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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蔷薇之名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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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蔷薇之名 BL 作者:江岸

    以蔷薇之名 第4节

    “记得啊,那年你不是从学校里跑了嘛,你这一跑,学校里乱得不成样子,退学的人不少,我当时脑子一热,买了张车票就追着你跑路咯,现在想想还挺后悔的,我当时晚走几天拿到汉普的毕业证,现在石膏头像说不定都进名人堂了,回校办个讲座,‘知名校友’的头衔一挂还显得像个文化人。”

    凯文迪许扭头看他,冷淡的灰绿色眼眸里装着几分嫌弃。

    “当时没几天就毕业了,你跑什么呀?我当时还想,卡佩家那么有钱,你一学金融的,怎么说也能把你名下的财产套出来吧,跟着你就算是反·政府,那也得像电影里似的,开豪车喝红酒,日常穿着黑色高定礼服配上墨镜,嘴边叼着根雪茄,遇到敌人先撒钱再开枪,结束后做个祷告……”

    最后,他拉长音节感叹,“哪里想的到啊,跟着您也得喝西北风啊,您看看这苦日子好歹过到头了,分蛋糕的时候您可不能走。”

    科林费斯费尽心思终于迂回到理想的康庄大道上。

    “钱,确实从国内银行里转出去一部分。”卡佩家自己就是开银行的,凯文迪许就算要转他本人名下的财产,没有合适的理由也挪不动那么大的一笔资金。

    凯文迪许靠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万分郑重地告诉他:“全部交了入党费,我现在一想觉得交多了,等我写个申请把钱退回来以后,给您投资两三部电影,您愿意怎么拍怎么拍,徒手接子弹,步枪炸坦克都可以。”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道森忍了半天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抱歉,长官,有点感冒,您继续。”

    凯文迪许靠回椅背,恢复他一本正经的清贵模样。

    “汉普事件并非因我而起,我离开汉普之前,教员的工资已经发不出来了。”他视线落在自己指尖,眉头微皱,眼睛眯作狭长的深谷,似乎在回忆逐渐模糊的过往。

    “2534年,能源危机引发国内经济萧条,减税政策让本就负债累累的政府更是艰难,日夜开动印钞机似乎是当时唯一能够解决困境的方法,”他嘴角微动,在让人看懂无奈或是嘲讽之前,这个表情消失了,“确实有效果,那两年经济有回暖的趋向,然而没过多久,货币危机爆发了,经济危机与通货膨胀并存,这种现象很新奇,要知道卡尼尔经济学……”

    眼前晃动的手掌打断了凯文迪许漫长的回忆,科林费斯一条腿的膝盖靠着车座,他侧坐面对凯文迪许,腰背挺直,神情很是专注,态度很是诚恳,他说:“经济学听不懂啊。唉?你不是因为经济理论解决不了现实困境,然后理想破灭,选择当反对分子的吗?”

    凯文迪许拒绝正面回应他,他不动声色地切换到另一种说话方式。

    “每天早上我从家到汉普要顺着阿塞河边右岸那条路行驶,大约十分钟后会看到横跨河面的约敦桥,很多人从桥上跳下去,几乎每天都有,yin天或雨天一定有……从桥面掉下黑乎乎的东西,不像人,但那确实是人。”

    他问科林费斯:“你觉得现在和过去有区别吗?”

    科林费斯刚想开口,凯文迪许却制止了他。

    “我们需要这场战争。”一场转移矛盾、刺激经济的对外战争。

    科林费斯被他笃定的话唬住,一时接不上词,他愣半天才说:“战争……你不要那个位置……那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故意整我呢,你知道昨天我一个人跟一群人吵架多难受吗?!今早我甚至不能好好吃饭,牙龈上火了。”

    “我不确定,战争,我不确定它能为我们带来什么。”

    阳光斜扫,凯文迪许的头发被染成金色,他直视前方,眼神却是自己无法察觉的坚定。用毁灭换取新生,这是一场疯狂的豪赌,科林费斯在这一刻忽然想到:追随这样一个人,立于炮火之中也会底气十足吧。

    汽车停在国会大厦前,拾阶而上,穿过一排恢弘庄严的罗马柱,随着人的走动,肩章上象征上将军衔的金色三星如钻石般熠熠生辉,浆洗得笔挺的白色衬衫领子贴着侧颈,暗绿外衣领上绣有陆军利剑荆棘纹章,左胸前三排级别资历章,皮带紧扣腰身,鞋底踏在柔和的奶白色地板上,响起清晰而规整的脚步声。

    此处的战争还未结束。

    “兰波,你最近跟卡佩将军走得有点近吧。”

    兰波·葛林若是个堪称完美的副官,然而乔治却对他怀有几分忌惮,兰波做的太多,知道的也太多,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乔治不敢跟他撕破脸。如今凯文迪许同意出兵诺斯亚,国家元首的位子对乔治而言已经触手可得,他不觉有些飘飘然,下班后把兰波独自留在办公室。

    “是吗?很近吗?”兰波关上窗户,夏日傍晚微风徐徐,薄薄的玻璃将这点儿舒畅阻隔,室内的空气缩成浑浊的一团,乔治掏出手帕抹掉额头上泌出的细汗。

    “诺斯亚的军情……您准备怎么透露给a国?”他靠在窗边随意眺望,晚归的人零零散散步下台阶,逐渐远离国会大厦这个庞然大物。

    乔治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a国主动联系您了吗?”他离开窗边,缓慢地走到办公桌前,他站着,两人只隔了一张桌子,“主动联系您最好,没有的话就有点麻烦了。”

    乔治仰头看着他,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微微颤抖,瞧着有几分可笑,兰波鼻尖钻出一缕嗤笑。

    “看来a国已经联系您了,您同意吗?”

