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十二章 【经年】
渭水之上。
一叶孤舟独行。
水流湍急,孤舟却行的不疾不徐,平稳到了极点。
又是夜了,这个夜晚有细雨飘落。
又是江湖夜雨的时刻。
船舱里在煮着一壶酒,古月安听着细雨打在船篷上的声音,想起的却是十多年前的往事。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可能是真的未老先衰了吧,因为不知道是谁说过的,一个人如果总是回忆过去,那么这个人就是老了。
古月安不经意地捻起鬓边的白发,却又觉得自己好像不知老之将至。
这十多年来,好像是发生了很多事,又好像是,也就那样了。
他想起当初彭城外的大江上的厮杀,夜雨急,秋风寒,一人一刀,战遍八方,仿佛就在昨日。
他又想起长安城的雨夜,雨中厮杀,仿佛永远看不见太阳的刀手人生。
那时,就是孤独与寂寞为伴吧。
这种孤独与寂寞,已经很久没有围绕在古月安的左右了。
今夜,却又莫名地缠绕上了他的心头。
可能是,今夜,又是恰如其分的,似曾相识吧。
古月安伸出手探了探酒壶,酒已经温了,他拿起酒壶,倒了两杯,一杯自己喝,一杯递给了一旁盘腿而坐的傅魔刀。
没错,他这一次,带的侠客,正是傅魔刀。
仿佛一切倒回过去,在这江湖夜雨的夜晚,他又一次做回了当年的那个古月安,古小安。
今晚,他一人一刀,一叶舟一壶酒,独闯长安。
“傅师,请。”他将酒端给了傅魔刀。
傅魔刀点了点头,和他共饮了此杯。
酒喝下,船舱外,刀声已起。
说是刀声,却其实是喊杀之声,有人在船舱外叫道:“古小安,出来受死!”
古小安。
听到这个名字,古月安笑了起来,多么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啊。
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单凭这个称呼,足以浮一大白。
“我先去。”古月安举起酒杯,傅魔刀已经起身。
古月安点了点头。
等到他一杯酒下肚了,傅魔刀已经批雨而回。
“该你了。”傅魔刀坐下。
古月安给他倒了一杯酒,提刀走了出去。
渭水之上,黑夜茫茫。
在黑夜之中,此刻却是立着茫茫一片的黑影。
这些黑影,明明脚下没有船,功力也不见得高,却偏偏漂浮在水面上,拦着古月安的这一叶孤舟前行的方向,仿佛是一群鬼。
他们也的确是一群鬼。
因为他们每个人,古月安都认得,晦明,秦恕,拓拔冷山,风煌,还有很多很多的人。
这些人,都是曾经死在古月安刀下的人,现在他们都变成了鬼,回来找古月安报仇了。
古月安想起这一次袭击了长安城的那个为首的吸血妖的首领,绰号就叫做鬼王,这大概就是那个鬼王的手段吧,把和死在古月安刀下的人,都变做了鬼,呼唤来,再一次,和他为难。
但古月安此时,却一点都不觉得为难,他反而觉得,有一种旧友重逢般的喜悦之情。
因为,敌人,也是朋友吧。
能和朋友重逢,当然是一种喜悦了。
所以,古月安出刀了,尽管,这些鬼,他可能根本都不需要出船舱就可以一路平推过去。
可是今夜,他就是,莫名的想要挥刀。
也许,就是,他有点想念当年那个,古小安了吧。
一刀挥出,古月安完全不停留,回到了船舱里,饮下了一杯酒,说:“傅师,到你了。”
傅魔刀也不多言语,提刀便出了船舱。
等到古月安又喝下一杯酒,傅魔刀便提刀回来了,说:“该你。”
他们就这样,一人一杯酒,不停地进出着船舱。
直到古月安买的酒全部都喝完了,渭河上的鬼,也差不多杀光了。
但是天色还没有亮起来,因为目的地还没有到达。
鬼,也没有杀完。
酒还剩下最后一壶,在火上温着,古月安和傅魔刀,才刚刚杀热了手。
“傅师,要不要来赌一赌?”古月安忽然笑着说。
“赌什么?”傅魔刀难得的,对于这种话题有兴趣。
又可能是这样的夜晚,让人迷醉。
人的一生里,有多少时光,可以纵情饮酒,又能纵情杀人?
人活在世上,总是想做的事情太多,能做的事情却又太少了。
这些年来,古月安越来越不开心,他一直都不太明白。
今夜,他有些明白了,那就是,他要顾虑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多,再回不到,那个叫古小安的时候了。
从前想着名震天下,可等到真的名震天下了,又怎么样呢?
天下无双,何足挂齿。
从前古月安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觉得这句话未免太矫情了一些,拼尽了一切,走到了最高的地方,又怎么可能觉得何足挂齿,那岂不是对自己这一路拼命的侮辱?
但,真的会累吧。
“谁杀了最后一个鬼,谁就有资格喝下这壶酒。”古月安看着傅魔刀。
傅魔刀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好。”
就单纯的为了一壶酒,而去努力挥刀,是这么快活的人生啊。
“这壶酒我喝定了!”古月安骤然发力,朝着船舱外直刺而去。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最后一个鬼了。
傅魔刀不言,但是他的速度却根本比古月安慢不了多少,他们你追我赶,就好像不是要去杀最后一个感觉起来,实力强劲的恶鬼,而就是单纯的,前面有一壶酒,就看谁跑得更快一点了。
但其实,也就是这样了。
杀的鬼究竟是谁,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喝酒。
因为这本就是一个纵情的夜晚了。
虽然古月安也认得这个鬼,那是曾经在长安郊外,那个雨夜里,古月安和顾长安,还有谢雨留拼尽了全力,才杀死的宗师高手,杨阎罗。
那一夜,他们杀的很辛苦才杀死他。
今夜,却不过是一刀而斩的鬼。
最终,古月安比傅魔刀快了那么一点点,他一刀斩死了这个鬼,回船舱取了那壶酒,迎着雨点灌下了那壶酒,他胸中一团浊气喷涌,正要喊出当年江上那句舍我其谁的还有谁,却是终究一个字也没有喊出来。
因为河岸快到了,长安城在望。
天色将明,雨也快停了。
这个夜晚,终究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