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噩耗
苏意尚还记得,当初从百草山飞来时,大致是从西南往东北飞,现在回去,只管往西南飞,待离开云雾,再认清云台山方向飞去就是了。
云雾障眼,归途漫长,所幸苏意已到灵师境,那空中烈风,已不能吹迷他双眼,而火鹤飞行稳健,也不似玉简忽快忽慢。
乘鹤飞了一阵,苏意慢慢体会到飞行之乐,便放松紧抱火鹤颈项的双手,随着火鹤飞行姿态及速度变化,或前倾或侧身或后仰,不断调整身体坐姿,尽情享受飞行乐趣。
火鹤初时被苏意使劲箍住颈项,甚不舒服,此时去了束缚,加之苏意乘坐动作渐渐协调,便愈加飞得迅疾。
大约飞了半日光景,苏意只觉眼前一亮,火鹤已冲出云雾,翱翔于清朗长空。苏意俯首下望,但见山岚低矮,城郭模糊,芸芸众生,犹如蝼蚁,不禁豪情顿生,放声长啸,那火鹤也做唳声应和。
啸声激昂,唳声清越,从空中远远传递出去。一些山里人家听见,举头望天,见有人乘鹤飞来,以为仙人降临,纷纷望空下拜。
苏意在空中辨明方向,就驾火鹤朝云台山飞去。两个多时辰以后,就到了云台山上空。火鹤纵声长唳。
宗门子弟听见鹤唳,纷纷举头仰望。一些年长者看见鹤背上坐有一人,不禁耸然动容。因为凡间之鹤,均不堪乘坐,只传说云中仙城无隐天的鹤池内,才养有能载人的仙鹤。
莫非来者是无隐天人,又或者与无隐天颇有渊源?无论何种情况,对宗门来说都是件大事,于是就有老成之人跑去禀报雷道潜。
雷道潜听了不信,那无隐天是何等地方,据说云中仙城城主妙悟已勘破大道,修成仙人,超然修真界了,怎么可能遣人到云台宗来。
至于仙鹤,天地之大,自不会只无隐天有,俗话说“闲云野鹤”,这来的,大概就是一只野鹤了。但这人既能乘鹤而来,必定不凡,就去见见好了。
此时苏意正驾火鹤降落。火鹤因为首次载人,没有掌握好平衡,落地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尘埃。
一片惊呼声中,苏意已下了火鹤背,众人这才看清,来者原来是在芒殇山失踪的宗门末辈弟子苏意,不禁大感意外,议论纷纷。
人群中三人飞奔而来,最前面一人是龙行驰,后面跟着范闲、乐小天。乐小天抢先抱住苏意,又叫又跳。
龙行驰捏紧拳头站在一旁,红了眼圈。
范闲眼角泛泪,却不愿苏意看见,转身去逗火鹤,火鹤扭头不理,意甚不屑。
楚子玉看苏意乘鹤而来,又妒又恨。王伶与王俐哥俩与苏意比斗失败后,对苏意甚有惧意,两人缩头缩脑躲在人群中,不敢出来。
苏意师兄弟四人乱了一阵,那乐小天突然转喜为悲,放声大哭,龙行驰也提拳拭泪,范闲泪如雨下。
苏意见三人大放悲声,心知一定有祸事发生,隐隐约约想到师父身上,却又不敢问——只怕他原本无事,自己一问,反倒咒了他,就向三人道:“你们三个捣什么鬼,为何哭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乐小天哭得说不出话。范闲抽抽噎噎地道:“师父,师父他老人家宾天了。”
苏意眼前一黑,直欲晕去,忽又双目圆睁,冲范闲怒吼道:“我不相信!我去邯郸时,师父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宾天,难道是那些韩狗杀了他?不会的,师父何等人物,那些凡夫俗子,怎么可能杀得了他!胡说!你一定在胡说!”
范闲见他双目含泪,一张脸扭曲变形,直如凶神恶煞,唬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意伸手抓住范闲双肩,使劲摇晃道:“胡说!你一定在胡说!”
乐小天在一旁哭道:“师父是被天吼阁的人杀死的!”
苏意听了这一句话,心中一痛,一颗心便似硬生生被人剜了去,一下瘫倒在地上。龙行驰忙去扶他,但他自己也因悲伤过度而脱力,扯了几下,竟然扯不起来,索性跪在地上,抱着苏意大哭,范闲、乐小天也跪下大哭。宗门中人纷纷叹息,搵泪者大有人在。
苏意却哭不出来,他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几个师弟的哭声,在他耳中,就如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迷迷糊糊中,他想思索那令他痛苦的根源,但一思索,他的灵魂中就一阵剧痛,这种剧痛是他所无法承受的,他一声大叫,呕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火鹤见苏意本来好好的,到了这里就晕倒了,不禁对周围人充满了敌意,“嗬嗬”叫着,要驱赶众人。
雷道潜已经出来有些时候了,初时,他见所传无隐天来使,不过是苏意骑鹤归来,大为惊讶,同时心中有无数疑问,都急欲从苏意那里寻找答案。
正要过去问他,却见龙行驰等人大哭,就站住了。等到苏意晕倒,火鹤又发起狂来,就过来制住火鹤,又将苏意带到房中救醒。
苏意醒来后,慢慢接受了师父已死的现实,想起师父的音容笑貌,以及十几年来他对自己的悉心照顾,心中难过,无法抑制,放声大哭。
龙行驰已停止了哭泣,只木楞着脸,呆呆发怔。范闲等人也不劝慰,陪着只是哭。
雷道潜看苏意哭个不停,也不好问他失踪后经历,只好先走了。
苏意哭了许久,想起一事,问道:“师父尸骸呢?”
