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夫人凝神片刻，再出声时已经是慈爱和蔼的口气，“让帝姬受惊了，真真是我们的不是！”又吩咐旒姁道：“姑娘，快，快将帝姬扶到房中休息去吧！”说着又向众人笑道：“不过是误会罢了，误会罢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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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得许久，早起梳的髻略略松散了，如云朵一样毛毛的蓬松着。可是人的心思却不能松散下来。我淡淡笑道：“娘言重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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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侧一侧目看向蔡相，他也不说话，须臾，唇角缓缓拉出一丝弧度，神色也温和了许多。他的目光冷漠如一道蒙着纱的屏障，叫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真意。而声音却是柔软的，仿佛含着笑意与关切一般，“折腾了许久，快些回房休息吧！”&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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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相身边的小厮欲还想说些什么，被蔡相一个冷冷的眼光压得怯怯退了下去，不再言语。&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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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本嘴角蕴着愉悦笑意，闻到此处，心下渐渐有些微凉意，只隐隐觉得他要说的不只这些，必定是与譞璮有关,现下人多口杂，遂即也只是欠身礼道：“爹，娘，儿媳告退！”&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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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快，快去吧！”&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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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强作镇定，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眼眸中，骤然心思贯通，计上心来，陷入无尽的思量之中。&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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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府中的丫鬟嬷嬷引着路至内院一座偏殿，殿中很是阴翳凉爽，层层叠叠的红艳薄纱帷幕无声垂地，床榻荐席椅桌之类，毡褥帐幔衾绹之类，皆是精挑细选，床榻上放着玫瑰紫织锦鸳鸯薄被，枕头亦绣“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的图案，榻前案几上耸肩粉彩花瓶里疏疏插着几枝时花卉，整个殿中焚着贵重的沉水香，白烟如雾，一殿的静香细细，默然无声，枣塔莲塔，红烛摇曳，荧荧一闪，却闪出无数七色星芒璀璨，映着各色玛瑙宝石摆件，名人字画，奢华无比。&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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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旒姁从袖中取出小小一包碎金子递与引路的一行人，打道：“请姐姐务必收下此物，算是帝姬给姐姐们喝茶的一点心意。”&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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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长的嬷嬷笑迎着上来，容色谦卑而和顺，忙推辞道：“姑娘客气了，侍奉帝姬本就是奴婢们分内之事，又怎敢讨帝姬的赏！”&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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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她几番推辞，微微屏住了鼻息，笑意盈盈施压道：“姑姑收下便是，算是我给众人的散喜钱，以后自是少不了要劳烦姑姑的事儿。”&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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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约见她神色舒展，颇为称意。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事，只隐忍了下去，目光落在我身上，转而欠一欠身道：“奴婢们多谢帝姬赏赐，只要帝姬吩咐，奴婢们在所不辞。”&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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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她要说的是刚才的事，即刻警觉，见她支支吾吾，只低头道：“姑姑们也辛苦了一日，早些歇息去吧，这里有旒姁伺候着就够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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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微颔，满面春风道：“旒姁姑娘初来府中，想必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奴婢们伺候着吧，行事也方便些，反倒是姑娘劳累了一日，快下去歇歇吧！”说罢，她转头看向旒姁。&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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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旒姁施施然起身与她见礼，“多谢姑姑体恤，只是帝姬素来都是奴婢侍奉的，奴婢担心帝姬换了人伺候会不适应，所以还是奴婢在这儿陪着帝姬，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再亲自去劳问姑姑便是。”&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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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蓄了一抹浅淡的笑容，和气道：“旒姁说的是，姑姑们去歇息吧！”&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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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话中的意思她如何不明白，心下虽然不肯，脸上却不敢露分毫，依旧微笑道：“那奴婢们先行告退。”她的神色有须臾的黯然，转而很欢笑道：“若是姑娘有什么需要奴婢们做的，尽管吩咐便是。”&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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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微举目看我一眼，只是恭恭敬敬地欠身，我留意到她的眼睛其实很有韵致，长方形的大眼睛看似颇有气势，配着悬胆玉鼻，妙目微横的时候仿佛有无尽春水荡漾，但眉目之间透露着一抹深谙人情世故的老练，我暗自觉得这人定不简单。&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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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众人走远了，旒姁微微一笑，而那笑意并没有半分温暖之色，直叫人觉得身上凉：“小姐，刚刚真是险啊！”边说着一壁替我掀开盖头，四四方方地叠放在案面。&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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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低低“嗯”了一声，抿了一口水，平伏了气息道：“幸亏你请来了康王殿下和柔福帝姬。”&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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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到了掌灯时分，窗外绢红大喜灯笼散出蒙胧温暖的红光，照在旒姁的面庞上，照亮她眉眼间岁月划过时留下的淡淡痕迹。&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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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旒姁随即有些惴惴，水亮的眼眸微微低下去，踌躇道：“小姐，康王殿下和柔福帝姬不是奴婢请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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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笑着，只以为是她的玩笑话，漫不经心道：“不是你请来的，难道还是我请来的啊？”我又倒了一杯水，狼吞而下，战战兢兢了半日，喉咙也甚是嘶哑干灼。&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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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旒姁的目光黯然失色，仿佛帘外即将要秋来的绵绵秋雨，“小姐，真的不是奴婢请来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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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要转身脱下身上沉重的装束，见旒姁说得认真，忽然脚步停驻，眼波绵延直直飞了开去，牢牢定住在她面上，几乎是心头一颤，询道：“果真不是？”