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人死后的魂魄，也是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的影像。”秦伊人的语气里难得带了点遗憾的味道。

    “姐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阿莫缇身为除妖师的后代，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但事实上，她在家族里并没有那么受宠，所以有些对于除妖师来说是常识的东西她并不是很清楚。乍一见到以前从未见过的事情，小女孩除了惊讶，更多的是对秦伊人的崇拜。

    “你以后会见得更多的。好了，阿莫缇，现在我们要开始为那些魂超度了。”

    “超度？不是祈福吗？”不知道为什么，阿莫缇对“祈福”有一种特别的执念。

    “为魂的超度，对于魂本身来说，大约也能算作是另一种‘祈福’，更何况，阿莫缇，我从未提过我们此行是去‘祈福’。”

    秦伊人始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阿莫缇就是能从秦伊人的话里感觉到里自己的“逾越”，是的，从头到尾都没人说过是“祈福”，一切都是阿莫缇自己的猜测而已。而她现在的行为已经是逾矩了，作为一个被送来的刺探情报的工具，她显然做得不够合格。

    阿莫缇神情怏怏，她不敢再开口，只沉默着看着秦伊人凭空“变出”一张香案，衣袖拂过之处，又陆续出现一些香烛、蜡竿以及水果等供品。

    阿莫缇看得愣了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秦伊人正面向忘川河畔，席地坐在一张红色绣花的地毯上，宽松的衣袍穿在她身上，庄重而圣洁，此刻又增添了些肃穆。

    秦伊人背对着阿莫缇，阿莫缇看不到她的脸上的神情，但能感觉到此刻周围的气氛微微起了变化。

    天色变得更加暗沉了些，周围的空气一凝，秦伊人的发丝微微拂动，不远处飘荡在半空中的鬼影身形猛然一顿，像是得到了什么号召一般，竟自觉地排起长队，有序地向秦伊人走来，每过来一个，香案上的东西就会少一件，而拿了东西鬼魂身体竟变得凝实了些，等它们走到河边的时候，身体已经完全凝实，看上去竟和活人一样，脸上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情绪。

    喜、怒、哀、乐，贪、嗔、痴、妄，在那些“人”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阿莫缇正惊讶此事的神奇，却又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因為那些人之中多半都是孩子，最大的看上去十五六岁，最小的与自己一般大小。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这一批死去的人当中，全是些青少年？

    阿莫缇来不及细想，又见那些“人”面对着忘川自言自语了半晌，最后竟“扑通”一下跳下了河，河水没入头顶，再不见踪迹。

    再看秦伊人，正偏头和一个鬼魂说着什么，阿莫缇只看到她微微发光的侧脸，一张一合的唇，以及脸上温柔的表情。

    姐姐好美，整个人像是在发光一样，阿莫缇从未见过这样的秦伊人，像是，像是高不可攀的仙女。

    阿莫缇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深怕错过了什么美好的画面。这个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她手上戴着的戒指镜面开始发光，当她发现的时候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她父亲送给她的戒指一点一点地融入她的血肉之中，与此同时，她整个人完全不能动弹，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什么奇怪的境地，她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就像是自己化作了一件物品，她还是能看到周围的画面，可那样的画面只是进入了她的眼睛，又突然消失不见了，就像是······镜子，对，此刻的阿莫缇觉得自己已然变成了一面镜子。

    而在镜子的另一端，她仿佛看见了父亲的脸，慈祥，又带点狰狞。

    阿莫缇无法从那样的境地之中挣脱出来，而忘川河畔的情景却是瞬息万变。

    只听一声嘶吼突然响彻天地，秦伊人面前的鬼影一瞬间变得巨大，此时风云突变，天空一下子暗沉下来，接着后面排起长队的鬼魂纷纷都在眨眼间变成了两三米高的巨兽，撑破了原本穿在身上的衣物，完全看不出半点人类的样子。

    它们纷纷仰天长啸一声，又张牙舞爪地朝着秦伊人扑过去，不知道为何，秦伊人竟然不闪不避，硬是端坐在原地，任由无数的魔鬼将她撕咬包围，很快，天地间似乎再也看不到秦伊人的身影。

    阿莫缇开始恐慌，不仅仅是因為她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秦伊人的存在，而是因為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光，像是要将什么东西全部吸纳进身体。她觉得全身剧痛，连灵魂都开始颤抖。

    她已经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场景了，耳边一阵巨大的轰鸣之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眼前的画面骤然突变，她隐隐约约看到那些巨大的黑影砰然炸开，化作无数碎裂的光点，纷纷扬扬散落下来，暗沉的天空忽然放晴，云层之中竟射下一道耀眼的光束，那些光点开始朝光束聚拢，最后与那光束融为一体。

    待一切重归平静之后，忘川上空再也不见一丝影子。

    忘川河畔，香案倒塌，香烛果盘洒落一地，只有秦伊人依旧端坐在红毯上，连姿势都不曾变过。

    一直站在秦伊人身后的布鲁斯微微弯腰，轻声说道：“大人，结束了。”就在刚才秦伊人被那些恶鬼淹没的时候，布鲁斯也同样被包围，此刻他身上的燕尾服依旧一丝不苟，脸上淡然的神情不增不减。

    “嗯，结束了。”秦伊人摊开一直握着的右手，有一些细碎的光点从掌心钻出，没入了她的衣袍，消失不见。

    秦伊人终于转过身来，此刻的她头发已然全部散开，如墨的发丝倾泻而下，有几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飞荡，她的脸似乎更加白了些，不是苍白，而是透明，她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可她仍在笑着，仿佛那弧度从未改变过。

    艳丽的衣袍上，那烈焰红莲地狱百鬼图像是活了一样，更衬得秦伊人肌肤如雪，艳丽不可方物，却平添一份诡异邪魅的感觉。

    周围现代化的场景与她格格不入，她却又生生将自己置身其中。

    方外之人，便是天地也是不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