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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碧成朱 全第5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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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碧成朱 全 作者:未知

    看碧成朱 全第54部分阅读

    子后仰,一个倒葱栽也窗外。从城楼的屋檐上滚了上去,好在衣角被飞檐勾住,整人在半空荡来荡去。城楼高耸,近处攻城的先锋部队看不到,紧随其后的指挥车上的敦律贺、蓟奴里等一干将领却看得一清二楚。敦律贺迅速地拔出箭,搭弓瞄准,等蓟奴里想喝止,箭已经离弦而出。

    蓟奴里勃然大怒,瞪着他问:“敦律将军,我不是交待过你,要活捉阮五吗?”

    敦律贺说:“汗王,细作都说过震天雷埋在土里是此女想出来的,余庆不在濠州时,也是此女指挥城防。可见此女在濠州将士心目里地位非同一般,所谓擒贼先擒王,此女一死,濠州城指定士气消散。咱们不必再多费力气,就可夺取此城,何乐而不为?难道在汗王的心目里,这个异族女子的一条性命比咱们几百几千将士的性命还重要?”

    蓟奴里气得嘴唇都发颤,说:“你在说什么!”

    敦律贺直视着他说:“汗王,我们摩那部听命于真正的雄鹰。”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是真正的雄鹰。

    “好好好。”蓟奴里怒极反笑,“敦律贺,我希望有天,你不要为这句话后悔。”说罢,再不看他一眼,转头看着濠州城。

    敦律贺那箭力道十足,去势汹汹,眼看就要射中阮碧,却见打横里飞出一箭,正好将它撞飞。跟着一个人翻出窗子,三下两下落到阮碧身边。

    “顾小白!”梅达惊讶地说,“他也在濠州城里?”

    敦律贺一听是顾小白,顿时红了眼睛,又拉开弓,又是嗖嗖几箭。

    屋檐上不好站立,极容易成为箭靶子,顾小白知道不能久留,撕开阮碧缠在屋檐上的裙角,抱着她就往下跳。但还是迟了,躲开了敦律贺的第一箭第二箭,却没有躲开第三支,箭穿过阮碧的肩膀射中顾小白胸口,两人一起跌落到城墙上……

    柔真郡主这会儿稍微清醒了一些,知道自己闯了祸,拉着沈婳冲出指挥室。沈婳担心顾小白,频频回首。

    柔真郡主攥她一把说:“别傻了,这小子眼里只有那个小,为了她是命也不顾了。这城守不住了,咱们快去寻身衣服换上,等一下混在难民里,城破里就跟着冲……”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圆睁双眼,不敢相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只见一支箭穿过胸口,鲜血滴滴。她“啊”了一声,缓缓软倒。

    沈婳骇然失色,抱住她,拼命地叫喊着:“娘,娘……来人呀,救救我娘……”

    可是这个时侯,谁还顾得上谁呢?

    她叫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人过来看一眼,而柔真郡主的身体却开始渐渐变冷了。她只能紧紧抱住她,把脑袋埋在她脖颈间,不停地流泪。雪越下越大,落了她一身,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她的心也渐渐凝结成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响起雷鸣般的欢呼。

    她被惊醒,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士兵们纷纷抛了武器,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而城头上不知道何时竖起一面织着青龙的旗帜,上面绣着斗大的“晋”字,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第38章 恩怨情仇

    嘉平七年十月二十二日开始的濠州围城之役,持续六日六夜,战况之惨烈,非言词能形容。北戎由汗王蓟奴里亲自指挥,六万人马并诸多攻城利器,日夜无休地对濠州城进攻狂风骤雨般的打击。濠州城仅有五千守兵,但人人奋勇,前仆后续,拼死守卫。

    双方俱都伤亡惨重,北戎死了近两万士兵,包括先锋敦律成雄、参将卢旺。濠州城军民死伤近半,副都总管李定国、参将石钟战死,还有柔真郡主在为将士递送战材时为北戎流矢所伤,不幸过世。