    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汗水从乔治全白的头发里冒出来,聚成股顺着脸上的皱纹流淌。

    “我……同意了。”仅仅将凯文迪许调去诺斯亚地区并不稳妥,万一他凯旋而归呢?打败仗甚至回不来才是最好的结果。

    “省事,嗯,不错。”兰波点点头,他挑起一边的眉毛,做出一个露齿的笑容,表情生动而复杂。

    他转身走出几步后忽然回头,“拒绝他们,不要直接跟a国联系,换个人来做这件事,元首的位置经不起这种事败露的后果。”

    厚重的木门开合,兰波走出乔治的办公室,走廊亮着灯,只有他自己。兰波打开通讯器,屏幕上显示着一串乱码,发信人未知,可能是程序错误,他看完这串符号,拇指划过删除键。

    “删除成功。”

    屏幕上这样显示。

    第14章 a线

    “今天又是糟糕的一天。”罗伯特院长套上自己的白大褂,端起刚泡好的茶抿了一口,视线不自觉地偏离到窗外。

    “现在还是早上,怎么能说糟糕的一天呢?”亚伦医生正提着洒水壶给窗边的植物浇水,他择掉已经发黄的叶子,从不同角度反复观察数遍,最后才满意地将花盆摆回原位。

    阳光和水滴一起停留在油绿肥厚的叶片上,晴朗的早晨连时间都是清澈的,会像幽涧里的溪水一样缓慢流动,遥远的地方有鸟雀的啁啾,不是一种鸟,或细碎或婉转,组合起来宛如一首乐曲,在转头的不经意的瞬间窜进耳朵里,使人由衷赞叹世间的万千美好。

    很美的一天,如果某人有个好心情的话。

    “昨天晚上,你儿子给我打电话,说错过了发邮件预约宿舍的时间,大学里没宿舍了。嗯?!没宿舍出去住啊,问我有用吗?是,是我的错,我只把他生出来了,没给他带个壳,导致他现在还在为住的地方发愁,哦,对,还忘了给他带脑子。”

    亚伦医生默默地站在一边不接话,他已经没有新词来回应这个昨晚重复了无数遍的话题,从生理基因一路扯到心理关怀再到环境污染,他确实尽力了。

    “要不是在这个医院生的,我真怀疑当初抱错了孩子,你一汉普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按说不会拉低我智商吧,怎么孩子就这么笨呢?!”罗伯特院长一脸苦大仇深,他瘫在舒适的椅子上,嘴里的话一刻不停地往外冒。

    “没有抱错,我当时亲手把他从你肚子里抱出来,错不了。”亚伦是首都医院产科的主任,十几年前,他以令人惊叹的心理素质亲手剖开丈夫的肚子,把自己儿子带到了世间,当然,是在手术台上。“再说,他长得这么像你,肯定不会错。”

    “这倒是,他也就那张脸能看啦。”自己生的孩子,肯定不会嫌弃他丑的。

    “这么点事不值得你从昨晚一直气到现在,年纪大了,是时候学着养生啦。”亚伦医生双手撑着椅背,俯身送给他一个告别吻,“新的一天,依然爱您,亚伦太太。”

    “你急着跑什么呀?就是不想听我说话是吧。”罗伯特院长伸手拽住他的领带,抬眼盯着他。

    “每次你开会我都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亚伦医生露出无奈的笑容,用事实压倒无理取闹。

    “不是,我今早不是烦这个,你去停车没碰到,早知道我就跟着你去停车,从停车场进行政楼,我不应该从正门进的,艾玛·夏普又把我给堵住啦,糟心,我都说了我没有权利放她进去,她还是跟我拉拉扯扯,虽然怎么看都是我在占便宜,但我是一个正直的有家室的人,她这样缠着我,影响多不好啊!”罗伯特院长松开手,他转动座椅面朝窗户,这里是三楼,三层楼之下艾玛还没离开。

    听完这一串话,亚伦医生的领带终于得到了解脱,他站直后用他握手术刀的手ji,ng准地调整自己的领带、衣领,直到抚平所有褶皱。

    “葛林若先生最近怎么样了?”自从孩子被抱走后,兰波·葛林若就换了个主治医生,亚伦医生作为闲杂人等是不被允许进入那栋楼的。

    “怎么样?最近ji,ng神还不错吧,已经不用四个人二十四小时守着他了。他还年轻,但愿别一辈子都想不开。”他不知不觉沉默下来,叹了口气,对亚伦医生说:“博迪,上班时间到了哦,被我抓住迟到不太好吧。”

    “走了,院长大人,中午带您出去吃饭,安抚一下您受伤的心灵。”

    博迪·亚伦在院长嫌弃的催促声中走出办公室,行政楼有玻璃连廊通往其他功能区,他顺着连廊穿过一片幽寂的人工树林,一路上不断有人向他问候,他都礼貌地回应,不时还要停下来交谈几句,几分钟后,他进入产科住院部,纯白的空间,洁净到仿佛一尘不染,人来人往尽量保持安静,偶尔有新生儿猫叫似的哭声,空气中有消毒水的味道,但不像其他地方那么浓重。

    一个年轻男人抱着他的孩子从亚伦医生身边经过,明明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这个场景却让亚伦医生回想起兰波·葛林若。

    兰波·葛林若毫无疑问是亚伦医生在产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一列惨白车灯撕破夜色毫无阻拦地冲进首都医院,行人慌忙退避,车前挂着的军用牌照将行人的不满转换为好奇,没等人多瞅两就消失在视线尽头。

    那时亚伦医生正在值夜班,他站在护士站前交代一些事情,声音压得很低,在医院里他们都习惯了小声说话。突然,侧面传来一声震颤的巨响,他手指一紧,下意识地以为遇到了恐怖袭击,扭头便看见一群穿军装的大高个子闯了进来,一个个走路带风,严肃而沉默,像是连呼吸也没有。他们迅速从他身边经过,快到亚伦医生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等等!出什么事了?!”

