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有些儿戏
西湖烟雨楼中,临安府学的众学子和崇绮书院的学生早已分成了两拨,两方睥睨而视,有剑拔弩张之势。
只是这边学生们势成水火,临安府学的几位老先生和崇绮书院方琼,陈珣两位先生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呵呵,伯安兄也来了,在下身边还有几个空座,快请这边坐!”谈笑中的方琼看到李修元和祝英台从门外进来,连忙站起身抱拳一笑,开始邀请李修元来他这一桌。
正在此时,一名身着官服的府衙公人也来到了李修元的身边。
只听那名公人抱拳一笑,对李修元恭敬说道:“阳明先生,知府韩大人有请!”
李修元顺着那名公人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临安府知府韩彦古正好也朝李修元这边看来。李修元与韩知府一对视,颔首抱拳轻笑着施了一礼,韩彦古同样遥遥致意。
韩知府所在的那一桌是烟雨楼宴席上最尊贵的主位,桌上只坐了五人,崇绮书院的山长陆放翁坐在首位,临安知府韩彦古坐在他的次坐,韩彦古的次坐是钱塘县令杨偁和临安学政吴德清,最边上一名绯衣灰袍捕快装扮的武人,正是钱塘县提刑司的总捕头李公甫。
见韩知府也要过来请王先生,方琼先生对着李修元报以理解的笑意,略带遗憾的坐了下来。
李修元也无所谓,他与府学的众先生告罪一声,便要跟着那名官府公人过去,祝英台却又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只听祝英台轻声说道:“先生,与临安府衙那帮势利之徒坐在一起有什么意思,陆山长也是实在推辞不过才与那韩知府同坐的。先生又不准备入大宋官场,不必与他应酬,还是过去与我们甲字班的学生坐在一起吧?”
轻轻抽出胳膊,李修元神色无奈,只好对那名公人笑道:“呵呵,钱塘诗会在即,在下还要为学生督战。还请这位大人帮忙在韩知府面前告罪一声,在下这边就不过去了!”
“阳明先生,这……”
那官服公人神色一愣,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李修元已被祝英台拉到了崇绮书院学生的身边。
没请到人,那官服公人只能一脸苦色的返回到韩知府那里复命。
听了属下的回禀,韩彦古淡然一笑,脸上显得毫不在意。
他让人去请王阳明也是因为陆放翁对此人的看重,他心中其实对陆放翁这一类满脑子忠君爱国思想的酸儒兴趣并不大,诚意传达到就行,请不请得来倒是无所谓。
不过,这个王先生完全不给他这个知府大人的面子,也令韩彦古心中小有不爽。
若不是听闻最近大宋朝廷的风向变了,十多年前的主战派可能要被重新启用,主和派将要失势,他才不会在陆放翁的身上浪费这么多的心血。
“厉害啊,这位王先生果然如陈兄和方兄所言的那般淡泊名利,连知府大人的邀请也直接推拒了。”
“是啊,如此品行高洁之人,一会宴席结束,陈兄和方兄一定要为我等引荐一下!”
临安府学的几位老先生谈笑着,对这位特立独行的阳明先生十分感兴趣。
崇绮书院甲字班的众学子见李修元过来,顿时一脸欢欣鼓舞的说道:“哈哈哈,王先生过来了,我们这次一定能将临安府学的学生杀个片甲不留。”
宁采臣也朗笑道:“是啊,往年我们崇绮书院可是一直被府学的学生欺负的。这一次我们不止有先生坐镇,还有先生培养出来的英台,山伯,鲍兄以及区区在下,四位才学出众之士,今年,我们终于可以报仇雪恨了!”
“哈哈哈,采臣还是如此的高调!”
崇绮书院的众学子还在这边说着话,钱塘第一名妓苏小小抱着古琴从后堂走了出来。
琴声渺渺,带着一丝悠然,只听苏小小用软糯的声音唱道:“山如骨,水如眼,日逞美人颜色;花如笑,鸟如歌,时展才子风流。”
曲到此处,琴声突然一转,苏小小的心中也想起了半年前那一日黄昏午后在西湖边上与那人或是无情有欲的一抱。
她心中轻叹一声,歌声里也带着一丝追忆:“虽有情牵绊人,而水绿山青,依然自在。
即无意断送我,如鸟啼花落,去也难留。
阅历过许多香车宝马,消磨了无数公子王孙。
画舫笙歌,何异浮云过眼;
红楼舞袖,无非水上浮鸥。”
这些词句仿佛是在慨叹人间的变幻无情又仿佛是苏小小在感怜自身的坎坷命运,有自我宽慰和解脱释然之意。不过,最后两句,却又显露出她那斩不断的情丝纠葛:
“你既推开,我却难舍。
看将去,奴已望穿秋水。”
一曲唱罢,苏小小的眼中早已流出了两行清泪。
“好,好啊,苏大家的歌声果然绝妙,余音绕梁啊!”
