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2、失忆第六天

    夜入黄昏，夜悲音提着热水桶，将一桶桶热水倒入浴桶之中。

    印天池则是缩在床榻的最里侧，紧盯她的一举一动，忐忑不安。

    她将浴桶注满水，擦了擦汗，锁上房门，走到床边，指尖碰到他的衣领。

    印天池立即挡住她的手，礼貌地说道，“你要洗澡是吧，我先出去。”

    他刚站起身，又被她推诅膀，“是你洗，我来服侍你呀。”

    她的力气显然比此刻的他要大一些，他一边推拒她的触碰，一边急声劝阻，道，“那我自己洗，你出去。”

    两人在拉扯之间，夜悲音已经“帮”他脱掉上衣。他则是抱着衣服上蹿下跳！

    “干什么啊！你身上有几颗痣我都知晓，害羞什么害羞！”她双手叉腰，“这样吧，为了公平起见，我也脱光光。”

    说时迟那时快，她将长裙一脱到底。

    “……？！”印天池撇开头，结结巴巴道，“你这这这女子未免也太豪迈了吧？何况你说你是我娘子我就得认领吗？我就是不想跟你一起洗澡不行吗？！”

    “印天池你就是个神经病！……当初逮到机会就占我便宜的人才是真！正！的！你！”她穿着艳红色的小肚兜，大喇喇地逼近他，两嘴角向下一撇，恐吓道，“赶紧把裤子脱了！别逼我把你捆起来哟！”

    “……”印天池紧贴着墙壁，纹丝不动，敛气屏息。

    夜悲音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略彪悍，于是笑眯眯地又道，“你暂时不想让我当你的老婆也没关系，我给你当宠物好不好？”

    “宠物？”

    她挺胸抬头，自吹自擂道，“我是龙，一条既霸气又温柔的小蛟龙，世间仅此一条！”

    “哦，我为何需要一条龙做宠物？”

    “可以保护你啊，你那么弱不禁风！”她鼻孔朝天，虽然只有七日的嘚瑟时间，不过终于可以踩在丈夫的肩膀上耀武扬威了！

    印天池每当看到她，眉头便不自觉地锁紧，默默指向门外，道，“宠物的职责是看家护院，好了，你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她不是汪汪，是龙、是龙！当初她可不是这样对待他这条宠物龙的！

    “呜呜，早知你今日这般对我，在你追我那会儿，我就不应该对你心软，更不应该让你睡在我房里！呜！男人心海底针……”

    印天池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谨慎地问，“哭过之后，可以……离开了吗？”

    他各种提防，她也不好逼得太紧，最终，蔫头耷脑地走出房门。

    后脚刚跨出门槛，房门已在她的身后重重阖上。

    “……”她垮下肩膀，一脸失落。

    不过话说回来，擎轩追求她那会儿，她也是各种拒绝，估计他俩的想法有些相似之处，大概就是——追求者看上去很牛掰，为何会看上平凡无奇的自己？哼哼，肯定不是真心的。

    唉，堂堂创始天龙也有失去自信的一天，真搞笑。

    罢了，先走一趟仙界吧。

    她捂住隐隐作痛的心口，深吸几口气，化作蛟龙，一鼓作气冲上天际。

    印天池趴在门缝儿前张望，望向扶摇直上的黑龙，嘴巴微微张开，神色呆滞……这女子居然真的是一条龙，不过她是肉食龙还是素食龙？默默打量自己，够她吃一顿的不？

    …………

    仙界，南天门。

    肥肥坐在门前好一阵子，只为等待主人归来。

    乌云密布，一条蛟龙穿云而出！

    “主人！皮皮快来，你娘来了！”肥肥欢蹦乱跳。

    此刻的南天门，已经没有天神在镇守，整个仙界就像个关押各种囚犯的监狱。

    印詟彦正倚在墙边打瞌睡，到肥肥报信儿，他猛地坐起身，迎上娘的脚步。

    夜悲音站定，感觉又有鲜血溢出喉咙，因此匆匆转身将血吐在手帕里。

    她缓缓情绪，见儿子安然无恙，立即扑上前拥个抱，一股脑儿地说道，“皮皮！肥肥！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娘还要赶回无界照顾你爹，快点皮皮，待我去见辟邪同伴。”

    印詟彦拉住娘的手臂，“您的脸色是怎么回事？怎么白得跟纸一样？”

    天色这么暗还是被发现了么？……她不以为意道，“飞得太急太快，估计是被大给风吹的。先别扯这些，办正事要紧。”

    “爹如今怎样？是不是不记得娘了？还有，娘是如何摆脱了魔帝的控制？孩儿心中有很多疑问。”印詟彦前几日已经从爹口中得知，解除魔龙封印的方法与后续反应，但是不知晓娘甩掉魔帝的方法是什么。

    “对了魔帝！……他始终没到战场上去吗？”她岔开话题。

    “没出现，不过应该是他下令杀光所有天兵。”

    “什么？8十万天兵都死了？！”魔帝会迁怒于天兵其实很正常，又是她造的孽。她内疚一叹，道，“那……常三爷呢？他是否平安？”

