是?那些弟子,那孩子我已经收为义子,我只说次,他会留在我身边。”
陆誉望着苏解容,句话开不了口。“那我呢,那我呢?”
苏解容不想看见他,他只能离开书房。院子里玩着石子的孩子被招进书房里,那孩子从他身边跑过时,他瞥了那孩子眼,心中恨意弥漫……
你把所有的好留给了别人……那我呢……
隔日清早,许久没回他俩厢房的苏解容踢开房门,冷着张脸走了进来。
陆誉正在画眉,笔笔地,为苏解容装扮这张容颜。
苏解容开口问道:“小兔子呢?”
“铁剑门里没有兔子。”陆誉语气还是那般平淡。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小月!”苏解容在门边,初生的晨曦轻轻洒在他身上,仿佛圈金黄色的光,让人有些无法直视。
陆誉点上胭脂,抿了抿唇,起身拂过月牙色的凤尾裙,整个人像是团烈焰,不愠不火地在冰冷深处燃烧着。
“我说过铁剑门容不下来历不明者。”陆誉说:“我让人把他带出去了。”
苏解容攥紧双拳,他快步向前几乎要给这女子个巴掌,然最后还是生生忍下,低声咆哮:“他才小,哪里得罪?了?还是说我又得罪了?!”
苏解容面对着这张和那个不留只字片语离去的男人几乎样的容貌,心里积累已久的情绪在这时猛烈爆发。
他朝陆誉怒道:“我收养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碍着?什么?小兔子心思单纯,独自个在外头要怎么活下去?我与他投契领他回来,可?竟然连个小小孩子也容不下!”
苏解容已然无可忍耐。“若不是我家里人以死相逼,我如何会娶?这般怪里怪气的女人为妻!?和?哥哥样,不分青红皂白发脾气,以为只有自己是人,其他人活该任你们践踏。如今我说白了,苏家世代单传,娶?就是为传承香烟,可?为我妻,不但与我分房而睡,不让我碰?分毫!如此女子,我要?何用!不如休妻,还自己个清净!”说罢愤怒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陆誉回不了句话,只是僵直地在当场,苍白的脸上没有丝血色,抿白的双唇微微发颤。
他想追出去,双腿却似生了根扎在原地。
他甚至来不及告诉那个离开了的人,他找了户好人家,让对膝下无子的农家夫妇好好照顾他的小兔子。
他只是不想让任何人分享他的好。他的笑、他的回眸、他的切,都该是他的。
“解容……”他低声唤着那个人的名。
若我能够,我的切都能给你……
苏解容离开了铁剑门,他无法忍受与陆誉相处。
虽然他的妻子冷艳绝伦,虽然他的妻子温柔之时让人隐隐心动,但那些全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个体贴温柔、善解人意的小鸟依人。
她脸蛋不必太漂亮,双手不必太灵巧,她只要能天天朝着他笑,他便会带着她踏遍三江五岳浏览人间风景,生世,怜惜呵护着她。
苏解容四处找他的小兔子,可惜找不到了。陆誉不知道把小兔子送到远的地方去,他只要想起小兔子朝他干爹干爹叫的模样,就难受起来。
他在外头晃荡几个月,整个隆冬都感觉刺骨的寒,无论穿厚重的皮裘,烧少盆的火炉,还是驱不走寒冷。
后来他走着走着,发觉自己回到了南城。
他沿着南城湖畔漫步,突然怀念起旧时少媒婆追在他身后跑的模样。
他有武在身,可那几座泰山似的福泰身躯却能缠得他脱不了身,想着想着低着头,他笑了起来。
突然撞着了什么软软的东西,随着声柔柔的轻叫响起,他和对方跌到柔软的草地上。
他抬起头,那瞬间,春暖花开。
南城湖水波粼粼,岸边绿柳摇曳,张带着些许慌张的芙蓉脸庞烙印在他脑海里。他的眼、他的心,全盛满了袭柔弱影子。
而后他知道了……
甚至无须开口、甚至无须姓名,从相遇的第眼起,世间万物全变了颜色,他见着了那个,他以为这辈子都将无法遇见的人……
“这位公子……”
“嗯?”他眼前的人额边落下滴冷汗,可他已然着迷,只能痴痴应声。
“你压倒我的手了……”姑娘微微笑,脸色苍白。
“啊!”苏解容大骇,急忙起身,结果不慎被湖边青草绊倒,整个人往那姑娘身上扑去,把人给扑倒在绿草如茵的湖堤间。
岸边过往的行人两三,个个停下脚步。谁和谁窃窃私语,说着:“千金公子回南城来了……还扑倒个姑娘家……真是造孽……又毁人名节了……”
姑娘的手腕被弄得脱臼,苏解容抱着脸色苍白的人急忙奔回家里,老总管将姑娘的骨头推回正位后,不发语地摸着山羊胡子,与他对看……
其实直接送去医馆妥当些,为何要带回家里?
