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级余震 第8节
十级余震 BL 作者:余几风
十级余震 第8节
真可笑,霍怀进都熬了二十三年了,连这么点时间都等不了了。
谢谢?徐耘安该谢他霍长隽什么?
徐耘安满心想的是美梦成真,而他抱着的霍长隽却是一念之差应下了这段感情,甚至没能很坚定地选择他一次。他甚至理不清自己对徐耘安存了份什么样的心思,就草率接过了徐耘安积聚了四年,比谁都要认真而郑重的感情。
霍长隽此刻的思绪万千理不清,一时寂寞脆弱促使他随便抓个人靠一下,就像大海浮沉中抓住一根浮木,不是徐耘安这根浮木就可能是别的,不过是徐耘安恰巧在这个时刻出现罢了。或许还有别的幼稚想法,比如报复霍怀进。
霍怀进虽然不在乎林冬怡,但他一直对独子霍长隽给予厚望,父子感情向来深厚。霍长隽曾经以看着宽厚温柔、聪明能干的父亲为成长路上的榜样。当初选择音乐的道路时,林冬怡曾有异议,霍怀进却是无条件支持和鼓励霍长隽。
爱之深,恨之切。曾经最憧憬的偶像如今最让他失望的,哪怕霍怀进事后再怎么修复关系,霍长隽始终跨不过心里那道坎,原谅父亲意味着背叛更弱势的母亲,于是,最亲密的父子也是渐行渐远渐无书。
现在,霍怀进连最后一丁点温情都不愿意施舍给发妻林冬怡,霍长隽也不会让这所谓的父亲好过。
霍长隽自然没想到,他拿徐耘安对他拼了命的真心当成跟父亲怄气的武器又或者是随便依靠的浮木,最后刺伤的却是他自己,以及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爱着的徐耘安。
第三十三章 无法坦诚相对
那天在医院门前糊里糊涂确立了关系,两人的生活却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平日里,徐耘安上课、画画,偶尔给应届艺考生或小孩子上美术课,霍长隽则是在城市另一边上课、打篮球或者乐队训练。
周六日得空了,徐耘安旧搭乘地铁二号线转四号线,花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去找霍长隽,只是终于不需要再想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跟往常一样,他们在图,徐耘安在一边安静看霍长隽乐队训练或者打篮球,完了就一起吃饭,霍长隽偶尔会送他到地铁口。
他们不存在什么庆祝在一起多少天纪念日,没一起看过一场电影或者音乐会,也不会煲好几个小时的电话粥还不舍得撒手。
唯一变化是,他们会有肌肤之亲。可即使身体贴得最近的时候,徐耘安始终觉得差了点什么。霍长隽很少认真地接吻或拥抱,一有旁人就会松开偶尔会牵着他的手,大多数时候草草润滑几下就直接上,徐耘安几乎没从中得到过什么快感,但他既是再痛也尽量忍着。因为霍长隽难得来他的小公寓里,哪怕从不过夜,他也希望这间房子多储存点霍长隽的气息,好让他度过没有霍长隽的每一个白天黑夜。
霍长隽和方霓关系很好,徐耘安去看训练碰到过好几次方霓当众跟他勾肩搭背,可他不敢问俩人什么关系。倒是有一次,方霓当着所有乐队成员的面问起他们俩算什么关系,脸色不虞语气不善。
霍长隽注意到动静,意味不明的视线投向这边,但没有任何行动。徐耘安与他对视了几秒,辨不清他的情绪,当下没来由觉得委屈。
他反问:“那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方霓显然很不满:“这你管得着?”
徐耘安咬着牙后跟一字一顿:“那我跟他的你也管不着。”
方霓愣了愣,竖眉冷脸怒道:“你……”
“方霓,这里改了歌词,过来看看。”霍长隽打断,方霓睨眼看了看徐耘安,走过去接了修改好的乐谱,没再说什么。
霍长隽走到他身边,沉声说:“别闹,方霓最近状态不对,你忍耐一下。”
徐耘安皱起鼻子深呼吸一下,假装平静地点点头,借口去了趟厕所洗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真不应该啊,怎么就没忍住?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做了让霍长隽难堪的事情。
徐耘安比谁都清楚自己需要霍长隽的陪伴,心想着霍长隽能接受他就已经很好了。人前霍长隽从未坦白过他们俩的关系,私下里也没说过一次“喜欢”。这种从未被坚定选择过的感觉让他不敢太放肆,什么都藏着捏着忍着,给什么他都尽量承受。
他就是这样患得患失着,又很没出息地甘之如饴着。
越是相处,徐耘安越是清楚,霍长隽是一个关着门的冰箱,外在发烫,内里冰凉。他从来善待身边人,给予有分寸的温柔体贴,让受到关照的旁人以为跟他很熟络,而真正的他却始终跟外界隔着一层厚重滚烫的铁皮外壳。
当他们还是朋友时,霍长隽用对所有人的统一标准待他好,徐耘安错误将摸得着的外在等同于霍长隽的本质。现在成了理应比朋友更亲密的恋人,霍长隽给了他一个开门试炼的机会,徐耘安才真正触及了内里的冷淡,以往的滚烫不过是霍长隽愿意、故意给他看到的。
这是一个剥洋葱的过程,徐耘安在撕掉霍长隽的层层外皮,免不了被刺激得眼酸,然而他笃信,迟早会看到霍长隽的心。
霍长隽渐渐不再主动挑起各种有趣的话题,独处时总有做不完的事情,想说就说,不想说可以整天不言不语。好静的徐耘安倒成了那个主动说话的人,每天主动跟他分享今日趣闻,态度端正积极得像是给老师交日记的小学生。霍长隽不大会做饭,除了饭堂、聚餐就是泡面,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徐耘安拿出当年学画种花的专注态度,经常在厨房里对着食谱捣腾,小半年工夫厨艺就进步神速。
思绪翻涌,徐耘安越想越不得劲,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他忍耐度不够,还是他想要的太多。他从厕所出来后,在安全通道的楼梯上坐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包没开封的香烟点着,吞吐了好几口。他不是个有烟瘾的人,只有在烦躁时才会偷偷抽上一两口,刺激一下神经系统,让自己慢慢缓过来。
这牌子的香烟味道很好,让他想起了霍长隽的吻,残余着温存的气息。
抽烟对嗓子不好,霍长隽只有在酣畅的性 事后或者熬夜才会抽上一根。徐耘安不是在一旁吸二手烟就是被他强吻度一口烟,久而久之就习惯了这个味道。
一根烟过后,他往自己身上喷洒点清新剂去味儿,在门外等霍长隽训练结束。
当晚,一场单方面的鱼水欢愉过后,徐耘安慢慢挪去洗手间简单清理了下,然后开始给霍长隽做饭。
今天霍长隽心情不佳,力度比平时要猛,完事后徐耘安瘫在床上快半个小时才喘过气来。他腰以下的部分虚弱使不上劲儿,只能靠在洗手池边上发力,切菜的手微颤不已,一时分神就在手上切出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溢出疼得他一激灵,刀甩在地上哐啷一声。
刚洗澡出来的霍长隽瞧见,徐耘安马上把手藏在背后,边笑着说“没事”,边打开水龙头冲洗伤口,突然喷洒而出的冷水扎得他禁不住“嘶嘶”地喘气。
霍长隽眉头皱成一团,上前翻过他的手查看。这一道刀痕划得又深又长,连跨了两处指关节,鲜血还止不住地往外流。
“这点伤口小问题,涂点药贴个创可贴就好。”徐耘安觉得这场景有点触目惊心,于是抽出手指,走到茶几底下的柜子里单手翻出药箱。结果一滑手,整个药箱摔在地上,里面的药全倒出来。
“别动,我来。”霍长隽将他按在沙发上,从散乱的药里找出包扎伤口用的材料。
酒ji,ng刺得伤口又辣又痛,徐耘安几度条件反s,he般抽手,霍长隽拉回来,低着头给他专心蘸上药水:“别动,很快就好了。”徐耘安像是被点了x,ue,之后再疼也强忍住。
包扎过程中,霍长隽鲜有地认真看徐耘安的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添了好几道新疤旧痕。
“手怎么回事?”