    好在,生死存亡之际,晋王率领轻骑一万冒雪赶来,从后方突袭北戎,激战二个时辰,前后受敌的北戎军力渐不支,阵型溃散,无奈之下,蓟奴里率余部退守宿州,濠州城之围遂解。

    晋王率领的兴平军轻骑在濠州城休整一日,补充粮草后,出乎所有人预料,既没有东渡运河去解扬州城之危,也没有北上夺取汴水第一关口——泗州,而是冒雪西行,从后方突袭围攻昌颖城的北戎中路军,打它一个措手不及,不待它反扑迅速撤退,进入北戎未曾占领的亳州城,并以此为大本营,整编军队,等待远征交趾的大军——因为大军携带着粮草、衣被、攻城车、抛石车等等的辎重,没有其中的攻城武器,根本不能夺回被占的城池。

    阮碧从昏迷中醒过来时,晋王已经离开濠州城两天了。

    她只看到他留下的一封信,信上说,她买的粮食他全部征用了,心里很有点不爽。不过听冬雪和郑嬷嬷说,他在濠州城里一日一宿没有合眼,不是召开下属沙盘演兵。就是查看濠州城防,指挥军民整饬加固。行程如此匆忙,还是来看过她三回。一回还在在她床前坐了一刻钟。

    阮碧所受箭伤在肩膀要害,失血颇多,又因为守城期间压力巨大。几日没有合眼,着实累坏了。所以才会昏睡三日。倒是顾小白虽然伤在胸口,伤口却比较浅,又因为他身强体壮,恢复的很快。

    十一月初,远征交趾的大军分别在宁江、润州、和州一带陆续登陆,后分三路,西路直奔昌颖。与北戎中路军周旋。中路到亳州与晋王会合,既牵制宿州蓟奴里与敦律贺率领的北路军,又监视围攻昌颖的北戎中路军。东路直扑泰州,与泰州军汇合,攻打围攻扬州的蓟乞达部队。

    淮河沿岸除了濠州城,其他州县都是兵火连天。

    十一月十二日,在升州的太后派专人送来两封嘉谕。一封称赞阮五姑娘在濠州城被围困期间,不畏生死,与将士共守城池,又捐献稻谷一万石为军粮。帼国不让须眉,当为世之表率,故赏赐珍珠一斛,绢布三百匹。另一封则称赞柔真郡主不愧为宗室女儿。慷慨赴义,为国捐躯,大勇大德,流芳百世。念其女痛失慈母,故封为县主,赐号安福。

    冬雪很替阮碧不平,说:“姑娘殚精竭虑,守城一个月,又捐献一万石粮食,才得珍珠一斛,绢布三百匹。还不如人家死个母亲,即刻就成县主,每年享用食邑。再说,珍珠一斛、绢布三百匹在哪里?堂堂一国太后竟然打起白条,真真可笑。”

    阮碧笑了笑说:“她匆忙逃离京城,哪里来得及携带金银珠宝,反正她承诺了,你还怕她跑了不成?”

    冬雪努努嘴说:“她要真是没钱,怎么倒赏了沈姑娘黄金一百两?”

    “那是柔真郡主的殡葬费用。”

    “难道沈家没钱?”冬雪不悦地说,“姑娘怎么净替外人说话?”

    “我倒不是替外人说话,只是做这些事又不是冲着她的赏赐而去的,她给也罢,不给也罢,又有什么所谓?再说,她既然下了懿旨,就亏不了我。要是不给我珍珠和绢布,我就拿着懿旨一直追讨。”

    冬雪扑哧笑出声来,说:“姑娘又逗我玩。”

    十三日,蓟乞达退守泗州,扬州之围遂解。

    十四日凌晨,余庆押送从周边州县收集的粮草、衣被、武器等辎重前往亳州,伤口愈合的顾小白决定入军中效力,因此随行北上。阮碧、刘适之、冬雪等人冒着大雪到北城门送行,一直送到驿站,看着长长的队伍消失在茫茫风雪里,才折返濠州。

