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节 杜芸的决心
杜芸站在高台之上,望着尘烟弥漫的战场,脸色铁青。
时值正午,烈日高悬,大地升腾起炎炎热浪。她不舒服地扭了下脖子,用手背拂去汇聚到下巴的汗水。微风吹过,为她带来阵阵凉爽的同时,也将阵阵血腥味带到她的鼻尖。
讨厌的旱季。
此时此刻,杜芸无比怀念自己经历过的那些滂沱暴雨的日子。她的胸口已经淤积了太多的烦躁和愤怒,如同岩石般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恨不能现在、立刻、马上就把它们全部冲洗掉。
还有皮肤上的这种粘糊糊滑腻腻,甩不掉擦不去的感觉,讨厌的就像那群还在顽强抵抗的臭虫一样,令她分外恶心。
从战场传来的喊杀声逐渐减弱,几近消失。女人的进攻又一次被遏制住了。她们精疲力尽,士气衰竭。面对男人和他们的奴隶守卫的坚阵,再难向前迈入一步。
‘主帅,姐妹们撑不下去了。点子太扎手,实在是攻不动。’
‘我看到了,你们先撤下来,休息休息再说。’
与率队冲锋的副官结束了通话,杜芸再次手搭凉棚,眺望敌人的阵地。那里的中心地带同样矗立着一座约六米高的木制塔台,上面同样站着个觉醒者,同样在指挥部下作战杀敌。
而且他同样运用起远视异能,眺望杜芸的阵地。两人目光交集到一起。男人颇为友好地先向女人招手,又打了个飞吻。
杜芸感到胸口的岩石加重了几分,这个臭虫居然调戏我?他怎么可以这么做?她强忍住冲对方比中指的冲动。她是个三阶武士,还是堂堂的一国主帅,跟一个区区守备团的小团长怄气,这么掉身份的事是万万做不得的。
负责传令的侍从吹响号角,远处的女人听到后迅速以五个十人队为单位,组成众多排列紧密的小方阵,相互掩护着步步后退,逐批撤出了战斗。这次徒劳的进攻再次留下了几十具尸体,对面的欢呼声清晰可闻。
杜芸跃出高台,坠落时好像重物一样笔直,触地时犹似树叶一样轻盈。
尽管得意吧,臭虫们,看最后谁能笑到最好。她冲围过来的侍从一摆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持矛列阵的武士为她让出道路,众待从紧随其后。
第一批退出战斗的女人全都挂了彩。轻伤者相互搀扶,一瘸一拐。重伤者躺在硬梆梆的简易担架上,轻声呻吟。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她们神情沮丧,步伐蹒跚不稳。一些人没能坚持到走入阵中,就扑倒在地没了动静,被身边的同伴或扛或背地带了回来。
都是我的错,杜芸心想。
斥候向杜芸报告了敌人的主力离开东北要塞的消息后,她就下定决心,要靠一场漂亮的围歼战,把对手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在女人的主帅看来,守备团不过是些二流货色,没有异能和作战经验的新兵占了大多数,觉醒者少的可怜,剩下的单阶者又以脚卒为主,战斗力比起久经沙场的武士差了不止一点点。
杜芸派人盯紧猎物的行动路线,根据斥候传回的报告不断修订计划,反复斟酌方案,挑选战场。当守备团终于聚集起所有据点的兵力,踏上返回要塞的归途时,杜芸麾下的两个团出现在他们最不希望她们出现的地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主帅,”杜芸的副官低着头,满脸羞愧,凭着高超的武艺和强大的异能,她倒没有受什么重伤,就是右臂上插着的一枝石箭有些碍眼。“属下无能,有辱使命,甘愿受主帅责罚。”
她的主帅伸出手,将跪倒在地的副官托了起来,“这不是你的错,你和你的人已经尽力了。”
副官抽泣不止。一名祭司靠近她,小心地用异能先麻醉她的部分神经,钳住受创部位周围的血管,再拨出石箭。副官的伤口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出细胞,仅用了短短几次呼吸的时间,除了一个小小的疤痕,她的右臂已经完好如初。
“别太自责,下去好好养伤吧。”
双方的第一次交战发生在昨天下午。眼见敌人接近,守备团立刻摆出防御阵型。奇怪的是,这个阵型呈海星状,站在塔台上望去,颇有几分棱堡的神韵。
更奇怪的是,防御阵型的最外层没一个男人,清一色赤手空拳的女奴隶。
杜芸当时不以为意,觉得那不过是些用来充当肉盾的倒霉蛋罢了。利用主神制定的不得故意杀死同族的限制,逼迫与对手同族的奴隶站到最前面挡箭挡矛,是神意之战中司空见惯的事。
不过这次男人一方的奴隶数量有限,且不可能都是杜芸的同族。只要耐住性子磨一磨,总能找到阵型的薄弱处,她对获得胜利依然信心十足。
直到她的数百名武士发动疾速异能,奔至对方阵前准备跃入,一圈三米高的巨形岩石却凭空突然出现时,杜芸才发现自己犯下了错误,错的大错特错。
防御阵型最外层的那些奴隶根本不是什么用来挡箭挡矛的肉盾,而是用来与她们的主人并肩作战的。脚卒出身的奴隶不需要施加精神限制,加上男人原有的两百多名脚卒,守备团拥有的随身空间可以容纳下足够多的巨石,供他们在瞬间筑起一座城。
还是座带凸角的棱堡城。
‘主帅,您的那位新侍从快不行了,想见您最后一面。可以的话,能请您过来一下吗?’
