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初梦几声钟(下)
柒阿房殇
咸阳,阿房宫外,楚军大营。
仲夏的风夹杂着青草的气息,楚霸王的营帐中,虞妙棠倚靠在项羽的怀中,挽着项羽的手臂,喝下了一杯合欢酒。
项羽揉了揉虞妙棠的发,话语中带着愧疚,“棠儿,对不起,这么多年都没有给你一个名分。等我称了帝王,必定以日月为礼江山为聘,迎娶你做大楚的皇后,我们共治太平盛世。”
虞妙棠的笑声如同昆山玉碎一般清脆,“如果是个贤后,这个时候肯定会说,臣妾不要名分,只为陛下盛世安康。可惜了……”说着,虞妙棠骄傲地扬起脸,“可惜你要是敢喜欢别的女孩,我就让她活不过第二天。我不在乎权势,但是你只能喜欢我,臣妾以宠傍身。”
项羽听了这无理取闹的话语却并不生气,只是将虞妙棠搂的更紧,看着虞妙棠如画美眷,眉目清澈,说道,“棠儿怎样我都依你,就算你要着江山,我都会拱手奉上。”
他是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西楚霸王,举手投足皆是不怒而威的金戈铁马喧嚣,却是虞妙棠一个人的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她是楚军皆称赞的天骄贤女,运筹帷幄,方寸之间安天下,却唯独会将自己任性的一面给自己所爱的人看。
“若说我偏偏要做惑乱天下的妖后妲己呢?”
“那我便做那个任你为所欲为的商纣王。”项羽轻轻抬起虞妙棠的下巴,轻柔的吻如同杏花微雨般小心翼翼地落在了虞妙棠的唇上。
第二天,项羽带着将士们杀进了阿房宫。
阿房宫中收藏着全天下的奇珍异宝,让人移不开视线。
“棠儿,你喜欢什么?这些都是你的。”项羽挽着虞妙棠的手,目光留恋在她身上,恍若这整座阿房宫中的珍宝皆是如泥沙一般寻常,“这天下的珍宝,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寻来。”
“我才不喜欢这些呢。”鼻息间的血腥味道让虞妙棠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淡哼了一声便向外走去。
项羽赶忙追了出去,却又折返回来对自己的亲卫说到,“把这儿烧了吧,就算她看不上,别人也不配拥有。”
于是,那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虞妙棠也曾嗔怪过项羽,但是却被她的羽郎那一句,“棠儿,就让我为你荒唐一次吧?”而感动得一塌糊涂。
虞妙棠从未想过项羽会战败,就像楚国的将士们从未想过西楚霸王会战败。然而最不可能的事情,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来临了。
那夜的楚营外,四面响起了楚国的民谣。低沉而熟悉的曲调透过耳膜,渗入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引出相思之苦。楚国的将士们无不动容。
唯有项羽依旧如平常一般为虞妙棠梳理着发髻。许久后,项羽才放下梳子,问到,“棠儿,如果这一战,我死了,那你怎么办?”
虞妙棠的声音却是平静得让人心疼,“羽郎,你若是战死,那我便陪你一起。”
“那,我带你回江东吧?咱们找个地方隐居,我守着你过清茶淡粥的闲逸人生,好吗?”项羽将虞妙棠抱在怀中,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作为西楚霸王,项羽自是希望能够战死沙场。可是,作为虞妙棠的夫君,他又怎么忍心那个比盛开的海棠花还美的姑娘因为自己而哀伤,甚至是凋残?