才发现……这些疤痕都添了好一段时间了。
徐耘安闷闷地说:“削铅笔时候不小心弄伤的。”
霍长隽端详了他好一会儿,徐耘安被他那双漆黑眼眸中捉摸不透的深沉弄得心虚,半晌又强调:“真的是削铅笔弄伤的。”
“其实随便做点就好,比如泡面之类的,没必要认真学煮菜。”霍长隽低头绑好纱布,自顾自说。这些疤痕一看就知道是新近的,徐耘安学画画这么多年,怎么到现在才削铅笔弄伤了手。
徐耘安垂眼:“泡面不健康,你胃不好不能经常吃。”
“你平时学业也重,还要兼职之类的,没必要对我花这么多心思,”霍长隽微不可察地叹气,起身穿好外套,到玄关处穿鞋,临走时补充道,“你自己吃吧,我快比赛了,要抓紧时间加练。”
徐耘安上前给他递书包,看他转身的瞬间眼神失焦,心里被抽走全部似的空荡荡的。
这种转身,这种背影他看过很多次。霍长隽一直是这样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霍长隽的若即若离算是性格使然,还是不喜欢?他从未说过喜欢,但又答应在一起,图的是什么?这些念头一旦冒出苗头,就会越长越郁郁葱葱,直到长成参天大树刺穿徐耘安的心,透过他的嘴吐露。
比如现在,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拉住霍长隽的衣角,霍长隽转身静静等着他说话。
“师哥,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答应我告白?”
问题掷出落地无声,徐耘安抬头望他,眼前这个人跟他最初爱的那个少年有些不同了,这张脸笑容少了许多,线条愈加凌厉冷峻。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人离自己近得触手可及,却又很远很远。
“我也就随口问问,我是最近休息不太好,才疑神疑鬼患得患失的。师哥,对不起啊,”等不到回答,徐耘安苦笑,又开始害怕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连忙解释说,“你训练前记得喝点热的粥暖胃,宵夜别吃太油腻和辛辣的,还有……”
霍长隽抱住他,亲了亲他的耳畔:“嗯,我知道了。”
徐耘安晃神没来得及回抱住,霍长隽就匆匆结束了这个拥抱,单肩背起书包离开。
临睡前,他收到霍长隽的短信,跟他道“晚安”。
徐耘安顿时心上开花,他想,这应该就是喜欢的意思吧。
“学长,晚安(〃'▽'〃)”
霍长隽看着这秒回的短信,眼前隐约可见徐耘安欢喜时的微微低头,展露酒窝浅笑。
徐耘安就是这样事事以他为先,目光从无旁落地一心一意仰望他,每天从大老远的美院赶来乖乖等他训练完,从不会主动提要求,毫无防备地相信他满足他。没有人会对这种专注凝视的眼神不心动。
霍怀进能支持霍长隽去走失败可能性很大的音乐道路,能接受他因为离婚的事情出言不逊乃至不认父亲,但绝对没法接受他跟男人厮混。如果霍怀进知道他最认可的独子作出这种事情,肯定会很伤心很失望,就像当初他让霍长隽那样伤心失望。
本来是该这样的,如果……
如果霍长隽没有动恻隐之心,没有对他总是产生莫名其妙的亲近情绪,他不想承认,放低姿态又谨小慎微的徐耘安总是能轻易地让他愧疚,让他不忍伤害,让他质问自己当初的草率。
徐耘安因为这段感情受委屈了,他会莫名烦躁不安;徐耘安脸红了不好意思了,他又感觉自己的心似乎在被什么融掉了,忍不住加倍地狠狠欺负他。当徐耘安拉近了距离想触碰他的心,他又会下意识躲得远远,就像过往那几段恋情那样,在若即若离之中自我防御。
种种纠结的心理深深腐蚀着他,偶尔也会动摇他的某些信念,他忍不住想,这个人或许真的是很爱很爱他的。可当初父母也是真心相爱的,当窥见对方最真实的一面后还不是厌倦了离开了。徐耘安喜欢的或许是那个待人温柔又光芒万丈的霍长隽,可真实的霍长隽yin暗冷漠孤独又别扭,对爱情斤斤计较又多疑,如果他看到这样恶劣的一面,或许就会离开了吧。
离开了好,这样他就失去了利用徐耘安消解一时寂寞,顺道跟父亲置气的机会,就不需要背负那份愧疚感了。
霍长隽回想这时候的自己,只觉可笑又幼稚。连爱与不爱都如此拖泥带水,还立志能有多年少有为,写了那么多情歌却不懂一个“情”字。不仅自己陷在问题和情绪泥潭中,还要把所爱拉进来受苦受罪。
原来他不过是个懦夫,一个自诩受害的加害者。
方霓过来喊他继续训练,瞥眼看到短信,心里很不是滋味:“阿隽,你跟徐耘安究竟算什么?”