他静静地任总管看,半点都无法解释……私心……他起了私心……
“老爷当初也是这样。”老总管八十几岁了,回忆起过往时神情悠远。“直接便把夫人抱回府邸了。少爷你就这点和老爷相像……”
第眼,便知道了。
姑娘名叫延陵花,大家闺秀端庄娴淑,回眸笑温柔似水。
她低着头说父亲逼婚,要她嫁给不愿嫁之人,她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她想碰到自己喜欢的人,于是独自人从家里走了出来。
父亲怒得与她断绝父女关系,说她太过浪荡。然而她不想盲目成亲。嫁鸡随鸡恪守妇道她懂得,只是那鸡也得是自己挑喜欢的。
花说的话苏解容完全统。苏解容整整望着低垂着头的花,花抬起头来偷偷瞧了苏解容眼,两个人的脸蛋在那瞬间,起红了。
老总管在旁边着,说道:“那咱家这只鸡,姑娘您就随意吧!”
夜里,苏解容房里灯火燃着,老总管进了来。
苏解容案上放着封写了许久,捏来捏去都已经皱了的休书。
老总管说:“这个生不出来不打紧,接着的生得出来就好,犯不着休妻阿少爷!”
苏解容说:“你知道心意怎写么?”
总管拍拍少爷的肩。“老人家只知道三妻四妾该如何写。少夫人独自不争气,少爷再娶个得了。幸亏那延陵姑娘也看上你这张脸,鸡不可失!”
苏解容惨惨笑了声;“我是注定要负了她的……”
花在苏家住了下来,苏解容离开铁剑门后在外游荡许久,因为个延陵花,也回到了南城老宅。
花细心体贴,待人又温和善良,有她在的时候即便么心烦意乱也能平静。
花绣工了得,竟有人远从兰州寻她而来,要她绣鸳鸯锦被,那人是诸挑剔,看得旁的苏解容也火气大了起来。可花从不生气,她声音轻柔回应对方。
后来锦被完成之日,那人欢天喜地的走了,那些挑剔似乎全都不见,只剩下对锦被的喜欢。苏解容看着,花微倾着头,脸上带着抹纯真。别人的刁难她点也不气,她只是看见好的,从来不去在意坏的。
苏解容想起那句话,佛土生五色茎,花世界,叶如来。
这个女子的眼睛里事事皆美,至真至善。她的眼睛之所以清明,是因为看着所有美好的事物,她的笑容之所以纯净,是因为大千世界原本如此。
苏解容对她的爱恋从初见的波涛汹涌难以控制,直至今日的长川万里悠远不停,他所等待的,就是这个人。
他知道他等到了,那能与他紧紧契合的,共度生的人。
苏解容久久不回,直至最后,陆誉放下手边的切事物,寻他而来。
他原本想着,若能舍弃自尊先向对方低头,切也许不会继续变糟。
他所有的已经仅存点,若再失去,便什么也不剩。
所以他得抓紧,抓紧那点点熄灭了却仍烫人的灰烬。
然而他来到南城,见到的却是难以承受的景象。
苏解容的桌上,放着封休妻书。
陆誉有些恍惚的拿起那封信,慢慢走到外头。
城里、城外,他独自人寻着。
他知道是自己不够好,所以那人才从他身边逃离。他想他该对那人赔罪,只要自己先低头,他相信切便可挽回。
春雨下了,朦朦胧胧恍若烟雾,将整座南城罩在片烟雨之中。
陆誉在街角,看着那人笑脸盈盈的撑着芙蓉纸伞,与名女子相偕走在街上。
他们二人谈着天,苏解容高兴的比手划脚。芙蓉花淡淡的红,像他二人脸上轻易羞怯。
苏解容的肩半露在伞外,细雨淋湿衣裳,他却将女子护的好好的,丁点雨也没让对方淋着。
那个人的眼、那个人的眉,万种柔情,只对着身旁女子绽放。
他们说说笑笑从陆誉面前走过,这个曾经与他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的男子,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他望着那二人的背影,死死不放。他们走步,他跟步。
蒙蒙春雨景致如画,那点点地雨滴却都像利剑刨向他的心,让他鲜血淋漓。
他生所系,至死不悔的人,有了别的女子。
苏解容身旁那原该是他的位置,却被别人所占去。
苏解容笑得开心,陆誉却颤抖得几乎无法自己,他手中紧抓着被雨水湿透的休妻书,发红的眼眶里,滴无法掩藏的泪水落下。
他为这人做了少,甚至甘愿舍弃切只为成为他的妻,这人却什么都看不到。
不甘与绝望铺天盖地的涌来。神秘
为什么不看他了……为什么不看他了……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深爱着他的人啊!为何眼里只有别的女子,不看他了……
苏解容走入房中,屋外细雨还在下,他望了会儿天,喃喃念着浑身湿透了,关上门,脱下衣衫,转了个身,却见阴影处静静了个人。
方才雨中出游的欢喜情绪全都消失,他整个人像是陷入冰窖里,眼前发黑。
苏解容好会儿才发出声音,他望着那冷冷不说句话的人道:“你怎来了?”