    亚伦医生本不打算管闲事的,但他旁观到最后发现这群人还带进来一名孕夫,那孕夫的脸被黑色头套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高、瘦、肤色苍白,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病号服,病号服上有“马布里城市医院”一行文字,他的肚子看上去有五六个月大,可惜这名孕夫一点儿也不知道小心翼翼地保护胎儿,他被两个人左右挟持着还在竭力挣扎,动作间黑色的污渍在蓝色衣袖上逐渐扩大。

    他在流血,亚伦医生意识到这一点。

    “等等,你们不能这么对待他,就算他是恐怖分子,现在他也是受到法律特殊保护的。”他追着他们劝阻,甚至尝试着接近那名孕夫,但他一直被强硬地阻挡在外围,不知不觉竟追到了ji,ng神科。

    他守在门外,门内传出撞击声和低沉的呜咽,他可以想象那名孕夫努力挣脱束缚,一群人压住他,把他锁在专门的椅子上。

    挣扎的声音从未断绝,夜晚被从沉睡中唤醒,旁观着此处的惊心动魄。

    他本以为旁听这种没有希望的挣扎声是最为残酷的事情,他只是一名步入中年的医生,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与国家机器对抗,他所拥有的只是没有多大用处的责任感与同情心以及用来救人的手术刀。他尝试着联系他的丈夫罗伯特院长,儿子接的通话,在通讯器那头回答他:我妈去马布里了,不知道干什么,直升飞机直接落到咱家后院,风特别大,超酷。

    亚伦医生挂断通话,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仿佛处在一间摆满电视的狭小房间,每一台电视都尖声播放着不同的画面,又乱又糟。他来来回回缓慢地踱着步子,不时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在某个瞬间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挣扎声不是最残酷的,最残酷的是挣扎过后没有声音。

    房间里的声音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寂静从四面八方涌来,亚伦医生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门从内部打开,医护人员从他身后跑进那个房间,亚伦医生犹豫了一瞬,咬咬牙跟着混了进去。

    空间很大,正中摆着一张椅子,剩下的只有人,房间里站满了人,头顶的日光灯将所有yin影吞噬,白得让人心颤。亚伦医生不动声色地移动位置,他好奇这个兴师动众之人的身份。

    四个人合力将孕夫摁在椅子上,控制住他的肩膀和四肢,防止他乱动,他垂着脑袋,黑色卷发的尾端吊在半空中一动不动,这群人对待他就像对待一具随时会诈尸的尸体。一名女医生安抚着靠近他,她剪开他染血的衣袖,露出一层厚厚的纱布,伤口已经得到妥善的处理,他不挣扎就不会流血。

    “失血过多就要截肢,很疼的哦。”她柔声跟他说,用对待孩子的态度。

    女医生熟练地剪开纱布,一点一点把浸透了脓血的纱布从伤口表层撕下来,这种情况一定很疼,但他没有丝毫反应。不断冒血的伤口呈现在众人面前,圆形伤口,枪伤,而且是穿透伤,他的右手五指张开,指尖朝下,肤色发紫,这只手可能早已失去知觉。

    她没有吓唬他,这种伤不配合治疗一定会截肢的。

    “怎么回事?”亚伦医生问原先就在房间里的同事。

    这位世界顶尖的ji,ng神科医生大风大浪见多了,他抱臂站在人群之外,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镇定而冰冷,他往前抬起下巴,说:“自己看。”

    亚伦医生真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已故的第一夫人兰波·葛林若,他不敢相信这个被摁在椅子上的ji,ng神不正常的人是风度翩翩的葛林若先生。印象中的几次见面,葛林若先生总是安静地跟在执政官身边,他看人习惯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礼貌又优雅,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此时,兰波·葛林若抬着头,他给亚伦医生的感觉就好像一幅被暴雨冲刷了无数遍的油画,所有的颜色都褪去了,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稀烂的画布。他脸上裹着一层汗水,面色惨白,跟日光灯一样白,有颜色的地方是那双眼睛,眼白布满红血丝,红血丝围着漆黑的瞳孔。

    人的时候眼里只剩下疯狂。

    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兰波·葛林若笑得浑身都在颤抖,所有人都守着他,听他诡异的笑声。他笑着笑着又开始哭,泪水从空洞的眼瞳里冒出来,顺着脖子流进衣领,成年人很难哭得如此狼狈,他变成了一个胆小的孩子,因为身处陌生环境而惊慌失措,用哭泣来寻求帮助。

    “杀了我……”他一直在重复,重复恳求“杀了我……”

    同一时间,凯文迪许还昏迷不醒地躺在马布里城市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中。

    亚伦医生后来才知道:执政官的专机在汉普河河面迫降,搜救人员在丛林里发现兰波·葛林若的时候,他正跪在胸口中两枪昏迷不醒的执政官身边,执政官的血流了一地,他跪在血泊中,张开嘴,枪口伸进嘴里,准备吞弹自杀,情况紧急,搜救人员当机立断开枪击中他的右臂阻止他的自杀行为。

    现场只有执政官和兰波·葛林若两个人,葛林若手中的枪缺少两枚子弹,最重要的是他自己承认了,他承认开枪击中了自己的丈夫。

    他成功击中了目标,一个是凯文迪许·卡佩,一个是他自己。

    第15章 a线

    天花板在很高的地方,眼睛里灌浆一般灌满了白色,白色的天花板,也许有花纹,密密麻麻的像虫子一样的花纹,看不清,他什么也看不清。

    没有白天没有黑夜,他被绑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个小时?几天?几月?几年?他忘记如何计算时间,忘记肚子里面还有个孩子在艰难的生长。

    水一般稀薄的营养液通过针尖刺进他青紫色的血管里,他偷偷攥紧拳头,液体倒流,导管的一头见血,醒目的红色。

    他开枪了,两枪,那天清晨的阳光太烈,晒得他晕晕乎乎的,他像是赤身裸体站在聚光灯下,惊慌到不知该做些什么。他不后悔,谁都可以知道他的过去,凯文迪许不行。他无法想象凯文迪许对他露出嫌恶的表情,甚至连嫌恶也没有,他会成为凯文迪许不愿意提及的过往,被钉在棺材里,埋进shi冷的地底,逐渐化脓、腐烂,剩下丑陋的白骨。

