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站立着一位身穿月白色罩袍的青年，一张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睛似乎只睁开了一半，头发是金色的，中间却带着几缕雪白，袍子上绣着一朵落雨花，双手交叉在宽大的袍袖中，气度雍华，样子像是某个大族的王孙显贵。

    “你觉得能破开我的法术么？”青年的声音十分苍老，与其冷俊的外表极不相称。

    “弟子不敢。”红竺腰弯得更低，怯生生的说。

    青年一阵冷笑：“还有你不敢的吗？”红竺的头差不多要挨到地面，没有回答。

    “不用说是你，就是隐居在龙潭岛上的那三个老家伙联手，也未必能破得了我的法术。”青年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极端的自负。

    “老师您术法无双，当今无人能敌。”红竺说。

    青年脸色依旧如常，对红竺的赞扬并不在意，眼睛冷冷的看着河水，过了一阵才说：“你起来吧。”

    红竺小心翼翼的起身，站到青年身后。

    “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你的那两个朋友都不会有事，我会把救他们出来的方法教给你，还要再教你一些厉害的法术。”助他们，你的族人都很安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会对他们格外照顾，你安心的去吧。”

    “是。”红竺轻声回到。

    “五十年了，落雨啊，我终于要再见到你了。”青年叹息着说。

    落雨？落雨公主？红竺蓦然想到那个传奇一般存在的女子，她的故事在灵族几乎尽人皆知。那是前一代灵族王在位时期，一位名叫嫣染王妃怀胎十月，灵族境内竟连着下了十个月的绵绵细雨，一刻未停，以致江河泛滥，水患成灾。直到小公主出生，雨才停下。彼时只在雨后盛放的白色的落雨花开遍了灵族大地，小公主取名为落雨。而灵族王认为是她带来了这场灾难，要把她们母子一并处死，而当时的大祭司劝解说其实正是落雨公主解救了全族，但她们母子还是被逐出了王宫。落雨公主在母亲的独自抚养下成长，竟然不用教习自通灵族文字，天生就会灵族人擅长的通灵法术，小时候就与唤灵一起玩耍，天赋异禀，通晓鸟兽语言，甚至是读人心思。长大后出游各地，自制丹药，治病救人，用法术惩治罪恶，所过之地，族民都感其大恩，为她树碑立传，加上吟游诗人的传唱，落雨这个名字响彻灵族全境。王室也宣布恢复了她公主的身份，她娇美的容貌，更是被喻为灵族第一美女。然而这位一生都很传奇的落雨公主最后的下场却十分悲惨，她未婚先孕并生下了一个孩子，并且那孩子从外表上看竟不属于任何一族，出了这样的丑闻王室又怎么能容得下她，她被处以沉潭之刑在水中溺死，一代传奇美女香消玉殒，她死后，那清丽的落雨花也消失在了灵族大地上。

    正在红竺有些出神的时候，青年突然伸手按在了她的额头上，红竺只感到前一黑，双目一阵刺痛，片刻后回过神，青年已经迈着优雅的步子慢慢的走开，眨眼间消失不见。一切恢复如常，好像他从未来过。红竺感觉到，记忆里凭空多出了一些她没有掌握的空间系法术。她看了看河面，自言自语的说：“原来是这样。”

    雪，飘飘洒洒的落下，山间无风，雪落无声。最健壮的雄鹰也难以飞过的高山上，伏夕艰难的向上行走着，这地方很奇怪，进来之后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般。他曾试着用法术斩开这里的空间，但凌厉无匹的焰息刃落在雪山上竟然连一丝痕迹都没能留下。无论他如何蓄力都是徒劳，他明明是身在其中却又是不存在的，他走过的地方连个脚印都没有。在这里似乎是有人定好了规则，他只能按照按照别人的意愿行事。

    山下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越走越近，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人一身明晃晃的盔甲，腰胯宝剑，黑发飘动，眉眼间的白霜难以掩盖他的英武之气，大踏步的朝山上走去，就在伏夕身边路过，却对他视而不见。

    他太熟悉了，那个人正是与他相伴了十几年的父王，昔日的人皇大燧。而这里，正是桑皇雪山。

    他跟了上去，父王稳健的步伐竟让他感觉有些追不上。两人一前一后到了积香洞门前，父王抖落身上的雪花，用手轻轻的扣打石门，一路上，他连一次头都没有回。

    雪姬走了出来，把他们迎进去，积香洞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石桌石椅，外厅正中的清池水中，冒出阵阵白气，使整座洞府都似笼绕着云雾，父王坐在一把椅子上，细细的品着雪姬端上来的茶汤。