陆誉慢慢的从暗处走出来,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犹若鬼魅。
他伸出手触碰苏解容的脸,那没有温度的手指令苏解容微微缩,皱起眉头来。
陆誉清澈却冰冷的眸子里兴起狂风暴雨,苏解容突然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能改。”陆誉低声道。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苏解容说:“我遇着喜欢的人了。”
“因我不肯与你同床,所以你找上别人,你让那女人上了你的床?”陆誉问。
苏解容不悦的道:“别无理取闹,花不是那样的人,我和她清清白白!”
“既然她不上你的床你也能对她笑得那么温柔,为何却不肯那般对我?”陆誉气息不稳,他几乎是低声咆哮了出来。
苏解容没见过这人失控的时候,他愣愣的看着妻子,好会儿才说道:“……因你……不是那个人……”
陆誉低声笑了,血色尽失的脸,笑容骇人。
他拿出那封墨痕晕染开来的休书,看着眼前的人。
苏解容从来没觉得这人有如此可怕的时候,那冰晶般的眸子锁着他,令他无法动弹,里头的恨意漫天,似乎想将他撕碎吞没。
他不知自己有何处愧对了这个人,使得这人拿这样的眼神来看他。
皱成团的休书在陆誉手上震碎开来,点点地纸片落到地上,令人吃惊。
苏解容不知他的妻子竟然有此功力,他还以为她身子骨孱弱,仍在病中……
“你不会回铁剑门了对不对?”陆誉轻声问道。
“……算是我对不起你。”苏解容如此回道。
不知是谁发出声呜咽。
苏解容听见陆誉问:“……你想知道,我为何不与你同房吗?”
朝他伸来的手是那般快狠,苏解容不过愣了下,便被扣住咽喉。
他急忙抓住那双被冰冷细雨带走温度的手臂,而后发觉这双几乎要成了枯骨的手,是那般瘦弱。
他妻子的手,不该是那样,他犹记那时她撅笛吹奏,白玉般的肌肤弹指可破,柔润色泽让人恍目。
身上的穴道被制,苏解容被丢到床上去。衣衫撕裂声传来,冷冷的指尖抚过他的胸膛,他愣愣的看着他的妻子,看着他伸手捂住他的眼,最后映入眼帘的那幕,是这人疯狂的几乎狰狞的面容,和眼底那抹脆弱的火光。
青涩的吻了下来,毫无章法的,只是四瓣相贴。
他可以知道他的妻子从来没对谁这么做过,只是鲁莽而令人发疼得生涩吻着。
脸颊上有些湿,当他想着那渗到嘴边咸咸的滋味究竟是什么时,亵裤被把扯下,没有半点遮掩的双腿上起了细小疙瘩,他开口想说话,却在同时膝盖被抓着抬起,而后后臀那个令人感到羞耻的地方突然被割坚硬灼热的东西抵住。
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生生贯穿,那撕裂痛楚猛地传来,令苏解容惨叫出声。
陆誉强硬的动作,凶猛的深埋到底而后狠狠抽出,毫不留情的闯入苏解容紧窒的甬道中。
流下的血湿了底下被褥,血腥味弥漫,陆誉不但没因此停下自己的动作,反而就着鲜血的润滑,快深,仿佛要将自己全部埋入身下人的体内那般,抽撞,直达这人五脏六腑。
他的爱、他的恨,已经交缠在起无法分开。
他的心、他的眼,只能容得下这人。可为何这人只看着别人,不再看着自己……
他明明比任何人都还要早遇见他。他们成了亲的……他是他的妻啊……
反复贯穿,不断索讨,没有欲念,只是想完完全全占有这个人,让这个人成为他的,直到身下人承受不住晕厥过去的那刹那,他望着被自己折磨得凄惨万分的人,才停住了动作。
身体的那部分还接合着,他的下半身仍能感到这人体内点点的微弱抽搐,那般的炙热,那般的柔软,紧紧地包容裹附着他,两人间没有丝缝隙。
他缓缓趴在苏解容背上,张开双臂温柔的揽住她。
他这生唯所爱的人……为何不肯爱他……
心里的痛,该怎么对这人说……
他伏在这人肩头,低声啜泣。“……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我只爱你人,别离开我……
【第三章】
陆誉将陷入昏迷的苏解容带回铁剑门,苏解容发了几天几夜的高烧,醒来想明所有的事后在他面前狠狠吐了回。
他知道这人在说他恶心,男人与男人,竟如此交媾。
可陆誉不在乎,这人对他的厌恶早已不重要。他所想的,只是将这人留在自己身边,每天看眼,眼也好。
陆誉没再碰苏解容,但苏解容却几次想强行离开。于是陆誉卸下这人四肢关节,要这人只能躺在床上。但即便像虫子般蠕动,这人仍爬到门口,想要逃离他。
渐渐的,每回只要看见他,苏解容眼里的厌恶便会加深,直至成了恨。
苏解容心意想要离开,想离开他,到心系之人身边去。
他与他势同水火,再无法相容。然而每回看到苏解容,他的心仍然还是会痛。天比天,疼痛。
那年的秋天,陆誉在所有人反对之下,替苏解容向延龄家提亲,对象是铁剑门宿敌延陵冀的女儿,延陵花。
延陵冀大发雷霆,不愿答应,铁剑门长老各个都骂他疯了,江湖上谁不知赤霄坊延陵家与铁剑门陆家世代不和。