范闲哭道:“师父尸骸,我等也未见着,死讯是赵国公主赵芊芊带来的,她说亲眼看见师父死在天吼阁人手上。”
“赵芊芊?”听到这个名字,苏意心中一跳,他想起云府中那个黄衣女子,也正叫做赵芊芊,不禁心中酸涩,而后又是一阵羞愧。
想起何多言说黄衣女子“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原来是赵国公主,怪不得穿黄衣。她以公主之尊,自然不会说谎,既然她说亲眼看见师父被杀,那师父一定没命了。想罢又哭。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哭能将师父哭活过来吗?!”
龙行驰突然吼道:“你失踪以后,我们几个天天盼着你回来,指望你替我们做主,带我们去复仇,你却一味只是哭,哭有个屁用!哭会将仇人哭死吗!又或者你也像宗门一样,只想做缩头乌龟?!”
苏意被他一吼,顿时停止了哭泣,心中怒焰腾腾而起,是啊,哭有什么用!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学妇人扭扭捏捏、哭哭啼啼,血债血偿、报仇雪恨才是正道!只是龙行驰说宗门是缩头乌龟,却是什么意思?
范闲看出苏意心中困惑,就道:“师父死讯是七天前传来的,当时二师兄带我们去见师祖,要师祖替师父报仇,师祖却惧怕天吼阁势大,反说师父不听宗门号令,擅自参与世间争斗,给宗门带来麻烦。还令我们不得再行滋事!否则就要将我们逐出宗门!”
苏意听罢大怒,他一向深知师祖格局不大,但再也不曾想到,他是如此地软弱无能。当下道:“如此宗门,就是被驱逐了又怎样!明日待禀过师祖,我就下山去,一者寻找师父尸骸,二者打探仇人虚实。我就不信师祖真的会将我逐出宗门!”
龙行驰道:“大师兄,你和范闲、小天都是灵童境,还是让我下山吧,你抓紧修炼是正道!”
苏意听龙行驰如此说,忽然想起一人,问道:“轻裘呢?怎么不见轻裘,他去哪里去了?”
乐小天见问起轻裘,不禁又流下泪来,回道:“小师弟平时最是柔弱,事到关头,却最是刚烈,他冲撞师祖,被关进宗门囚室了。”
范闲道:“小师弟也是邯郸人,这次兵灾,他家也不能免祸,本来他想下山的,奈何师祖不让,他本来就一肚子火气。”
苏意点头道:“好师弟,当年他父亲患了大病,他为救父命九死一生,闯上云台山,师父怜他一点孝心,不光救了他父亲性命,还收他为徒,现在他这样,不枉了师父当日救他。”又向龙行驰道:“行驰,你有所不知,我因有大机缘,已经到灵师上境界了,明日还是我去。”
龙行驰不信:“你不要为争着下山,编这个谎来骗我。”
乐小天也道:“大师兄,试炼日一战,我们都知道你是修真奇才,但你修炼时日尚短,还是让二师兄下山去吧。”
范闲叹息:“可惜大师兄中间浪费了十三年光阴!”
又道:“大师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师父也打那人不过,我们又怎会是他对手,还是让二师兄先下山去打探虚实,我们查清了仇人,有实力时再去复仇吧!”
苏意见三个师弟都不相信自己已到灵师上境界,也不分辩,只激荡灵气,显示灵师境威能,三人这才信了。大不幸中有这样一件好事,三人都高兴。
范闲愈不肯让苏意下山,道:“大师兄,你修炼才三个多月,就到灵师上境界,那再修炼一年,不就到灵尊境了吗?那时去复仇,岂不更有把握?”
龙行驰和乐小天听了也觉有理。
苏意却道:“我三个多月到灵师上境界,是因有大机缘,现在机缘已失,却不知修炼到灵尊境需要多长时间,况且我心已乱,不能专心修行,还是下山去吧。”
范闲听他这样说,不再劝阻。
乐小天奇怪他所说机缘到底是指什么。
龙行驰过来搂住苏意道:“师父已死,从此你就是我们主心骨,此趟下山,你万事小心,千万不要拿自己性命不当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