    快到城门口时,忽听马蹄声由远及近,跟着便见一骑飞驰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着阮碧的马缰就跑。冬雪惊呼一声,正想叫人阻拦,刘适之一把拦住她:“嫂子,那是顾少爷。”

    冬雪怔了怔,忙吞回到嘴边的“救命”两字,看着顾小白拉着阮碧的马,飞快地跑远。刘适之见她满脸担忧,说:“嫂子别担心,顾少爷有分寸的,雪太大了,咱们先回去吧。”

    冬雪点点头,返回濠州城里。

    阮碧刚开始也有点惊慌失措,及待看清楚是顾小白,便定下心,任他拉着自己的马乱跑。风不算大,雪却很大,虽有风兜遮住头和脸,却还是灌了她一脖子的雪。漫无目的地狂奔一刻钟,仍然兜回方才离开的地方,顾小白勒住马,喘着粗气,转眸看着她。双颊微微泛红,眼睛象是白雪洗过的墨玉,晶亮晶亮的。

    阮碧按着肚子,埋怨地说:“我肠子都快颠出来了。”

    顾小白皱眉,说:“真笨,都说过了要人随马动。”

    “你好端端又跑回来作什么?”

    “以前不是答应过教你骑马吗?方才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于是跑回来。”

    阮碧诧异地问:“方才你在教我骑马?”。

    顾小白反问:“不然呢?”

    阮碧眨巴眼睛,莞尔一笑。

    顾小白也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得走了,否则赶不上了。”

    “嗯,一路平安。”

    顾小白点点头,深深看她一眼。双腿夹马,飒露紫轻嘶一声,往前一纵。逐着风雪而去,片刻,便变成一个小黑点。没入片片雪花之中。阮碧看着纷纷扬扬飞舞的雪花,忍不住又摇头失笑。

    一会儿。重新戴好风兜,准备进城。忽然感觉到城头有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抬头一看,果然站着一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戴着风兜,看不清楚容貌,表情阴恻恻。披风上一层厚厚的积雪,显然已站良久。

    阮碧拍马进城,问卫兵:“谁在城楼上了?”

    话音刚落,听到一个清脆声音响起:“是我。”跟着沈婳从楼梯拐弯走了下来,到第三级台阶站定,面色阴沉地盯着阮碧。

    阮碧微微皱眉,脑海里闪过一年多前延平侯府的赏荷会,当时,她身着碧白相间的八破织绵裙曳地而过,那是何得的从容明丽。何等的风采致致。恰如一颗上好的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而现在,容颜依旧,从容犹在,明丽被阴沉取代。那种淡淡的光晕也荡然无存。

    沈婳也想起一年多前延平侯府初见,她坐在最不尊贵的末席,衣着虽然体面却不华贵。当时谢明珠指着她说:“沈姑娘,其他人你可以不用认识,但这个人你一定要认识。”她当时面上带着微笑,心里却在想,这世间有谁是自己一定要认识的?

    “听说没有,谢明珠嫁给了康王,还被册封为皇后。”沈婳轻启薄唇,口气嘲讽地说,“你猜,她这个短命皇后能当多久?”

    “时势所逼,只怕她并不是心甘情愿的。”

    “你几时变得如此宽宏大量了?”

    “你我从前并无深交,你又知道我什么性情?”