霍长隽被这问题难住了。
炮友?恋人?朋友?
他呢喃自语:“对啊,究竟算什么呢?”
第三十四章 临界点
徐耘安的生日在十一月,那天他挑了束白玫瑰,到墓园给徐妈妈上坟。
他从来不过生日。在徐初那儿,他的生日是个禁忌,因为当天徐母就去世了。
墓碑照片里的女人笑靥如花,模样跟徐耘安有六七分相似。听说徐初不喜欢放遗照,才特意选了这张照片,徐妈妈那时候才刚满十八,满目灼灼光华,青春靓丽被瞬间定格住,仿佛永远不老。
他想到一句歌词:“今世若无权惦念/迟一点/天上见。”
倘若徐妈妈真的在天上看着他,等着他,他们定能天上再遇。到时候,他要把这辈子没来及看她的份一次性补回来。
下午课后,徐耘安婉拒了师姐赵书瑛。她特意从隔壁美院赶来,给他做了个小蛋糕,还计划带他去吃一家新开张的日式料理。徐耘安性格不温不火爱独处,玩得熟的朋友不多,突然来了这么个美女主动示好,旁边有同学打趣他说不能拒绝女孩子的一番美意,不然注孤生。
赵一笑,知道这些人肯定又把他们俩视为一对。徐耘安好是好,可惜他们俩自幼关系就跟姐弟似的,要真在一起了总有种乱l,u,n的微妙感,想想就不舒服。
她提出改天的话得反请客两顿作为补偿,徐耘安欣然应下,急匆匆跑去超市买食材,回公寓里忙活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准备好一顿饭菜,全是霍长隽爱吃的。早几天他就跟霍长隽约好了今天。
小时候,师姐赵书瑛不忍心他没尝过生日蛋糕的滋味,悄悄捧着小蛋糕等在楼下小树丛里,给他唱生日歌,一起吃生日蛋糕,虽然大半个都给她扫光,边吃边抱怨他下楼速度太慢,害她在冷风中吹了大半个小时。
现在有了霍长隽,不管他记得与否,有没有准备什么惊喜,徐耘安只想跟他一起度过这天。
时针从六指向了七,热腾腾的饭菜放凉了,等来的却是霍长隽的短信:“有事,不用等我。”
“没关系,记得吃饭。”
徐耘安迅速回了短信,把饭菜加热,吃饱后收拾碗筷,把剩菜打包放到冰箱里。一顿饭下来,徐耘安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等填饱肚子,全身大部分血液跑去消化,大脑放松下来,心里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没关系,明年或许还有机会。去年他也是这么想的,霍长隽当时用了另一个理由推托。
徐耘安取出订好的蛋糕,对着火苗跳跃的蜡烛,开始小声哼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徐耘安,生日快乐!
徐耘安在心底给自己郑重地说了这么一句,吹熄蜡烛,切了蛋糕,就算是给自己过完生日。
一口奶油入喉,徐耘安眉头蹙起,这蛋糕怎么有点苦……实在难以下咽,心里顿时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酸意。这就好比期待已久的宝物到手了,却不是期待的模样了,又或者从一开始的期待就不存在。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独身一人时总感觉没有什么过不去,可一旦对自己以外的人生出了期待,就会变得脆弱不堪。
这一天快过去了,徐耘安还是想见上霍长隽一面,草草披件外套就奔向宿舍。敲开宿舍门,霍长隽还没回来,舍友说不清楚他今天的安排,建议他先打电话问问。豫了片刻,怕打扰到霍长隽忙活,徐耘安最终还是没拨出那通电话,就在宿舍楼下等着。
十一月寒意初至,严冬的孟势初现,北风可劲儿地人脸上刮。徐耘安没注意就穿着薄款长外套,冷得搓手呵气直跺脚,随便哼着小调踱来踱去。霍长隽回来时就看到这一幕,徐耘安跟他对上视线时,对方眼里有显见的茫然和诧异。
还好,没有不开心。徐耘安心想。
“你……”霍长隽皱着眉头,将徐耘安扫视了遍。这家伙才穿两件就出门,脸颊和鼻头红彤彤的,看着有点可怜。
徐耘安眼里升起一抹亮色,三两步并到霍长隽跟前:“师哥,你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
“我就是……就是想见见你。现在见到了,我先走……”还没说完,猝不及防就打了个喷嚏。
“等下,”霍长隽一把扯住徐耘安的后衣领,正准备离开的徐耘安就一个踉跄就撞进他怀里,霍长隽将他扶稳,“在这里等我一下。”进了宿舍楼,没一分钟就下来,手里拿着件羽绒外套。
霍长隽用大衣把徐耘安裹住,见他像个木桩动也不动,好笑又好气:“手,伸进去,对,就这里。”一副家长的姿态指挥着徐耘安小朋友穿好衣服。
徐耘安脑袋被寒风吹得不太清醒,现在又被霍长隽的大衣暖得一塌糊涂,热得脸颊层层红晕,不禁伸手扯住霍长隽的衣袖,怯生生地喊“师哥”。
霍长隽给徐耘安拉好链子,手还搁在他胸前,掌心似乎能感受到左胸明显的震动,微微动了下,眼神带上询问意味。徐耘安觉得他似乎在鼓励自己说出来,无欲无求的心又顿生出很多渴望和期待。
本来真的只是想见一面,见一面就好了,然而人果然是贪心动物,得一想二,得寸进尺。
“今天是我生日,还有三小时,”徐耘安瞄到四下无人,又凑近了点,用很小的声音恳求,“我想跟你一起过,可以吗?”
