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胡骑
赵冲目光越过呼啸奔流的河水,只见对岸果然已整整齐齐站立好一排跨坐灰黑胡马的匈奴骑兵,一个个弯刀出鞘,横在当胸,他看不清这些骑兵的面目,想他们也是皆凶目圆瞪,不怀好意。
赵冲心中长叹,如今被这些羌兵围住,而后路又被匈奴围堵。他虽不知眼前羌兵共有多少人,可以他多年战场上目力一望,少说也有三四千,而自己只有二百余人。虽说己方这二百骑皆是亲身训练出的精锐,可众人从司隶一路马不停蹄地奔回令居城,还未停息便又追到羌地,而羌人却以逸待劳,在此设伏。正是敌盛我疲,我军已是强弩之末,焉有不败之理。
“赵冲啊赵冲!想你戎马半生,竟犯此大忌,这几年打了几个胜仗便骄狂了么,便轻敌了么,狂妄自大,只想着那羌人当中并无智谋之士,可今日这一败,当真是狠狠扇你一计耳光。便只一败就将你的性命和半生的英明尽数赔上了,连着这二百兄弟也要陪你葬身蛮羌……唉……”想到此时赵冲的战意已消了一半,心灰意冷……
不一会儿赵冲却心念忽动:暂且先拖延些时间再说,待得时候一长,卫琚觉出不对,便会举大军来救。如此打定主意,便对身前贾婴说道,“赵某却不知羌部何时与匈奴又勾上了,只是这匈奴人未免太不够诚意,竟只有这几百骑在此,想也拦不住我等罢!”
贾婴却仍是笑道,“赵校尉,你可能看得不够仔细,你再看看他们,看他们是否真如赵校尉说的这般不济。”
赵冲也是心中疑惑,又向那河对岸那些匈奴骑兵望去。本来先前渡河之时,他眼见着这些胡人畏惧逃跑,惶惶如丧家之犬,哪知他们竟会去而复返,此时再看这些匈奴骑兵的威势,行伍严整,哪里是什么见敌就跑就降的乌合之众,分明就是匈奴精锐!
“狼刀骑!”赵冲心中猛然想起南匈奴部族一个赫赫有名的王族卫队的名号。
此时已近午时,春阳照在对岸匈奴胡兵的弯刀之上,耀目刺眼,直让人避开目光,即便如此赵冲却仍扯着脑袋张望,他想证实心中的这个猜想。
“果然!……”赵冲心里凉了半截,只见那些匈奴骑兵的弯刀似都极长极弯,竟成了一个半圆,正是狼刀骑所用兵刃。一般匈奴人所用弯刀较汉刀短上一截,故而使用轻便,收刀换刀极快,却携带劲势颇有不足。而骑兵使用时却是持着弯刀纵马冲锋,刀身加上马的冲力,轻易便可将敌人连人带甲砍下半个身子。
而这些人竟手持长刀,自是艺高人胆大,据说他们舞动长刀时竟可如挥动短刀时挥洒自如,而又兼有长刀的劲力。这半圆弯刀还另有一独到之处,便是这刀刀柄竟深入刀腹内侧,若是这些人陷入重围,战马无法突出,便可反握住刀内侧刀柄,将这刀当作半只铁环与敌人近身搏杀。相传当你见到“狼刀骑”将手握在内侧刀柄之时,你将见不到草原明早的太阳。
这“狼刀骑”名字中“刀”说完了,再一个便是这“狼”。匈奴人身居漠北草原,在这草原之上最容易见到也是匈奴人最不愿见到的,便是这草原狼。狼生性狡诈凶残,又极富耐心韧性,一旦被这狼盯上,任你远遁几十上百里都会紧紧跟着你;它们伺机而动,见你人多,便只跟着却不轻易向前,你若一落单,它寻到时机便一击咬上你的喉咙,除非你先将它杀死。
若是独狼还好,可多数之时一遇便是狼群,这狼群虽数量较多,却更富纪律,严守头狼之令,宛如合为一体,进攻则分工明确,悍不畏死,誓要将猎物杀死。若是你凭借人多将狼群赶跑,它们又极为记仇,三天两头便寻你报复,咬死你几头牛羊,趁你落单便一举而上。因此匈奴牧民一遇上狼群,便只得自叹命途不好了。
而这“狼刀兵”便如这狼群一般,极其勇悍,又号令极严,令周围鲜卑、乌桓等大族部落都闻风丧胆,只听从匈奴单于一人之令。相传这些狼刀骑曾奉令去为牧民绞杀狼群,只杀得狼首狼肢漫天纷飞,狼嚎悲惨,狼群再遇上他们就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了。他们身具狼性,又比狼群还凶悍,名字便得了“狼”字……
“不对!我先前怎没见过这些骑兵用的是这兵器,否则我不会丝毫不加留心的!”赵冲想起这些匈奴胡骑投降之时所缴兵刃是普通的匈奴弯刀,并非是这长刀。而投降之时已将他们搜过身了,衣袋、胸前、马鞍下,甚至连靴中也查过了,别说是如此长的弯刀,就连一把匕首也藏不下,怎的这些胡兵都手握着长刀,心中惊骇不已。
猛地,赵冲恍然,“腰间!”是了,定是这些匈奴人将这弯刀裹好,贴在腰间,这弯刀半圆之形,正好与肚腹贴合,又缠上腰带。若非事先知晓,怎会让他们解下腰带查看,可就是如此疏忽,酿成今日大祸。
“这些狼刀兵没有匈奴王亲令,断不会到那远离草原到并州附近活动,还让自己擒获,这一切都是匈羌合计的阴谋!”赵冲此时才意识到此事远非自己所想那般简单,芒刺在背。
赵冲想起三日前擒获这六百匈奴胡骑的情形,他月前奉命领兵助匈奴中郎将马塞清缴司隶并州一带匈奴残部。据密旨,马塞将于数月后大举进攻南匈奴,将其驱逐使之数十年甚至百余年无力再侵我大汉疆界,恰逢赵冲回京述职,上谕便命赵冲清扫后方匈奴残余,让马塞无后顾之忧,便可一心向前。