    “没错,我们是没有深交,但是,我们注定要纠缠一生。”

    这话从沈婳嘴里说出,让阮碧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沈姑娘,你姓沈,我姓阮,大路朝天,各走一半,何来纠缠一说?”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我还想过要成全你和晋王,就算……顾小白喜欢你,我也没有怨恨你。但是……”沈婳盯着阮碧,眼睛里充满仇恨,“你杀了我娘。”

    阮碧睁圆眼睛看着她,犹如看着一个疯子。

    “那只箭,那只射死我母亲的箭,不是北戎的箭。”沈婳咬牙切齿地说,“是我们大周的箭。”

    这是阮碧不知道的,微微吃惊。柔真郡主在城头中箭,若是流矢,只能是北戎的,不可能是大周的。如果是大周的箭,多半有人当时看不过眼,有心杀了她。

    “你不相信?去问晋王,我娘的尸体是他收的,那只箭也是他拔走的。”

    阮碧略作思索,说:“沈姑娘,太后娘娘已经下过懿旨嘉奖,说柔真郡主身先士卒,不幸被北戎流矢射中,为国捐躯,大智大勇,流芳百世,世人当以她为表率。”

    沈婳尖声说:“这不是事实。”

    “这就是事实,如同我姓阮。”

    “这不是事实,我不会认的,我不会认的……”沈婳拼命地摇着头,风兜上的积雪簌簌落了下来。

    “那随便你。”阮碧说完,拍马欲走。

    沈婳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拦在她面前,双眸尽赤,说:“只要我活着,这就不是事实,总有一天,我会替我娘报仇的。”

    “随便。”阮碧冷淡地说,拨转马头绕过她。

    十一月下旬,晋王和大周东路军分两路诈攻泗州,实攻宿州。蓟奴里令敦律贺带四万骑兵出宿州驰援泗州,敦律贺心怀两意,不肯前往泗州,也不肯退回宿州,而在丁里镇驻扎。晋王当机立断,发骑兵三万,分三路包抄丁里镇,趁着夜色引火烧营。敦律贺仓促应战,双方骑兵在淮北平原丁里镇发生激烈野战,整整一宿,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晋王考虑到敦律贺与蓟奴里素有嫌隙,如果敦律贺战死,蓟奴里可以顺利成章地整顿摩那部,于是黎明时,有意在西边留下缺口,敦律贺带着三万人马突出重围,往西而去,迳直返回摩那部。

    蓟奴里得知战况,气得吐血一口,说:“敦律贺,这个祸国殃民的小人。”

    十二月初,晋王攻破泗州城,北戎大将蓟乞达率余部退到宿州城,与蓟奴里汇合,凭借宿州城的坚固,扼守淮河汴水以及京畿地带。晋王几次发兵攻打,但都无功而退。十二月下旬,阮碧派人送去五千颗四处采购来的震天雷。晋王采用她的计谋,寻来千名矿工,从十向里外开始挖地道到城墙附近,而后埋下二千颗震天雷,牵出长长的引线,远程引爆。一时间天摇地动,城墙轰然坍塌,百年坚城宿州遂破,蓟奴里带着仅存的六万多人马退守孟州。

    一月初,太后带着众位嫔妃返回京城,重掌监国大印。晋王则率领大军三十万,兵分两路,一路攻打盘踞渭南前线的北戎西路军,一路攻打孟州蓟奴里亲自率领的中路军。

    半个月后,渭南的北戎西路军败退,撤至潞州。被困在渭南的皇帝返回京城,诏告天下,征讨逆贼柴珏。韩王无路可退,坐海船逃往琉璃群岛。皇帝大兴诏狱,凡是与韩王来往过密的,革职的革职,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一时间京城里人心惶惶。

    蓟奴里凭借孟州一带天险,与晋王率领的大军数次会战,刚开始双方各有胜负。但是北戎军孤军深入,粮草供应不足,将士思乡日重,士气低迷,无心恋战,渐渐地胜少负多。

    嘉平八年四月,回到摩那部的敦律贺自立为王,率二万轻骑袭击葛力部,烧杀放火,抢走马匹牛羊三万多头。消息传到孟州前线,葛力部将士悲愤不已,纷纷要求返回家乡报仇。

    后院失火,蓟奴里十分无奈,派使臣向大周求和,愿意纳贡称臣。

    战争就这么结束了。

    第39章 最初最后(大结局)

