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田庄年礼
眼见便是年下了,凤府上上下下提前发了月例,每人一身新衣裳。张焉另外赏给巧玉、画玉和周妈妈每人两套衣裳、一套银首饰、二十两银子。几人都欢天喜地的。
她没忘了做几只卡通公仔和一小盒棒棒糖给宫里送去,作为小皇子姬越的礼物。巧玉和画玉见她做的这些东西,分明和之前的张子若做的东西一样,而且她说话做事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张子若,两人之前就对张子若的性别存疑,这会子也认定了张焉便是她们的公子。可是两人谁也不声张,还是一切如常。
凤府几代为官,食皇家俸禄,也有南方的生意和祖上的两万亩田庄。年前是生意上收账的时候,各个账房都往府里算账交收益,庄子上的管事也备下了年礼送来。凤府如今由魏如华住持中馈,生意上的事儿由凤楚瑞料理,其他外头的事儿,则都由楚云在管着。
以往楚云身子差,府上外头的事儿,他不大管,只是祖母疼他,所以依然将这些事交给他。
自从今年春季以来,身子大好,因为张焉的出现,他也不再是先前那淡漠寡欲的性子,竟也各项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小厮报说田庄上的乌管事求见。他便忙叫了人进来。楚云和凤昭文在书房接见。
一个五十上下的管事见了父子二人,忙跪下道:“小的乌来福给老爷、爷请安,爷万福。”
凤昭文笑道:“老砍头儿,你算是来了。”
乌来福起身道:“老爷,这路实在不好。雪下了一个月,足有三四尺深,前儿出了太阳,雪一化。更是难走。小的们紧赶慢赶,走了三十多天,这才到了。”
乌来福说着,将一个单子递到凤昭文手里,只见那红禀帖上写着:“门下庄头乌来福叩请爷、奶奶万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
凤昭文对乌来福笑道:“你们庄子人还真有些意思。讲究这么些文法,我只看后头正文。”便将单子又递给身旁的小厮。让他念出来:“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各二百只。风鸡、鸭、鹅二百只,野鸡,兔子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车,外卖粱谷,牲口各项之银共折银二千五百两。”
楚云听了道:“听这单子,今年倒是少了很多。”
乌来福道:“回四爷的话,今年收成着实不好。从三月起就旱涝,我这七八个庄子几乎是断了收成。”
楚云见他穿得破烂,又道:“乌管事也是庄子上的老人了,我凤府并无亏待与你的地方吧?”
乌来福听了这话,忙道:“四爷这是哪里的话,小的受府里恩惠,一家老小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爷赏的。”
楚云冷笑一声道:“你在庄子上管事,这七八个庄子,你也受累了。府里每月也给你赏钱。为何你这一年一次的进京送年礼,穿的却是如此破烂?难道就没有做一件衣裳?”
乌来福听了,额头已全是汗,他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心内快速地思考着。
楚云不能他回答,又道:“我听说你在庄子上的宅子,建得倒是很大呢,比这凤府不差什么吧?”
乌来福听了,两腿哆嗦,扑通一声跪下,说道:“四爷真是冤枉小的,小的家徒四壁,哪来的什么大宅子。”
楚云说的这些,凤昭文倒是从未听闻,他从未想过这些人中饱私囊的事儿,只是觉得府里最近出得多,入得少,经济上该好好整顿下了。
楚云冷声道:“你每年来一回府里,都没好好招待你。你都是歇在哪?为何府里给你安排的住处你都没有住呢?”