    他忍不住走到了自己的那间屋子，石床上，年幼的孩子还在睡着，两条由蛇尾蜕化成的小腿突然蹬了一下，似乎是遇到了梦魇。孩子正是儿时的他，他终于明白自己来到了什么时候，犹记得当时的那个梦，是母亲一刀一刀的剥下自己下身尾皮时的情景。

    他退了出去，再次回到了正厅，母亲已经出来，仪容端庄的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美艳依旧，只是有些略显倦态。

    “我这次来，是要带伏夕走的。”父亲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用一种平静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口气说。

    母亲低下头，用纤纤玉指摩挲着手掌，好一阵，才说：“燧，你就不能为了我们母子而放弃心中的执念吗？”他注意到，母亲手中是一块赤色的鳞片。

    “他是我的长子，未来的人皇，身上肩负的使命让他不能在这里长大，有些东西，我必须亲自教会他，留他在你身边五年，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父亲站起来，高大的身躯挺拔如山。

    “可他是我们的孩子，应该有选择的权力。”母亲也站了起来，说话时洞中的雾气也跟着飘忽不定。

    父亲背着手，转身看着母亲说：“你怎么知道君临天下威加海内不是他想要的？”

    母亲笑了，笑意中带着无奈：“那都是你想要的吧？你的弟弟已经有了儿子，你是怕一心向往的王位落到别人手中，所以才要把伏夕从我身边夺走。”

    “那个废物，就算有了儿子又能怎样，碾死他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父亲说得轻描淡写。

    “你们不是讲究名正言顺么，弑兄杀弟得来的王位，怎能比得上合理承继呢。”

    父亲眼中寒光一闪而逝：“我知道什么都瞒不了你，可这样的我，不正是青儿你喜欢的么，我答应你，他日我得了天下，你还是我的正妃，我对你的心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燧，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了解我，也不知道我当初留在你身边是为了什么，跟你的皇图霸业比起来，我根本一文不值，你不要再说了。”母亲说话时带着哭腔，泪水止不住落了下来。

    神也有泪么？

    父亲向前走了两步，站到母亲身边，伸出手，似要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或许是带着精铁护手很不方便，父亲最终把手放在了他那口剑的剑柄上，冷冷的说：“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会再来，你若执意不肯就不要怪我无情，就算是踏平桑皇山我也要带走我的儿子。你不是辖制十万妖兵么，大可以试一试。”说完，转身出了积香洞，他下山的步伐一如上山时那样，不紧不慢。

    母亲重新坐下，似虚脱了一般，看了看手里的鳞片，又不禁潸然泪下，雪姬给她拿来了一块帕子。

    “主人何必这般自苦，既舍不得少主，索性不要交给他，以您的本事，要杀他岂不易如反掌，就算您不忍心杀他，以我们山上的兵力，又何惧他人族的圣殿军。”雪姬用她那特有的语言方式对母亲说。

    “你年纪尚小，很多事情你还不懂，我纵有灭世之力又能如何，世间杀伐不断，不能只凭强力去制止，一个大燧没了，还会有许多个大燧出现。这世界本是婆娑世界，又怎能不留遗憾呢。”

    雪姬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年纪已不小了，从主人点化我到现在，若按他们人族的历法来算，我足有一千八百岁，原本想着少主长大后我能嫁他为妻，终身服侍以报主人大恩，顺带体会您所说爱别离苦，可现在看，这种苦楚并非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您说，少主是会和我们一样，还是会像人族那般经历老病死？”

    他侧耳倾听，也想知道母亲作为一代神祇给自己的批语，没想到母亲只是摇了摇头，说：“这孩子命格迥异，我也看不到他的将来，而你与他也只有相见之缘，即便是我们，也并非不死不灭，只是时机还没到罢了。”

    尊神青瑶降世，身躯化为桑皇山，绵延万里，而落在山上的第一片雪花，就是雪姬的原身。

    一直到了晚上，儿时的他偷偷跑去母亲的房门前，那段刻骨铭心的对话再一次被他听到：

    “伏夕的行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吧？”

    “是的，您不在的这几日，少主一直在很刻苦的练习，奴婢猜测，他应该是想让您看到以后能高兴吧。”

    “从那孩子身上剥下来的皮你要好好保管，那是我驻颜术能用得到的东西，他就要走了，总要给我留下点什么。”

    年幼的他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一样，惊慌失措的跑开，而他则忍不住进入了母亲的房间，他想听听，母亲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

