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三十七章 骨重神寒天庙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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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目光闪烁,仿佛有些忌惮。末了,他望着天穹上方奔涌的雷光,嘴角微弯,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深如黑夜的阴影在青年的眼底一闪即逝。在东天的晨霞里,他眯起了眼,神色平静而淡然。

    他怎可能认不出这传闻中携带法则的神兽。

    在南荒那片昔日的苍莽之中,那神兽的图腾曾铭在祖山的石壁上,承载着南山中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与它同在的,还有某个乌发长须的男子。

    传说那人曾不止一次地在山海间奔波,试图休止两族的争端,试图净绝天下的不公。然而那场至少蔓延了三代的战火,终究随着不住累积的冲突燃烧了下去。最后,在肆虐的洪流与连天的烽火中,那个奔命之人长长地叹息着,向前疲惫地行走。

    ——禹王治水,皋陶作狱。

    ——明于五刑,以弼五教。

    而那个奔命者的血脉,也在漫长的岁月中与夷方紧紧结合,终究再不分彼此。就在那场大火烧掉祖山、鲜血染红山下的石壁之时,那一幅壁画也如石壁上的其他传说那般,被无数火焰吞噬包围。

    ——直至石壁碎裂,所有痕迹尽皆消失。

    青年默默别开了目光,眼中的阴影似乎深了几分。随后他顾自望了眼岐周内城的方向,状似复杂地一声轻嗤。

    “算漏了。”

    ……

    ……

    西岐城外的大雨随着雷光的涌现,终究落了下来。

    坠落的雨珠跌入少女半睁的瞳眸,将那世界晕成一片迷蒙。

    雨水打湿营帐外的焦土,又迅速地淋透帐门旁的旗帜旌旆。在她抹去脸上雨水的时候,少女仿佛听到了某种奇异的呼啸。

    长宁捋了捋头发,静静地望着从大帐中走出的四名道人。

    圆脸白面的王魔,黑脸赤须的杨森,青面乱齿的高友乾,红脸长髯的李兴霸。四个身形高大的修者,就像是四头狞恶的凶兽。

    她无法说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或许是下山以来见多了修者,那四人给她的压力虽比清河时的那个道人强了不少,却并没有使她后退。

    少女突然想起了“晚山凝翠”。想起了那些在云瀑里自由飞扬的神禽,那个梦境中的帝袍男子与奔涌而下的雷光。还有前日与妖狐对战的那个夜晚,曾出现在她梦境里的那个羽衣女子。

    于是她忽然笑了。

    ——不管那个存在是谁,想要做什么。事已至此,她便只能出剑刺过去。无论生死。

    就像师兄那样。

    她抬起了头,神思无比清明。那双瞳眸明澈,像是藏了一汪雪水。

    面前,王魔带着怒火走出了营帐。修炼途中被打断,他此刻气息激荡,状态颇为不佳。

    然而面对着张桂芳等人并一群寻常军卒,他为了仙师的风度终究勉强压抑了下来。下一刻,圆脸道人本能地看向了朝夕相处的异兽,似乎隐隐感应到了什么。

    数息之后,那道人立刻忽视了正要禀报什么的张桂芳,扭头直直地看向长宁。那张圆胖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惊疑——

    “这是什么步法?”

    回应他的是天空中的一声惊雷、四道先后落下的剑光,与半空某道一晃而过的残影。空中的雨水依旧不间断地落下,而先前立在树下的少女已在此刻没了踪影。

    圆脸道人的脸色陡然一变,随后愤怒地祭出了随身的灵剑,某种凶戾暴虐的气息毫不遮掩地释放开来。不止他如此,杨森、高友乾、李兴霸等亦是纷纷亮出了随身的兵器;而那四头异兽也焦躁不安地嘶吼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

    嘶吼的异兽看去声势骇人,周围所有的军卒却尽皆感到了周围的压力渐渐减轻。在那惊雷劈落的时候,天空中仿佛有种莫名的力量消散开来。

    王魔感受着贲张的血脉,眼中的不甘一闪即逝。下一刻,他不由分说地提剑,向那道残影消失的方向杀去。而其余三人见此,亦是紧随其后。

    ——就在那一刻,王魔等人忽然记起姬安先前所站的位置恰好正对着禁制破碎后的冲击。眼下对方未死,却毫无疑问地被己方四人布下的手段所伤。商周双方以道誓为基础的城下之盟,就这样被对方借着漏洞打破。