但他执意如此。对外,他倾尽全力与延陵冀对上,封他后路逼他嫁女;对内,他不顾切处死几名谋逆弟子,施计废去名长老武功。
他的心狠手辣让延陵冀将女儿赶出家门断绝父女关系,他的所作所为让铁剑门所有弟子闭起了嘴,没人敢说句。
如今唯有延陵花才能牵制的了苏解容。他知道苏解容不会松手,就如同他不会对他放手般。
秋末了,夜很凉。今日铁剑门热闹了整天,延陵花入门了。
他温热壶竹叶青,闻着酒味。前段时间南城送来的酒没人喝,都被堆在酒窖里;苏解容回来以后不喝了,那人不喜欢他经手过的东西。
偶尔,陆誉会在这里看星星,回想当年他们初见,大口喝酒胡乱说话的模样;偶尔,他会喝几口酒,忆起他们成亲后那段时间,那人温柔待他的模样。
然而切都已过去,那些美好永远无法回来。
苏解容在凉亭之外,陆誉发现了,慢慢地回过头来。
苏解容穿着大红喜服,颜色那么艳,叫他几乎无法直视。
可他还是忍着、他还是看着,这是久以来苏解容第次来找他,他等了这人久……
苏解容拿着只羊脂白玉环,在原地了约莫半刻,才缓步走向前来。
他将白玉环递向前去,声音毫无平起伏。“这环,是我娘留下的,她曾说要我交给……我的媳妇儿……”
苏解容突然咬牙道:“若不是花劝我来,我不会来,可我与她的婚事的确是你手促成。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做,但该谢的我还是会谢,我谢你让我能和花起,可若你能放我俩离开,我会感激,从此立个长生牌位拜你!”
陆誉伸出骨瘦如柴的手,低声说:“替我套上。”
苏解容愣。
陆誉再说:“我不要你感激。替我套上、”
苏解容套上了,替他套上了那只不是太昂贵,却千金难买的玉环。
而后苏解容送走了,把陆誉留在冷清的夜里,回去新房了。
苏解容走前说:“花是我命中注定的女子,我见着她的第眼就知道了。我不知你为何要这么做,但我与你根本不可能。我……真的曾试着好好待你,只是,我以为我可以,但终究不行,你不是那个人……”
苏解容说了许话,字句,都深深地刺入他的心里。
他觉得自己已经千疮百孔,不了解怎么都这样了,却还没死去……
他握着手上的羊脂玉环,轻轻靠在胸口。
他敢太过使力,怕碰得太大力玉便会如同他的心般,在孤寂的冷风中碎去。
◇◇◇
陆誉从来没有喜欢过延陵花,延陵家最后肯让这个女儿嫁过来,打的也是掌握苏解容便能牵制他的主意。
陆誉刻意对花好,延陵翼不知怎么养的这女儿,天真到了蠢,对人没有戒心,见他这被夫婿所抛弃的正妻时总是愧疚,总是带着苦涩笑容看他。
然而这样个人可怜,只是让陆誉加憎恨。
这个女人,抢走了苏解容的心。
过了冬,春天似乎不远了,院子里些小草苗正努力冒着头,点点的翠绿,铺满了地。
当暖和的春风吹来,陆誉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他有好阵子没见到苏解容了,他总压抑着自己别去看他,那个人的眼里早已没了自己。
然不见,总是思念,他的心全盈满了那个人,思思念念,夜不能眠。
他想着,眼便好、眼便好。只要见眼那人的笑,便能叫自己继续撑下去。
而后他去了,却见者自己不想见到的情景。
他忘了,那人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子。
那人搂着别人,在花圃间,紧紧相依。
苏解容低下头在延陵花的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妻子娇笑连连。
细碎的、温柔的、情意绵绵的话语随着暖风轻轻送来。
“哎,你怎么笑得怎么好看……好看得我都不想让人见到你了……你啊你啊……只要见着你,便会让我性情好上整天……”
“……等我们离开这里,定会过得快活。到时肯定是对人人称羡的鸳鸯,恩恩爱爱永不相离,叫谁看了谁便嫉妒……”
“……孩子的娘啊,你什么时候给我添个儿子……真让为夫等得心急啊……”
花说了什么,而后……“哎,你才会是我孩子的母亲……提那人做什么……”
“……真生得出来我也不要……恶心透顶……不许扫兴……别再提他……”
别再提他……
陆誉定在当场,听着苏解容字句地,说着那些话,静静地,听着。
他在他们恩爱相守之外,独自吞着苏解容如针般尖锐的言语。
原来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他所爱的人将自己的事当成了笑话来讲,用来逗他的妻子欢欣。
陆誉奔以为自己已体无完肤不会伤得重,却在这是才知道,原来还会有这样的疼痛……他为他所做的切,穿上女子衣裳,擦上胭脂水粉,抛弃男儿之尊,甘愿嫁他为妻、在他眼里确实恶心透顶,而后被他嘲讽到文不值……
真的……倾尽所有去爱的啊……
直与苏解容低头私语的花忽然抬起头来,见着了他,轻轻怔。
她想开口,他却无法停留。他低下头,转身离去。