    夜光珠幽暗的光芒下，雪姬正在帮母亲梳理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雪姬所说的妖界第一美却是名实相副，在他所见过所有女子当中，论姿容，还没有谁能超越那时候的母亲。

    “少主明天就要走了，您做好了驻颜术又该怎么给他？”雪姬问。

    “你们有缘相见，就由你来保管，等到他需要的时候，会自己来找你取。我算到了不久之后，我将有一次冥寂之劫，大抵也会应在他的身上，不能时时刻刻的护着他，为他摆脱八苦之一，是我作为母亲现在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为母亲打理好头发后，雪姬捧着一面镜子蹲在地上问：“您不要再去看看少主吗？”

    母亲回头，铜镜中刚好倒映着她的全身。“他已经来过了，我想，他应该是误会我了，这样也好，这样，他就可以安心的留在他父亲身边了。”

    伏夕走到母亲身边，他想要抱抱她，张开的双臂穿过了母亲的身体，她就在眼前，却是无法触及，他甚至难以分辨，母亲和他到底谁是真，谁是幻。原来这就是真相，他假想着自己当时要是没有受惊跑开，结果会不会不同。答案是否定的，年幼的自己无法理解母亲后来所说的话，纵然他能理解，以父王的秉性，也绝对不会让他继续留在母亲身边。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提线木偶，被宿运的丝线摆弄着。

    恍惚间意念一转，他又见到母亲站在洞府的清池旁。

    “云蚕丝、墨灵水、玄玉晶、初雪、朝露……”雪姬仔细的盘点着池水旁的东西。在她盘好之后，只见母亲手一扬，那些灵宝先后落入了清池水中，一道清光从母亲体内飞了出来，变化成一条青鳞腾蛇，盘桓在清池上方。腾蛇漂亮至极，头生双角，二目如炬，身上满布赤金色花纹，周身散发着青色光芒，昂首吐信，绕着清池飞舞了一阵，最后对着母亲的方向微微低头。

    那腾蛇便是母亲的本体么？伏夕想起了忘川河边，承华给他看得那段影像，在与恶魔交战时有女神化身腾蛇。

    雪姬最后取出了一物，正是从他身上剥下来的下身尾皮，母亲把那张皮拿在手里时又一次落泪了，脸颊贴在上面似要去感觉那皮上残留的温度，过了一阵，才把残皮轻轻的放进池水当中，腾蛇似有所感应跟着长嘶一声，如长鲸吸水一般将洞中雾气尽数吸入口中，旋舞着落入清池。

    一池清水随着腾蛇的落入似乎沸腾起来，光华炫目，伏夕不由得紧闭双眼，待觉得光芒稍退睁开眼睛时，母亲手上已经多了一件青衣，与他现在身上所穿的一模一样。

    雪姬小心翼翼的将那件衣服叠好放进了一个玉匣里。霎时间他脑中一片空白，懊悔，自责诸多情绪涌上心头，他误解了母亲长达千年，把至亲之人的记忆封存起来，一次都不愿想起，他承受了千年孤独，从来没想过茫茫桑皇山上母亲过得如何，不知道最痛之处即是至爱。

    ……

    再回神时又是另一番光景，还是积香洞里，母亲正闲坐品茶，突然，她惊呼一声，手上的茶碗也应声碎裂。印象里母亲从来都是温婉沉静，他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她如此失态。

    “主人，怎么了？”雪姬赶忙跑过来问。

    母亲似是呆住了，没有回答，只是又一次被泪水朦胧了双眼，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见到母亲落泪。他想去触摸母亲的面颊，还是如之前一样，触及不到，在这个时空，他是不存在的。

    母亲摆摆手，没有接雪姬递给她的手帕，深深的吐了口气，说：“我的冥寂之劫到了，以后我不在积香洞，你要好好看守这里，等我回来。”

    “主人，到底怎么了？”雪姬焦急的问。

    母亲用她那葱白纤细的手指在眼角抿了一滴眼泪，轻轻弹进了清池之中，水雾散开，池水里映出一幅战场的图景，玄衣金甲的少年浴血厮杀，脚下尸积如山。“少主！”雪姬认出了，那个血染征袍的刚毅少年就是十二年前离开了积香洞的小主人。她用手捂住了嘴，画面上，少年握剑的手被敌人冒死握住，而不远处骑着独角兽鬼族将领的劲弩已经瞄准了他，只是一瞬间，闪着白光的连发的弩箭如坠星一般贯穿了他的胸膛，鲜血飘飞，少年倒下了，可他在倒下之前奋力把剑从敌人身体里拔了出来，掷向了那个鬼族将领，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的剑没能杀死那个鬼族人，而是刺穿了独角兽的脖子……

