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祖祠座东朝西，背山面水，占地面积极广，整个布局犹如一座城堡，气势十分宏大，内部设计更是极尽巧思，处处都有寓意，遍地皆有学问。更难得的是，如此庞大的建筑群落居然全都用木料衔接，数以万计的木料构件都用木榫连接而成，没用一颗铁钉，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叹为观止。

    林渊此时便身处祠堂大殿之中，望着殿中长长的十数排祖宗发呆。

    不同于一般的宗祠祖庙，仅供奉祖先牌位，财大气粗的林氏家族居然为每一位有资格入祖祠的祖先都立了一个等身雕塑。

    雕塑的用料全是极为昂贵的紫檀木，雕工精美，品相极佳，连人物最细小的表情和衣物褶皱都刻画的细致入微，在大殿内昏黄的灯光照射下，宛如活生生的真人变化而成，堪称鬼斧神工。

    而每个雕塑身前，都有一个木案，上面摆放着香炉、祭品、灵位以及这位先祖的生平简介。

    林渊按照族中规矩，一个木案一个木案的拜过去，点香，祭祀，祷告，等到近百位祖先均祭拜完毕之后，原本就十分疲惫的林渊，已经累的满头大汗，眼冒金星。饶是他白天在车上已经睡了大半天，此刻还是觉得困倦之极，倒在大殿正中的简易床铺上便沉沉睡去。

    也许是他今天实在太过疲劳，这一觉睡得十分深沉，到了半夜时分，他迷迷糊糊的好像的确听到了什么古怪声音，却终于没有醒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林语峰来到祖祠叫醒他为止。

    对此，醒来之后的林渊是很有些失望的，祖宗显灵这么有意思的事，怎么就一觉睡过去了。他深刻检讨了自己不争气的行为，决定今天白天再好好补一觉，晚上大不了就不睡了嘛，一定要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祖灵低语”是怎么回事。

    林语峰对他的“怨念”自然一无所知，只是细细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发现并没有惊吓过度的样子，才放了心。老头儿向门外挥了挥手，便有年轻族人送来丰盛的早餐，待林渊吃过之后，林语峰才缓缓说道。

    “渊儿，虽然你昨天说了，仍然让老头子我暂代管理职责，但你的身份毕竟是目前老宅的主事人，家里的这些产业，你可以不过问细节，但大面上的事，你总要了解一些。”

    说到这里，林语峰又轻轻挥了挥手，便有两个族人推来两辆手推车，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书册卷宗。

    “这些全是收支账本？”林渊看的一个头两个大，这位四爷也真是实诚，他老人家难道不知道我是出了名的智障吗，搞这些东西来是几个意思。

    “只是一部分产业目录和简介，让你大概了解一下老宅这边管理的产业情况，以免外人问起来你一无所知。”

    “就没有电子版本的？我还是习惯于用电脑做事。”

    “这个嘛……”林语峰老脸难得红了一红，“有倒是有，不过老头子我年龄大了，那种玩意实在学不会，而且按照规矩，祠堂里不准放这些乌七八糟的玩意进来，除了照明用的灯光，连电源都没一处，你还是将就着，先看看这些书册吧。”

    林渊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随手拿起一本书册，放在面前的桌案上。

    自从回到老宅以来，他就有一种回到了古代的感觉，这里时时处处都在刻意排斥一切现代化的东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一个古老家族的风范和底蕴。而以林语峰为代表的老人们更是如此，一举一动都要讲究规矩，言行举止几乎不像一个生活在现代的人，浑身上下都透着浓浓的陈腐气息。

    “怪不得老林从来不提回老宅的事，恐怕他也是怕了四爷，在这种地方呆久了，再精明的人都得变成木头。”

    林渊一边腹诽着面前这位敦厚长者，一边细细翻看起这些书册账本，很快便沉浸其中。

    林语峰欣慰的看了看入神的林渊，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心中颇有老怀大慰之感。致远家这个孩子居然如此聪颖，也不知道那可笑的智障传闻是怎么来的，将来若由他执掌林家，老头子入土也能放心了。