    ——让凯文迪许死掉吧。

    他向上帝祈祷。

    他总会陪着他的,不论是天堂还是地狱。

    有这样一个瞬间,他好像从床上挣脱出来,他站在床边,低下头冰冷地注视着被束缚的男人。

    自私、贪婪、胆怯、丑陋。

    这个男人是怎么把凯文迪许·卡佩搞到手的?不对!他跟这个男人不一样,如果当初是他拿着那把枪,他一定会选择自杀,用自杀来逃避肮脏的现实而不是伤害凯文迪许。

    他怎么会……伤害他……

    那群讨厌的人将凯文迪许从他身边夺走了,他们把他摁在地上,他贴着尘土盯着那个方向。凯文迪许一直在流血,血泡着腐烂的树叶很快变成浓黑,脸颊上沾了泥,灰绿色的眼眸被关在眼皮后面,眉间有细微的褶皱,他知道凯文迪许很疼,可是那群讨厌的人不让他靠近他。

    “这里是脑袋,您看看,他的颜面部已经发育完全了,这里是眼眶、眼球,还有鼻子,胎儿脊柱排列整齐,弯曲度自然,心胸比例正常,来,您看看。”

    有人在跟他说话。

    他扭头看着黑白变幻的屏幕,别在耳后的头发散落下来盖住他秀挺的鼻梁,他目光直愣,一如既往的麻木。

    亚伦医生闭上喋喋不休的嘴,他留意着守在门外的士兵,弯腰稍微靠近兰波。

    “夫人,执政官醒过来了。”

    兰波的眼珠动了一下,他很长时间不眨眼,这一动就像是没电的玩偶接上了电源,这么多天来,他头一次试着用人的方式交流。

    “醒了……”两个字说得很慢,他的嗓音低哑,语调说不上来的压抑,让人觉得他可能还有话没说完。

    “伤口在右胸,没有伤及要害,流血过多,还好救助及时。”执政官受伤的消息都是被封锁的,亚伦医生知道这些是因为裙带关系。

    “……右胸……”他瞄准的分明是心脏,怎么会在右胸,他从脑海的最底层翻出那段晕眩的记忆,原来如此,他没分清左右。

    被绑在床上的人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亚伦医生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怜悯注视兰波,他的睫毛细碎地颤动,眼神的焦点不断跳转,嘴唇微张露出半截瓷器般的牙齿,瘦出肋骨的胸口上下起伏。

    呼吸音很重。

    他在努力地喘息,他想要活下去。

    “他在哪儿?回来了吗?我,我,”他喉结向上移动,粘稠的唾液划过食管,“我……想见他。”

    “好好休息,好好吃饭,执政官一定能够在预产期之前回到首都的,别到时候抱出来的孩子瘦瘦小小的,这么大小,像只小猫。”亚伦医生用双手比划出一段长度,展示给兰波。

    “他会来吗?”兰波被绑在床上动不了,但他用眼神拉扯住亚伦医生,追问亚伦医生无法决定的事情。

    亚伦医生坐在他床边,伸手替他撩开遮脸的头发,安慰他:“会的,他总会来的。”

    秘密交谈的效果显著,渐渐地负责看守兰波的人尝试着把他从镣铐下解放出来,虽然还是有人二十四小时贴身监视,但这样好多了,他终于不用享受ji,ng神病人的特殊待遇。

    兰波喜欢撑着腰在草地旁的小路上散步,亚伦医生陪在他身边,几个带着枪的士兵远远地跟在后面,清晨的空气总是shi漉漉的,走到哪里抬眼一望都能看到茂密的人工树林,林间有鸟,苍绿的树冠支撑起它们跳跃的身影。

    他从不靠近那片林子,尽管林下的风光可能更美。

    走累了就坐在事先铺好软垫的长凳上休息,他的右手.活动不便,就托着一捧面包屑,用左手一点一点喂给觅食的鸽子,有的鸽子胆大,飞到他手边讨要食物,有的胆小,停在远处的地上瞪着眼睛咕咕叫。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神话中丰饶女神得墨忒耳讨回了她被冥王抢走的女儿,于是将火热的祝福重新赐予人间,气温日益攀升,还没到亚瑟堡的夏季,天气已经显露出shi润多雨的迹象,yin天的时候,天地都化为蒸笼,闷得人喘不上来气,止不住地流汗,在这种闷热里兰波不出意外地浅眠,往常他总是翻个身强迫自己再次沉入多梦的睡眠,这次却未能如愿。

    天际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轰鸣,闪电划破未明的天色,灰暗中掺杂了几分惊悚的白,兰波的意识与躯体还处在分离的状态,他似醒非醒,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在疼痛,太疼了,这种疼痛传染到他身上,疼得他呻吟着想打滚,猛的,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浑身黏腻。

    疼,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他要生了。

    “嗯……嗯……请医生……快……”他被剧痛压在床上,咬着牙提醒监视他的士兵。

    这群人虽然知道兰波·葛林若干了什么,但他好歹是最高执政官的夫人,肚子里也是执政官的孩子,因此不敢怠慢,立即有人跑去请医生,同时将消息传递给克里姆宫。

    “早了,比我们准备动手术的时间早,看来宝宝迫不及待要出来了……您不用害怕,我们马上准备手术,打完麻药很快的……”

    兰波断断续续地听懂亚伦医生在他耳边说的话,他忍着疼攥住医生的手,“来了吗?他来了吗?”

    “快了,快了,您先不要想这些。”

    不知道什么刺激到了兰波,豆大的眼泪突然从他眼眶里滚出来,他朝医生说:“我想他。”

    “会来的,他马上就来,我们先进手术室,做完手术就能见到他。”

    他居然相信了。

    疼痛一刀一刀割在他的意识上,将苦撑的清醒割得稀烂,痛起来整个世界都在崩塌,晕眩,他仿佛在坠落,狠狠地砸在布满碎石的地面,碎石的尖端扎进他的脊柱,他的腹部正在被撕裂,他的孩子,他跟凯文迪许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什么,等会儿做手术?!都一样!他一直在疼,做晚了白受疼。”亚伦医生强忍着怒气。

    “上面这么说的,你这么做不就好了嘛。”罗伯特院长大驾光临却带来这样一个消息,他透过门上的玻璃瞧了一眼兰波,收回官腔,对医生说:“博迪,也许他就是想让他疼呢。”

    “执政官下的命令?”

