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林若清从外头转了一圈回到自己的挽月小筑。
小筑之所以叫挽月,是因为围绕在小筑旁边有一面波光粼粼的潭水。那潭水是从地底引出的热泉,水汽朦胧当中,养了不少耐热的水生植物。每当有月亮的晚上,那潭水之上像是悬着一道皎白的圆盘。即便月亮退下去,那道圆环依旧停在谭面之上,像是月亮舍不得落下一般。
林若清昏昏沉沉的回到自己房间当中。她的**身心疲惫,看见她的人都可以看得出她像是立马就要摔倒了。但是她闭上眼睛,依靠在绵软的榻上。
经过院子门时,她突然睁开眼睛,看到热气腾腾的潭水之上凝聚着一圈光华。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别样的神采。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沉,睡梦沉沉当中,她的灵魂游荡在月光荡漾的潭水之上,久久不愿意离开。
然而第二日的晨光中,她的灵魂湿漉漉的,带着热气和寒冬特有的湿气,静静的凝视像只温顺小猫蜷在顾南枝怀里的林容赏。
林容赏是个美人。她的美像是喜气洋洋挂在晨光当中的一抹凝露。精致得找不到任何瑕疵。
顾南枝抱着她进来的时候,她两只手几乎吊在顾南枝的脖子上,她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里,旁人看来她像是受惊的小兔,因为之前的惊魂不定而紧紧的合上眼睛。但是林若清从她身边,却看到她的眉睫颤抖。
似乎能感受到人的注视,她猛地睁开眼睛,望向林若清所站的方向,那道目光咄咄逼人,似乎是无数只吐着毒芯的蛇。
林若清感觉灵魂上一沉,似乎什么东西压着她。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臂上突然染上一片蓝色墨汁。
林若清的躯体此时更是一顿,一股强大的力量令她的灵魂收缩。她在床上突然清醒过来,感觉手腕处一股蚀骨的疼痛。
之后的事,林若清根本来不及观望,在她手上的疼痛消逝之前,她发现她的灵魂根本不能离开她的**。
她待在床上,梦里的手臂也是刺痛得厉害,这样的梦就像是赤着脚走在顶板上。她挣扎着起来。可是一打开眼睛,只看到外头冰凉的星子。
顾南枝是在安慰完林容赏之后才到她的房间。
他们俩的目光隔着厚密的帘子。
冰凉的寒气顺着微微打开的窗扉像是带着触手的生命,慢慢的贴着地面潜伏进来。
林若清的灵魂受了伤。这是之前没有的事。她的苍白的嘴唇在清亮亮的落雪当中显得更加透明。
她哀伤而凄婉的看着顾南枝。像是嫌弃他身上的味道,拒绝他的靠近。
所有人都以为顾南枝是真正的关心她,只有她不解风情的将他拒之门外。实际上是顾南枝自己和她说的。“容赏妹妹这两天不愉快。我得去陪她。你看...”他说话语气中带着怜悯的哀求,仿佛林若清是掌握着他命门的人。
林若清长得小小巧巧,她自幼就有一头浓黑的头发,有人说,她身体的孱弱就是因为有这么一头好头发的缘故。这些头发将她身上的精元都吸食掉了。所以无论她如何病态。这些头发却茂盛得如同得江底的水藻。
容貌的确不美,她身上最美的是她的手指。她的手关节纤细,修长。像是玉做的细滑。
又有人说她这样的手指适合按弦,但是她什么都没有成为。她被限制触碰任何令她闻名的东西。包括乐器,包括书籍。
她自小到大,唯一被允许的就是到林慧宜的院子听她吹萧。
她和林慧宜没有什么交情。甚至没有多说过几句话。但是她却熟悉对方的音乐。
顾南枝哀求林若清的时候,林若清想都没有想就点头。她转过身去,侧耳听到外头的风声。她在想。这个晚上,为什么慧宜没有箫声。的确,四周什么声音都没有。
但是真正俯下身去的时候,她听到自己口中呜咽的声音。低低的,沙哑的。像是一个女鬼的低泣。
林若清不清楚自己灵魂受伤的缘故,她捂着手臂的疼。蹙起好看的眉头。那个时候,林容赏已经大好起来,一夜之间,她的身板似乎比之前更加成熟,两颊上带着嫣然的绯红。似乎那个惊魂之夜对她的伤害全而不见。
但是无论是林容赏,还是顾南枝。林若清果真都不在意。她像是没有灵魂的破碎娃娃,依靠在流光溢彩的素色凤榻上,若有所思的想着自己的问题。
对于林家人来说,一个没有任何学问,匪夷所思的病秧子,还能思考什么东西。他们不屑于了解和接触。这样的人,从开始就打上外人的标志。她不过是一颗被设定了程序的棋子。
她的作用,是将来如同一把利剑,去伤害要去伤害的人。
那些历历在目,宛如发生在昨天的场景像是突然被从记忆深渊拔了起来。林辰一时间都接受不了。在最初接受林若清记忆时,她就像是个移动u盘,仅仅起着储存的作用。可如今点开查看了,才发现一些她不知道的事,一些她看不见的伤。
更让她惊诧不已的是,在林若清幼年时期,她的空白的思想竟然全都是飞的模样。
在林若清的记忆当中,她的灵魂曾经遇到一个全身破烂的出家人,对方头上戴着一个破斗笠,身上缠着百宝袋,提着一个葫芦酒囊,腰间系着一个麻绳。他站在面前,只感觉他总是笑盈盈的脸颊,但是别过脸去,就只有那身落魄的形象。
幼年的林若清对那和尚说道:“你说你是得道高僧,为什么不在寺庙里念经,要躲在这后头和我一样偷懒呢?”