霍长隽哑声,他今天在医院陪林冬怡做化疗,一时忘了今天是徐耘安的生日。徐耘安此刻脸上的忐忑与期待被他看得真真切切,霍长隽觉得心软乎乎的,没忍心让他空手而归。他嗯了声拉住徐耘安的手走在前面,亦步亦趋的徐耘安失落了一晚上的心花此刻终于怒放起来。
将近晚上十一点,附近面包店早关门了。霍长隽在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个菠萝包,在顶上cha蜡烛勉强算是生日蛋糕。两人坐在便利店门外的座椅上,北风很不给面子地使劲儿刮着,好不容易才点好蜡烛,霍长隽双手护住微弱跳动的火苗,有点心急催徐耘安赶紧许愿望吹蜡烛。
徐耘安听话地草草许了个愿望,赶在北风之前吹熄了蜡烛。心想这个生日终于能画上个完美的句点。
霍长隽撤手后点了根烟,夹着烟的手搭在座椅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另一只手在桌上轻轻打着节拍。回头见徐耘安盯紧了他,痴痴的眼神不加修饰,心里的十二万分柔情借这么一双澄亮的眼睛诚实地全盘托出,霍长隽当下微动,疲惫了半朝的心在起起伏伏中似乎找到了借宿之处。
他问:“许了什么愿望?”
徐耘安垂眼说:“希望你一辈子平安顺利,希望明年还能跟你一起过生日。”
霍长隽白天还惶然无措地等在医院走廊外,为林冬怡的每一个明天暗自害怕,这里也有个人把自己的生日愿望浪费在祈求他的明天上,话说得很轻,心意却很重。徐耘安似乎总在恰如其分的时候捧出浓浓爱意容不得拒绝,霍长隽梗着的矜持冷淡就这样骤然瓦解,刻意保持距离的理智孤立无援,身体此时全然交付给一时软绵的心绪,尽管内心又有个角落很抗拒这种感情c,ao控与过分的亲密。
“过来。”霍长隽掐灭了烟向他微微抬手,徐耘安略疑惑地起身走到他跟前蹲下,迎接到来的是霍长隽凉凉的嘴唇。徐耘安一把抓紧他的裤子,下意识躲开却被霍长隽用力按住后脑勺,接而扣着脖子后侧加深了这个吻。
霍长隽察觉到徐耘安颤抖得厉害的唇,稍微松开问他:“怎么了?不喜欢?”
“会有人来……”徐耘安皱眉低声说。霍长隽这般放肆让他又喜又忧,喜的是他从来不会在人前这般主动,忧的是虽说晚上十一点多来人稀疏,可到底是公开场合又靠近学校,万一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徐耘安实在不想霍长隽背负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霍长隽摸摸他的耳垂,贴上去吹热气:“如果有人发现了你要怎么办?”
徐耘安想了想,认真地说:“那……那我就说是我强迫你这样做的,因为你有把柄在我手上,你不喜欢男人不是变态,变态的是我,是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堵回去,霍长隽吮吻撕咬来势汹汹,搅动得唇舌发涩,徐耘安毫无技巧地抬头回应着他的掠夺,半跪着的身体颤抖得几近麻木。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霍长隽这亲吻的力度明明白白宣示了这点。他不禁走神想到自己是不是又惹霍长隽生气了。
霍长隽确实很不喜欢这个回答,徐耘安卑微的姿态惹得他气闷,他甚至认定这是徐耘安博得他心软愧疚的技巧。
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这个情绪强烈的吻,霍长隽松开徐耘安后接起电话。徐耘安眼见他被情欲染红的脸色一寸寸冷下去,甚至变得焦急不安。他回道:“稍等,我马上过来。”
霍长隽挂断电话后拉着徐耘安起身,神情很是严肃:“我还有事,得先走了,你回去吧。”
没等徐耘安回答,他就小跑到马路边挥手喊停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徐耘安有瞬间的恍惚,直至霍长隽离开了很久,眼里的光亮彻底黯淡,嘴唇上的余温终于冷却了才回过神来。转眼看桌上的菠萝包同样失落地塌了一大半,突然而至的一阵寒风吹得cha在上面的蜡烛斜斜歪歪,也吹得徐耘安眼睛发酸。
到了这时候公交地铁停运了,他走了近两小时回到小公寓里。凌晨一点,手机没有任何来自霍长隽的短信,徐耘安迷迷糊糊地倒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起身翻出抽屉底部的一个硬皮小本子,给霍长隽今天的行径“狠狠”地记上一笔:
“罪状七十二,今天我生日,他又不记得还爽约,答应好要陪我过结果却把我抛在大马路上,没说任何原因。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仗着我喜欢你,不舍得生你的气。”
写得凶巴巴恶狠狠的,可实际上徐耘安还没写完气就消了大半。他既没资格生气,也气不起来,甚至忍不住附和:“对啊,我的确就是喜欢他,不舍得生他的气。”
每次霍长隽让他委屈了,他就会在这本子上记住并自我安慰:霍长隽不是不喜欢,不然也不会答应他告白;他只是喜欢得不够投入,等他真正动情了,徐耘安一定要装得狠点,照着这本子上写的给秋后算账逐一讨回来。
可这本子都写了过半了,霍长隽还没能真的爱上他。
徐耘安觉得这玩意骗不了自己多久了,这些细小寻常的消磨累积起来就快要了他的命,他好似在不断的期盼与失望之间等待一个临界点。
作者有话说
“今世若无权惦念/迟一点/天上见。”来自歌曲《痴情司》,意境很美的一首歌。
第三十五章 冲突
生日过后,霍长隽有大半个月没再找过徐耘安。好几次徐耘安思念成狂想主动联系,组织了半天的措辞后还是累得放弃了。
进入大四上学期期末,各种事情纷至沓来争相消磨徐耘安的ji,ng力,赵书瑛给他介绍了一个项目,给一套丛书绘制封面和cha图,加上各种课程任务,他也没太多心思和时间伤春悲秋为情所困,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日夜颠倒。
几经修改的画稿终于得到出版商点头,徐耘安收到了一笔不菲的稿费,外赠一场大病,连续三天高烧不退咳嗽不止,还在厕所门口绊倒并磕到了额头。房东李阿姨家添了孙女,上门送黑醋姜时被他满头鲜血吓了一跳,立马喊救护车将他送到医院。
打了几天的点滴,又在床上歇了三四天,徐耘安总算缓过劲儿来。期间赵书瑛每天上门给他送温暖,李阿姨也来过好几趟,确保他不至于饿死在单身公寓里。
赵书瑛在厨房捣弄了快两个小时才端出碗粥,她煲了好些天煲出了经验,这一回总算没烧糊了或者多放了盐。
她瞧着徐耘安额头围了一圈纱布,神情放空地靠在床头,只好一勺子吹凉后递到唇边:“来,弟弟。”
徐耘安机械地张嘴闭嘴,由着赵书瑛给他喂完整碗粥,用纸巾给他细致地擦干净嘴角。动作很亲密,就像儿时他用手背给赵书瑛擦眼泪,哄她别为几张画不完的画哭得花枝乱颤。
他声音嘶哑:“姐,谢谢。”
赵书瑛眉目柔善,笑着捏了捏他脸蛋,赞了句“弟弟,真乖”。
临走前,赵书瑛问起他半个月拒绝出国机会的事儿。系里的罗教授很欣赏徐耘安,推荐他出国参加一个交流项目,到英国开开眼界感受一下欧洲艺术氛围。徐耘安婉拒了这一邀请,原因不言而喻——除了霍长隽他没有任何必须要留下来的理由。
徐耘安苦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合适而已。”
“真的假的?”赵书瑛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会儿,“这可是个好机会,难得老罗看得上你,如果想走职业画家的道路,扩展人脉,到外面多看看很重要的。”
徐耘安说:“姐,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未必要做职业画家?以往在每个阶段,爸都会给我布置一定的目标,比如考哪所学校,画一幅什么样的作品或者每天的练习量如何,我只需要循规蹈矩完成即可,因为那是他希望我做到的,我很少关注到我内心的需要。可现在选择权到我手上了,才发现我所热爱的并非是绘画本身,那不过是我习惯而已,我变得缺乏动力去继续创作,因为这只是爸强加在我身上的愿望,而不是我自发想去完成的。”
赵书瑛叹气,她就知道徐耘安迟早会醒过来:“我以前觉得你是个疯子,练习量惊人得很,可我又一直觉得你没有看上去那么喜欢画画。知道为什么吗?”