滴泪水落在白色的绣花鞋尖,水啧痕迹深深地烙在碎花之上。
不,那不是他的泪。那只是,草尖滴落的露水……
◇◇◇
夜已深了,梆子不知敲了几下,陆誉的房里弥漫陈年竹叶青的酒香。
他不知喝了少酒,醉眼迷蒙地望着眼前杯盏。
那夜,那个人第次亲吻他时便是这种香气,轻啜着,便似又回到了当时,那人轻轻吻他的气息。
陆誉突地把扫开桌上的酒坛杯盏,喘着气起来。他摇摇晃晃在冷清空荡的房里走了几步,脚下软跌倒在地。
他手撑地,却被满地尖锐锋利的瓷器碎片所伤。他怔怔地举起手,看着穿过手心的碎片。即便这么痛了,可是他的酒没醒,他的心,也没。
陆家人旦爱上了,便是生世。或许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都不能忘。
他的妹妹,那将自己的身份让给他的妹妹不知忘了没。
她下葬的那天,碑上没有写上她的姓名。她无法入陆家宗祠,因为她将陆玉这个名字给了他。
可是他却……可是他却将苏解容拱手让给了别的女人……
他知道苏解容直想离开,只要时机成熟,苏解容便会带着延陵花离开,或与到时他将没有办法可阻止,因为即便打断那人的腿,他不像留在自己身边,就是不会留……
在苏解容眼里,他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个囚禁他的人,个他所憎恨的人……
外头传来了敲门声。“姐姐,你睡了吗?我是花!”
陆誉抽处手中碎片从地上了起来,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开口道:“进来。”
花推门入内,看到满室狼藉的她显然有些惊讶,随即转身将房门关上。
“姐姐,解容今天说的那些话都是心口不,他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往心上放去。”
花担忧地道。
陆誉看着这女人姣好的面容和柔顺的样貌,他不明白延陵花哪里好,是脸吗?是细腻的心思吗?还是入黄莺出谷的清脆嗓音?
他怔怔看着花,看着她如花般娇嫩的唇瓣开开合合,不停地为苏解容解释。
而后他缓缓抚上花的脸庞,女子肌肤如何细腻,这便是苏解容要的吗?
“姐姐,你的手流血了!”花担心地抓下陆誉的手,拿出怀中帕子替他包扎上。“怎么伤成这样也没说,很疼吧!”
花抬头看着陆誉,眼里微微漾着水光:“很疼吧!”神秘谁
陆誉恍神之际,突然见着花左手戴着只白玉环。他心头颤,扣住花的手腕,冷声喝道:“玉环怎会在你身上,你偷我的东西!?”
“不是……”花疼得身子萎了下去,泛起泪来。“玉环是解容给我的!”
“怎么可能!他说玉环是他娘给他的,留给苏家媳妇的!”留给他的,只给他人的!
花难受地说道:“玉环是对……”
他知道延陵花接下来想说什么了。玉环是对,留给苏家媳妇的,但我见你独自人实在可怜,所以便劝解容分了给你……
“你住口!”陆誉愤然吼道:“你以为你是谁。我何曾说过需要你的施舍!你见我如此,心里暗自高兴是吧!你来这里奚落我,因为自己能独占解容,所以来看我笑话是吧!”
“不是的姐姐,我不是……”花慌乱解释。
“别叫我姐姐,你让我恶心!”陆誉眼里布满绝望与伤痛。
他赤红着眼,无法承受这切,为何无论他怎么做,都是错。
他以为为苏解容娶回了延陵花,苏解容便会留在他身边,他曾经妄想只要能分得些目光便可,然而如今他才明白,倘若这样下去,倘若这女人真的生下苏解容的孩子,苏解容颗心从今以后,将永远无法有他的存在。
他与苏解容,永远没有可能。
花脸上显露害怕的神情,她频频望着门口,想朝那里去。
陆誉紧紧抓着她,抬起她的下颔,逼她迎向他。
“你有好……”陆誉茫然不解地问道。“女子究竟有好……我倒想试试是不是真的这么销魂浊骨,让他舍不得放开……”
花觉得陆誉的面容不再是以往那冷漠而有礼的模样,那显露的狰狞似乎要将她撕裂,冷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姐姐……”花的泪滚落了下来。
陆誉将花往里头拖去,死死地扣着她,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放。
他早已绝望。
他想自己醒来,但无论如何挣扎,却总陷在冰冷的泥沼当中。
他想要有个人也同他这般,尝尝遍体鳞伤的滋味。
他想将这个沉醉在美好梦中的女子拉下来,让她知道自己的感觉。
挺身进入延陵花时,她的惊恐、她被背叛的神情、她的愕然不解,都让他觉得快意。他没有的东西,她也不配拥有。
凭什么她认为他得靠她的施舍,才能得到那人丝毫回应。
“你的丈夫,曾经也像这样辗转承欢于我的胯下。”他恶毒的言语,包含在平淡的声调之下。“他什么都没告诉你是不是……瞧你、瞧你在我身下这么yin荡,要是让他知道你也和我这么做了,你说,他还想和你当对鸳鸯,于你比翼双飞吗?”