如此赵冲扫剿月余,已将后方一带大大小小数十残部清理差不多,这些残部少则只有几十人,多则不过百余人,赵冲却也未损失多少士卒。正当扫讨完毕,圣命让其直接回西,不必回京复命。
赵冲便直行向西,所带大军途径并州与胡人交界处,正遇上这六百匈奴胡骑,赵冲正感这一月以来并未真正打上什么打仗,正闲的手痒,便想拿这些数百胡骑试刀,便让兵士上前叫阵。
哪知这些匈奴人一听到赵冲大军名号,便丢盔卸甲地飞奔而逃,赵冲哪里能放过他们,便挥大军上前围拢,那跑得慢的已被汉骑追上,挺枪刺去,这些匈奴人连连落马。有几个便索性不跑了,跌下马来,转身就对汉军磕头叩拜,口中说着匈奴语,语声急促,显是吓得不轻。汉军哈哈大笑,剩下的人见有人投了降,离得近的也下马磕头投降。没过多时,这数百人竟先后都不再反抗,只束手投降。
赵冲也乐得不战便降服这些匈奴骑兵,眼见着他们还人数不少,便让手下军士受了他们的降,清点之下竟有六百之众。赵冲心中疑惑,这在他清缴的匈奴残部中也算是大部了,怎的这些胡骑竟不反抗便降了,却看得这些胡兵满脸狼狈之色,又风尘满脸,像是久经奔走。心道难道这些匈奴骑兵是从北方逃来的被马塞大军驱赶至此,已被吓破了胆,而自己数月间扫荡数十大小部族,难道这些匈奴兵士听闻了消息,害怕本将兵危便不战而降了?想想也不无道理,便将这些匈奴部众带在身旁,欲回到西地将其编入军中。
此时想来赵冲大恨当时自己如此轻率,没想到那时便已中了这连环诡计。这才又转过身子对贾婴道,“倒是赵某人看走了眼,贵部竟和那南匈奴句龙吾斯大单于搭上了,竟派了这狼刀骑来助你们,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竟搅到一起去了?”
贾婴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笑模样道,“这其中的缘由倒不足于赵校尉言道了。”
“你们让这些匈奴骑兵诈降于我,也是为了引我而来后绝我后路,你们一早便想要将我赵冲置于死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赵冲一人,是吗!”赵冲这一句问得语声雄壮,让人听了不禁心中一震。
“不错,不错,赵校尉还不算糊涂,想你此时已将多数想得透彻了,在下便补充一些细枝末节吧。此计始于你回京之日……”
“什么?这毒计在我回京之时便开始布置了。”本来赵冲心中已有准备,此时听来还是不禁动容。
“你回京后我们本想抓代护羌校尉卫琚来做内应,可卫琚久在城中,为人又极为正直,想来无论如何威逼利诱也不能让其归顺于我。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部中之人在边外巡防,却恰好遇见了你的从事马玄与先零部交易,这可是天上掉下来到的馅饼,我们怎能不接着呢,便派人擒了马玄用这把柄迫他投降了我羌部,放他回去让他设计引三千羌俘渡河……”贾婴娓娓道来。
“我们联合南匈奴吾斯单于让他派数百匈奴胡骑诈降于你,便如你所说,断你后路。当你将这六百狼刀骑收入麾下之时,我们便接到匈奴那边传来的消息,于是计算时日,按你的行军之速,到达令居便在三日后的清晨,我们便让马玄在三日后一早动手,这马玄也真不负我们所托,便将这些人带到此地。而赵校尉你回归西地派人传令告知护羌校尉府的一切军令,早已被我们的人在半道截下,故而这令居城中无人得知你要回来,否则怎会不等你便直接来到这鹯阴河畔……”贾婴语音得意,似乎像在赏析一件艺术品般抽丝剥茧。
“而我算好当你得知这三千羌俘来此定会亲自来此截杀,而大军久历征战,你定会让他们在城中驻扎歇息,只派这随身的精骑和这六百相较之下体力仍在的胡骑随行。而以你的性格过往定不会让这些羌俘就此回归羌地威胁汉朝,即便渡河追到羌地也要将他们截杀,赵校尉你这才一步步自己走入我们的包围之中。”贾婴停住不说了,赵冲听着一会儿脸色铁青,一会儿有脸上羞愧。
“好了,故事说完了,赵校尉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没有这便上路吧!”贾婴仍是满脸笑意说道,最后一句却杀意毕露。他也知赵冲在拖延时间,可他不把这如此精心设计的谋划说完,便如赵冲所说如梗骨在喉。
“原来如此……我赵冲今日说甚么也是活着回不去了,你们如此算计只为我一人而已,能否放过我这二百兄弟?”赵冲问道。
“赵校尉此时还在说笑,难道我要将他们放回等他们找我羌族报仇吗?你当我是三岁娃娃吗,我们大军十数倍于你,还怕了这二百人不成?”贾婴冷笑道。
只见赵冲握紧手中长剑,横在自己脖颈,对贾婴道,“赵某这便一死,求你放过我这些兄弟!”说着便要向脖间抹去。
“将军不可!”被羌兵包围的汉军兵士中数个声音大喊,再不顾被十数倍于己的羌兵包围,拔刀猛砍,都要杀出一条血路,冲到赵冲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