    “我不知道。谁知道呢?看着他,孩子还是要好好生出来的。”

    作为一个第三性征不明显的孕夫,兰波甚至没有完整的通畅的产道,他不可能在自然的情况下分娩出胎儿,他只会感受到剧烈的宫缩,在病床上无助地呻吟,流汗,痛到窒息。

    有人往他嘴里塞了块干净的毛巾防止他咬舌,他呼吸沉重而迟缓,脸憋得通红,肌r_ou_痉挛,但是出不来,他生不出来。

    病房里守着他的人不少,有人战战兢兢地盯着他;有人站得远远的,视线随便落到哪个地方,偶尔才看他;有人在帮他擦汗,柔软的布拂过皮肤也让他感到无比难受。

    所有鲜活的东西都离他远去,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声音在非常遥远的地方,眼前的影像被刻在一张磨坏的旧光盘上,时不时出现光怪陆离的斑点。

    他听到妈妈在喊他的名字。

    “兰波,兰波,”她问,“你在干什么?”

    “在看米亚,它在生小狗仔。”他蹲在狗窝旁,用手电筒的光芒填补头顶灯光的昏暗,母猎犬的眼睛反光,两个圆形的光点对着兰波,它很焦虑,也很紧张。

    “别打扰米亚,它现在正难受着呢,”她揉了揉他的脑袋,双手搭在他肩膀上迫使他转身,“现在,听妈妈的话,去睡觉,明天早上跟着你外公来看,不能自己来,小心米亚咬你,它是只猎犬。”

    他被困在母亲的臂弯里,一边离开一边挣扎着回头看,那只漂亮的黑色大狗低下了警惕的头颅,窝成一团舔舐自己。

    兰波没有等到明天早上,他从溺水般的回忆中惊醒,对守着他的这群人说。

    “让他出来吧,不打麻药也可以,把我绑在手术台上……把孩子抱出来,别让他在里面难受。”

    第16章 b线

    房间里很暗,朦胧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窥探,被子的一角掉在地上,像水波一样缓慢地蠕动。

    炙热的喘息喷吐在兰波颈侧,他顺势侧过头将一段白皙的脖颈送至他唇下,亲吻由脖子往下滑,停驻在他胸前,牙齿挤压敏感部位带来刺痛,随后仿佛有一群蚂蚁接二连三地爬过,胸膛迎合着那人有规律地向上弓起,贴得更紧,送得更深。他能感受到舌头的shi黏,舌苔,吮吸中皮肤和r_ou_被撕扯,但是很舒服,让人想叹息,从发霉的肺腑深处呼出一口气那样叹息。

    “哈啊……”

    凯文迪许开始扳住他的腰大开大合,躯体相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回荡,他双手攥着枕头,指节泛白,手臂的肌r_ou_紧绷到微微颤抖,身体被顶得不断往前耸。

    “要……嗯嗯迟到了……啊!”

    深入浅出撞碎了兰波的抱怨,他抬起胳膊环住凯文迪许坚实的脊背,指尖蜷曲收紧,双腿盘在他腰上,整个人缠着凯文迪许,姿势就像是树袋熊抱着树干。

    “谁惹的,嗯?”凯文迪许恶意地放慢速度,研磨他柔软的内里。

    生理刺激所产生的快感一浪高过一浪,兰波软成了一摊奶液任人揉捏,口中发出神志不清的呻吟,他伸手胡乱摸过凯文迪许坚硬的腹肌,往下摸到shi热的交.合的部位,那里在缓慢地进进出出。

    “快一点……啊使劲……”兰波眼角上挑,平日里那种若有若无的挑逗在床上简直就是犯罪。

    凯文迪许用汗shi的手将兰波缠乱的黑色卷发往脑后捋,他抬起上半身拉开两人几乎为零的距离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凯文迪许从来都不否认,兰波很诱人。他在少年与荡.妇之间无缝切换,无知无畏的懵懂与要命的性感并存,偏偏还长着一张迷惑人的脸蛋,红肿的嘴唇无意识地张开,亮晶晶的唾液从嘴角流到凸出的锁骨,鼻翼扇动正在努力地吸气吐气,脸颊透着剧烈运动时的红晕,眼中全是暧昧的迷离。

    c,ao!真想把他c,ao.死在床上。

    “哼哼……哈啊嗯……”

    凯文迪许突然加快了速度,碾着软r_ou_往深处顶,被子已经全部掉到地面,赤裸的躯体在大床上摇晃,床都开始受不了,吱呀吱呀叫着,兰波这样高瘦型的身材居然受得住。

    最后的时候,凯文迪许摁住他的髋部想要退出来,早晨时间紧,s,he进去不好收拾。兰波甬道收缩一下子把他夹了出来,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他重新破开狭窄的通道,停在最深处,让兰波浑身上下都充满他的气味,里面灌满他的体液。

    闷哼与呻吟逐渐平息,凯文迪许压住他做最后的温存,令人窒息的深吻过后,凯文迪许从他身上爬起来,抱着他进了浴室,兰波腿还是软的,他站不住,不敢再撩他,只能撑着浴室墙壁让凯文迪许给他清理,两人一场澡洗下来还算顺利。

    每天准时到达国会大厦的卡佩将军迟到了,不过没人注意到他的异常,临时政府里的气氛很僵硬,空气凝成一块透明的冰,将冷漠的阳光冻结在里面,从走廊缓步经过时似乎有人在争吵,然而停下来这种声音就变得不真切,只是幻觉又不是幻觉,所有人都显得很忙的样子,低头少说话多做事。