只是可惜,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回到江东,过闲云野鹤一般都生活。
所幸的是,他们来生依旧会相遇,而且相守一生。
捌七恨歌
“浅棠姐,我真的很羡慕你呢。”听完虞浅棠讲完的故事,陈茗娇抬手擦干了眼角那一抹因感动而流下的泪滴。却又因一个不经意间的抬眸,看见了自己最不愿看见的身影。而那身影却又偏偏注意到了坐在角落处的陈茗娇和虞浅棠,微笑着走了过去,坐在了陈茗娇的对面。
“阿娇姐姐,许久未见了呢。”卫梓潼的笑容看起来单纯而又美好,在陈茗娇的眼中却是止不住的恶心。
陈茗娇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身子微微后倾靠在椅背上,下颌轻抬,唇边勾起一抹骄傲的弧度。声音冷淡而疏离,带着几分母仪天下的威严,“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只是让本宫没有想到的,却是卫夫人你竟然还觉得自己有足够的颜面来见本宫。”
闻言,虞浅棠不禁侧头看向陈茗娇。虽然虞浅棠自然是知道陈茗娇便是曾经大汉武帝的嫡妻帝后,母仪天下,轻狂骄纵,可虞浅棠到底是没有遇到那一世的陈阿娇。
现在的陈茗娇已然不同于面对虞浅棠时的那般,如同一个娇俏可人的邻家小妹妹。就连曾被西楚将士尊为天骄贤女的虞浅棠也不得不承认此时陈茗娇的气度绝对不逊于自己。
“颜面这种东西向来不是要靠别人给予的?。”面对陈茗娇的讥讽,卫梓潼却只是淡然一笑,启唇相讥,“不过阿娇姐姐大概是忘记了,姐姐不过是一个废后,我才是青史上流芳的大汉贤后。”
“呵……到底是歌姬出身,上不得台面。”由不得陈茗娇开口反驳,虞浅棠便已先声夺人。
看着因自己一句话而气的手抖的卫梓潼,虞浅棠不动声色得端起咖啡轻轻地啜饮一口。心中不禁鄙夷着刘彻,以卫子夫那样的才貌出身,也不知是怎样惹得刘彻念念不忘。至于卫子夫的城府,虞浅棠则是不屑于鄙夷的。她也不过是为了帮陈茗娇出口气罢了。
借用项寂一句话,没有虞浅棠的气度城府,就别学虞浅棠的嚣张跋扈。
很显然,这句话已经映照在了卫梓潼身上。
即便是虞妙棠和项羽自幼相识,项羽身边也再没有除虞姬之外的女子陪伴,虞妙棠自然是不懂后宫女子的勾心斗角。但是依照着虞浅棠的才智文墨,骄傲刁钻,口舌之辩也是万万不会落于下风的。
“卫夫人何必要和阿娇探讨嫡庶之别?”虞浅棠黛眉轻佻,语调更是微微上扬,鄙夷之意尽显。“陈阿娇是馆陶长公主的嫡长女,窦漪房的嫡亲外孙。而你不过是平阳公主府的一个歌姬,即便了坐上了帝后之位执掌凤印,也不过是一个妾室扶正的贱婢,名不正言不顺。”
话音为落,卫梓潼早已被虞浅棠的话噎到颜色发白,桌下紧紧攥紧了拳头,指甲将掌心硌得生疼。
就连卫梓潼都不得不承认,虞浅棠的确是善于把握人心,手段更是可怕。
心思玲珑,便擅长极为清晰地把握住一个人的弱点。之后将锋利的刀子一把把地刺入,见不到一丝血液,却是能让人疼得毫无还击之力。
“是呀,咱们又何必要论名分呢?”卫梓潼深吸了一口气,将积郁的怒气强行压制了下去,再次强装出一如既往的单纯而美好的微笑,“我差点忘了,虞姬姐姐待在楚霸王身边这么多年,命丧乌江都是没有一个名分的。”
陈茗娇本就是少年心性,沉不住气,适才的冷淡高傲也无非是给卫梓潼看的。但闻得卫梓潼所言,字字句句皆是指向虞浅棠,自然是不由得动怒。“啪”得一声,陈茗娇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手被虞浅棠拉住。
疑惑地侧头看向虞浅棠,却见对方的脸上依旧是淡若秋水的微笑,眼角眉梢带着几分骄傲,可却又是可以在一颦一笑之间锋芒毕露。
虞浅棠并不急于回击卫梓潼的语中带刺,她依旧是那般眉目淡然地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继而端起杯子轻啜一口,在轻轻放下。唇角勾起的弧度无娇自媚,“没错,我的确不是羽郎十里红妆娶的嫡妻,也不是问名送彩纳的贵妾。可是,羽郎身边的女子,自始至终都只有我虞妙棠一个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便是私定终身,没有名分,那又怎样呢?