花痛哭地挣扎,不断落泪。
然而,他心中本该觉得快意的……为何……为何见了她的泪,见了她看向自己的悲怜目光,他便无法继续下去……
延陵花不配、不配当苏解容的妻……然而自己唯能从苏解容身上得到的,却是她分予他的……那只模样的羊脂玉环……
◇◇◇
天方亮之际,酒醒后的陆誉苍白着张脸将花赶离他的房间。
那日,花独自离开铁剑门,没带任何细软,守门弟子还以为她只是出外片刻。
苏解容四处找不着心爱的女人,跑来兴师问罪。
陆誉正在议事厅与门下弟子商谈要事,苏解容指着他喊道:“花呢,你把花藏到哪里去了!我就知道你心肠恶毒,在我身边的人,你个都不肯放过!”
苏解容发起疯来,当着所有弟子的面朝陆誉脸上狠狠打了拳,众人大骇,陆誉只是静静地接受了苏解容那拳。
苏解容问不出所以,转头便要向外走去,然陆誉知道若不阻止他,他离去将永远不再回来。陆誉轻轻抬手,弟子们堵住苏解容的出路,而后他加入战局,不再心软,将苏解容生擒下。
“我也不想如此对你,是你逼我的。”他望着怒不可揭的苏解容道。
他将苏解容关入不见天日的石牢。除了自己以外,谁都看不着他。唯有这样,这人才真正属于了自己。
然而这人从不放弃离开,苏解容敲着石牢,敲得双拳几乎碎裂,他日夜吼着,吼到嗓音沙哑破碎。
他知道他们是在互相折磨,然而他无法放手,即便这人会恨,他也要将他囚在自己身边,直至百年不分,阴司地府再见。
弟子们找来了种药,日点,蚀心腐骨,日久成瘾,沾上便难以戒掉。
陆誉撬开苏解容的嘴,在他憎恨的目光下,滴滴让他饮下。
苏解容眼里的火焰因他而渐渐熄减,眼神逐渐浑浊。苏解容不再嘶吼,不再试图离开,只会在自己每日到来的时刻,匍匐在自己脚下,乞求着那腐蚀心智的药。
可是过了那刻以后,苏解容的眼,还是不会看向他。
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
只要能在这人身边,纵使这人不理会自己,也已经足够了。
后来陆誉放出了苏解容。那药饮数月,散去了苏解容身武功,磨去他的心智,将他变成了行尸走肉。
偶尔陆誉在议事厅议事,苏解容会走进来,伏在他脚边,等着他的药。
他走到哪里,苏解容会跟到哪里。
苏解容慢慢忘了延陵花是谁,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陆誉是谁。
偶尔他们会静静地凝视对望,他凝视着苏解容眼里的自己,发现自己终于在这人眼里,找到了自己。
“解容……”他轻轻喊着这人的名。这便就是他们的生世了。
◇◇◇
那日,弟子们前来禀告,二夫人回来了。
陆誉没想过她还会回来,他以为她被自己那般对待,早似别的失贞女子般,寻处无人之所,自我了断去了。
花被弟子带进书房,腹部微凸,五个月的身孕再也藏不住。
陆誉望着她的肚子,看着她面对他这个向她施暴的人,不但无丝厌恶恐惧,她的眼甚至比以前加清明,仿佛能看透所有般,带着那为人母的,柔和光芒。
“我有了你的孩子。”花轻声说:“我曾经想将孩子拿掉,但孩子牢牢地留在肚子里,他告诉我说他想被生下来,他想来到这人间。”
“孩子不是我的。”陆誉说。
“解容只碰过我次。”花平静地道。
他望着延陵花,眼神还是那般淡漠冰冷。
花抚着肚子,缓缓道:“我听道了传言,他们说解容病了,变得痴痴傻傻,谁也不认得。姐姐……无论如何我只认你这个姐姐……我知道你真心真意喜欢着他,别再伤他了好吗?给自己和解容次机会,重新开始好不?解容他并不是不在乎你的,他心里也有了你,他只是没有发觉而已……姐姐……”
陆誉不明白这个女子怎能说出这些话来,他唇角勾起了笑,那冷冷的,带着嘲讽般的笑容在脸上轻轻荡开。有那么时片刻,花迷惑失神。
“赤霄坊年与铁剑门作对,你父亲处处阻扰着我。你横在我与解容中间强行抢走他,现在假称有了我的孩子,又回来想别有所图。”他笑道:“延陵花,你知不知廉耻二字怎么写?”