徐耘安摇头。
赵书瑛指了指他的眼睛,说:“你眼里没有热爱和欲望,有名的画家大多是疯子或者天才,所以你可以画得很ji,ng准逼真,模仿很厉害,可是你的画缺乏风格和热爱。你就这么走职业画家道路,难受的估计是你自己了。”
被这么直白地批评,徐耘安不免有些难堪:“我是不是挺浪费大家的期待?”
“你自己不就想得明白吗?干嘛还要管谁谁的期待呢?再说人生也不止这条路,弟弟你走哪条路我都会无条件支持。到时候要是师父揍你,我会护住你的。师父的爸妈可都是理工科的教授,人人还指望着他们家出个诺贝尔物理学奖什么的,可他不也为了追求师母该去当什么画家吗?”
赵书瑛难得长篇大论说道理,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尽量不要让自己日后后悔了,什么选择都好,你开心最重要。”
徐耘安迟疑:“如果我选错了?”
“那就错了吧,谁一开始就能选对了?我们这个年纪很多人就是不知道要干嘛,于是边选择边惶恐着啊,弟弟啊,你姐我也是一样的。我们俩唯一不同的是,你学画画是被迫的,而我是主动的,可是我也很担心以我这三脚猫水平能不能胜任啊。”赵书瑛换上短靴,笑得轻巧。
赵书瑛的事儿他是知道的,赵书瑛的父亲学画多年但因为天赋有限而改行当上了艺术经纪,在行业内名气颇高,跟徐初是相知多年的知己,可惜英年早逝。赵书瑛主动拜师徐初学画画,为的是有天能完成她父亲当年未竟的心愿。
徐耘安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无所适从,究竟是为了反抗徐初的强加意志而反抗,还是自己真心如此,疑惑是他接受不了注定的平庸而半途而废给自己找漂亮借口,连他自己也辨不清这选择是错是对。他害怕这只是一个名为“平凡是福”的庸人避难所,又担忧放弃了这条路的自己是否能找到安身立命之处,惶惶不可终日。
她的反应让徐耘安鼻梁陡然酸涩,有那么一刻他真想向她坦白自己的所有,包括他喜欢男人。可他最终还是硬生生将汹涌的心绪和泪意憋回去。
就在这么一个时刻,徐耘安恍惚悟到,人类从来是孑然一身,在各种分岔路口彷徨向前,悲喜苦甜终是不可相通的。
即使有恋人、朋友或亲人亲密如斯,他也注定要独自走在人生的路上。更何况,那所谓的恋人就是给他带去困惑和伤病的痛症所在。
这顿悟让他突如其来地疲累,送走了赵书瑛,他瘫坐在沙发上,摸到了一个牛皮文件袋。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各种招聘信息以及一份简历,大概是霍长隽落下的。在徐耘安彻底病倒的五天前,他来过一次。
那时他拖着病躯赶在截止日期前画好终稿,错过了霍长隽的十几通电话,直至他凌晨三点半倚在公寓门前拼命按铃。
一开门他便熊抱住睡眼惺忪的徐耘安,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肩上,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
“师哥,怎么了?”徐耘安声音嘶哑快开不了嗓,可心里急得不行。霍长隽酒量很好而且很自制,像这样烂醉如泥的从未有过。
霍长隽冷着脸没回他的话,脚往后踢带上了门,然后一把蛮力将徐耘安拽到沙发上,发疯似的脱他的衣裤。徐耘安没顶撞过霍长隽,可大半夜这么一副残躯随便被折腾几下就酸疼得快散架,太阳x,ue一抽一抽跳得厉害,性子再好也承受不住。
徐耘安攥紧霍长隽在他身下粗暴搓弄,急喘着气:“师哥,我今天不行,师哥,改天好么?今天真不行……”
这话直直刺中了霍长隽被酒ji,ng麻痹了的神经,他用冷冰冰的眼神和强有力的手臂将徐耘安死死钳进沙发里。徐耘安疼得眼眶都红了,攀上他的肩膀不住地求饶,有气无力的他根本挡不住霍长隽的攻势,没两下就被扒得赤条条。
霍长隽不吭一声,果断掰开徐耘安的tu,n部,草草润滑几下便将坚挺的性 器狠送进去。在硬物强行入侵的瞬间,徐耘安疼得浑身颤抖不止,下意识要逃却被霍长隽握住脚踝强行拖回来。
徐耘安知道自己求饶不得,疲弱的身体逃不掉就任由摆弄,耻辱和羞愧感趁机在他心上踩上几脚,前列腺被持续地猛烈顶cha,每次抽 送带来火辣辣的撕裂感都足以让他死去再活来,后 x,ue的酸痛蔓延至全身,让他的五脏六腑移位重组了好几遍。他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臂,将脸埋在抱枕里,为了那么点可笑的尊严。
霍长隽皱着眉头闷声抽 cha了好一会儿,最后的冲刺冷淡而决绝,直到s,he出欲望潦草收场。
没说一句话,霍长隽用纸巾擦干净了手,整个过程他也没脱下一件衣服,只需要稍微整理一下。
徐耘安想给自己扯件衣服或毯子盖上,可被羞耻和暴虐凌迟了遍的身体完全使不上劲儿,也就不挣扎地赤身瘫在沙发上。
他闭上了眼,连苦笑也没了力气,心想:反正现在也不缺那一块遮羞布了,不是么。
在察觉霍长隽抽身时,他哑着嗓子问:“我到底算什么?”
