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三十八章 无言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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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鱼青遇见斗笠坠灵的地方是在半山腰上,离山顶英灵殿还有漫漫一段见不到头的山路。刚才荣光和艾达来得这么快,一定不是从山顶下来的——少年一边气喘吁吁地爬着山,一边在心里浮起了这个念头。

    荣光和斗笠坠灵一前一后,将林鱼青和龙树夹在中间,像把他们架了起来一样地匆匆赶路;少年疲累交加,汗刚刚泛起来,立即凉了,冷冷地贴在皮肤上,吸引着寒风。他刚刚抹了一把脸,龙树忽然从肩头上探过脸,含含糊糊地说:“以日。”

    什么?

    他一转头,目光在黑毛团子上一转,落在了一串黑黑瘪瘪的浆果上。

    龙树叼着浆果,随着它试图说话的动作,果子也在它嘴里一晃一晃:“以日。”

    难道它说的是“你吃”吗?

    “你让我吃?”林鱼青抱着侥幸,希望龙树能摇摇头。

    龙树点了点头。

    它一双银色大眼里的神色,不仅十分诚恳,还带着一丝期待——林鱼青与这样的目光僵持了一会儿,终于慢慢伸出了手。当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时,龙树也张嘴将一串浆果都吐在了他掌心上。

    一场急雪把浆果冻得连原本的模样都看不出来了,这也就罢了;主要是果子上还闪烁着一层湿亮的光芒——林鱼青看了一眼龙树的嘴。

    “吃呀,我特地走了很远才找到的,”黑毛团子催促道,“一看就很甜。”

    他还不能擦,一擦龙树就要生气了。一想到自己被困在集英领时连泥水也喝过,这一点口水算什么?林鱼青狠狠心,在它殷切的目光下,仰头将一串果子都吞了下去——艾达听见声响,回头望了望,笑道:“我本来给你准备了一些吃的,现在看来倒用不上了。”

    林鱼青听了个清楚,却被浆果涩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使劲咽了几口口水,问道:“艾达,英、英灵殿昨天……”

    “嗯,我知道,”小姑娘头也没回地走在前方,声音轻快地在空气里飘荡开来:“我是在英灵殿被毁以前,给你拿出了一些肉饼的。”

    “不,我不是问吃的,”林鱼青说到这儿,忽然一怔,皱眉停下了话头。

    英灵殿确实被毁了——虽然早就知道了,但少年还是不禁感觉嘴里五味杂陈;接着,他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艾达在英灵殿被毁之前,就替他拿出了一些吃的,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定坐不住,会马上赶过来;联想到荣光之前问了一句“怎么才来”,那就很明显了——在英灵殿被毁后,荣光之所以一直没走,是由于艾达在等自己过来。

    那,为什么荣光要听她的话?

    “艾达,”他又叫了一声,望着前方那个纤巧的小小身影,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几分恳求:“这是怎么回事?”

    艾达没有回头,也没有吭声。

    林鱼青一颗心越来越沉,正要赶上去几步时,忽然被人拉住了衣角——在龙树警告似的低沉咆哮声中,他转头一看,发现荣光正眼波流转地望着他,轻笑问道:“马上就要到了,你想不想看看现在的英灵殿?”

    林鱼青僵硬着面色,瞥了它一眼,把衣服重重扯了出来。

    一行人脚步匆匆,终于到了山顶。

    林鱼青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英灵殿时的情景——那时,被金红色夕阳映亮的战神雕塑,在云际下看起来仿佛振振欲飞;后来,他记忆中的空旷石殿浸在了暗夜里,图腾被一个异族卡什拍得咚咚直响。

    现在,英灵殿不存在了。

    大殿的前半部分,全部变成了一片浅浅凹下去的白地,正如当初被荣光蒸发了的鸟棚一样;或许荣光的能力范围终有不逮,后半部分倒是还在,只不过都被倾泻而下的山体石块给砸塌了,掩埋了,除了丘陵一般堆起来的废墟之外,什么也不剩了。

    林鱼青当时越窗而出、一头钻进的那一片山林,也平整地被削下了一个顶,好像一块豆腐被斜着切了一刀。至于他与艾达曾住过一阵子的房间,早就已经被无尽的山石给吞没,成为了山的一部分。

    在空旷与废墟前,唯有一座战神雕像,依然笔直而孤单地立在灰茫茫的天地间,头上、肩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雪。

    “怎么样?”荣光心情好极了,高兴地甚至在战神雕像下转了一个圈。它的袍子顿时散开了,像翅膀一样飞扬激荡在空气里;白雪与肌肤,在动作时闪烁着冷冷的光泽,一时竟分不清彼此——荣光像个小女孩儿似的笑着问道:“我做到了,这都是我做的!我厉害吗?”