“小的,小的只是怕身子脏,住在府里怕弄脏了爷的地方。”乌来福自己也觉得自己声音极小,没有底气。
“一派胡言!你明明每回住在群芳苑,花天酒地,流连十来天才回去。你艳福不浅那。”楚云怒道。
乌来福一看这架势,一定是谁给自己背后捅了刀子,告了密,便哭喊着叫道:“四爷,这一定是不知哪个小人,见爷疼小的,心里嫉妒,便给小的背后使坏,在爷的面前重伤小的。爷可是不是能信那。”
楚云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三五个乡下人摸样的进来,跪着,对楚云和凤昭文见了礼。
见礼之后,楚云便让他们起来回话。其中一个佝偻着背身形瘦弱的,起来躬着身子道:“四爷,老爷,小的是庄子上的,租的是老爷的地,每年种八亩地,已经十多年了。近两年越发地艰难。一是年成不好,二是租金税赋太重。去年交六成,今年交七成,还得额外的孝敬乌庄头,小的一个闺女饿死了,还有三个儿女,个个也都瘦得不成样,一年里连件衣服都穿不上,更不必说新衣裳了。不是小的诉苦,如今庄稼人真是难啊。”
“凤府的租子一直是四成,哪里来的去年六成,今年七成?”楚云怒对乌庄头,“你好大的胆子,也算一手遮天了。”
旁边的几个也都又跪下,哭着喊着,道出自己的艰难,有的自己家里老母亲病了没有银子请郎中病死了,有的实在太穷,只好卖了闺女,让楚云听着心酸不已。
富人不知穷人的苦,当真是朱门肉臭,路有冻骨。
乌来福知道大势已去,便对楚云道:“你们整日的锦衣玉食,还不是靠了我?我为你们管理这七八个田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每月就吃那么点赏钱月例,够什么的?我的小老婆进城一看,别人穿的狐毛大氅,闹着要,我都买不起。我不想点折,我怎么活?我儿子孙子这么一家子几十号人,都在伸着手,张着嘴等着吃饭穿衣,我不稍微搂一点,不都饿死了?你们高门大户里一天花多少银子,分我一点算什么?我拿的多吗?不多!我兄弟管着另外的府上,他在京城置了五六处宅子了,养的小老婆就好几十个。我比他,差远了!”
楚云没想到乌来福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说道:“乌庄头,你为凤府干了一辈子活,我看在这个份上,不处置你。你就回你的宅子去吧。庄子上的事儿,从此与你无关了。”
乌来福没想到这样便饶过他,也没了刚才的故作嚣张,浑身瘫软在地,痛哭流涕,喊道:“老爷,小的对不住您!小的不是人,小的进了京城见这京城的富贵,便起了歪心。压榨庄子上的庄稼人,图自己个儿的享受。小的罪该万死...”哭声竟是越来越大。
楚云忙叫人将他拉了出去。
张焉听说了这事,找楚云商量,把地分给乡下人。毕竟有两万亩,而且楚云毕竟也是古人的思想,对这种土地制度根深蒂固,一时不能转变。
“土地应该属于农民,他们是真正的土地拥有者。土地不能是国有的,也不能是不事耕作的地主所有。必须是种地的农民所有。”张焉道,“我们不能不劳而获,不能从别人的劳动中索取自己的利益。那是耻辱的没有尊严的行为。也是不道德的。”
楚云一时并不明白张焉的意思。他道:“这些土地是祖上留下来的,还有皇上赏赐的。本来就属于凤府,如今让那些农人耕种,让他们有了饭吃,本是对他们的恩惠,怎么会是不道德的呢?”
“土地长出庄稼,是农人所种,那么这些所出也应该属于他们。咱们这些不事农作的,本不该从其中得到利益。土地也不该属于我们。农人种地,如果要上交什么的话,那也一定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的收益,用于他们农庄的建设,他们共同生活的改善比如社区建设——并且是处于他们愿意的情况下。这是我个人的观点。”张焉说道,知道楚云并不一定能明白,可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熟识,她竟能毫不见外地说出心底所想,“为公平起见,我们凤府也该将土地分给耕种他们的农人。让他们真正拥有他们的土地。并且我们应该帮助他们改善他们的生存坏境,让他们有饭可吃,有衣可穿,有病可以寻医,让他们种出的粮食多得自己吃不完,可以卖给我们,从而使他们得到收益。”
张焉的思想本就与众不同,惊世赅俗,楚云早已见惯不怪,可是这一回,楚云感觉张焉的想法有些危险的成分,如果如她所说,将地分给农人,那会发生一些改变,他暂时想不出这改变是什么,可是他感觉这改变必定是惊人的,可怕的。因为所处的身份以及时代所限,他并不能想明白张焉的提法和原来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只是觉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