    市中心屹立百年的神圣骑士雕像被破坏了,白色大理石雕成的头颅从肩膀上滚落,砸在地上,还没碎,又被人用锤子一下下凿烂,像激情中暴起杀死仇人。骑士残缺的眼睛悲悯地望向天空,他本该骑着嘶鸣的马,利剑指长空,接受万人的仰望,而今在愤怒的铁锤下变成一堆零碎的废料。

    神圣骑士雕像是s国浪漫主义与自由的象征。

    浪漫结束了。

    “旧政府的残余势力破坏了神圣骑士雕像,太可惜了……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搜捕罪犯,保证治安稳定。”

    乔治这样跟公众解释,实际上破坏雕像的并非早已解散的旧政府,而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普通民众,抱怨、怒骂与反抗最容易在贫民窟中滋生,如今的亚瑟堡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一半都可以算得上是贫民窟。

    年轻人无所事事,中年人被解雇,老年人无法得到赡养,大规模失业提高了犯罪率,夜间不能出门,因为说不定拐弯就能碰到持枪的抢劫犯,远离市政厅的街区连室内也是不安全的,新闻上每天都在报道入室抢劫,全家被杀。更不要说偷盗、强j,i,an、纵火……诈骗倒是少了,大家都没有钱。

    兰波结束一天压抑的工作准备开车回住处,昨天中午他偶遇了凯文迪许,傍晚把车停到地下车库,夜晚就爬上了将军住所的大床,然而今天还是要回归正常。

    他独自走进地下车库,日光灯映得偌大的空间恍如白昼,车从身边缓慢驶过,一丁点儿说话声都会被放大,他坐进车里,转动钥匙,上眼皮跳动了一下。

    “天呐!哦!天呐!”远处的人目睹了国会大厦的一角轰然倒塌,尘土在石块坠落的反作用力下冲向天空,遮天蔽日,接连的爆炸声吞没了尖叫。

    “看!国会大厦,国会大厦被炸了!”

    到处都是没头没脑地乱窜的人,碎石像雨点一样从天空坠落,粗壮的罗马柱底端不稳,在又一次的爆炸中砸向地面。

    空气煮沸似的震动,透着股焦躁的火药味,根本没有一处藏身之所,世界末日!这简直就是世界末日里的场景!

    爆炸来得突兀结束得相当快,被碎石砸中的人流着血倒在地上,不久就覆盖了一层灰白的尘土,然后时间被无限地拉长,纷扬的灰土中,幸存者如丧尸一般盲目地行走,动作和表情被慢镜头分解,他们呆愣地望着袭击过后的国家权利中枢。

    ——雄伟的纯白色建筑一半化为废墟,一半残损地立在原地。

    风从远处吹来,贴着地面卷起灰土和碎布,刺耳的警笛由远及近,蓝白色警车护卫着一辆黑色的汽车破开爆炸造成的交通拥堵。

    兰波从地下车库坍塌的入口爬出来,爆炸的中心就在他的上方,幸好当初地下车库是作为防空洞建造的,足够结实,若是炸穿了,兰波只有被埋在地底一种下场。

    死亡从来未曾离他如此近,爆炸的巨大声响震裂了他的耳膜,世界都陷入无中生有的喧嚣里,嘈杂的耳鸣让他不住地犯恶心,一见天日就趴跪在地上呕吐,午餐吐完就吐酸水,双手撑着地,几滴血珠突然滴在他手面,他扭头看时又有几滴砸到地上,一摸原来是耳孔往外流血。他尝试了两次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视野在晃动,眼前像罩上一层毛玻璃,辨不清远处的是人还是物。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身体仿佛被另一种力量c,ao纵,他抬头去看最显眼的东西,国会大厦被炸坍了一半,他好像忘了什么,但是想不起来,耳鸣冲乱他的记忆,动脑子使他恶心。

    果然,他弯着腰深呕了两下,胃也要被他吐出来,什么也没有,现在连酸水也吐不出来了。一口气通畅后,兰波忽然想到他停车时走这个出入口是因为离凯文迪许·卡佩的办公室近,近……上面就是凯文迪许办公室所在的区域。

    埋在里面还能活吗?或者早就被炸死了吧。

    没想到……真没想到。

    原先他还挺看好凯文迪许·卡佩的,因为凯文迪许手底下的军队都见过血,军队就是权利,权利c,ao纵金钱,金钱驱使民众。他只需要握紧手中的利刃,所有人都不得不闭上唱反调的嘴。然而他竟然放任乔治·邦尼特牵着他的鼻子走,兰波不可避免地对凯文迪许有些失望。

    兰波还跟他纠缠,一方面是怀疑事情没那么简单,另一方面是他单纯觉得凯文迪许·卡佩这个人还不错。欢迎宴会那天在小露台的相遇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兰波没想跟一个男人上床,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凯文迪许会跟他上床。

    结果就是搞上了,还觉得挺不错。

    可惜凯文迪许·卡佩这么早就去见上帝了,他心里还有点空落落的。

    “……还好吗?!”有人拉住他的胳膊大声朝他喊,他听不清,一句话只听懂最后三个字,这个人好像是凯文迪许·卡佩的近卫官。

    “什么?!”兰波同样大声地回应他。

    “那边!”

    他给他指了个方向,兰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看到一个人,其实是很多人,但那个人笔直地站在他视线的中央,兰波看见了阳光,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将他的头发染成金黄色,光描绘出他侧面的轮廓,瞬间,其他人都成为了可有可无的背景。