    艾达向前走上两步,朝它一笑:“厉害。”

    “我早就看英灵殿不痛快了,但是过去每次降临时,我都只能出现在关外战场上,还有祭司看着,好讨厌。”荣光勾起红唇,看了一眼僵立在原地不动的林鱼青,忽然加重了语气对艾达笑道:“不过这次要不是有你帮忙,恐怕我也不能这么顺利地将这儿破坏掉。谢谢你啦!”

    “你帮了忙?你帮了什么忙?”少年陡然一震,余音微微发起了颤:“为什么?”

    艾达低下头,一声未出,只是默默爬上了雕像底座。

    “说话啊!你不是有话和我说吗,怎么又不说了?”少年逼近一步,扬声喝问道。

    瘦小纤弱的少女站起身来,身子被战神的剑给挡住了大半,好像躲在了雕塑后头一样。谁也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听她低声在剑后说道:“我……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把百九的灵器借给荣光,让它在里头恢复能量罢了。”

    一边说,少女一边踮高脚尖,从战神雕像手里拿下来了一个什么;她抱着那白色东西爬下底座,林鱼青在激愤同时,也立即微微松了口气,叫了一声:“百九!”

    白狐狸已经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看着确实好多了;它慢慢掀开眼皮,低声朝少年打了一声招呼:“是你呀。”

    除此之外,它却一个字都不再说了,连一眼也没有看向荣光——仿佛后者不存在一样。

    “百九,你好了吗?这是怎么回事……?”林鱼青一时只恨自己少生了几张嘴,觉得有千百个问题都急着要一起往外冒,“艾达,你为什么要帮荣光?”

    “因为,它能帮我。”

    艾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第一次凝视着这个高瘦少年的双眼,轻声说道:“荣光需要能量,我就提供给它了。它用这个能量干什么,我管不着。同样,我需要的东西,荣光以后也会提供给我。”

    “你需要什么,是要复仇吗?我、我理解这个……可是你知道荣光毁掉英灵殿的后果吗?你忘了是大祭司救下你和百九的吗?”一连串的问题,几乎控制不住似的冲出了林鱼青之口:“你为什么会信任它?它甚至不是你的坠灵——你的坠灵,明明是百九啊!”

    白狐狸微微地垂下了眼睛,面无表情。

    现在要分裂荣光与艾达,必须从这一点上下手!

    少年面颊都微微泛起了红,扬声道:“它勉强宿在不合适的人身上,终有一天要换宿主!一旦有了宿主,它还会管你吗?它是在利用你——”

    “的确,我还不是她的坠灵。”荣光轻轻一笑,语气着重咬在了“还”字上。它跃上底座,两只尖尖的脚在半空中一晃一荡:“不过,我们两个各取所需,互相合作,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这个狐狸似的家伙,可做不到我能做的事……”

    “我没问你,你给我闭嘴!”少年突然重重吼了一句。

    他已经快成年了,嗓音又沉又有力,一时震得人心都在耳朵里砰砰跳;荣光委委屈屈地一低头,又咯咯地笑了:“真凶!”

    艾达苍白着一张小脸,就像当初在伯爵府中时一样,带着某种隐约的固执。

    “你别吼它,”她轻轻地说,“是我主动要求跟荣光合作的。我……我需要它的力量,不止是想复仇。”

    “那……那你是想要干什么?”

    她一拢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眼睛仍然盯着脚下的石板。

    “我要回家。”小姑娘声音虽低,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冻了一整个冬天的石头,又冷又硬。“就算追杀罗曼丹,又有什么用?没有荣光和它手下的坠灵,只靠我和百九,恐怕一步也靠不近梅索科庄园。”

    “百九,”林鱼青像是被提醒了,忙望向她怀中的白狐狸:“你难道也同意?你没有意见?”

