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情事败露
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过了晚饭,便来到院子里支开桌子围坐赏月。杨辰不得不佩服崔湜的先知先觉——他甚至连赏月时需要的一应糕饼点心都准备好了。于是一家人吃着点心赏月谈天,听着耳边熟悉的笑语欢颜,杨辰从没有想过人生还可以这么圆满。
姨娘毕竟年纪大了,坐了一会儿便支撑不住,回房去睡了。英娘怀着身孕也不宜久坐,由杨允陪着也回去了。院子里就剩下了杨辰和崔湜,还有天上那一轮圆圆的月亮。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杨辰问。
崔湜道:“知道什么?”
“知道我把他们接回来了啊。”杨辰侧眸看了他一眼,道,“你少装蒜。我带你回来是临时起意,姨娘他们根本不知道,又怎么会在桌上准备五双筷子?你肯定早就已经来过了吧。”
崔湜笑道:“你可冤枉我了,我是真不知道。只不过前几天在东市遇见了你弟弟,他先认出我的。”
允儿他们在潮州时,崔湜曾去拜访过。他们相识,也不奇怪。
“然后呢?”杨辰问。
“然后他就说中秋节你要回家过,问我跟不跟你一起回来。”崔湜道。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中秋节有约。”杨辰双目微眯,“那你还跟我说那些做什么?”
崔湜眸光微黯,说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焦心。”
杨辰转头看他,他也正回望着她:“我是整日提心吊胆。昨夜,如果你没有开口让我和你一起回来,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杨辰心头一暖,低眉道:“你不用担心。我说过是你,就是你了。”
月色下,她微微低着头。神态安宁美好。素白的月光漾在她身上,那一身水云纹的罗裙仿佛微风拂过江面的层层水波,一圈一圈荡漾开去。崔湜喉头发紧,沉声道:“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让你回宫。”
“没有当初,哪来的今日。”杨辰淡淡说道。
不知是谁叹了口气。天边,明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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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内灯火辉煌。太平公主一袭大红织金长衣,斜斜靠在塌上。林宫人引着一个侍卫装扮的男子走入殿中,便低头退了下去。
“公主。”那人俯身在地。
太平公主微微睁开眼睛,道:“可发现什么了?”
“属下都看清楚了。”侍卫说道。“杨昭仪坐着内侍省的马车出了宫,往新安里的一处民宅去了。”
“民宅?”太平公主双眉微蹙,“她去那儿做什么?”
“院子里一直有声音。属下无法窥探。”侍卫道。
太平公主垂目道:“去查清楚那宅子的主人是谁。”
“诺。”侍卫低头,说道,“同杨昭仪一起的还有一人,是尚书令崔湜崔相。”
太平公主霍然睁开双眼,沉声道:“崔湜?你可看清楚了?”
“是。两人同车而往。形容甚是亲密。”侍卫低头道。
太平公主眸光一凛:“你下去吧。”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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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辰是在清晨丹凤门开启之前回宫的。匆匆回甘露殿换了身衣服,便直接往宣政殿去了。早朝时,崔湜一身正紫官衣立在百官之首,只要一抬眸,两人的目光便会相遇。
杨辰喜欢他的眼睛,深沉而睿智。看人时锋芒内敛,遇事却机警洞察。可是对着她,目光却只有一种。便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和热切,直直撞进她心里去。他甚至可以让她暂时忘了所有烦恼和忧虑,只剩悸动。
比如现在,他的目光隔着书页射过来,让她不自觉红了面颊。
此时是在崇文馆。崔湜身为太傅。每隔一日便在此教导皇帝读书。他教书的方式很特别,那些史书典故到他嘴里就像讲故事似的。偏偏他的故事还很特别,书上怎么写,他非反着来。好人变成了坏人,明君成了昏君,偏他还有自己一套说得通的道理。杨辰在一边听着,暗自为崔湜捏一把汗。这皇帝以后长大了要是知道了真想,不杀了他才怪呢。
讲完了汉武帝伐匈奴的故事,杨辰终于找到了机会上前说话。
“陛下。”杨辰低头行礼。
“杨昭仪,你何时来的?”李重茂见着她很是欢喜。
“奴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了。见太傅正在上课,不便打扰。”杨辰说道,抬眸看了崔湜一眼。崔湜其实早就看见她了,含笑将手中的书收起来。
“来找朕何事?”李重茂问道。
杨辰低头说道:“不是来找陛下,而是寻太傅。”她侧过身,对崔湜说道,“太平公主有请。”
“可知何事?”崔湜没开口,倒是李重茂像模像样地问道。
杨辰低头:“奴不知。”
崔湜起身说道:“陛下,那臣就先去看看。”
“太傅请便。”李重茂道。
“太傅请。”杨辰侧身一礼,随着崔湜向外走去。
出了崇文馆大门,杨辰不禁一笑:“教皇帝感觉如何?”