这个问题自然不可能得到回答,事实上他也不指望得到任何答案。
过去的两年多,方才的快一个小时,就已经是回答了。
霍长隽用力摔门离开,没施舍他哪怕一个字。
歇了好一会儿,徐耘安勉强喘过气儿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穿上了睡衣。
整个客厅还残留着刺鼻的腥味儿,徐耘安突然发狠似的扯开抱枕套和枕芯,又一脚踹开沙发,沙发没倒,倒是自己倒在了地上,后背还生生撞在了茶几上。
冰凉的地板接住了他,空荡荡的天花板睨着他,徐耘安气极反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进了耳朵里。
真他妈犯贱到家了。
之后的几天,徐耘安病得七荤八素还坚持把整个客厅清扫一遍,地毯、沙发套、抱枕等等都换了个遍。然后在厕所洗拖把时,他猛地一站起来晕乎乎就头撞到了洗头台上。
他变得神经兮兮,病恹恹,完全不像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可他没办法告诉任何人。
甚至,他也没力气写在那个硬皮小本子上。
“for you, a thousand times over.”
(为你,千千万万遍)
还没坚持够千万遍,徐耘安似乎就到了那个临界点了。
身体还没好利索,清晨时他接到了方霓的电话,对方一接通就问他霍长隽在哪儿。
徐耘安被电话铃吵醒,脑子嗡嗡地响,迷糊回了句“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快失踪了三天!”方霓语气焦躁,指责他说。
“你说什么,什么失踪?”徐耘安被“失踪”二字刺激得瞬间睡意全无,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方霓本来就是碰碰运气,见霍长隽人不在徐耘安这边,没回答就挂了电话,没想徐耘安又锲而不舍地打过来。无奈之下,她只好讲出前因后果。
五天前他们乐队参加了某新秀大赛的初选,霍长隽状态不佳连累整个团队落选,鼓佬情绪不好指责他时说话过火了点,霍长隽也没为自己辩驳,直接甩手不干。
鼓佬对他的消极怠慢看不过眼,还揍了他好几拳想揍醒这人,霍长隽也没还手,只是这之后就跟大家失联了。手机打不通,方霓找遍了能找的人和地方也没能找着,连徐耘安这儿也不见人影,真是一筹莫展。
顷刻翻起的慌乱和心疼成功盖过了前些天累积的悲哀和失望,像是与生俱来的条件发s,he,徐耘安的理智孤掌难鸣,他紧紧攥着手机,直奔乐队成员平时经常聚集训练的地方。
一到步,他抡起拳头直接对向在一边抽烟的鼓佬。鼓佬傻了眼,满腔污言秽语想破口而出结果被徐耘安长篇大论堵了回去。
方霓瞧着骂得头头是道,然后跟鼓佬扭打在一起的徐耘安也傻了眼。心想,霍长隽究竟招惹了怎样一个疯子?
买饮料回来的邱陌和小芬连忙上前劝架,现场全乱了套。
方霓颤抖着手指拨号,霍长隽这回终于舍得开机。一接通她就说:“霍长隽,你他妈快来训练室把你家宝贝给拉走!立刻!马上!”
第三十六章 睡觉
全世界在发疯似地找霍长隽,他却在医院陪林冬怡晒太阳。
在过去的近三年里,霍长隽见证林冬怡的生命活力被一丝一缕抽走,重复的化疗折磨得她脸色枯槁瘦骨嶙峋,憔悴如深秋时节在光秃枝头摇摇欲落的枯叶。几天前主治医生告知霍长隽要做好心理准备,林冬怡有可能熬不到明年夏天。
林冬怡终日疲惫地躺在床上残延着那么一口气,连说一句短短的话也要喘好几口气,这天却突然ji,ng神起来,提出要去外面透气儿,在树荫下坐着轮椅翻看家庭相册,对过去的事情娓娓道来。
霍长隽疑心她回光返照,寸步不离地陪在身边,不可避免要听她讲跟霍怀进相识于微时的经历。尽管被迫签下离婚协议书,二十三年的感情彻底喂狗,外加生病这段时间冷漠的不闻不问,可林冬怡提起这男人还是一副无怨无悔的口吻。
他难得没驳斥半个字,一个陌生的念头流过心底:我是不是让她为难了?她是不是很想见霍怀进?
于是霍长隽主动找上门,撑着坚硬的脖颈低声要求霍怀进去医院看一看林冬怡,哪怕就那么一面。
当下满口答应,霍怀进转头就给忘个清光,等霍长隽再找来时就吩咐秘书借口有事推掉。
霍长隽窝火又憋气,明明觉得自己早就看清霍怀进攒着明白装糊涂的本质,居然还愿意再信他一回,结果又被当成傻子,跟十几年前笃信他永远爱这个家的小学生没两样,这些年来白长了身高但心智却是一点成长都没有。
小时候,霍长隽受到的教育本质上可以概括为“人有多大胆,地有大大产”,对个体努力的盲信到了一个“人定胜天”的幼稚程度。可越是长大,越有更多的人或事急不可耐地啪啪扇他耳光。他才顿悟过来,人生多得是无法凭意志成事的时候,他没法凭感情让林冬怡身心所遭受的伤病转移到自己身上,没办法选择一个稍微没那么绝情的父亲,更没办法让坚持了多年的音乐追梦路开花结果。
事实是林冬怡还有不到半年的命,霍怀进是个注定让他失望的父亲,他写的歌不知道第几次被退回,乐队参赛成绩一塌糊涂,他还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傻愣子。除了音乐身无所长,而现在所长也不过尔尔。他半是认命半是不甘心地在人才市场逛了几圈,搜刮厚厚一叠招聘信息,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意气风发如他从来没有想过失去林冬怡的世界,也没设想过不搞音乐还能有什么出路。
“人生是不是总是这么艰难,还是长大了就好?”