    “我只是一个跟着宿主走的坠灵罢了。”百九还一样半低着脸,语气平淡得近乎麻木。

    少年一时气结,恨恨地叫了一声:“你们都傻了,向一个喜好混乱的坠灵寻求力量……艾达,你也不想想,它为什么要满足你的心愿?”

    这句话脱口而出,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艾达低着头不吭声,只有荣光用手掩着嘴巴,小小地打了一个呵欠——少年望着那一个小姑娘,又看了看她身边的坠灵,忽然醒悟到一点:荣光不可能因为用了一次灵器,就愿意帮助艾达夺回梅索科庄园。那么它是什么目的?

    再一想,重新夺回梅索科庄园……真的需要荣光的力量吗?

    “是你告诉我,皇帝陛下与教廷之间一直有嫌隙,又一直偏重梅索科家族……”林鱼青慢慢抬起头,试探地问道:“你只要抓住了罗曼丹,这件事在陛下面前就——”

    “别说了!”

    艾达突然尖锐地打断了他,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我们被困集英岭一个月,皇帝干什么了?我父亲死的时候,皇帝又在哪里?指望着他拿回领地——”

    她说到这儿,笑着摇起头来:“你对这些事懂的太少了。别看他与教廷关系再差也好,如果我现在出现在皇帝面前,他会第一个抓起我送给教廷。”

    她说得对,林鱼青对于这些贵族皇室的斗争确实不大明白。他低声问道:“我看你……似乎已经有计划了。那你要怎么样拿回领地?”

    艾达又摇了摇头。

    “我拿不回领地的。”她面容平静地说,“至少,在眼下这个局面里,我拿不回来。”

    少年皱起眉头。

    “所以,我就得把这个局面破坏掉。”艾达一拢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眼睛仍然盯着脚下的石板。

    “我要摧毁教廷。我不管是贵族也好,皇帝也好,甚至反叛军也好……如果他们阻拦我,我就要他们一起下去给我父亲陪葬。整个神圣联盟,必须——我是说,必须——匍匐在梅索科这个姓氏之下。”

    艾达抬起眼睛,目光在林鱼青蓬乱的黑发、清瘦的棱角上慢慢划过:“这才是梅索科家旗重新立于神圣联盟的唯一办法。”

    荣光闻言,忽然像吸上了一口好烟似的,闭着眼睛仰起头来,浑身都因为享受而在微微发颤——半晌,它才吐了一口气,身子松软下来,目光迷离地笑了一笑。艾达几句话,暗示了数十近百万人的流亡、颠簸和挣扎,这对战神的荣光来说,只要想一想,都确实是无上的美味了。

    林鱼青震惊之下,呆立半晌,才忽然苦笑了一声。

    “如果教廷能付出代价,我……我想,没有人比我更高兴了。”他喃喃地应道,低头将脸埋进了手掌里:“可是……我不能让你与荣光合作。你可能不了解它……你不知道它都干了什么。”

    “我知道。”艾达目光清澈地道。

    少年腾地抬起头,浓黑睫毛颤抖了起来。

    “我都告诉她了,我和卡什的计划呀,我打碎了一片堡垒呀……合作的前提是坦诚嘛,我好坦诚的呀。”

    荣光笑嘻嘻地一歪头,眯起了眼睛:“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如果更像我一点儿,只怕你不会这么挫败呢。你这个也想救,那个也想帮……疲于奔命地到了最后,你帮着谁了呢?大祭司死了,斯图卡也死了,獠国人在关卡外面,丢下了多少具尸体来着——”

    “荣光,”见不远处的少年低垂着脸,半晌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艾达猛地扭过头,眼睛红红地打断了坠灵:“下一次你再说这样无聊的话,就不要再想什么合作了!”