    画面消失在水中，雪姬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母亲起身，有些站立不稳，被雪姬扶住。

    “你先去准备，把我采来的那块寒晶石备好，等下一起出去。”母亲声音微弱，他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主人，那您？”

    “我没事，你只管去吧。”母亲说完，重新坐下，手托额角，秀眉紧蹙，她忧郁的时候样子更美。

    良久之后雪姬拿回了一个香炉，炉中没点任何熏香却飘出冉冉的白烟，母亲把手轻轻一挥，烟气缭绕，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围住了她和雪姬，伏夕也跟着迈进了那一片烟雾中。

    转眼青烟散去，他们就已到了当年的红砂谷战场，四夷联军已经清理过了，遍地陈尸，有无数的鹫鸟在啃食着尸体，母亲面露愠色，抬手拳咳了一声，鹫鸟竟然群起惊飞，天空好似一片乌云过境。

    她与雪姬一前一后步履匆匆的走向一座最大的死尸堆。“就是这。”母亲肯定的说。雪姬双手一合，晴空中出现了一个小型龙卷，夹带着厚厚的雪花，尸体被逐一拨开，少年那张熟悉的面孔终于重新露了出来，他脸上身上的血迹都已经凝固了，好在被掩埋在下面，没有遭到鹫鸟的啄食。

    少年的尸体被风雪托着安放在一块干净的地上，母亲俯下身去，把他揽入怀中，颤抖的手轻抚他的面颊，他的眉眼，亲吻他的额头，泪水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在一旁看着，似乎是能感觉到母亲泪水的温度。

    冷风瑟瑟，卷起血浸的黄沙，遍地陈尸，清丽脱俗的女子抱着一具尸体，默默流泪，她本不是属于这里，却饱尝世间苦楚。母亲，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伏夕在心里暗自寻味着。

    天色陡然暗了下来，乌云遮蔽了日光，狂风骤起，云海翻腾，天空不时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风沙却并未影响到他，在滚滚中他依旧可以看清母亲的一举一动。

    “主人，不要啊！”雪姬冲她着，而母亲丝毫没有理会，他看到，母亲张口吐出了一团白气，白气当中一条小巧的青鳞腾蛇若隐若现，缓缓没入他的胸间，他听到白气中传出来自母亲心底的声音：“以神之名，祝告苍灵，吾子伏夕，不死不生。以神之名，祝告幽冥，吾子伏夕，不灭真灵。以神之名，祝告大千，吾子伏夕，遇而能安。”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能一次次的化险为夷，为什么自己可以容颜不老，一切皆来自的母亲的四十八字，不死不生即超脱于外，真灵不灭即不入轮回，在大千世界里随缘而遇，随遇而安，驻颜术又为他剔除八苦之一，他想起了承华对他说的话，母亲不是不爱他，只是用了很特别的方式。

    乌云消散，又现万里晴空，狂风乍止，一切恢复如旧。母亲有些费力的站起来，雪姬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青烟缭绕，她抱起了还在沉睡中的他，却被母亲制止了。

    “不，不能带他回去。”

    “为什么？”雪姬抹着眼泪问。

    “这孩子有属于他的路要走，不能让他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明白吗？”母亲很严肃的说。

    雪姬点点头，又把他放回了死尸堆里。三人回到了积香洞，母亲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休息了片刻，拍了三下手掌，洞府内忽然一阵颤动，顶端竟裂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此时已是晚间，月光连同积雪一起落了下来，残月映在清池水中，母亲探手在水中搅动了两下，水波散开，月影中白衣青年缓缓出现。

    “青瑶，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青年正是月神承华，方一现身即看出了母亲的不对，有些着急的问。

    见母亲半天没有回答，承华又问：“是不是那个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就算是有陨落的危险，我也会帮你惩罚他。”

    承华语气温柔，像是在询问自己的爱人，母亲摆摆手，她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太虚弱了。

    “找你来确是有事情要请你帮忙。”母亲斜靠在椅子上，声音微弱，“我为了拯救我的孩子而失去了大部分神力，可能要陷入很长时间的冥寂。”

    “所以你是想让我在你冥寂的这段时间照顾你的孩子是吗？”

    母亲摇头：“我赋予他的力量足够让他平安的活着，我需要你去冥界留一个化身，在他迷茫的时候给他一些指点。”

    “一定要在冥界吗，那可是湮破的地方。”