项羽的身边只有虞妙棠一个人,心中亦是如此。
而这些对于虞妙棠来说,就足够了。
“我还记得那时候,羽郎常常喜欢把我揽进怀中,用远寒黛给我画眉毛。他的指尖带着淡淡的药香味儿。”说到这里,虞浅棠的语调便软了下来,不再是如适才那般的骄傲跋扈,只余下言语之间藏不住的幸福,“我记得,那个时候喝的药全是他亲自煎给我的?他是楚国将士的西楚霸王,我知道世间爱慕他的女孩多得不像话,可是,他却只是我一个人的羽郎。”
卫梓潼黛眉微挑,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些什么,便只是直接问道,“所以呢?虞姬姐姐想告诉我什么?”
虞浅棠却只是摇了摇头,“罢了,毕竟这一切都已经是前尘往事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明白。你为刘彻的帝后,一生荣华,青史垂名。可是,你唯独不曾拥有的便是刘彻最好的年岁。你终是不能像阿娇那样,看着刘彻像个孩子一般撒娇地赖在自己怀里。”
“虞姐姐有何见教?”
“算不上见教,只是听闻卫皇后素爱花草。”虞浅棠随手将一缕垂在了胸前的发绾到了耳后,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浅笑倩兮,“凌霄花看似高高在上,也无非就是借着梧桐树的高枝炫耀自己。既不能像海棠花,无香自引蝶。又不能同凤凰花那般,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话音已落,卫梓潼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自己曾拥有的一切,看似韶华胜极。自己的夫君是天下共主,她是那个稳坐中宫,执掌凤印母仪天下的女子。可是她有何曾见到过刘彻最好的年岁呢?
刘彻那一生所有单纯美好的少年柔情,全部都倾注给了陈阿娇啊!
见此,虞浅棠也不在和卫梓潼多言,只是默默地拉着陈茗娇走出了咖啡厅。而项寂自然已在外面等候。和陈铭娇告了别,虞浅棠牵着项寂的手回到了车中。
“看你,手都凉了。”项寂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牵着虞浅棠的手,一点点地用自己的温度为她驱散寒冷。
虞浅棠浅笑着侧身,靠在了项寂的肩上。把适才和陈茗娇遇见卫梓潼的事情对项寂讲述了一遍。听完后,项寂抽出手揉了揉虞浅棠的头发,不由得感叹这朵虞美人果然是被自己宠溺得越发娇纵了。可是他偏偏爱她这副娇纵得不像话的样子。“棠儿,晚上我们去放烟花吧?今儿除夕,日子过得可真快呢。”
终章浮生梦
傍晚时分,暗蓝色的夜幕犹如一滴落入湛色池水中的墨,丝丝缕缕得氤氲开来。最终,惹得整个天幕都幻化成了同样的颜色。
项寂与虞浅棠牵着手,漫步在公路旁的人行道上。虞浅棠的另一手拿着仙女棒,明艳的烟花色在半空中勾勒着项寂的名字。恰逢一朵烟花绽放在城市的上空。项寂将虞浅棠揽进了怀里。
恍然间,项寂想起了以前虞浅棠写过的一些文字,里面有一句是这样的:只有见过爱情和烟火的人,才能真正明白世间的美好与凄凉。
那么,余生,就让他们共同把凄凉化作美好吧。
温润的吻轻柔的落在了虞浅棠的唇上,炙热而又小心翼翼。夜空中的烟火正艳,美得仿佛世间在这一瞬失去了颜色。
留白两声钟
处于乱世,最大的好处,便是只消一抹明媚的笑,即可收获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
亦如虞姬,亦如项羽。
玄玉引罢千觞醉,惭他世事玉玑衡。
婆娑浮世终执手,鸿蒙初梦几生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