    “我只是说实话嘛。”荣光耸了耸肩膀,丝袍滑至了臂弯。

    艾达愤愤地一甩手,急走几步来至少年面前,正皱眉不知要怎么安慰他好时,却见他忽然抬起了头。

    在凌乱蓬松的黑发下,林鱼青一双乌黑眼睛里映着远方山顶的雪色,闪着冷冷的光泽。

    “阿鱼……”艾达张了张口。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少年的嗓音低沉沙哑,“我不会让自己为此感到后悔的。”

    “我看不见未来,所以……我只能做眼下最正确的事。”林鱼青轻轻吐了一口气,气息中还带着野果的味道——龙树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慢慢从他的肩膀上站了起来。

    就在艾达激灵一下,急急往后退去的时候,少年已经突然行动了——他蓦地踏上一步,伸手朝她的胳膊抓去;与此同时,龙树一声长啸,长尾在身后一甩,挥开了斗笠坠灵逼近前来的脚步,在朝前一跃时迎风而涨,正拦在荣光面前。

    龙树落地之时,林鱼青已经毫无悬念地扣住了艾达的手腕。他手指冰凉,像钢圈似的紧攥着小姑娘,任她挣扎几次也没能挣脱;少年望着她的眼睛,沉声道:“同样,我也不能让你跟荣光走。”

    “放开我!”艾达怒叫了一声,她一手紧抱着百九,一边回头朝被龙树拦住的荣光喊道:“你快出手啊!”

    林鱼青正要抬头时,忽然只见白狐狸一双眼睛朝他身后转了转——他一愣,猛地反应过来了。

    此时已经来不及回头,他干脆拽着艾达一块儿拧身扑向了山崖边缘;几乎在他冲出去的同一时间,一口烟雾正好飘向了他刚才的所在之处,在空气里慢慢悠悠地荡开了。

    刚一摔在地上,林鱼青立即紧闭呼吸,心脏咕咚咕咚地急跳着,目光四下扫了几圈:龙树一面拦住了荣光,一面威慑着斗笠坠灵,显得有几分首尾难顾、力不从心;它无法同时牵制住两个坠灵,他必须趁这短暂的混乱,找个办法把艾达强行带走——

    “让我走,”艾达轻声轻气地在他耳边道,“你忘了,荣光手下不止有一个坠灵。”

    少年心脏一提,来不及转头朝她望去,只觉一个灰影子猛然从头上枝叶间扑了下来,迎面罩上了他的头脸,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后方跌了出去——一团惊乱之中,林鱼青只觉艾达趁机挣脱了他的手,正高声叫道“他摔下去了!”;龙树一声怒吼,紧接着也朝这个方向扑了上来——

    他自己却浑然没有一丝感觉,仿佛化作了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下了山崖。

    身下,耀眼的雪白铺满了山谷,静静地等待着少年摔落;在这一刹那里,世界都沉寂了下来,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了。

    当一切混乱再度响起来的时候,林鱼青的耳朵猛地被各种声音给灌满了——他翻滚下山坡的声音、龙树沉重的步伐、风的呼啸、灌木折断的脆响……龙树的影子终于在少年即将撞上山石时赶了上来,一口咬住他的外衣,死死地拽住了他向下冲的势头。

    直到这时,林鱼青才隐约听见崖上传来了似哭泣、又似放松下来的一声尖尖呜咽——正是艾达。

    “看,他没死……”荣光的声音也模模糊糊地传下来了一点儿,“掉的正是地方……”

    少年抹掉了身上、脸上的雪和泥土,露在外头的皮肤已经被刮得血痕斑斑了。他靠着龙树的力量,艰难地稳住了身体,抬起头喊道:“艾达!你别和荣光走!”

    他的叫声远远回荡在山谷里,惊飞了几只鸟,而崖上却静静的,半晌什么声音也没有传来。

    崖上生了丛丛灌木,遮挡着林鱼青的视线,叫他也看不清楚她们是不是还在;他一颗心越悬越高,正要再次开口,忽然只听扑通一响,一个什么东西骨碌碌地顺着崖壁滚了下来,溅起了一路雪粉——龙树尾巴一扫,将那东西卷住了。

    林鱼青的目光落在了一个裹得圆圆的布包上。布上浸着星星点点的油渍,看起来已经在厨房里呆了好一段时间;龙树闻了闻,将它扔给了少年——布包松开了,露出了一叠已经冷硬了的饼。

    “小哥哥,”荣光软绵绵的声音在山谷里响了起来,“我们走啦,你记得要想我们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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