这时身脏污的苏解容摇摇晃晃从屋外走了进来。他双眸半垂神色灰稿,目光呆滞地走至陆誉脚边如同烂泥趴下。他扯着陆誉的衣摆,向他要求那能止他瘾头的药水。
“……解容……”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颤抖着走到丈夫身前缓缓蹲下,抚摸着他消瘦的脸颊。“怎么会这样……姐姐……”她猛地抬头,泪水盈满眼眶。
陆誉没有回答。
“解容……解容……”花低头轻轻晃着丈夫的肩头,而她的丈夫却是味地拉扯陆誉的衣摆,像头等待主人施舍骨头的狗样,嘴角流着唾沫,眼巴巴地望着。
“解容!”花伤心地大喊了声。
苏解容楞楞地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女人。
花泪水决堤而下,用力将丈夫搂进怀里,抱着他说道:“我不该离开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对不起,解容,我不该离开的!”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香味,苏解容被人揽进个温暖的怀里,听见有人用好生温柔的声音,对他说着话。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凌乱不已,但那些片段中总是有个女子,甜甜地朝着他笑,轻唤他的名。
苏解容被放开,那个哭成了泪人儿的女子,容貌点点地,与自己记忆中的人儿重叠在起他想起了个名字,个他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再记起的名字。
“花……”他呆滞地看着她,喃喃说道。
“是我、是我!”花含泪说道。
苏解容楞住了,他的气息慢慢粗喘了起来,而后他低头看着衣衫破烂的自己,再看见自己扯着的那片衣角,和那个高高在上洁白无暇,却冷淡俯视着他的陆誉。
苏解容想起了这些日子是如何在众人面前对这人摇尾乞怜,饮鸠止渴地贪求那点药。响起这些日子是如何没了自尊、没了自己地人人践踏欺凌。
所有的记忆在这时间猛地全部回到脑中,苏解容凄厉地仰天狂啸,再无法承受切,发狂似地往书房外冲了出去。
花不顾自己挺着五个月的身孕,急急追着苏解容而去。
陆誉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慢慢倒在梨花椅上。
“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挽回余地?”他在空无人的书房里,低低笑着。
延陵花所谓的重新开始,不过是痴人说梦。
◇◇◇
花是痴人,她爱苏解容成痴。苏解容是痴人,他眼里只有花。
陆誉自己也是痴人。即便什么也得不到,却不肯放手。
她和他和他,注定世纠缠,注定至死方休。
无论陆誉如何冷嘲热讽,花从不回嘴。直至,他让花留下来。
其实他大可杀了延陵花,但又或许这般兜兜转转下来,他只是想有人能阻止他,阻止他再爱苏解容,阻止他继续疯狂。
陆誉不再拿蚀心散给苏解容吃,苏解容早已无法控制自己,只要瘾头犯,便疯癫在铁剑门内大喊大叫。花终日不离,挺着身孕陪在苏解容身边,她替苏解容清理切,包括那些因药反噬,无力控制而泄出的秽物。
花总是笑着看着陆誉,也看着苏解容。她绝口不提陆誉那日酒后所犯的错,她只将句话挂在嘴边。
“会好的,会好的,解容会好起来,切也都会好转的。”
花空间时总是拿着针线绣花,偶尔陆誉会看上两眼。而后有天,陆誉的案桌上摆了只天蓝色的荷包,里面装着另外只,苏解容所给的羊脂白玉环。
陆誉将两只玉环放在起,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会好的,会好的……”曾几何时,那花念在嘴边的句子,他也相信了。
陆誉曾学针线,在那似乎遥久的以前。
他还曾为苏解容补过衣裳,或许苏解容早已不记得了。
天蓝色的荷包换了直宝蓝色的荷包去,里头摆着上好的安神药物,是陆誉四处搜罗而来的。
花开心地掉了泪,她将荷包放入苏解容怀里。
苏解容也很开心,他以为那是他最爱的妻子所给。
苏解容的神智渐渐清楚了,偶尔陆誉从院子外头经过,会听见这对夫妻如同以前那般小声说着情话;偶尔他往院子探去,会见到苏解容趴在花明显突出的肚子上,温柔地笑着,喃喃念着孩子将来的名。
花说她不会告诉苏解容孩子的爹是谁,总会有办法的,她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继续坏下去。
会好的……
在花温和的言语之下,他竟也同花那般,开始有所期待。
花说:“我们重新开始,谁都别再恨谁,解容终究会知道你的心意,因你与我般,都是那么深爱着他。”
◇◇◇
十月的秋,花肚子已经七个月大,苏解容再也不肯让她跟着,因为他害怕自己失控时会伤到花和花肚子里那个尚未出世的,自己的孩子。
陆誉在小院外,看着苏解容跌落花圃之间,浑身抽搐,低声痛哭哀嚎。
苏解容不敢发出太大声响,因为花正在屋里睡着。他不愿花担心,独自咬牙隐忍,尽管四肢百骸剧烈疼痛袭来,尽管鼻涕眼泪糊得满脸,他仍忍着。
陆誉奔不该靠近,他根本连步都不该踏出,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朝着那个人迈向前去。
他伸手截住苏解容的穴道,将真气渡入苏解容体内。他希望这人能好起来,希望将这人折磨得几乎成了废人的,不是他。
苏解容把推开他的手,狼狈地爬起身来,身上发上全是草屑。他难受不已,却不肯接受陆誉的帮助,眼里冒起怒火,几乎要朝陆誉扑去。
苏解容恨道:“你来做什么,滚出这个院子去!将我害成这样难道还不够,你还想要什么?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若不是花苦苦哀求,这个地方我连日也不想待下去!”