    “所以我才会找你，我们十个里面除了刑冥之外，也只有你和他有些过往，我在把神力封入伏夕体内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他未来的一角，他会在彼岸花谢的时候进入冥界，当你们相见之时你就会明白我的用意。”

    最初参与创世的十位主神分别是：天主刑冥、战神荒羽、太阳神赤宵、月神承华、星神落殇、自然女神宓箩、妖尊青瑶、四象神毕方、龙神敖蟠、冥主湮破共七男三女。其中最后诞生的湮破不但掌理冥界，而且主宰秩序，性情最是刻板。众神依照自己的样子造出了五族生灵，其中天主刑冥造人族，月神承华造鬼族，自然女神宓箩造灵族，战神荒羽造巫族，龙神敖蟠与四象神毕方共造龙族，妖尊青瑶为了制衡五族而造出各类妖兽。各族群在婆娑世界中生生不息，循环往复，但无论哪族生灵在死亡后都要魂归冥界，踏入轮回，除了造物神之外，各族均有着不同的信仰。因为有众生信念才使神更加强大，为了使信徒保持住虔诚之心，众神需要不时的彰显自身的存在，其中有不少人都祈祷能避死延生，为了达成信徒的心愿，众神都免不了有求于那位冥主湮破。然湮破执掌生死却是不徇私情，无论是谁，只要生死册上的命数一到，该赏该罚他会立即判定，绝不拖沓，龙神曾经为信徒硬闯冥界，结果被湮破囚禁在万刃山上，原因很简单，就像四疆水域归龙神统属，冥界是冥主的领域，哪一位神祇到了冥界都不会是湮破的对手。除了刑冥与承华外，其他的众多神祇都在他手上吃过亏，久而久之，众神都对湮破逐渐疏离。而刑冥与承华一个是太过桀骜，一个则是太过清高，第一主神刑冥是连诸神都要仰视的存在，绝对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他永远都无法被超越，也根本不在意信徒虔诚与否。月神承华好洁成癖，认为冥界的腥风血水实在太过肮脏，就连久居冥界的湮破他也是采取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另外，承华的信徒多为鬼族，他们也不需要向神祇祈求能够长生。可能是湮破觉得茫茫岁月实在太过孤寂，刑冥又不好接触，承华反而成了和他走得最近的一位。

    “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开谢一次足有千年，在一千年里，足以轮回九次，他那时还能守得住初心么？”承华说。

    母亲脸上泛起了一丝惨淡的笑容，承华不禁追问：“难道你？”说着皱起了眉头。

    “你猜的没错，我是给了他那个，而且我相信，他会成为我们意志的承载者。”

    “可那违反了创世之初定下的规则，神格不能存在于凡人身上，有他存在，凡界就不再是凡界了。”

    “除了魔之外，只有神才能和神对抗，绿森林就要苏醒了，凡人中也需要有人站出来拯救他们。”

    承华闭目凝神了一阵子，叹息着说：“好吧，我答应你，我会亲自进到冥界去，把化身留在忘川河里。但是你呢，青瑶，你跟我一起回去吧，在你冥寂的时间里，让我守着你好吗？”

    “这桑皇山就是我的身躯，我现在根本无法带走它，而且我已经悟出新道，刚好趁着冥寂修出新的神力。”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是快要支撑不住，承华走到她身边，伸手放在她头顶上方，皎月的光华如零星细小的碎片洒在她身上。

    “多谢了。”母亲说。

    承华缓步走进了清池中，回身对着母亲说：“你放心，在你醒来之前我不会让你的孩子有事。”说着渐渐隐没在水中的月影里。

    洞顶的裂缝重新合上，又恢复了往常的幽暗与静谧，母亲在雪姬的搀扶下回到了她的房间，不同的是，房间里的石床不见了，多了一块大大的像是白水晶一般的方形石棺。

    “那孩子过几天大致会来积香洞，你可以在那个时候把驻颜术交给他，切记不要让他知道我的事情，他离开后，你要悄悄跟随他一段时间，不要被他发觉，等到他能运用自己的力量之后再回来，还有，照顾好你自己。”母亲说完，躺在了石棺上，合上了眼睛。

    雪姬哭着跪倒在旁边，他看到母亲的身体越来越虚，最后消失不见，而石棺中却多出了一个蛇形剪影。

    伏夕抚摸着石棺的边缘，他虽然知道一切都是虚幻的，眼前的所有都属于一个已经过去的时空，但还是忍不住伸手去触摸棺中剪影，他想着里面一定很冷，在他形单影只的时候母亲同样在承受着孤独，而且比他的时间还要长，他曾经拥有过碧瀮，现在又有了芸荩，而母亲呢，只有一口冰冷的石棺罢了。