    自从一月四姑娘回到京城后,隔三岔五便来一封信,催阮碧回京。二月份,从扬州回到京城的老 与阮兰也写信催她。到三月,冬雪与郑嬷嬷也开始催她回去,且铮铮有词:“姑娘你还想赖在濠州不成?反正是逃不过的,何必呢。”

    阮碧确实想赖在濠州。这个小城市里没有那么多的家法规矩,没有那么森严的等级制度,也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在杏花巷宅子里,她就是老大。但她也知道,她逃不出这个世间,就别想逃脱这个身份,也别想逃脱自己的命运。

    到五月,皇帝和太后都几次问四姑娘,怎么阮五还不回京?四姑娘写信过来时,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口气,请她从速回京。

    五月初九,阮碧带着寒星怅然若失地离开杏花巷,刘适之和四名随从护卫。在马车上,她把这段时间收到的信重新看了一遍,梳理了一下京城当前的朝堂情况——简单地说,就是韩王杀死皇帝的一批死忠,而后皇帝回到京城后杀死他的追随者。因为死的人太多了,所以大量的少壮派晋位了,其中以护着太后逃离京城的阮弛为首。他从正六品的内殿都知升为正五品的副都指挥使,一下子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老夫人催着她回京,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实在吃不消这个庶子了。另一个原因是担心大老爷入诏狱,他算得上是与韩王往来密切,但是他胆小,韩王篡权期间曾想授官给他,他以夫人离世无心仕途为由婉言谢绝了。不知道为何,皇帝抓了很多人,却一直没有动他。

    因为并不着急赶回京城。所以马车并不快。天气也没有大热,沿途风景留着初夏的余味,大片大片的野蔷薇爬满竹篱笆和矮矮的土墙。或是粉色,或是白色,或是大红。风过去,花枝摇曳。美不胜收。只是经过的村庄十之八九都是空的,沿途的田地大部分荒芜,只有小部分种着庄稼。

    第一晚宿在淮河渡口,梦里一夜水声澹澹。

    第二天傍晚,到了宿州辖下的卢岭镇。许是因为战火未曾波及,这个镇倒是难得的热闹,鸿福客栈已经住满人。刘适之扔下一锭五两的银子。掌柜即刻直了眼睛,屁颠屁颠地跑去调换房间。

    一会儿,二楼便有争执声传来。

    掌柜说:“不是我见钱眼开,否则你们母女房租都拖了半个月,我怎么每日还会好茶好饭地招待着?不就是看你们母女两人,身边连个男人也没有,又大着肚子,着实可怜嘛?只是今日来了一位贵客,暂且委屈两位去柴房将就一宿。等明日贵客走了,仍让你们搬回来。如何?”

    “掌柜,不是我们不交房租,是你们卢岭镇的当铺不识货。”

    阮碧心里一动,这个声音沙沙哑哑。从前是没有听过的,但为何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偏头看向二楼,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背对着自己站着和掌柜说话。

    “嫌我们卢岭镇当铺不识货,叫你去宿州当,你又不愿意,要不你就拿出宝贝,让咱们店里的客人看看,指不定有识货的,愿意出个好价钱。”

    阮碧一使眼色,刘适之扬声说:“什么宝物,拿出来让我瞧瞧,若真是宝物,我便收了。”

    老妇人往这边张望一眼,目光触及大堂里站着的阮碧,身子一僵,跟掌柜说:“算了,我们这就搬。”推门进屋里,片刻,屋里有说话声传来,她女儿似乎极不情愿,口气有点烦躁。这回,阮碧百分百肯定,她女儿的声音自己也1听过的。

    招手叫来掌柜问:“她女儿大着肚子?”