    那人转了个身向这个方向走来,越来越近了,兰波想要看清他是谁,这一秒,他突然生出沉重的疲惫,无法抵抗的疲惫使他向着地表坠落,没有疼痛,他陷入昏沉之中。

    第17章 a线

    打完麻药,兰波反而清醒过来,无影灯白得刺目,他睁着眼平躺在手术台上,余光中有穿着浅绿色制服的医生忙碌的影子。

    兰波在猜测手术进行到哪一步,他已经失去知觉,只能用想象来满足期待,他期待孩子的降生,这个他与凯文迪许死去的情爱的残留。

    凯文迪许也许能够原谅他,看在孩子的份上。

    然而当护士把那个刚剪完脐带还没洗澡的脏兮兮丑乎乎的小东西递到他眼前的时候,所有的预谋性的目的都烟消云散了。

    “是个女儿。”医生在一旁说。

    “是吗,太好了,她长得……真漂亮。”兰波看着皱皱巴巴的婴儿心想:她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见到她的第一眼兰波就喜欢,这种感情比爱情来得更莫名其妙,也更无可救药。当她待在他肚子里,喜爱便隔了一层纱,他知道她的存在,会出于天性地希望保护她,但她始终是一团模糊的血r_ou_,阻挡不住兰波为荒唐的现实而疯狂,如今她还未睁开眼睛,小小的身躯被护士双手捧着,也许不舒服,她扭扭小脑袋,哭声一刻不停,却填补了兰波心里每一处空间。

    奇怪,她明明一直在声嘶力竭地哭嚎,兰波竟生不出一丝烦躁,胸腔中反而有种滚烫的说不出来的情绪。

    兰波缓慢地阖上眼皮,伴着宣告生命的嘹亮哭声沉入睡眠,这是他在这段时间里最安稳的一觉,闭眼后无梦无痛,醒来已是病房中的傍晚,春末日子长,天色是那种奶油芝士般柔和的昏黄,仿佛还带着诱人的香味,床头柜的花瓶里cha着一束粉红色康乃馨,不知道是谁送的,花叶舒展,表面还浮着一层水珠。

    床边摆着一张带护栏的小床,兰波艰难地撑着胳膊企图从床上坐起来,坐在房间另一头的军人发现他的动作,走上前摁住他的肩膀,温柔而坚定。

    “切口还没开始愈合,不能移动,要等到第三天。”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遵循着医生走前的叮嘱,像是在执行军令。他小声说话,因为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正仰躺在婴儿床里撅着小嘴呼呼大睡。

    “喂奶了吗?”

    兰波一醒来胸口就隐隐胀痛,提醒了他这个看似急迫的问题,兰波问这一句其实毫无意义,首都医院难道会让最高执政官的孩子挨饿吗?兰波处于昏睡状态不知道,孩子从手术室里抱出来先交给了等在门外的凯文迪许,虽然他抱了一会儿就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但他出现在医院就表明承认孩子的身份,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亚瑟日报》用头版头条庆贺孩子的降生。

    现在这孩子就是卡佩家的公主,没人敢怠慢她。

    这些兰波都不知道,他只是想喂奶,这个愿望在第三天得到了初步的实现。

    “宝宝的头在左手臂弯里,用手肘护住头,手腕和手掌护住背和腰,对,左手,右小臂从宝宝身下伸过护住腿,右手托屁股和腰部,好了,就是这样。”亚伦医生从旁指导,协助没抱过孩子的兰波完成这一历史性的跨越。

    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兰波,灰绿色的眼睛像极了她的爸爸,兰波平静地想起凯文迪许,孩子发出的奶声奶气的“啊啊”冲淡了他的伤感。

    “饿了吗?”兰波用嘴唇轻柔地触碰孩子娇嫩的脸蛋,“饿了呀。”他面带浅笑,自顾自地跟她说话。这个无数传言拼凑的男人怀抱着自己的孩子,身影消瘦,眉目淡静,变作普通人,褪去耀眼的风情与棱角。

    兰波依旧迷人,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他还是他,也不再是他。

    “我需要回避吗?”亚伦医生礼貌地问他。

    “有什么需要回避的?”兰波将自己过长的头发撩到右肩,他从上往下解开几颗纽扣,扯着领口露出左肩。婴儿吸奶是本能,她一靠近就张嘴叼住ru.头,用力吮吸,胸部有很多神经末梢,喂奶的感觉很奇妙,兰波有些受不了这种规律性的刺激,他低头注视着孩子粉嫩的脸颊,右手手指微动,把孩子托好的同时抚摸她的背部。

    亚伦医生没有扭捏,喂奶在产科住院部是寻常景象,不过许多生出孩子的孕夫喂奶时很抗拒有外人在场,他们观念中觉得男人不应该像女人一样被孩子叼住ru.头。

    “我以为您会害羞。”

    “不会,我……”他一句话没说完,胸前的孩子忽然吐出ru.头,皱着小脸哇哇哭泣。

    没有奶,兰波没有奶。

    兰波慌了,他问医生:“怎么会这样,是我第三性征发育不明显吗?”

    “不一定,我丈夫刚生完孩子也没有奶,让孩子多吸几次刺激泌ru,现在您体内的泌ru激素水平可能没有达到标准。”

    “如果还不行呢?”兰波考虑事情一向周全。

    “换别人来喂吧,我们医院……”

    兰波打断亚伦医生的话,他左右小幅度摇晃臂弯里的婴儿,柔声说:“我可能就这一个孩子,想把所有都给她,一个孩子没吃过母ru,这太可怜了……我不想留有遗憾,您能理解我的心情吗?我听说可以吃药。”

    “是可以吃药,”亚伦医生不推荐这种方式,“但是吃药有副作用,您会面对情绪不定、失眠,甚至会抑郁。”

    “对孩子有影响吗?”他问。

    “这……倒是没有。”

    “那我们再努力几天,实在不行就吃药啦。”兰波安抚着哭累了的孩子,语气像是要进行一场有趣的探险。

    几天后,孩子肚子圆鼓鼓地睡觉消食,兰波坐在床沿上,塌腰缩肩,背对着人,自己在那里抹眼泪。

    行吧,副作用上来了。

    亚伦医生当时就想到这个,他转到兰波面前,问他:“夫人,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别叫我夫人!”他有些不对劲。

    “抱歉。”

    结了婚的第三性别可以被称为夫人,也可以被称为先生,区别是“夫人”偏向对丈夫的依附,而“先生”则强调自身的独立,亚伦医生改口:“先生,您怎么了?”

    “没事,我很好。”兰波似乎对“先生”的称呼也不满意,他垂着脑袋,很明显不愿意搭理人。

    “那您为什么哭呢?”