    眼前突然间一片模糊，他揉了揉眼睛，山洞里，少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紫头发的少女静静的躺在他怀里，烈焰卷舞，灵族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被烧成灰烬，他们甚至来不及哀嚎，原本还熙熙攘攘的山洞只在片刻间就归于寂静，唯余尚未熄灭的点点星火漂浮在空中。少年紧紧的抱着女孩，目光呆滞，感受着女孩身上的体温渐渐冷去，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经完全成了透明，身上的伤疤可以愈合，而心里的呢？如果可以，他情愿选择不要和她遇见。

    现在，他完全相信了之前所见的一切，因为此时情景与一千年前真的一模一样，他看到，女孩的身体里飘出了一个蓝色光团，渐渐演变成女孩的样子，飘在半空，看着地上的少年，无声的哭泣着。碧瀮心地善良所以她的灵魂也是纯净无暇。她奋力挣扎着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去，然而却一次次的被弹开，她的身体上似有一个无形的磁场，排斥着她，向她宣告她已经死亡。她并不是想继续活着，只是想能再和他说几句话，告诉他，她对他从来只是爱，没有恨，可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远远的看着，过了一阵，她连看的权力都没有了，她死了，灵魂要归于冥界。她似是被一股怪力拉扯着，身不由己的飘出了山洞，伏夕看到她一直在不断的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没能发出一点声音，他想，即便是灵魂可以发声，当时的他也不会被听到，因为他们已经属于不同的世界。

    他跟了出去，想要把她拉住，虽然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她不属于这世界，而他不属于这时空，两人的手接触到一起，碧瀮还是一直看着山洞，此刻他无比的希望山洞的能更长一些，让他能跟随着她久一点。一千年了，他从未想过能和碧瀮再度相见，纵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他也愿意。一直到了外面，他清醒了，山洞的深度是固定的，即使是在一个虚幻的空间，他的心愿也不可能成为现实。碧瀮的灵魂突然停住，悬在半空，一阵冷风吹过，雪姬的陡然出现在她面前。

    “你是谁？”见对方正静静的看着自己，碧瀮不禁问道。

    “我是来带你走的。”

    “带我走，去哪？还有你不说清楚你是谁我不会跟你走。”

    “去一个你该去的地方，至于我，你可以叫我雪姬。”

    “可我没听说过你，婆婆说，我们灵族人死后要跟着女神的侍者一起走，而她不叫你这个名字。”

    “对，那位侍者最近比较忙，所以就派我来了，你跟我走的结果也是一样。”雪姬说着突然神色一变，探手虚抓，夹杂着雪花的龙卷围绕在碧瀮周围，把她带到身后，铁锁落空，一明一暗的两个身影渐渐飘近，怒气冲冲的说：“雪妖，你身为妖族，竟敢插手我们冥界的事，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雪姬面露不屑，指着哪两个身影转身问碧瀮：“你看，他们俩也是要带你走的，你自己选，你是跟我走还是想跟他们一起走。”

    碧瀮从她身后探出头，看了看那两个冥界的拘魂使，拉住了雪姬的衣角，说：“他们长得太难看了，我不要和他们一起。”她大概也看到了刚才那条粗大的锁链，有些后怕，所以躲在雪姬身后。

    雪姬咯咯一笑，说：“听到了没有，丑八怪，人家小姑娘不愿意跟你们走，所以，你们还是打哪来的就回哪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是你们的冥主他敢来这桑皇雪山上造次吗？”

    两个拘魂使互相对视，大抵是在商量要不要动手抢人，雪姬又说：“不用犹豫了，你们觉得可能是我的对手吗？”说完也不管他们商量出的结果是什么，平托着双手，轻轻的吹了口气，一个小型风暴凭空出现，带着无数的冰棱朝两个拘魂使砸了过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风暴，拘魂使显得有些措手不及，胡乱的挥动着铁链挡开冰棱，身上被砸了好几下。大概是他们自觉确实不是雪姬的对手，又可能畏惧桑皇山上的妖尊，最后也没说什么就转身消失了。

    “刚刚那两个是什么人？”碧瀮放开了雪姬的衣角，怯生生的问。

    “冥界的拘魂使者。”

    “冥界，那是什么地方？”其实也难怪碧瀮会不知道冥界，因为在这世上了解冥界的人也是不多，灵魂在踏入轮回之前所有的记忆都会被忘川水洗去，虽然有少数的法师可以通过特殊的法术窥视冥界，但看到的也只是模糊的影响，其中的奥秘根本无人得知。加上各族信仰的不同，众多神祇的职能也被演绎得五花八门，比如碧瀮的部族笃信人死后会魂归大地之母的怀抱，其实就是信徒为了传颂女神的伟大而做出的一种自欺的认知。