    掌柜点头哈腰地说:“没错,都六七个月了。”

    “那就别让她们搬来搬去了,另外给我们寻个房间吧,还有她们的房租我出。”

    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掌柜眉开眼笑,说:“阿弥陀佛,姑娘可真是活菩萨,我这就帮你去说说。”好说歹说,贴补了二两银子,终于有四个男客人愿意搬到大堂里拼凳子睡一宿。

    说来也巧,这两间房也在二楼,就在老妇人房间的隔壁,正对着大堂。

    阮碧进房间,刚安顿好。一个留着短须身着青色锦衣的大汉,声如洪钟地说:“他奶奶的,总算有个地方落脚了。丁里镇几时成了鬼镇?人影都没有一个。”

    掌柜说:“客官,你不知道,北戎敦律贺在丁里镇扎营时,把镇里的人全杀掉了。后来晋王带三万骑兵偷袭他,一下子杀了他一万人,流出来的血都齐门槛高,尸体堆起来象小山,足足烧了三天三夜。谁还敢住呀?”

    大汉说:“他奶奶的,北蛮子着实可恶。好在晋王及时赶回,否则咱们大周就危险了。”

    掌柜说:“可不是,当时我都觉得完了,北蛮子一口气都打到扬州了。”

    阴阳先生打扮的客人说:“要不是濠州城守住了,只怕他们都打到升州了。”

    北上京城的茶叶商人说:“别提那段闹心日子,我压着的茶叶全烂在仓库里,足足没了几千两白银。指望到京城里收些债回来东山再起,但听说京城如今不太平,可是真的?”

    阴阳先生说:“菜肆日日人头落地,你说太平不太平?”

    茶叶商人倒吸一口气。

    大汉说:“别被他吓着了,掉的全是达官贵人的脑袋,跟咱们小老百姓不相干。”

    茶叶商人好奇地问:“哪些人死了?又有哪些世家倒了?”

    “延平侯府二姑娘嫁给了康王,虽说是被逼的,但没有为君死节,皇帝回来后,直接削了他的爵位,下了诏狱。后来,谢贵妃以过世的大皇子求情,好歹留住了他一条命。东平侯是让韩王杀的,他一死。催债的挤满了门,听说如今要卖祖宅了。还有镇国公也是韩王杀的,皇帝赐谥号‘勇武’……倒是朱雀大街沈氏。还是一门荣耀。老沈相死在泗州,赐谥号为文忠。柔真郡主死在濠州,被追封为柔真公主。谥号‘勇’。柔真郡主唯一的女儿也被封为安福县主。前些日子,老沈相与柔真公主同时出殡。沿途人家都设了路祭,哭声动京城。”

    阴阳先生不以为然地说:“若真是一门荣耀,怎么反而取消了晋王与沈姑娘的婚事,沈相丁忧也不夺情?”

    大汉说:“你不知道沈相被韩王割了两只耳朵,如今耳朵不太灵光了。至于沈姑娘至纯至性,要为柔真公主和老沈相守孝三年,晋王老大不小。总不能让他一直不成亲吧?所以取消婚约,另选佳女。”

    阴阳先生摇头说:“别只看表面文章,好多事不过是做出来给咱们老百姓看的。沈姑娘虽要服孝,官家也可以下旨夺情。我同你说,之所以取消沈姑娘与晋王的婚事,一是因为晋王不愿意娶她,二是因为沈姑娘被蓟奴里掳去过。至于封她为县主,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这种华而不实的荣耀再多又有什么意义?骨子里的荣耀才是真的,象京西阮府,那阮大老爷从前就跟韩王过往甚密。韩王篡权期间也常有往来,这回这么多人下诏狱,他独独幸免,你当他是运气好呀?”

    大汉也不客气地说:“那个阮侍郎不过是庸材。狗屁不是的玩意儿,他有屁个荣耀,京西阮府去年就倒了,侍郎 出殡时,哪个世家名门设了路祭?”