霍长隽在便利店门前喝了个烂醉,想到这一句很经典的电影台词。
“always like this.”(总是如此)
电影里男主角莱昂是这样回答的。
他软绵绵地瘫在不安、迷惘的情绪之中,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徐耘安。
话筒那头是不尽的忙音,连着几通电话都没通上。
他现在醉了,心被钝刀子反复拉锯,那个声称爱他爱到不辞冰雪为卿热的徐耘安,他妈的上哪儿去了?
霍长隽急红了眼敲开徐耘安家门,任由酒ji,ng左右他的每一步行动,紧徐耘安越是反抗,他下手就越是狠,似乎要足够的狠才能彰显他对徐耘安的掌控,最好狠到剖开徐耘安的心淌着鲜血直流,才能证明他对霍长隽的爱如假包换绝不背离。
他紧紧地拽着徐耘安的腰杆,顶 弄抽 cha得很解气,爽了就直接喷s,he出来。
一场肆虐如狂风席卷过境,徐耘安背对着他蜷缩在沙发上,雪白赤条的后背布满凌虐的红痕,那小 x,ue红肿着溢出白色液体,这对比看着很触目惊心。
酒意猛地被扫荡一空,霍长隽慌张又惶然地盯紧施暴的双手,心想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可怕的事情,怎么就把气全撒在无辜的徐耘安身上。
徐耘安声音嘶哑问他算什么,他甚至给不出一个答案,ji,ng神恍惚地落荒而逃。
接下来的几天他始终蓄不够勇气找徐耘安,直至接到了方霓的电话,赶到训练室目睹徐耘安出手打人,挥的每一个拳头,说的每一句话,全是为他。
本以为会毫不犹豫离开的人,如今却回过头将他护在心上。
霍长隽将徐耘安扛回到小公寓里,为他上药,一颗心被翻来覆去地在温水里煮着,融成一滩水。
经历上次的暴虐,徐耘安下定了要离开的决心,在受委屈又难得温柔的霍长隽面前轻易地败下阵来。每次说要放弃,下一秒又不舍得了。他哪里见过这样颓败如废墟的霍长隽,像是目睹了有什么心爱之物碎得很彻底,心疼如藤蔓爬满了他心房每个角落。
霍长隽在玄关换鞋,徐耘安以为他又要离开,猝不及防地抱住那落寞瘦削的背影,被抱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直。
徐耘安心心念念着那叠招聘资料,心想这人肯定是受不住这么多次打击,大学四年加上毕业一年多还没找到合适的平台,于是要放弃他的音乐梦想,该去走一条挤满了寻常人又绝对安全的路。
“师哥,我看到那些招聘资料了,也知道了你写的歌被退回来,比赛也落选了,”徐耘安又揽紧了几分,“要是怕没有经济收入,我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估计能去设计所,工资应该挺高的,我可以养你。你要是觉得靠男人丢脸,就当是我先借给你的。师哥,你要记得你的梦想。”
说罢他松了手,微微笑着摸摸后脑勺:“我就是说了些胡话耽误了下,你可以走了,路上小心。”
霍长隽眼神深深不置一词,可没走十分钟就提着白粥和肠粉回来。他不会做饭,又不想徐耘安带伤煮饭,只好买个外卖。
两人吃完就差不多晚上十点半了,霍长隽处理好垃圾,回头看到徐耘安瘸着条腿,扶着墙壁以龟速挪去洗手间,上前搭把手将他直接横抱起来。徐耘安下意识挣开,霍长隽低声说“别动”,又将他搂紧了几分,最后轻轻放在浴缸边缘上。
徐耘安额头和膝盖的伤口不能碰水,红烫着一张脸随霍长隽给自己用热毛巾擦身。
霍长隽用手背蹭了蹭他涨红了的脸,关切地问道:“是不是毛巾太烫了?”
“没,没有……”徐耘安说了谎,他感觉这毛巾像把熊熊燃烧的火,又烫又热在他身体每一个角落点火。
“疼了或者很烫要说出来……”霍长隽尽量用最温柔的力度擦拭徐耘安的后背,听到了他微不可察的一声“嗯”。
明明肌肤相亲了两年多,身体曾经无限贴近,可霍长隽这种难得的温柔触摸依旧让人神魂颠倒、入魔发狂。
洗漱过后,霍长隽打算继续公主抱,徐耘安最开始还推托说自己可以,可没走几步就踉跄得差点儿跌倒,最后还是霍长隽将他抱到床上去。
一张棉被从头到脚裹得徐耘安像条毛毛虫,霍长隽坐在床边瞧着就好笑,拨开点被子让徐耘安熏红的小脸透气。
手还捧着徐耘安的脸颊,霍长隽问:“今晚我能留宿在这儿吗?”
徐耘安错愕,因为霍长隽从来没有在这儿过夜。他旋即艰难起身说:“那我去睡沙发。”
霍长隽将他轻轻掰回到床上,用自己微凉的手掌给徐耘安持续红涨的脸蛋降温:“我说的是一起睡,好吗?”
徐耘安着实被摸得魔怔了,头脑一热应道:“好,一起睡。”
他的床是张双人床,足够的大。霍长隽洗了个澡,穿的是徐耘安的内裤和衣服,稍微有点紧但勉强能穿。徐耘安想得臊红了脸,等他一出来就关掉床头灯,将自己显露无疑的心思藏在黑暗之中,哪怕在暗夜中也没敢细看一眼,而是侧身背对他。
霍长隽钻进被徐耘安暖好的被窝里,从背后抱住了他,察觉到对方身体顷刻僵直起来,霍长隽以为是自己之前的施暴让他有了心理yin影,叹了叹气,贴上他的耳畔用气声安抚:“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单纯的睡觉。乖,放松点。”
直到那有一下没一下抚摸头发的动作停了,耳边响起霍长隽入睡后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徐耘安才完全放松下来,跟着彻底入睡。
他悄悄转过身,借着窗外透出的城市霓虹光亮,用目光描摹霍长隽睡得沉稳的面容,脑子里反复滚动着一句话,以前看书时瞄到的:
“和一个人睡觉与zu_o完全是两回事。爱情并不是通过zu_o的欲望体现的,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而体现出来的。”
徐耘安大着胆子在被窝里牵起霍长隽的两根手指,很快就睡过去。
这一晚梦很长,他梦到了霍长隽等在小公寓附近的车站,跟他说:我不要你了。徐耘安瞬间心都凉了大截,不死心地追问:我算什么?
