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山回路转不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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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的雪,只一夜就染尽了山河。千百个晨钟响彻山谷,环绕盘旋着山体,钟声直达晋阳,遍布东境。
如来时的浩大,北齐长公主走的也相当隆重。她减免了晋阳一年赋税,并捐赠善款督造大佛,于是晋阳百姓和寺庙僧人几乎全都出动,恭送这尊活菩萨。
落尘遥看脚下锦旗招展,轻叹了口气,突然有人在后拍了拍她,习惯性拔剑回身,才发现原来是未央。
“怎么了?”未央见她神色怆然,轻声问道,脸色并不比她好多少。
落尘看了看山脚,像是自嘲般道:“你说都是公主,为何差别就这么大?”
未央睫毛微抬:“你羡慕她?”却见落尘欲言又止,她抬眸以问。
落尘犹豫了一下,忽而轻笑道:“我可怜她。”
未央明显愣住,听她道:“你瞧她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什么才做的?”
未央道:“你以为呢?”
落尘道:“总之不会是为了图荣华富贵。”
这个话题有点让未央感到敏感,未央拂袖转身,道:“你想多了。”
落尘追上她,道:“你可知百姓一年要交多少赋税?这北朝又有多少人是信佛的?”
未央晓得她的意思,有些恼怒的反问道:“我才是她的亲姐姐,好像你比我还了解的多。”
落尘似乎并没察觉她的不悦,只顾说道:“晋阳本就已经很富庶了,百姓若是不用交税的话,你想得有多少人往这里挤?再说晋阳寺庙鼎盛,信徒不可计数,咱们大周边陲就有许多人冲着这个来的北齐。”罢了她不免再多感叹一句:“未朝很会顺应民心呐!”
未央温了一口气,停下脚步来看她。“你什么意思?”
落尘神色有些凝重,思索着说道:“我就弄不明白你为何不与她联系。未朝这么聪明,若是和她联手,难道要报仇、要天下还不容易吗?”
未央微微凝眉道:“她是我妹妹,我并不想将她卷进来。”
落尘很是不能理解道:“可……你看看,你看她这些手段,这能耐,她将来若是掌权,你该如何?”
未央眸色一沉,反问道:“你说该如何?”
落尘自是不能告诉她那晚看到的事情。然而亦有些急切,“我是担心你,你要亡齐。我怕你亡的不止是齐!”
未央目光往她脸上一带,凤眉蹙拢,眼中生出丝怒意。落尘心叫不妙,却见未央一个拂袖,缓缓往前走。她随即跟上。未央语气峻冷道:“那一切就要拜托你了!”
落尘睁大了双眼不能置信的望着她,眼看她背影践行,抗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靠我?我能做什么?”她三两步追上拉扯未央的衣袖道:“喂,你倒是说话呀。”
未央被扯得皱眉咳嗽了几声:“我给你的身份可以助你位极人臣,你自然便可阻止未朝沾染权力。”
“什么?!”落尘眸中惊异更甚,可见未央却是一副不可违逆的意思。嘎声道:“什么身份?”
未央若有所思道:“北齐主帅段韶之子段深。”顿一顿,解释道:“当年邙山之战,段韶小儿段深流落乡间。段韶寻遍十数年不得,此番由李氏寻回,年十七。”
落尘诧异万分,却见未央眸底略微闪烁,迟疑道:“那真的段深……”
未央抿了抿嘴。负手道:“死了。”
落尘张大了嘴,心中惊骇莫名。简单的两个字,言外之意,真的段深必定是被李氏暗中给抹的干净。眼前的未央是从未有过的冷静,沉寂的竟乎是有些可怖。
那晚的事究竟要不要告诉未央?落尘犹豫了好半晌,最后还是放弃,那样的未朝,都让她有些胆寒,更何况是未央,她笃定未央是不能接受的。现在的形势,未央不能再有其他想法和牵绊,哪怕以后难以估计。
两人各怀心思间,在寺院门前被拦住了去路。
宇文宪神色深沉的道:“大周要开战了,东境一封,便回不去了。”
未央和落尘同时一惊,北齐国丧期间,怎会动武?何况北周派来吊唁的使团尚在邺京。
宇文宪知她们疑惑,解释道:“不是对北齐,梁州獠人作反。”
落尘首先舒了口气,耸肩道:“那和咱们又没关系,抓紧回去不就行了?”
“回去,回去……”未央遥望山下雄伟城廓,眼中隐有一丝深思的痕迹。
宇文宪以为她是因未朝的缘故,便道:“若你想多留些时日也无妨。”
未央摇头:“不是……”她神色忽而沉定:“这是个好机会呀。”说罢抬眸看向宇文宪,问道:“你想不想要兵权?”