    这一天，林语峰没有再来祠堂，只在中午和晚上的时候，命人送来了精美的饭菜。

    而林渊也乐得清静，一本一本的将那些书册翻看了一遍。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勤勉，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前世求学时的那些青葱岁月。

    合上最后一本书册，林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望着窗外已上柳梢头的月亮，心中满是感慨。

    直至今天，他才真正了解，他生活了近十年的林氏宗族到底强大到什么地步。

    根据书册内所述，老宅所管理的产业，仅仅是林氏集团不到5%的一小部分，而且是已经被逐渐淘汰的低科技含量产业。

    而就是这一小部分产业，已经涉及大量的农田耕种、古董买卖、传统手工业、商铺租赁、淡水渔业、小商品加工业以及纺织业等等方面，足足保证了上万族人的生计。

    至于真正赚钱的部分，早就转移到了幽京。

    在幽京总部及几个下属分公司的管理之下，林氏集团的触手插入了大明国绝大部分主要行业，而且凡是有林家产业在的地方，也总是会成为行业内的佼佼者。根据一份标注为机密的卷宗所记录，林家甚至还有自己的尖端科研机构以及开设在境外的军火生产基地，完全可以这么说，除了毒品和人口买卖之外，几乎没有林家不做的生意。

    这样一个堪称恐怖的庞然大物，扎根于大明国上千年的时间，可以想象，林氏家族的影响力又大到什么程度。

    也难怪那些政要们对林致远如此忌惮，想对付他也只能使些暗地里的花招，甚至不惜搞出皇子挨打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来。

    至于公开向林氏集团宣战，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这样做的后果必然是世界性的金融动荡，那种责任不是任何一个人或者组织承担的起的，包括内阁首相和皇帝陛下在内。

    林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靠在椅背上小口慢饮，不断沉思着。

    这样一个过分强大的林家存在，到底是好还是坏，当一个国家在一定程度上丧失了对一个企业集团的主权控制的时候，是否就意味着动乱即将发生了。

    在目前的态势下，如果林致远真的有心竞选首相，不说是十拿九稳，也一定有相当大的把握，而这样一来，现在的内阁以及其他权贵们，一定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对林家予以限制和反击。

    而事实上，这种限制和反击一直都没有停止过，这次自己被发配回来，就是这场博弈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环节，在这个波谲云诡的巨大战场上，自己又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也许是实在腻味了做一个纨绔子弟，又或者是这次老宅之行使他对林家真正产生了认同感，林渊自己也没发现，他已经渐渐开始融入自己的角色，开始尝试着站在一个林家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思考中的时光总是过得这么不经意，不知不觉间明月已至中天。

    安安静静坐着喝茶的林渊，忽然陡然站了起来，他猛地一个扭头，望向身后的黑暗。

    黑暗中，是一排一排密密麻麻的先祖雕像，一张张栩栩如生的面容明暗交错，身形沉默而凝固，在大厅前方昏暗的光线照射下，拉出一条条或长或短，杂乱无章的影子，偶有灯光晃动时，看上去就像一条条随风摇摆的孤魂野鬼。

    “已经11点了啊……”

    林渊冷冷的瞧着这气氛诡异的宗祠厅堂，耳边终于如愿传来了传说中的“祖灵低语”。

    那声音初时极其细微，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响亮了起来，初听时像是一种低频的嗡鸣声，仔细辨认之下，又似有什么人在呢喃的诉说着什么。

    林渊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的精神，仔细倾听着这神秘的声音，但任他如何努力，也分辨不出它来自何方，仿佛自幽冥中来，仿佛自深渊中来，听不出男女，听不出内容，便如虚空之中有一个哀怨的幽灵在低吟浅唱，其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那声音是如此的阴柔诡秘，即便是冷漠如林渊，也听得一阵阵汗毛倒竖，这与胆量无关，完全是身为人类的生物本能，真不知道之前的那些林氏子弟怎么熬过来的。

    然而，便如之前林语峰所说，这“祖灵低语”虽然阴森可怖，但并不会对人造成任何伤害，时间刚刚过了12点，这声音就开始慢慢减弱起来，直至凌晨1点左右，终于完全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