    印詟彦神色凝重，道，“娘带爹离开没不久，他便离开战场，后来魔界又来了一个叫常七爷的，与我战了许久。此人火力很猛，他还说什么，他老婆死于仙界之手，他要整个仙界偿命之类的。”

    夜悲音暗自一惊，如此说来，魔帝已然将翎翎死亡的真相告知常七爷，于是常七爷一怒之下离开火地狱，奔赴战场？

    魔帝估计这会儿已经气疯了，常七爷也疯了，但愿常三爷理智尚存，切莫在冲动之下不打自招，承认是他帮她根除魔性才好。

    她替儿子掸了掸肩头的灰尘，忧心忡忡地问道，“对战常七爷……会不会很吃力？”

    瞧她这娘当的，苦了儿子。

    “魔帝失去娘这把大刀，气焰削弱不小，我不敢保证太多，但是守护仙界七日应该不在话下。”他拭去娘眼角的泪，教训道，“我说你都是当娘的人了，身上还肩负着照顾爹的重担，别动不动就在儿子面前掉眼泪，坚强点！”

    “嗯嗯……娘错了。”她赶忙蹭掉泪水，“事不宜迟，救辟邪。”

    途中，夜悲音避重就轻地道出根除魔性的真相，并未提及根除魔性之后不得施法一事，而后，希望儿子可以先代自己向常三爷郑重道谢。

    印詟彦到娘的解释总算放下心，随后将关押四名辟邪的牢笼，放置在空场中央，等待娘化龙施法。

    帮辟邪解除魔龙封印相对简单，只要每人分别被一道怒煞之雷击中即可。

    肥肥坐在印詟彦的肩头，望向召唤雷电的主人。

    “哇，好帅好霸气！肥肥早就有过预言，主人终有一日，可以变成改变三界命运之神，果然没错哈哈！”

    “可是这场战争，也是因为娘引出来了吧？”

    肥肥张了张猪鼻孔，“话不是这么说的皮皮！凡事皆有一利一弊，魔帝让主人重生，就是为了占领仙界，可如今结果恰恰相反，魔帝计划落空、元气大伤，天下可以太平很久！”

    “也对，倘若娘未重生，也就没有我。”

    “嗯嗯！你一出生就是大神呀！”它咧嘴大笑。

    “你还挺高兴的是吧？一出生就要面临各种战争，你以为好玩啊？！”他挥舞拳头，在它头顶虚晃一招。

    “……”肥肥拉下猪耳朵护住脸，“其实，也正因为有你，主人才敢替印上仙解除封印，这便是天意的安排。天是最公平的，它可以协助魔帝达成心愿，也可以让魔帝彻底死心。”

    印詟彦扯了下嘴角，使劲揉了揉肥肥的脑瓜，嗯哼，其实打仗挺好玩。

    一猪一美少年闲聊的功夫，夜悲音已帮四位同伴解除封印。

    此刻四人，昏厥在牢笼之中，暂时失去法力与记忆。

    她化作人形，一口血漾出喉咙，几乎是摔落在地。

    “娘？！”

    “主人？！”

    印詟彦一个箭步扶起娘亲，“怎么回事？！”

    夜悲音按捺心口传来的钝痛，强颜欢笑道，“或许这怒煞之雷不可以频繁使用吧？身体只是感到有些疲倦。”

    印詟彦一想也是，怒煞之雷可使得风云变色，估计是很消耗真气的必杀技。

    “娘先休一下再返回无界。这几日也无需再来。”他将娘亲扶上藤椅，肥肥舀来仙露为她补气。

    夜悲音的眼中终于流露出属于母性的神态，她抚了抚儿子的头，愧疚道，“娘除了让你经历血雨腥风，真的没有好好照顾过你，太不称职，对不起。”

    印詟彦的脸上并未显现出丝毫委屈之意，粲然一笑，道，“虽然娘确实没照顾我几日，但是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娘几乎是彻夜不眠地照看我，时间长短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我是谁的子嗣，娘都一样疼我。”

    娘亲曾误会他是常三爷的子嗣，但是并未因此而嫌弃他是邪魔的儿子，所谓母爱无边，他深有体会。

    “我家皮皮真是宽容，这一点像极了你爹呢……长得又那么帅，日后一定也会像你爹一样，迷倒无数的小仙女。”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他难得腼腆，支支吾吾道，“反正我不找像娘这样的娇气包……烦都烦死了！”

    夜悲音嗤地一笑，将儿子的手拉到脸颊旁，贴在脸前轻轻地摩挲，而不舍的泪水含在眼眶之中，努力地不让它们掉下来……对不起皮皮，今生，娘或许没有更多的时间补偿于你，但是，只要娘可以多活一日，便会全心全意地照顾你们父子二人。

    这时，关押众邪魔的牢房之中，传来震天的谩骂之声。

    印詟彦怒然起身，“这些邪神，一到晚上就皮痒！”

    他飞入天牢，夜悲音放心不下，追赶而至。

    走入天牢，她很快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冷冰漩。

    “冰漩姐？你还好吗？”