    因了法兽所带天地之力影响,四人所受的誓言反噬更是强上了数分;若此时想扳回一局,除了立刻追上去夺那个传说可天地的命格之外,再无选择。而看着对方立刻被掠走的架势,那暗中之人定是早已备好了后手。

    ——这是对方的阳谋,而他们此刻却不得不踏足其中。

    暴怒的王杨高李四人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动身的刹那,天空中的雷光似乎陡然一滞。在商营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那四道剑光一抹雷火亦是紧跟着追了上去。顷刻间,便全然不见了踪影。

    ……

    ……

    当日傍晚,相府左院中的一批符箓准时送到了银安殿中。而安世子失踪的消息已然传遍了两军内外。

    据说周主得知后当场暴怒,而武成王则又自动自觉地上前请罪,声称要周主献俘求全。为此,周主自是秉着仁义的原则好生温慰了一番,令其不要担心。而西岐城中的一众文武也对此事议论纷纷,却又意外一致地集体咬定了商军背信弃义,坚称要对方交出长宁世子。

    诡异的是,几日来气势汹汹的商军意外地保持了沉默。城墙上的斥候曾不止一次地报告对方收缩了阵型,似乎在隐隐防备着什么。而大小王族也怀着种种目的,在明里暗里展开了各种调查。自然,毫无意外地一无所获。

    在隐隐有些紧张的气氛中,西岐城内外大门紧闭,死守不出。双方的战事就这样莫名尴尬地僵持下来。

    至于相府正厅中临时负责杂务的武吉,此刻就差没将“救命”二字写在脸上了。

    除了战事,更令他头疼的正是武成王家的熊孩子。这位已然领了编制的黄家小公子今天倒难得没来找他探讨枪法,却给了他一个更糟糕的消息——武成王府的鹰丢了。

    武吉只感到自己被相府上下的一堆事务弄得焦头烂额。拗不过缠人的熊孩子,他只得勉强找了几个军卒跟着黄天祥去找鹰。然而不过片刻,那只鹰却是精神抖擞地回来了,还顺便打了几个饱嗝——明显是吃撑了。

    熊孩子于是欢欢喜喜地领了自家的鹰打道回府。武吉看着对方的背影,无端觉得好生憋屈:此刻相府内外,当真是一个能帮他的都没有。

    ——闭关了好几天的阵前先锋官大人,因“尚缺符箓”还在闭关。而几日间暂时负责整理公文、传递讯息的洛初师姐,也是离开了相府,据说是去探听消息。

    前樵夫叹了口气,挠了挠头,总觉得这当中似乎哪里不对。然而一想到师父这两天就要回来,他只得苦哈哈地继续埋头,趴在了一堆杂务中。

    前段时间,四殿下要遣人接八世子叔处回岐山,从武成王那要走了周纪,估计回来也就这几天。都说岐周以仁礼兴邦,师父在岐周为官必然少不得一些相应的仪程;他作为弟子,怎么说也得提前处理好。

    虽说战时一切从简,可这里里外外交代下来,也实在需要狠狠折腾一阵。加上他还有每日的轮值和不定期熊孩子缠身的麻烦事,纵然有着修者的底子,也有些扛不住。

    ——那啥,师父您还是饶了俺吧:俺其实更擅长砍木头啊!

    武吉唉声叹气,浑然不知他错过了什么。自然他更不会知道,敌方那四位被引为依仗的“仙师”,此刻正在军阵的严密守护下闭关疗伤,没有三五天绝对出不来。

    而某位被他认定为“闭关”的师兄,此刻则根本不在西岐城内。与之一同失踪的,还有四殿下叔旦。

    ……

    ……

    岐山上的那片桐林中,赤衣少年静静地望着某根布满符文的桐木,仿佛若有所思。他身后不远处,某个面目儒雅的青年正抬头看着桐林深处的一团火焰,神情有些凝重。

    片刻,那青年微闭了双眼,神情谨肃地对那桐林一拜,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转身下山。而那顾自注视凰血梧桐的少年却是毫无征兆地开口。