宇文宪一愣,显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未央眼底划过有趣的神色:“东西两境同起兵戈的话,你猜宇文护忙的过来吗?”
宇文宪淡俊眼中清光微闪:“北齐国丧不可能会动兵。”
未央沉着道:“有机会不利用,可不是大齐的作风。”
宇文宪细细一想,道:“我明白了。”
未央只望着他不再接话,宇文宪眼底闪过一抹忧伤,转身往寺内步去。落尘见此,推搡未央道:“还不快去。”
未央抿了抿嘴,撇下落尘却是往寺后去了。
无念庵大门紧闭,未央料想此门今生都不会再为她而开,正独自黯然神伤之际,猛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哎哟,娘子怎么来了?法师近日都不在山上。”
未央转身见是伺候李祖娥的老尼姑,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原来是自己想太多,便问道:“那母亲去哪儿了?”
老尼姑放下肩膀上刚挑的水,舀了一勺与她,随口答道:“去金堂了,李家三娘子也去了。知道你有要事,就没有叨扰你。哦,对了,法师说这几日就要降雪,让娘子多加件衣服。”
未央方抿了口清水,凉水入喉,寒冷刺便全身,听她如此说,却心口一热,心下感怀,眼圈一红,颔首道:“是,孩儿知道。”
老尼姑会心一笑,“我还要去打扫佛堂,娘子您请自便。”
“嗯。”未央再三谢过,深望庵门一眼,转身缓步离去。
果如李祖娥所料,晋阳雪季来的远比长安早。一夜北风轻,小雪点点飘了半宿,细盐般洒落林木山野,不经意便给严寒下的萧索添了几分别样的晶莹。
翌日,天空意犹未尽地低云暗压,冷风扬扬洒洒卷起夜间积下的薄雪,偶尔一紧,打在衣袍上似是能听到细微的破碎声。
未央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柔顺的毛发暖和人的心意。这件狐裘是宇文宪昔年所赠,曾伴她渡过多少个严寒,去北宫的时候,她什么都不带上,唯独没有落下这狐裘。看到它就像看到宇文宪,就像它从未离开过自己身边,无论多么冷、多么痛,都可以挨过去。
宇文宪立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看着前方。寒冷飘雪的天气,他只着了件玄色紧身窄袖武士服,腰间紫鞘长剑嵌了冰雪的寒凉安静地置于一侧,远远看去,人便像一把明锐的剑,英挺而犀利。
山下晋阳城锦旗招展,雄伟壮观,一条大江波澜壮阔、气壮山河。
他的脸上少见所谓主帅应有的凝重,看着前方的秀丽江山,是如此的意气风发。也许真的只有战场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只有热血激情才能彰显出他的骄人姿态。
未央含着笑,仿佛见到调兵遣将、兵马韬略都在他那轻松的笑意间,不经意却无处不在,明朗中长驱直入。也许冰冷的空气更容易使人头脑清醒,未央坚信,只有少年豪情才能换得他俊朗中时时带着的意气风发的神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谈笑用兵,指点江山!
冷风拂面,细碎的雪花落在鬓边,她轻抚其上,深吸一口气。宫廷污浊,连心志眼睛都弄的模糊,从未有这样清楚的看清自己的心,看清这个人。
北方入冬日益寒冷,呼吸之间,眼前凝出一片白白的雾色。
不过须臾,宇文宪的声音便传了来,倒将她吓了一跳。
未央走近身前,微微吸气后,毫不客气的抱怨:“吓死人了!”
宇文宪顿时哭笑不得,但看着她显然不打算讲道理的样子,只好说道:“这么说来该是我道歉了?”
“那是!”未央说道,将身上披着的狐裘取下与他:“大清早就不见你人影,到处找不到你,怎么却在这里看风景?”
宇文宪顺手接过她递来的狐裘,却没有披上,目光往她眼底一落,将狐裘又重新披回她的肩上:“天气这般冷,别受了凉。”
本该是要自己说的话却被他抢了先,未央抬头道:“还说我?”
宇文宪轻拍胸脯,“好男儿这点寒冷算不了什么。”
“好男儿……”未央低头咀嚼,眉宇间的隐忧更甚。
宇文宪见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扶住她手臂俯头关切道:“怎么了?”
未央摇了摇头,忽然问道:“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北齐出兵攻打北周?”
“什么?”宇文宪不解相问,但随即便领悟了她的意思,放手苦笑道:“若只是扰边用不着什么法子,但若是你说要宇文护领兵的话……唔……”他负手望向山下晋阳城,深思起来。
未央静静的看着他俊朗的侧脸轮廓,目的相同,然而她的初衷已然改变,此刻她只希望这么做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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