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顾南枝从无尽的黑暗中醒过来。他的夜视能力很好,虽然受了一些皮肉之苦,但是这些折磨和他以前所受的根本不值一提。勉强撑着手掌坐起来。才感觉到伤口处酥麻的痒。他从怀里摸了一把,其中碰到身体上鞭子残留的伤痕,俊俏的脸便皱了一下。但是他还是拿出来什么东西。
一个肉色的薄薄的东西托在手中。
他展眼从地上寻到靠近牢笼口处的一个粗口瓷碗。那里面盛着半碗清水。
以及一碟子馒头。苍白色,没有丁点热气。
像是没有化妆的女子的脸。
他饿得厉害,又受了皮肉之苦。只得蹩着脚,趔趄的走过来。
他的眉眼依旧隐隐带着犀利之气。外头松懒的站着两个士卒,根本就是家丁打扮,托着腮靠着墙壁在说什么。似乎很惬意。
这并不是封闭的监牢。
反而空阔得很。
顾南枝所在的牢房的头顶就有好大一片采光口。使用罕见的透明的东西作为瓦片,可以看到偌大的雨点打在上面,叮咚的作响。抬头看的时候,反复感觉到一股股波浪在头顶冲刷。令人心生惶恐。
那样透明的瓦片,曾今有一次在一个要死的人的房间里看到过。
他记得那是个金碧辉煌的房子。
房子上都镶嵌着明晃晃的镜子。
刚走进去的时候,饶是他淡定,见到那般奢华的排场,依旧有片刻的迟疑。
房间里有一片逶迤垂地的红纱,从上垂下。房里似乎灌满了风,悠扬的从地面上平地而起,那片红得像火一样的纱布。兀自在其中飞舞。
房里到处都是奇妙的镜子,映着烛火的光芒。甚是妖艳。
但是他如今都记得看到镜子里出现的无数个自己心里怦怦的跳。他小时候曾听老人说过,映在烛火中的影子投到镜子里时,你将会看到自己死去的模样。
作为杀手的他,不知为何心里浮起一阵恐慌。他总是想到那种恐惧是否来源于幼年之际,大火焚烧自己的家族时,自己就将对火焰以及红色的烈性色泽产生的无尽的恐惧。
而这样的恐惧真实的展现出来,在镜子里面。
那么一瞬间,顾南枝的确看到自己死去的模样。
那个自己处在无尽血腥和仇恨的悲悯的灵魂。
当时的阳光特别刺眼。起先的时候他不知道这样的光明是从烛火上还是哪里传来的。但是他很快就发现。头顶上是一片圆晕的头盖,也是屋梁的模样。却都是透明清澈的。似乎一碰就会碎掉一样。
透过这些东西,他似乎可以看到当时外头清明的天空。太阳扁扁的,像个荷包蛋。
他还记得他悲悯的灵魂开始颤抖。那种感觉没有来的。似乎处于那种场景。就会升起这种莫名的情绪来。但也就是那片刻的疏忽,一道不知名的白羽从远方而来,破穿红纱,像是穿过豆腐一般,穿透他的胸膛。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鲜血从胸口慢慢展开。和房间里飘扬的红纱一样鲜红。
此时,顾南枝闭上眼睛。他今日来都强行压抑住不由自主的溢出来的悲观的情绪。有时候,他都怀疑,是否他天生就是这样。
他这个时候想问一个人。
不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木言,也不是和他在床笫之间海誓山盟的林容赏。
这个时候,茫然无措的他。只想找这么一个人,询问一个答案。
就像幼年时,那个人曾经悲悯的看着他说道。你永远都不知道你想得到什么。
起先他不在意这个问题,可是逐渐的他的心被鲜血和杀戮掏空了。
他的主子,是个总是全身裹在黑色当中,说话沙哑的人,他的声音和林落当中乌鸦的假声一般。但是顾南枝却觉得他的话有道理。
“若是你觉得没有目的。那么就跟着我走。也许不知不觉的,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那个时候。他还在玉枯山,有时候会回忆起那些火焰贴在肌肤上的灼热。但是更多的是望着茫茫的林海。
和他一起生活的是总是煮粥的老叟。很多年之后,他才知道那个人就是教导出林家兄弟的传说中仙人。
仙人和神不一样。仙人是不能干预人间的生活的。但是他们终究沾染“人”字,会用自己悲悯天意的方式,潜移默化的影响历史。但是神不一样,他们自私自利,性情多变,人间与他们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游戏。所有人都是他们的棋子。
是仙人的老叟很老了,假若他不是仙人,只怕就是一堆枯骨了。但是他总是蹲在火炉旁边煮粥。一杆子背脊颤颤巍巍,随时都会倒下去一样。
锅子里是热气腾腾的番薯粥,有时候会有山下的人送些糙米过来。但是更多的时候,那些东西都会被放在锅子里。
顾南枝并不是心细的人。若是他稍微心细一些,他一定会发现,老叟根本从来没有吃过锅子里煮得软糯的食物。
但是顾南枝还是走了。
是随着自称主人的黑衣人走的。
临走的时候,那个黑衣人和老叟有很长时间的对话。然后黑衣人举起刀,一道血痕当中,老叟颓然倒地,脸色却是苍白的。
是傻子都可以看出来,老叟是真的受伤了。
凡人是伤害不了仙人的。能伤害仙人的只能是仙人。亦或者是神。那么主人也是仙人。可是仙人是不能直接影响人类的。那么说明,主人是神。
顾南枝的确一直都在猜测主人的身份。但是那个时候的他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世上还有除了人类之外的不可思议的存在。
看到老叟倒地的时候,他眉头皱了一下。脚步比自己的思维更快,接下来的时间,刀割破他的衣服,伤口是从手臂上开始蔓延的。这刀法异常快,但是顾南枝还是率先感受到胳膊上比较疼。紧接着才是自己的左后背。
那种疼,却没有记忆中烈火焚烧的疼痛。
年幼的顾南枝曾经和林若清说过,他怀疑自己小时候肯定是死了,而是他的亲人的灵魂进了自己的躯体,代替了自己。否则那么年幼的自己,如何会记得初生之际烈火蚀骨的疼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