崔湜点点头:“陛下很聪明,就是有些时候脾气暴躁,还有点固执,像李重俊。”
杨辰说道:“他还是个孩子,你慢慢教就是了。”
“孩子?”崔湜冷哼一声,“上次这个孩子还跟我说,要封你当皇后呢。”
杨辰一怔,随即笑道:“孩子的话岂能当真?”
“他是皇帝。”崔湜一哼,“你小心点。”
杨辰笑着摇摇头:“快走吧,太平公主还等着呢。”
“知不知道是什么事?”崔湜问。
杨辰摇摇头:“真不清楚。”
直到面见太平公主之后,两个人仍然不太明白。
太平公主先是问了朝堂近况,崔湜便将主抓的科举改革粗略讲了一遍。公主似乎也没有多么上心去听,待崔湜讲完,突然问道:“崔相今年贵庚?”
崔湜一怔,低头道:“臣已过而立。”
“那是多大?”太平公主问道。
崔湜道:“三十四。”
杨辰亦不明白太平公主为什么问这个,只能低着头仔细听着。
“崔相有否婚配?”太平公主问。
崔湜顿了顿,说道:“曾娶一房妻室,十四年前去世了。”
“哦?”太平公主道,“可留下孩子没有?”
崔湜的声音微黯:“内子死于难产,母子皆未能保住。”
杨辰的心一沉。这些事她从未听他说过。若不是今日太平公主问起,她可能这辈子都想不到去问。
崔湜面容平静无波,似是在谈论别人的事。可杨辰偏偏能感觉到他隐藏了许久的悲伤,一波一波,无声地荡漾开来。
“真是可惜了。”太平公主微微一叹,道,“不过,倒也是缘分。”
杨辰心里一惊,微微抬起头。只见太平公主含笑说道:“我的内侄女瞧上你了。她是我第一个驸马薛绍族弟之女,大家闺秀,年方二八,品性温良。正好你也孑然一身,我便做了这个媒吧。”
杨辰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她立即低下头,掩饰自己此刻的慌乱。太平公主做媒,对方又是如此显赫的身份,崔湜绝对找不出理由拒绝。那她该怎么办,他们又当如何?
沉默仿佛一万年那么漫长。杨辰低着头,听到崔湜的声音:“臣谢公主厚爱,恕难从命。”
太平公主双眉微蹙:“崔相为何拒绝?”杨辰也抬起头,忧心地看着他。
“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娶。”崔湜说道。
“可是因为你死去的妻子?”太平公主蹙眉问道。
“倒与亡妻无关。”崔湜缓缓说道。
“难道煊赫如薛家还配不上你?”太平公主声音中已有了怒意。
崔湜一笑:“娶妻何等大事,若只凭门户相当,未免太草率了。”
太平公主冷冷一笑,道:“崔湜,莫忘了你今日的权势是谁给你的。你敢说不?”
太平公主说的没错,崔湜想要留在朝堂,就别无选择。杨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对于他来说,理想和前程,一向比她来得重要。
崔湜顿了顿,低下头,道:“公主说得是。”
他抬手,缓缓摘下头上双翅乌纱:“既然如此,那崔湜就只有辞官,以谢公主。”随着他话音一落,乌纱帽已恭恭敬敬地呈递在太平公主面前的桌案上。太平公主一脸震惊,杨辰也愣住了,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转身走出正殿。
太平公主一掌击在桌案上,震得瓷器簌簌地响。她的目光猛地射在杨辰身上,一瞬间,杨辰突然明白,原来太平公主什么都知道了。
今天本该是一场男子始乱终弃女子含恨诀别的戏码,却以崔湜的挂冠归去作为终结。杨辰知道太平公主心中的怒气:她的朝堂是离不开崔湜的,不然也不会大费周章,将自己的内侄女都赔进去。
“公主,若无别的吩咐,奴便告退了。”
太平公主抿唇不语。杨辰低身一礼,缓步退出殿外。
秋日的阳光白花花的照在地上,杨辰四处寻找崔湜的身影,他却已经离开了。杨辰抬步往外追去。她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有句话,她必须问个清楚。
他今日的挂冠而去,真的是为了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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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更。最近卡文了,容我酝酿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