“此曲情动于衷,感人肺腑啊!”
“早就听闻苏大家才情惊世,能写出这般上乘词作,在下佩服!”
恭维之声不断,一群爱慕苏小小的府学诸生开始了花式吹捧。
“真是气煞我也,这人也太不知好歹了,能得到苏大家的垂青,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此人竟然还拒绝了,害的苏大家如此感伤,写出这种流露出世之意的词作!”
“不错,若是被我们知道是谁害的苏大家如此伤心,定不能轻绕了他!”
一些听懂了苏小小词中之意的学子们立刻开始声讨起那个负心薄幸,伤了苏大家的男人。
“你既推开,我却难舍,看将去,奴已望穿秋水。唉,情深不寿,何苦深情啊?
那阮郁真的值得你如此吗?前世你便因他而死,这一世你只怕又要步前世的后尘了!”李修元心中黯然叹息。
相思之毒,药石难医,纵使他有杏林圣手也对苏小小束手无策。苏小小是他的旧识,无关情事,他实在不想看着一朵如此娇艳的鲜花枯萎。
“还不承认,刚刚先生又在偷偷看着苏大家叹息了!”祝英台的眼圈红红的,显然也被苏小小的歌声感动了。
“不过很可惜,苏大家的一番深情投错了人,先生的情意只怕也难以被苏大家接受啊?”祝英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道:“嗯,也不对,如今苏大家被情所伤,正是可乘之机,此时若有一个如先生这般温厚博学的大儒对她表明心意,她只怕真的会投入先生的怀抱,先生要不要试一试?”
看着祝英台小心翼翼的鼓励眼神,李修元也起了玩闹之心,只见他面色肃然的思索了一会,突然轻笑一声对着祝英台点了点头:“嗯,倒也可以试试!”
他还想看看祝英台会如何指点他去讨好苏小小的花招,只是过了好一会,祝英台都没有再说话。
“英台?”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李修元轻唤了一句。
“嗯?先生?”祝英台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眼圈更红了。
“你没事吧?”听到祝英台哽咽的声音,李修元神色古怪的问道:“是不是先生方才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祝英台情绪低落的摆了摆手,低泣道:“英台是想着,先生如今已年过四旬,却仍迥然一人,确实应该好好考虑婚配之事,先生爱慕苏大家,学生也想尽力帮先生想出求取苏大家的办法,可是方才英台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办法,心中焦急,这才有些失态,还望先生勿怪!”
英台的抽泣声引起了周围几人的注意,梁山伯调笑道:“英台,先生训斥你两句应该也是为你好,不必记挂在心上,堂堂男儿,你怎么还哭了?”
“是啊是啊,先生平时对你最好,应该也是对你寄予了厚望,挨两句骂怎么了?先生平日就爱训斥我们两个,鲍仁和山伯他们想挨骂都没机会!”
宁采臣一副我挨骂我光荣的神色顿时把祝英台逗的破涕为笑。
他们都以为祝英台是被先生训斥了才会哭泣,祝英台和李修元自然也没有去解释。见祝英台无事,他们又去看烟雨楼中的表演。
苏小小又唱了一首惜取光阴的《黄金缕》,钱塘诗会也正是进入了高潮。
提学官吴德清看了韩知府一眼,起身走到了中堂。他在苏小小面前站定,对着场中诸生道:“呵呵,钱塘诗会由来已久,这一次却最为特殊,不知是苏大家的到来让诗会增色不少,更重要的是。”
吴德清说道此处顿了一顿:“这一次钱塘诗会只取十人,胜出者便可以得到一个参加汴梁国子监之试的机会。”
“什么?国子监的之试名额?还是十个?”
“国子监入学之试的名额千金难得,以往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后人才有参加的资格啊?”
“这一次国子监的名额,我们临安府学志在必得!”
“放屁,国子监的名额一定是我们崇绮书院的!”
一听提学官大人说此次钱塘诗会的彩头是国子监入试名额,临安府学和崇绮书院的学生立刻炸了锅。
大宋是国子监三舍和科举并行法,不只是参加三年一次的科举可以考中进士,由国子监下舍考进中舍,再入了上舍,大宋官家每年都会从国子监上舍中挑选一部分英才免试就可以得到进士之位。
只要你有足够的才学,在国子监升舍,不限时间,而且每年都有机会,这是一条登天之径。
吴德清将烟雨楼中的众学子安抚下来,笑道:“这一次钱塘诗会不限题词,只需让苏大家满意即可,也就是说这一次钱塘诗会所取的十人,都会从苏大家手中选出!”
“什么?”“这怎么可能?”
此言一出,不知是众学子,连苏小小都有些惊讶。
“苏大家放心,想选谁,只需按照本心即可,一切自有本官做主!”临安知府韩彦古一脸含笑的看着苏小小。
“此事事关临安府学和崇绮书院众学子的前程,交给一个烟花女子来决定,是不是有些儿戏了?”两个书院的先生们纷纷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