那个出家人没有做声,只是抬起来看着蔚蓝色的天空。他手中灵巧的折了一只纸蜻蜓,然而轻轻的放手。
那麦色的秸秆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影子。
不知为什么,仿佛那支纸蜻蜓有种魔力一般。它划过蔚蓝色的天空,借着轻盈的风,飞过一片碧清的竹林,飞过一片蒲公英草地,最后荡悠悠的铺在水面上。
和这纸蜻蜓一起飞的还有天上的鸟儿。轻盈,快捷,似乎比在空中自由的风更加敏锐。惊恐而欢快的在林子间游戏。
林若清静静的看着这个场景。但是她很快就厌烦了。
这个时候那出家人笑了一声,那声音轻轻的,但是却和惊雷般震人心魄。
林若清不得不将自己神游的小心思收回来。
“你说,到底是谁赋予这些鸟儿自由飞翔的能力?”出家人笑着问林若清,抑或在问她自己。
林若清看了看天上的鸟群。歪歪偏过头,心里头有一丝疑惑:“是神吗?”
“你羡慕那些鸟儿吗?”出家人转过脸来问道。
林若清肯定的点点头。这是她感兴趣的话题。
出家人怜爱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触碰她的额头。但是他抬起的手停在空中。从他手中又飞出一只麦色秸秆折的蜻蜓。
“是因为它们是自由的缘故吧?”出家人问道。
林若清点点头:“它们心里头肯定很快活吧。”
“那你飞的时候也很快活吗?”出家人问道。
“是呢。”林若清跳起来,她的衣带飘在空中,似乎立马就会随风飞走了一般。“飞在空中的时候,心里头特别快活。”
出家人微微含笑,点点头。
“鸟儿之所以自由,是因为它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有可以歇息的住处。你呢?”
这可瞬间将林若清难倒了。她觉得出家人和可恶。为什么要说一些令她起疑惑的话。她似乎从来不懂这些带着另外一种神秘意思的话。可是偏生四周总是有些奇怪的人。
“我也不清楚。”她虽然厌烦,但是在那笑盈盈的面容前,她说不出胡搅蛮缠的话来。她的眼瞳纯净的看着对方,似乎在询问他关于这些神秘暗语的答案。
林辰想到这话,心里头浮起莫名的感触。那个出家人当时想向林若清表达什么。那个能看到林若清灵魂的出家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林辰搜索了所有林若清的记忆。这就意味着她要将另外一个人经历的一切再次感受一次。那种童年时代刻骨铭心的孤寂和飞在空中欲仙欲死的自由成为最为强烈的对比。
和这些震撼人心底的感触一起的还有那个纯洁灵魂所记得梦中的各种匪夷所思的场景。
那些场景包括鬼气重重的坟地、密不透风的黑林、深不见底的古谭、寂静无人的深谷。那些只能在故事里看到的场景,就像一场场光怪迷离的电影。
林辰只感觉一道一道的冷气贯穿周身。
“救我...”一股犀利的喊声突然响彻她的耳膜。
林辰徒然从虚幻的回忆当中回过神。在她面前,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她面前,那是和她这副身体一模一样的形象。但是她更加洁白更加高贵。像是一块随时随地就要破碎的泡沫。她比之前在梦中的更加透明。特别像是之前那个美丽姑娘所讲的故事里将要变得虚无缥缈的工天。
她要死了。
林若清呆呆的站起来,惊悚的看着面前的灵魂。这是林若清,真正的林若清。
但是这个林若清,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