    冷冰漩回眸凝睇，打量着夜悲音，不解地问道，“你怎会在仙界，莫非……我魔界大军已攻入仙界？！”

    夜悲音唯有报以歉意的微笑，“是我背叛了……魔帝。”

    冷冰漩说震惊也不震惊，毕竟魔帝的无情与残忍尽人皆知。一个吝啬于释放情感之人，终究会换来更加无情残忍的结局。

    “冰漩姐，那个……还有一件事我要向你道歉，常七爷已经加入战斗。”

    她猛地抽回神智，“他不是在火地狱修炼吗？！为何要出关？！……等等，我明白了，魔帝失去你这个主攻战将，自然会想到他。这可怎么办，他一定不是你夫君的对手啊！”

    夜悲音见她泪眼婆娑，很想安慰几句，但又不方便道出来龙去脉，唯有将心中的疑问道出来，“冰漩姐，你莫非对常七爷……心生爱慕？”

    冷冰璇顿了顿，心灰意冷地笑了，“魔界大势已去，魔帝也不再需要我这位帝后，反正难逃一死，我便将实话告诉你好了……”她注视夜悲音的双眼，正色道，“小药，我就是与你朝夕相处三百年的，霸翎翎。”

    罢，夜悲音震惊得半天缓不过劲儿。

    “你说什么？！你是翎翎？！你怎么可能是？！……”

    “唯有让我惨死在你的面前，才能让你痛恨天神，由此导致神经失常、灵魂出窍，从身到心皆归顺于魔界。其实当我死的那一刻，已经在魔界苏醒，同时将属于你的魂魄归还于你。”

    她冷哼一声，唇边划过一抹苦涩的笑意。

    “因为爱，我为此事无怨无悔，可是魔帝回馈我的，只有轻视甚至是蔑视。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是常七爷用他那不温柔的感情温暖了我，还是他，在我面临生死的一刻，不顾一切地保护我。而我的丈夫，只把我当做助你重生的棋子。我受够了，真的够了，就让魔帝！……守着他的宏图大业过一辈子吧！”

    她扯下挂在胸前的羽毛项链，狠狠地抛向墙壁！

    夜悲音见过这条羽毛项链，没错，这神态，这口吻……是翎翎没错！

    “皮皮！打开这间牢笼，这位是娘的好朋友，你的翎翎姨！”

    “且慢小药，我毕竟是帝后，即使不爱魔帝，也不会背叛魔界，你真的要放我出去？”

    “嗯啊，我岂能让你待在这受苦！”说好不在儿子面前哭泣，可是她实在太激动太高兴了！

    印詟彦惊见娘亲对牢笼又拉又拽，赶忙将她拉远，“您这嘛呢？”

    “打开！她是霸翎翎，娘命令你马上打开！相信娘，翎翎不会攻击你！”

    她的神态是那样笃定，冷冰漩看在眼里，不由深深感动……魔帝曾言之凿凿地对她说，悲音喜欢的不是她，而是她身上的魂魄，可此刻证明，三百年的感情，已经从单纯的魂魄吸引，转为真情。

    印詟彦拗不过发神经的娘亲，念咒打开牢笼门。

    冷冰漩确实没有发起反攻，而是与夜悲音抱在一起。

    两个姐妹，哭哭笑笑，内心五味杂陈。

    “翎翎，去找常七爷吧，祝你们幸福。”

    她们再次紧紧拥抱，冷冰漩抚了抚好友的脊背，百感交集道，“悲音，印天池等了你五年，爱了你五年，你们必须要幸福。还有，你要答应我，倘若我不幸死在印天池的手中，请你不要为我难过，更不要埋怨他，因为这便是战争带来的残酷，好吗？”

    夜悲音默默点头，趴在好友的肩头，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不禁泪如雨下。

    “翎翎，日后我们或许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所以你也要答应我，无论生死，无论明天是光明还是黑暗，轰轰烈烈地爱一场。”

    这也是她要对自己说的话，争分夺秒地爱她所爱。

    …………

    无界——

    夜悲音摇椅晃地落地，体力完全透支，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在流淌着，她拖着艰难的步伐，跌跌撞撞地走向木屋。

    “擎轩，擎轩，开门，我回来了……”

    噗通一声，她摔倒在门前。

    门内，印天池压根没睡，他不耐烦地拉开房门，惊见倒在门前的人儿，以及满地的鲜血。

    “这么多血？吃人去了？”

    她呛咳一声，哭笑不得，道，“嗯，被你发现了……的确，不是我的血。”

    他长嘘一口气，自然而然地将她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枕边。

    “擎轩你先别走，我有话说……”

    她伸出虚弱无力的手指，放在他的掌心。

    “擎轩，我爱你……只爱你……最爱你。”

    什么都不怕，就怕下一瞬便失去表白的机会。

    印天池悠悠地垂下眸，望向染满鲜血的小手，心不由得，抽疼一下。

    “安心睡吧，我就坐在这里，哪也不去。”

    他不自知地握紧她的手，温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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