苏解容又说:“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我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待我!”
陆誉直视着苏解容,开口了。“我要你的心里,有处属于我的地方。”他所有希翼,不过就这么点点。他因遇上他而变得卑微,他的情意对他而言不值提。
“不可能的!”苏解容大声咆哮。“我不可能爱上个男人!”
苏解容再也无法忍受与陆誉同处地,他心里恶心,失控地往别处逃去、逃得远远的,远离这个已经成为他午夜梦回时最可怕梦魇的男子。
花听见声音,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来不及阻止苏解容的离去,只能来到陆誉跟前。
“姐姐……”花望着他,心里满是担心。
“别叫我姐姐!”陆誉忍不住朝这个人低吼了出来。“你骗我,你说能够重新开始,但切根本完全不可能!我和他怎么可能,不可能了!”
苏解容说的,他不可能去爱个男人。
“我们有辈子的时间啊……”花眼里锭着泪花,神情是那般温柔。“辈子那么长,他总会知道的……”
陆誉看着花,看着这个用花言巧语蒙骗他心的女子。
苏解容的话总是而再再而三地伤他,而后这个女子再给他希望,这两个人聊起手来,让他在无穷无尽的轮回里伤了又痛痛了又伤,几乎无法呼吸。
陆誉神情冷冽。“他的神智已逐渐清醒,等到孩子生下,他也完全清醒,她便会带他离开铁剑门,从此双宿双栖了对吧。”
“不是、不是!”花急忙说道。
“那是我的孩子,是我凌辱你才怀的,而不是他的。你不告诉他只是为了你自己,而非你所说的那些什么将来、什么重新开始!”陆誉将方才被苏解容所伤的气完全发在花身上,他放声怒道:“延陵花,她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我怎么会相信你,我怎么会相信你!”
他抓住花的手臂,力道大得花脸色惨白起来。
“你说什么!”苏解容的怒吼声在他们身后传来。
而后……发生了什么……那情景有些模糊,模糊到陆誉几乎记不清了……
躲在小院墙外没有离去的苏解容发了疯似地朝他奔来,花脸仓皇地看着他与苏解容,那泪水在秋天冰凉的风里闪躲。
苏解容手中握着的剑,似乎是从他腰间的剑鞘所抽出。
“不要——”谁的声音凄厉喊着。
结束了吗?要结束了吗?当陆誉看着冰冷的剑尖朝着他刺来,他想,这么也好,起下黄泉吧。
或许过了奈何桥、或许喝过孟婆汤,让所有爱恋不复记忆,才能忘却今生纠纠缠缠的切。
来世,不再见。
长剑贯穿陆誉胸口的那刻,他掌朝苏解容胸口击去。
他看见苏解容眼里漫着,此生此世再无法解的恨意。而他,亦同。
突然,苏解容的眼,换成了花的眼,花不知何时推开了苏解容,在他的面前。
陆誉那掌击上花胸口,花眼里有着深深的眷恋,但她张开口还来不及出声,血便溢了出来。
“啊啊啊——”
花倒地,轻轻闭上了眼,脸上仍带着抹温柔。
苏解容跪倒在地放声哭喊,他抱着花拼命摇晃,然而,花确实安安静静地,再也无法给予这个深爱着她的男人丝回应。
苏解容的剑只差寸,便要了他的性命。
殷红的血染湿了他胸前的衣裳,他望着那两人,静静地着。
苏解容大哭、苏解容大笑……
他胸口的血似乎永远都止不住了,如同无法停止的眼泪般,静静地淌着。
“可以的,可以的,我们重新开始,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解容心碎了,他心死了。他闭起了眼,缓缓倒在冰冷的她身旁。
延陵花骗了他,她骗了他。
最后眼,是那深深恋了世之人,疯癫离去的背影。
不可能了……不可能了……他们……永远不可能了……
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那年初相遇,谁说道……日不见……如三秋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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