    雪姬想了想说：“是一个人死了之后都会去的地方，你别问了，总之你不用去就对了，还有，刚刚那两位在冥界里算是长得好看的，你想去吗？”

    “你不是说人死了都会去那里吗？为什么我不用，难道是我还没死？这一切都是假的？”碧瀮十分单纯，今天的见闻与她先前的认识相去太远，所以不免好奇。

    “不，孩子，你死了，而且死得很透彻，死得不能再死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活着，你先前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大部分都是错的，你先跟我回去，我以后慢慢告诉你。”雪姬对她的天真感到哭笑不得。

    碧瀮再一次掩面抽泣，因为他看到伏夕刚抱着她的尸体从山洞中走了出来，她刚要过去却被雪姬拉住。

    “你过去干什么？”雪姬问。

    “我要去陪着他，我不想看到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他说，我……”

    雪姬打断她说：“碧瀮，你叫碧瀮对吧，你看着我，听我说，现在的你，只是一个冥灵而已，你也看到了，他抱着的是你自己对不对，就算你一直呆在他身边，他也不会对你有所感觉，你和他说再多的话，他也不可能听到，而且冥界的人也不会让你一直跟在他身边。”

    碧瀮在半空中蹲了下来，把头深深的埋在两臂之间，伏夕静静的看着她小小的身子不住的颤抖，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了一样，周围也似乎是越来越冷。

    好一阵子，碧瀮才重新站起来，重重的揉了几下眼睛，对雪姬说：“姐姐你那么有本事，连冥界的人都要怕你，你一定有办法让我重生的对不对，只要能让我们再相见，我做什么都愿意，哪怕，哪怕只有几年也好，再不行，几天也可以。”

    雪姬吐出了一嘴的雪花，扬扬洒洒的落了一地，煞是好看，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实话跟你说吧，帮你重生的本事呢，我是没有，但是我可以保证你灵魂不灭，也就是不用去冥界受那轮回之苦，你知道吗一旦你被抓去了那里，所有关于他的记忆都会消失，你是可以重生，但重生后你就是另外一个人，纵然你们有缘相见也不会认出对方，不过我的主人倒是有办法保留你的记忆和样子让你重生为人。”

    令亡者重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即使是身为神祇的妖尊也是拼上几乎所有的神力，而雪姬还没能修出那样的本事，纵然她有牺牲自己的决心也没有那种能力，只能是望洋兴叹。

    碧瀮眼中出现了一丝光芒，拉住雪姬的手：“那姐姐你的主人在哪，带我去见她好吗？”

    雪姬长舒了一口气说：“你现在见到了也没用，我的主人睡着了，而且每个千八百年的估计是醒不过来。”

    碧瀮一脸惊愕，她大概是没没听说过有谁睡觉能睡上一千年的，转而又变得很失落，放开了雪姬的手：“等你的主人醒了，他早就该不在了。”

    “不会。”雪姬肯定的说：“我告诉你吧，你所说的那个他就是我主人的孩子，我的少主，我主人也是因为救他才会进入沉眠，你且放宽心，在我主人醒过来以前他都不会死。”

    “真的？”

    “当然，要不然我救你干嘛。”雪姬顺口说着。

    “你救我是为了……”

    雪姬猛回头，用一根手指按在了自己的下嘴唇上，她似乎也察觉到了刚刚的那句话有些欠妥，辩解说：“你不要多想，总之你记住我是在帮你们就对了，以后呢我还会教你一些冥灵的法术，你安心修习，我不在时你也好有能力自保，不用再怕那些冥界的拘魂使什么的。”

    “可是，等你的主人醒过来，就算她肯帮我，那也已经是千百年后了，那时候他会不会，会不会……”碧瀮说着把头越埋越低，可惜现在她是一个初生的冥灵，看不出皮肤颜色的变化，如果是活体，那么她的面颊肯定红的像团火一样。

    雪姬眨了眨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对于世间的情爱，她显然也是一知半解，要不然也不会说出“等少主长大后嫁他为妻”那样的话，她所理解的嫁娶大抵只是个形势，其中的情丝尘网和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纠葛远不是光凭想就能明白的。