徐耘安呼吸急促心跳骤停,半跪在地上哭笑不得,霍长隽默默站在不远处,眼神比冰锥还冷地直cha进他的心脏。
他说什么来着,他说: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一把燎原之火烧着了整个世界,他被这把火逼到了悬崖边上,毫无知觉地往下坠。直至霍长隽几声急促的呼喊和不寻常的颠簸将他拉回到现实。
徐耘安神志不清,恍恍惚惚地用力睁眼看向前方,凌晨时分的北城漆灯瞎火,霍长隽背着他疾步向前,嘴里不断喊他的名字。
好像在梦里,徐耘安耷拉着脑袋靠在他身上,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霍长隽究竟听没听到。
半夜时分,霍长隽明显感觉到自己被一块烙铁沉沉压住,他瞬间清醒过啦,拉灯一看,徐耘安整个脸火烧似的,薄棉睡衣被汗沾shi了大半,嘴里呢喃着什么。
喊了几次名字都没应,徐耘安甚至没抬起眼皮瞧他。霍长隽被这温度烫得心慌意乱,以最快速度换上衣服,又给徐耘安套了件羽绒大衣穿好鞋袜,背起他直往附近的医院奔去。
凌晨三点半,霍长隽茫然地四周张望,路上黑黝黝的几乎没见着出租车,万籁俱寂的时空里,偶尔闻见小巷里犬吠之声,深冬寒风猎猎呼声,以及背上的人急促的喘气声。
他能依靠的只有我。霍长隽心里产生了这么一个陌生的想法,将有气无力的徐耘安往背上颠了颠,拔腿往医院方向跑去。
幸好在半路上拦截了一辆出租车,霍长隽将徐耘安环在怀里,吩咐司机开稳点去最近的市一医院。
徐耘安整张脸贴在霍长隽裸露的锁骨处,感觉凉凉的很舒服,下意识又凑近了点儿。霍长隽用羽绒大衣裹紧了睡得昏昏沉沉的徐耘安,胸口那点热烫得他神智清明,不住地往车窗外看,刚上车没一分钟就在心里抱怨这市一医院他妈的怎么这么远。
“徐耘安,你还好吧?”他摸摸徐耘安后脑勺shi透了的发丝,耳朵凑近贴上徐耘安的嘴唇问道。
徐耘安口齿不清呢喃了好些话,过度的热气喷洒在霍长隽颈脖处,他好不容易才听清了完整的句子,市一医院那点光亮在眼前清晰可触。
“种了那么久的花草,妈妈还是没能回来。”
“霍长隽,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怎么了。”
“我的本子要写满了,就快撑不下去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喜欢我?”
……
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人。
作者有话说
电影台词出自《这个杀手不太冷》,安安入睡前想到的那句话出自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第三十七章 兜里揣着糖
到了医院看急诊,霍长隽先安置好徐耘安再去缴费。等回来时,徐耘安迷迷糊糊地趴在走廊的长凳上睡得正酣,藏青色的长款羽绒服冒出半颗头发乱糟糟的脑袋,落拓的模样儿像极了在路边等哪个好心人捡回去的小狗。
霍长隽问值班的护士要了床位,轻手轻脚地把人抱上床盖好被子,安静地守在一旁看点滴瓶。徐耘安似乎在做什么噩梦,扎针的手不安分地乱动,霍长隽只好握住,时不时向前伏身用额头探一下徐耘安的体温,为他抚平皱成“川”字的眉间。
大半夜的医院很寂静,整个注s,he室就他们俩,电视放着形形色色的电视购物节目。霍长隽眼皮儿打架,没一会儿就睡过去。
一阵刺耳声音从门外传来,夜间急诊收入一名重度烧伤的病人,家属在急救室门外哭天抢地。霍长隽一个激灵醒来,发现点滴早就滴完,徐耘安的手血液回流得很厉害。
找护士拔针之后徐耘安还在睡,霍长隽没喊醒他,这会儿再怎么疲惫也撑着不睡。
他在长椅上瘫坐,后脑勺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目之所及是鼻塞严重,呼哧呼哧出气儿的徐耘安,脑海里回旋的是这人过往亮出的底牌。
爱情如同一场赌局,先爱的那个往往最早亮出底牌,而且很大概率全盘皆输,从来就是这么个理。
霍长隽以为自己早就将徐耘安看了个透底,没想他付出的心意和承受的委屈远远超过预料。他看了徐耘安在车上提到的那个本子——方才翻找大衣时从柜子里捣腾出来,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过去两年多内霍长隽在这段感情里犯下的“罪状”,控诉得合情合理,可又无一例外以徐耘安对他的辩护告终。
“罪状二十八,他又一次在众人面前甩开我的手,并且在方霓质问我们关系时没说半句话。我总觉得,我们在一起并非是相互喜欢,而只是我刚好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了而已,真希望他能坚定地选择我那么一回,我肯定不顾安危为他风里来雨里去。”
“罪状三十六,他第不知道多少次失约,我在美术馆门口前等了他三小时。在终于打通电话那刻,我首先想到的居然不是指责,而是他安全就好。这真犯贱对吧,可我也乐意这样做,反正也没耽误到谁。”
……
怎么有人这么傻?忍受他因为别扭而冷漠的性子而犯下的错,对未来无望又邋遢脆弱的他说“你很好”,明明自己也迷惘得很却大言不惭说“我可以养你”。
他何德何能让徐耘安当他是块宝,并为此搭上整个青春乃至往后的人生,而他又能回报什么?
过往几段恋情,霍长隽也欠下了很多,但没有哪一次的内疚和心疼感比得上这一回。
霍长隽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不安。
天亮时,徐耘安还没醒,霍长隽一看到点了,就跟值班护士沟通好,让她先帮忙看着徐耘安,自己悄悄跑去外面买粥送去林冬怡的病房——她也在市一医院接受治疗。
林冬怡醒得很早,颤颤巍巍下床穿衣服,霍长隽迅速上前扶住,帮她穿好棉衣外套,戴上毛线帽,就像往常那样服侍她洗漱和吃早餐,待会儿十点得去做个化疗。
隔壁病床的是个患癌半年的赵姓中年妇女,说什么久病床前无孝子,倒是她生了个贴心的好儿子,每日端茶递水就没落下一样。
十级余震 第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