&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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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旒姁点点头，大为吃惊，“我原以为是小姐提前安排好的。”她生了薄责之色，道：“差点没能护住小姐您！”&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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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仔细打量她两眼，颇为感触道：“若不是你拦着，恐怕还等不到他们来，我们就被拆穿了。”我只是一笑，眼波里墨色的涟漪起伏终于不自觉地漫到她身上，仿佛是夜色的深沉，我的声音沉一沉：“不过，他们却也不是我请来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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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旒姁的目光倏然一紧，扫过我浑身的金装银裹，转瞬已换了澹澹的笑意，“谁请来的都不要紧，好在一切都没被识破。”&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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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旒姁的话在一瞬间刺痛了我，仿佛一根细针在太阳穴上狠狠扎了一下，激得我几乎要跳起来，我的手微凉如枝梢的露水，只暗自思着：“对啊，他们来的那么及时，到底是谁安排的？这不是巧合，一定不是……”我的叹息如透明的蝉翼不易察觉，“再或者，是我多心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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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旒姁俏皮一笑，娇滴滴的声音自珠翠重叠间漫出：“小姐，你在想什么呢？”&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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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没什么！”我低低叹息了一声，在我颈上佩上一串白玉琢成的夕颜花链，含苞的花朵垂在胸前，仿佛也绽放了无数如花的心事，我扬眉疑惑，转圜道：“对了，旒姁，刚才那位嬷嬷果真是宫里的人吗？”&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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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旒姁微微点头，“她叫尚若，早些年原是司珍局里的管事姑姑，不知怎的得罪了乔贵妃娘娘，便被打到浣衣局去了，去到那里的女人，多半都是老老死在那儿了，若不是陛下赐婚，大赦天下，凡是过了五十岁的嬷嬷或者女官，只要不是犯了重罪，若是有要想离宫的，便统统放出一批去。”旒姁看我一眼，略一迟疑，心想隐瞒终究是不好，遂坦然道：“奴婢奇怪的是，尚若姑姑不过四十岁，又被遣到了浣衣局那种地方，她又是如何可以出宫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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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旒姁见我不语，便自顾说着：“她许是贿赂了管事的人也不一定呢，宫里的人，个个都是见钱眼开，见风使舵的。”她的笑容里有一丝质疑和嘲讽。&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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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旒姁说什么我并没有听得十分清楚，我只附和着默默点头，转眼见一片落叶从枝头坠落，似心底无声的一句叹惋，旒姁语中的怨责之意我如何不明白。然而再明白，我也只得一笑了之，我颜色稍霁，语气缓和了些：“那看来，帝姬与她其实并无交集？更没有她口中所谓受了帝姬的恩惠之实？”&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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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旒姁微微点头，“不过是早些年分份例或者逢年过节陛下赏赐东西的时候，她会亲自给各位帝姬送来，见过几面罢了，我们披麝殿与司珍局并无过多交集。”旒姁有些不解，只是笑道：“若非要是说受了帝姬的恩惠，左不过就是这次大赦之事罢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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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作他想，只静静回味着她所说“并无交集”四字，心中杂乱不已，如吞了一枚生生的苦杏仁下去，只道：“这事日后再说吧。”我微微一侧目，见妆台上的铜镜中的我，宽广的素袖薄薄拂过朱漆雕花的圈椅，我默然思忖片刻，悄声道：“旒姁，先帮我把衣服换了吧！”&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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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旒姁为我解下紧披着的流苏霞帔，一壁道：“其实，小姐您和帝姬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呢！”&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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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忙浅笑道：“但凡是个女子，穿上了这红嫁衣，想必都是一样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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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说笑了，怎么会一样呢？”旒姁的眼神微微一晃，笑容冷寂了下来，“宫里的女人，又有几个能穿得上这红嫁衣……”&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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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再言语，只听旒姁的话语若溪水潺涴，婉约在心上缓缓划过。她的话我静静听着，神思专注，仿佛是我身上这袭红衣勾起她作为女子的憧憬与渴望。&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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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小姐，帝姬她们真的会没事儿吗？”旒姁眼里黯然的神色微微一亮，似跳跃的烛火。&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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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含笑看着她，道：“会没事儿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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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旒姁听我这样说，“嘿”了一声，语中已带了几分欣悦，道：“那就好！”&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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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淡定道：“旒姁，待会你和帝姬她们一起走吧！”&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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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旒姁只是摇头，笑一笑道：“奴婢不走，奴婢只要看到帝姬能够顺顺利利离开这地方，帝姬能够开开心心的，奴婢就知足的。”&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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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力嗅着沉水香的气息，良久方道：“你虽是帝姬的贴身丫鬟，但我能够看得出来，她待你也如姐妹一般，你在她身边，互相有个照应，我们也好放心。”&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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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旒姁微微一惊，很起身道：“就因为帝姬待我如同姐妹一般，我才更不能走。”&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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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翻手取消髻上硕大的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各色明珠乱颤跌荡，闪耀出灼灼的耀目光华。我微微而笑，疑道：“为何？”&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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