    “不说些什么吗。”

    青年脚步一顿,随即似乎叹了口气。桐叶低语中,那个声音依旧儒雅平和,却仿佛带了几分无奈与自嘲。

    “五日后,叔处会带人从岐山西侧进城;十八手中的玉印便是调动资格。届时只要抽掉了张桂芳一行的倚仗,围而破之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他如是说着,一字一顿。声音平静温和,随后渐渐坚定起来。

    “好。”少年垂下眼睑,话音顿了顿,“明日这个时候,符箓会送到相府。”

    轻风之中桐叶微摆。青年沉默片刻,似是长叹了一声,最终只说了句“好自为之”。少年面色平静地收起了那截桐木,起身向着桐林深处的那团火光走去。

    “前辈。”

    ——桐宫中等着他的不再是毛羽瑰丽的神禽,而是某个瞳眸赤金、身披五色华衣的帝冠男子。那人淡淡地望向他,神情依旧高傲,却似乎多了几分戏谑。

    “如此掀了几案,汝这竖子有何话说。”

    少年偏头看向那团火光,微微勾起唇角。

    “前辈要我掀很多人的几案。”

    凤皇闻言眯了眯眼,笑了一声。

    “汝很不错。”

    少年垂眸,并未接话。他看向那个盘坐在火光中的少女,不知为何想起了三月十六那日的满架荼蘼。

    他忽而觉得有些冷。

    师叔让他一心闭关。可他究竟无法什么都不做。这一次他因每日与凤皇前辈的约定,在闭关期间离城上山,这才因了凤皇前辈而得知情况,并介入此事中。

    ——例如在清晨回到那个水潭,借着凰血梧桐与周边的阵文布下了暗阵。

    随后,凤皇前辈利用百鸟之王的天赋引走了武成王府的金眼神鹰,并借着鹰爪在那场暴雨中借机掠走了长宁。在金眼神鹰飞临潭水上时,被触动的阵法开始运转,通往桐宫的门在一闪之后即刻崩毁。

    紧接着,被引出的修士便与搜寻无果九龙四圣一场恶战,迫使对方因伤势选择闭关不出。而在姜师叔带着玉虚宫之行的收获回到岐山前,西岐城外什么都不会发生。

    那个道誓的漏洞,与接受了对方的暗中布置、自朝歌而来的妖修,甚至都在道门的预料之中。细细想来,他甚至怀疑师门早在安排长宁前去清河时,便已经暗中作了布置。

    至于那个少女觉察出道誓的另一个漏洞,持剑撞破对方的闭关,使自己因对方的阵法而受伤、进而令九龙四圣被道誓反噬,或许只是个意外。

    而至于那枚玉印与被调走的周纪,则应是周主与姬叔旦在某种默契下共同留下的后手。正值第八世子叔处回归,这个接应的安排着实可谓天衣无缝。

    他不知道叔旦是否早已明白这背后的种种。可他的师门为了这一场大势之争,已经布局了很久。据凤皇留下的说法,那一道雷光来自于獬豸,四道剑光中则有一道来自于洛初的秋水剑,一道来自于某把带着金光的仙剑,另外两道来自一对雌雄吴钩。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进入这场博弈。对大哥那带着金光的剑气,几日间他自是有所了解。而他的长兄既已来此,文殊广法天尊必然离得不远。

    至于那对吴钩的主人,应是他的二哥。那么同样隐而不出者,或许还有普贤真人。

    又或许……李府家主也已然暗中介入;只等着借机出手,在那场中搅动风云。

    此刻的岐山周围看去风平浪静,然而他着实无法估算出暗中隐伏的修者还有多少。九仙山、太华山、二仙山、夹龙山、崆峒山、五龙山……

    或许他的师门也已然派遣了暗子,在这岐山内外观察着双方的一举一动?

    少年暗暗攥紧了双拳,似乎再次感到了某种破局的艰难。再次看了一眼盘坐火光中的少女,他默默地盘膝坐下,取出豹皮囊中的某柄白刃,开始一刀一刀地雕琢起数枚木符。

    火光映衬中,曾浴过涅槃之火的凰血梧桐化为一片又一片宛如翎羽的符箓,在那光芒里熠熠生辉。

    ……

    ……

    “君上,我能说这只是个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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