    阴阳先生嘿嘿冷笑,说:“人家是庸材没错。可架不住人家有两个好女儿,一个如今在宫里正当宠,都晋位妃子了。另一个眼看着也要嫁给晋王了。”

    掌柜见他们针锋相对,互不退让,忙打圆场:“两位,两位,莫为了他人的事情着急上火。说起来有桩事,我一直很好奇,去年初有个说书先生在我客栈里住了好久,说京西阮府的五姑娘在玉虚观里为母修行,怎么后来那个五姑娘忽然出现在濠州城里呢?”

    阴阳先生说:“兵荒马乱,命如浮萍,飘到哪里就是哪里,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一句话说得好多人都感伤了,大汉也正色说:“没错,乱世人不如犬,至尊贵如皇后也不是让一把火烧死了,百年玉虚观也化为废墟。”

    茶叶商人好奇地问:“皇后娘娘怎么死的?”

    大汉说:“韩王宫变,皇后生着病,没能跟着太后一起逃出京城,被韩王送到玉虚观出家。后来玉虚观让人一把火烧了,她就活活烧死了。”

    “兄台你又错了,不是皇后生着病,而是皇后受了赵将军的牵连,差点被废。太后带着嫔妃逃出京城时,压根儿没有知会她,她才落入韩王之手。如今倒是因为她的死,皇帝再度起用赵将军,保康赵氏指不定又能荣华一时。”这回阴阳先生虽反驳了他,口气柔和很多。

    大汉却不领他的情,咄咄逼人地说:“你知道的都是真的,别人知道的都是假的,你当你是何许人?天王老子不成?”

    阴阳先生抚着胡须摇摇头。

    “说起真假,我濠州亲戚说了好些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出声的青年男子说,“他说,濠州城之所以守了一个月,是因为阮五姑娘一开始把震天雷埋在地里炸掉敦律贺的几百辆抛石车。她还说,柔真郡主去城头根本不是给士兵递送战材。她是想杀阮五姑娘,都把她从城楼推下去了,结果好人有好报,阮五姑娘只是受伤,倒是她让北戎的流矢给杀了。他还说,沈相一大家子被蓟奴里掳走,是阮五姑娘亲自去谈判,用北戎俘虏换回来的,结果柔真郡主还恩将仇报。”

    大汉说:“阮五姑娘在濠州城里身先士卒、捐献军粮这些事大家都听说了,太后也下过慈谕嘉奖。不过柔真郡主这事没听过,应该不会是1真的,否则皇帝还要追封她为公主,还要封她女儿为县主?”

    阴阳先生哈哈大笑着说:“这就是你不懂,不过是些遮掩耳目的伎俩。柔真郡主一个宗室女儿,在城头杀自己恩人,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不屑?至于沈姑娘被封为县主,不过是对她被退亲的补偿。朝堂上向来是说一套做一套。搞得花里胡哨,落不到实处也1枉然。如今北戎人都在传,阮五姑娘是咱们大周明珠。你当这话传着玩的?有心人的利用罢了。”

    几番被他抢白,大汉不服气,撸着袖子还想争一下。

    掌柜忙打圆场:“这世间的事情向来是众说纷纭。孰真孰假,也只有当事人清楚。咱们说三道四。不过图个口头痛快,何必因此伤了和气?京城里那些大家族,起起落落跟潮水一样,涨潮时气势汹汹,退潮时一泄千里。真荣华也罢,假风光也罢,那都是他们的事。咱们小老百姓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虽不能跟他们一样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但胜在日子平安和顺。”

    大家纷纷点头说没错。

    夜已深,大堂里的客人罢了夜聊,吹烛休息。

    二楼的房间里,女儿低声说:“可算是安静了。”

    老妇人低低嗯了一声。

    “你说她认出我们没?”

    “难说的很,她是少有的聪明人儿。”

    “会不会举报我?”女儿不安地摸着肚子。

    “她倒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沉默了一会儿,女儿又说:“往后怎么办呢?咱们没有钱,带出来的东西都太贵重了,出不了手。”

    “这掌柜还不错,咱们先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再寻个不大不小的城镇,把北海真珠项链拆开卖掉。”

    女儿叹口气说:“也只能如此,走一步看一步。”

    忽听门口笃笃两声。

    两人吓得屏住呼吸,门外却再无声息。

    “可是她寻来了?”