    “呃，我家的少主我是了解的，他对你那痴情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对不对，那份痴心连我都感动了，甭说是一千年，就是一万年，我相信他也不会移情别恋的。”雪姬说。她原本想说的是“男人嘛，三妻四妾的很正常，你呢，应该在背后默默支持他，身边的女人越多，就说明他越优秀。”但是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对碧瀮阐述她的这套理论，因为碧瀮悲喜不定的情绪让她倍感无力，从前在积香洞府时不管是哪处的妖见了妖尊都是三跪九叩的拜聆训教，她作为贴身侍女也自然有种优越感，而且得主人指点日久，一身妖法修习的境界极高，世间的妖本事比她大的也是少之又少，所以基本上到桑皇山求教的妖见了她都要称一声“尊使”，一些年纪比她小的干脆都叫她“姑姑”，因为想见妖尊先要经过她，受惯了别人的恭敬，时间长了，她也不知道怎样去哄人，而与主人相处时更加的轻松，她只需要服从就可以，主人天性随和，从来不在意一些琐事，也不会计较她的态度谦恭与否。

    而碧瀮也似乎是想通了，抬头看了看漫天的星辰，说：“你说的对，若不是姐姐你的及时出现，可能我已经被抓去了冥界，重生为人连记得他的机会都没有，现在我至少还能静静的想着他。”转回身问雪姬：“只是在走之前，我还想去看看他，可以么？”

    雪姬摇摇头说：“你现在很虚弱，大一点的风都可能把你吹散了，如果这时候你受了什么伤害，我是没有办法补救的。”

    “可我只想看看他，就一眼，姐姐，只是远远的看看就好。”

    大概是被碧瀮的真诚打动，雪姬最终松了口：“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进到这个盒子里，然后由我带你去找他，找到他以后，我会放你出来，看完我们就离开。”说着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白玉盒。

    碧瀮的灵魂如一缕光焰，飘进了盒子里。雪姬仔细的把玉盒收好，还嘱咐了一句，“你乖乖的在里面不要乱动啊，免得路上我把你掉出来。”说完身体便化作一阵晶莹的雪花，一路飘飞，在夜空下，宛如一条小小的银河。

    屋内烛光摇曳，青衣少年细细为躺在床上的少女擦拭着身体，他的动作每一下都很轻柔，像是怕将熟睡的人吵醒。门突然间被风吹开，少年起身去关门，屋子又里多了一个白衣少女。雪姬打开了那个白玉盒，碧瀮晃晃悠悠飘了出来，少年又回到床边继续他未完成的事情，在看到眼前的这香艳的一幕时，她不由捂住了眼睛。

    “看呐！”雪姬小声说。

    碧瀮还是紧紧的捂住双眼，拼命的摇头，刚刚的情形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震撼了，自己赤身裸体的躺着，一只手被伏夕握在在手里，而对方的另一只手则抓着块手巾在她的玉臂上来回摩挲着。

    雪姬打掉了她的一只手，可强烈的羞耻心还是让她的眼睛紧紧的闭着，正在雪姬琢磨这要不要把她的眼睛强行剥开时，伏夕说话了：我知道你爱干净，你也不想就这样邋遢的走对不对？所以，请原谅我。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妻子，而且，昨天你也答应了。你说你喜欢这个地方，将来要一直生活在这，你还说，等找到了你阿爹就让他请婆婆来给我证婚……”他声音颤抖，到最后似乎是说不下去，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门外突然传来了三声悲凉已极的哭声，雪姬发现地上突然多了好些闪着清光的珠子，碧瀮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放开了手，地上的珠子正是她的眼泪。

    山鬼恸哭，冥灵涕泪，雪姬兀的拍了一下大腿，赶忙取出玉盒把碧瀮的灵魂收了进去，在这之前碧瀮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淡了许多。她刚才也被伏夕的真情流露吸引了，没注意到碧瀮的变化。冥灵是没有眼泪的，除非是伤心到了极致，它们的眼泪也是其灵元的演化之物，灵元耗尽，冥灵也就会随之消亡。

    雪姬收起了地上的珠子，匆匆的飞往了桑皇山方向，在一旁看了许久的伏夕紧随其后，他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会让雪姬那样慌张，而且事关碧瀮他又怎么能不担心。

    他匆匆的奔跑着，周围的温度似乎又骤然下降了许多，而且他也觉得越来越吃力，到最后竟然无法挪动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雪姬渐渐远去，身后好像有人突然拉了他一把，他奋力的想要甩开，不管是谁现在都不及碧瀮重要。他心中一惊，自己明明不属于这里怎么可能被拉住呢，猛然回头，却看到了红竺那张神情焦急的脸，两只手正死死的抓着他的一条胳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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