杜芸的心一沉,她到底还是没能挺过去吗?‘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神意之战结束后,杜芸的军队解救了七百多名女奴。除五百人跟随桃琪回到界墙的另一侧外,其余两百多人志愿留下,参与了远征西南男国的续战。祭司所说的那位新侍从正是这两百多人中的一员。
而她很快将成为战死者中的一员。
杜芸的那位新侍从躺在稻草床上,神色平静,肤色发白。祭司的异能可以愈合伤口,可以复原断肢,但不可以像脾脏那样给人体造血。战斗中她被一根标枪伤到了大腿上的动脉,此刻生命之火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主帅,是你吗?’她虚弱的无法说话,只能依靠祭司建立起的心灵感应通道来与人交流,‘你在这里吗?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我,我在这里。”杜芸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动作十分温柔,“我就在你的身边。”
‘主帅,我刚刚杀了个男人,我穿越后杀的第一个。’
“是吗?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我为你感到骄傲。”
‘可惜现在是和平期,杀了他也没有用,我还是赚不到积分。’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好想有个异能啊,属于我自己的异能。’
“你会有异能的,我的好姑娘。等下次神意之战到来时,你一定能赚到很多很多积分,买到属于你自己的异能。到那一天时,你就可以选择个职业,武士祭司和脚卒,随你挑。”
‘不,主帅,不会有那一天了,我就要死了。’
“别胡说,你不会死的。”杜芸感到自己握住的手冰冷发凉,“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主帅,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撑不过这一次了。其实,我还挺期待这样的结局。因为我很快就能去陪他了,等到了下面,我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你不但相貌长的像,连性格也和她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杜芸再度回忆起了自己还是新兵时的那位朋友。同时她有些好奇,侍从口中的他会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我真不该同意你上阵的。
‘好冷啊。’这就是侍从留下的遗言,她至死都没提及她说过的他叫什么名字。
杜芸的其他侍从保持了片刻沉默,为主帅的悼念留下了足够多的时间。之后有人小心地开口问道:“主帅,您希望我们如何处理她的遗体?”
“烧掉,她不喜欢寒冷。”
杜芸离开医疗伤员用的草棚区,赶去巡视了预定投入下一波进攻的队伍,她本期望从她们的眼中看到对胜利的向往,不想却看到了她最不愿看到的神色。续战开始后,依靠两次小胜好不容易鼓舞起来的士气因为现在的一连串挫败跌落得接近崩溃。杜芸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背水一战。
下一次进攻我必须赢,她暗暗下定了决心,我必须让她们重拾对荣耀的渴望。
远方的高塔消失了,一并消失的还有那圈坚固的巨石棱堡。男人将它们收入了随身空间,排着整齐的方阵,朝要塞方向缓缓行进。过去的一天一夜里,他们就是这样步步为营,挫败了女人的接连进攻,挪到了离要塞不足二十公里的地方。
我实在是太失策了,我没想到他们敢把奴隶编入战阵,没想到他们能采用这种战术,我方的优势在他们的巨石棱堡面前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传令,全体收拾行装集合,与敌保持距离,列队追击。”
她抬头看了下天空,太阳的位置已经越过最高点。
“日落前我们再攻一次,这次,我要亲自上阵,不成功,便成仁!”
众侍从和队长们大惊,连忙劝阻。三阶武士的战斗力再高,终究也是一人。主帅面对据城防守的上千敌军,一旦脱离了己方援护,极易发生不测。
然而杜芸的表情坚毅果决,一如她做出远征决定的那个早晨。众人知道事已不可违,于是分头忙碌去了。
在她的身后,高塔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