    “若真是如此。咱们也躲不了,我去看看。”老女人下床,打开门,探头一看,走廊空空荡荡,不过门前搁着一个小包袱。她捡起来,关好门,折回卧房里。

    “手里是什么东西?”女儿看着她手里包袱。

    包袱虽小,却沉甸甸的。老妇人已经隐约猜到了,打开一看,果然是金锭与银锭,数了数,总共三十两黄金三十两银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未落款,只有一句话:妙香国地处西南,国中女子尊贵,可从蜀中取道南下。

    女儿凑过头看完,默然片刻说:“她果然不1心狠手辣之人。”顿了顿,又说,“你这徒弟倒也没有收错。”

    老妇人看着黄金白银一会儿,眼眶微湿,把纸条凑近火烛烧了。

    第二天,天未亮,阮碧一行便离开客栈,继续北上。

    自打离开客栈,寒星便嘀嘀咕咕个不停,马车驶出几里,还在嘀咕:“姑娘,真的不对劲,钱奁轻了很多。昨晚指不定有人进咱们屋里偷东西了,你拿钥匙打开看看。若是丢了,咱们赶紧回头去追回来。”

    第三天,都离着卢岭镇一百多里了,她还在嘀咕:“姑娘,那晚指定有人动咱们钱奁了,真的轻了很多,不信你掂掂……”

    ……

    旅途十分无聊,马车又晃晃悠悠,阮碧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瞌睡。

    一日,她正朦朦胧胧半睡半醒,听到马车外传来嘈嘈切切的说话声,眯着眼睛问:“寒星,外头在吵什么?”

    “不知道,姑娘,站满了人,密密麻麻的,怪瘆人的。”

    阮碧愣了愣,睁开眼睛,挑起窗帘看着外头,只见官道两边人头攒动,黑鸦鸦的一片。每隔一丈站着一个兵卒,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长枪,一见有人越过自己便拿枪拦着。两边的人都看着自己的马车,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而偌大的官道,竟然只有自己这一辆马车辚辚独行。

    “刘适之。”

    刘适之凑到车窗边,说:“姑娘醒了?可真及时,前面就是北城门驿站。”

    阮碧蒙了,问:“你不1说明日才到京城吗?”

    刘适之嘿嘿笑着说:“我骗姑娘的。”

    阮碧正想问他为何骗自己,忽然听到有人嚷嚷着:“来了,来了。”然后官道两边的老百姓开始马蚤动了,踮着脚尖伸着脑袋,往她身后的方向张望着,好多妇女挥舞着手绢兴奋地尖叫着:“晋王爷,晋王爷……”

    原来是晋王班师了。

    阮碧的心开始砰砰跳动,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四周,忽然想起,前年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他们就是在这里分开的……顿时恍然大悟,顿时百感交集,顿时泪湿双眸,怪不得刘适之执意安排濠州到京城的路程,怪不得他一路拖拖拉拉,明明五日就到的行程硬生生地拖成八天。

    夹道百姓如雷的欢呼声里,一个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到车窗边一顿。

    阮碧的心也跟着一顿,世间种种倏忽消失了。只有他略带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起伏,只有他沾染着仲夏阳光的温暖气息渐渐包围自己……过往的一切象潮水一般在脑海里起伏不定。

    想起延平侯府白果树下未见其面先闻其声的初遇……

    想起万妙居前生死一线间的照面……

    想起城隍庙风雨交加的相逢……

    想起香木小筑明目张胆的试探……

    想起十块金条的紧逼……

    想起御花园里的第一次让步……

    想起春水绿波的暧昧……

    ……

    兜兜转转,分分离离。

    这世间最终还是圆满的。

    她偏头,对着窗外的他粲然一笑。

    (全文完)

    看碧成朱 全第5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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