    “我没哭……”他单手捂着眼,“我想给她起名字,我现在只能用孩子喊她……”

    “您有心仪的名字吗?”

    “我要等凯文给她起名字,是,我是有罪,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兰波哽咽了一下,他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当真是让人心生怜爱,“但孩子是无辜的,这是他的孩子,他都没来看过她。”

    医生替他擦干脸上的泪痕,告诉他:“有的,执政官来看过奥劳拉小姐,她叫奥劳拉·卡佩,她父亲为她取的名字,‘曙光’,多么美好的寓意啊,您说是吗?”

    “那我为什么没看见他?”

    “您在休息。”

    “不可能,这两天我没睡着。”

    兰波一直在失眠,夜深人静,一切都睡去,甚至连监视他的人都放松警惕困倦地打盹,兰波睡不着,耳边细微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他埋在被子里,强迫自己闭眼,因为睁眼只有不见尽头的黑夜,他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被关进另一个次元里,透明的屏障将他与外界隔离。

    孩子一哭,重新把他拉回鲜活的人间,兰波爬起来给她喂奶,他不用别人帮忙,他自己就能很好的照顾她,他没意识到强烈的占有欲已经在他心底扎根。

    他没有家,没有爱人,孤魂野鬼一般游离在世界边缘。

    他,只有她了。

    越向往光明,就在黑暗里越扎越深。有一天,这点光明也被人掐灭了。

    奥劳拉不见了。

    起先护士说要抱她去洗澡,兰波正在吃午餐,他不可能刻意放下刀叉跟在她们后面。

    “去吧,早点回来。”他不情不愿地说。

    然后她们再也没有回来。

    兰波跑出去,走廊在他脚下摇摇晃晃地后退,他看到出口,光如铺着的一层纯白的布,纯净又迷蒙,像是通往天堂的大门。他们把他抓回来,关在病房里,希望他冷静。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她回家了,会得到很好的照顾,比在医院好多了。”

    凯文迪许把奥劳拉接回克里姆宫,把兰波遗弃在医院里。

    有的家庭把重症病人丢在医院里,任其自生自灭;凯文迪许把兰波丢在医院里,同样不管他的死活。

    所有人在兰波眼中都没有区别,他们都是偷走他孩子的罪犯,但为了奥劳拉,他可以忍,他求亚伦医生,求见到的所有人。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

    没有人回应他,他们没有这个能力,只能将兰波·葛林若的激烈反应上报。

    车开进首都医院,来了个高层,兰波得到一捧黄玫瑰,于友情是无用的祝福,于爱情是消逝的过去,连传说中这种花都是不详的。

    科林费斯站在门口,他没打算进门。

    “你想要回奥劳拉,是吗?”

    兰波本不想理他,兰波知道科林费斯讨厌他,可是,科林费斯能够见到凯文迪许,也许他能帮助他。

    兰波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他说:“你能把她还给我吗?”

    “凯文和奥劳拉,你要哪个?”科林费斯心情不错,他随便问问,不在乎问题有多么残忍。

    “把奥劳拉还给我吧,我什么都可以放弃,我会离他远远的,离开s国,a国也不去,把她还给我吧。”兰波在他面前缓缓跪下,虔诚姿态如同向上帝祈祷。

    门口那人笑了,嘲笑兰波·葛林若现在的样子,笑完后亲自锁上了门。

    第18章 b线

    像兰波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已经很少做梦了,尤其是现实与虚幻彼此掺杂的梦,虚虚实实,深深浅浅,如羽毛落在幽蓝的水面,荡起圈圈的涟漪,若是回归现实,必然要勾连起几分不情不愿的情绪。

    无关乎逻辑,便想恸哭或嗤笑。

    兰波不想做梦。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在做梦。

    浓黑的夜色模糊了物体的轮廓,在他的脚下有一段楼梯,他明明看不见楼梯,但很笃定,轻缓的脚步声蜿蜒而上,声响都聚集在他上楼的动作中,细碎的摩挲将夜衬得更静。

    静极了,适合犯罪。

    他手里好像攥着一把刀,刃尖割着彩绘的墙壁划出一道突兀的线条,不深但是很长,长长地从走廊的一侧延伸到另一侧,追踪着划痕就能找到他游荡远去的单薄的背影。

    紫色的闪电从窗外一闪而过,米白的窗帘化为白色幽灵随夜风飘舞,玻璃在震颤,巨大的雷声穿透阻碍刺进他的脑袋里。

    闭眼再睁眼,画面一转,他对着镜子割自己披肩的长发,银制餐刀的磨牙太钝,头发整根从头皮里拽出来,成缕坠落在猩红的地毯上,他的头好疼,似乎在流血,但他双手撑着冰冷的镜面,镜子里的人影像是被裱进画框里。

    有人在敲门,咚咚地响在雷雨的夜里,很是惊悚。他应该是打开门了,因为客人爬上了他的床,兰波兴奋地不住战栗,那人的yin影笼罩在他脸上,他抬起后颈送上自己苍白的咽喉。

    “……把我养成一条狗也无所谓……别让我在外边乱跑……”

    表情、语言、动作、姿势都会有其特殊的意味。

    他赤身裸体跪伏在床上,tu,n部高高翘起露出含羞花蕊,腰部流畅塌陷,优美的腰线滑至脖颈,左右肩胛骨如蝴蝶的双翅,手臂肌r_ou_绷紧撑着床保持身体平衡,脸揉进柔软的被子里。

    从背后压制,最原始的掌控,不对等的臣服,因为毫无还手之力。

    摇晃的视线,意识仿佛坠入深海,他喘息着转头,瞥见抓着他上臂的手,暗紫色宝石镶在戒指上,像是一只眼睛,来自地狱的撒旦的眼睛,幽幽地注视着他。

    于瞬间兵荒马乱,兰波不要命地挣扎,欢爱变成酷刑,腹腔里所有的器官都拧在一起,疼得他张口呕吐。他要逃出来!

    “放开,放开我!”

    然而那束缚越来越紧,竟让他无法呼吸。

    以蔷薇之名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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