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恩仇(2)
第三百七十章、恩仇(2)
“师兄!”
田不易同样踏前一步,神色紧张地开口询问,这青云山上,除去那些未经此事的小辈以外,又有谁不知道,百多年前的青云门原本就是双星闪耀的时代。除了如今的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以外,另外一位正是他们口中的万剑一!
这个风华绝代的剑者在大多数人眼里,因为百年前和魔教妖女之间的一段孽缘早已化为黄土,又有谁能够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毫不客气的说,现如今正魔大战之后还剩下来的老一代首座,大多都受过万剑一的恩惠,其中特别是田不易和水月,百多年前,更是跟随万剑一深入南蛮,直捣魔教总坛,那一战不仅让他们见识了“斩鬼神”的不世神威,更在万剑一的指点下,让众人的修为更进一步。换言之,万剑一其人,说是诸位的恩人也不为过。
只是,此刻似乎却并非是追问万剑一下落的好时机…妄动诛仙剑,开启天机锁,道玄真人为保青云基业引动诛仙剑阵最大威力,正魔一战,凭着这一剑,他终于暂时保全了青云,保全了天下正道,但却已注定了堕入魔道的结局…
“活着又如何?”
祖师祠堂之内,道玄高声反问,声势犹如厉鬼。此刻,就算是这些已经和他共事百年的老友,恐怕也不出原本那个仙风道骨的真人应有的语气。
“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哪个不是只会保全自己。大难临头却又只能缩在一边!当年师尊天成子就是这般,怎么,如今你们又要来管我了吗?”
声音愈高。连带道玄真人无上玄功喷薄而出,那凌厉煞气叫人不寒而栗!
…那诛仙古剑原本便是威力绝伦的杀器,百年来,不知有多少生灵都死在此剑之下,如今当这滔天煞气反涌,纵然道玄修为通神,又如何能够抵挡?
望着那黑洞洞的祖师祠堂。田不易面上没有丝毫不快,反而充满了担忧…性情大变不过只是开始。恐怕更糟糕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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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圣巫教主果然算计无双,此会定叫这贼子有死无生!”
一声大笑,远处丛林阴影中,另外一个一身道袍的人影缓步走出。手中宝剑轻轻一挥,那“神雷引”才终于散去余威…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苍松道人!
作为三年前为了万剑一当年公案反出青云门的叛徒,这三年来苍松始终都身处在万毒门之中。当然,除去作为客卿长老投效毒神之外,他还有更加隐秘的身份…当年的天魔魅音正是通过秦无炎这条暗线从十万大山深处带出的秘法,而在苍松动手之后,果然引出了隐藏身份的流影,同时也瞒过了修为不俗的道玄真人。
换言之。现在与其说苍松是万毒门的长老,倒不如说,他是和秦无炎以及那个神秘势力站在一起的恶党!
其实事到如今。所谓的神秘人也早已经渐渐清晰了起来——谋划了一切将流影逼上台面,又暗中操纵中原各大势力混战,最后在南疆苗地找出复活兽妖的方法…有理由做出这一系列事情的人根本只有一个。
夜魇!
只有一心想要借助兽神之力激活封天石刻的重新放出自己肉身的怪物,才会不惜费尽辛万苦计划这一切!其实这也并没有那么出人意料。想要完全掌控中原的局势和走向,仅仅借助一个焚香谷又怎么可能足够?倒不如说,夜魇控制云易岚并且接管焚香谷最直接的作用只是把自己藏得更深罢了。
想要真正影响到中原的局势。甚至为自己赢得恢复的时间,夜魇早已将势力渗透进任何可以被渗透的组织当中。焚香谷只是其中的一个,也是比较彻底的一个,除此之外,就好像万毒门的秦无炎,青云门的苍松等人一般,如果无法彻底掌控一个组织那至少也要在其中扶植起自己的人马。
当然,夜魇并不在意他们各自藏有的私心…就好像苍松本意就是想通过借助外力扳倒道玄真人,而秦无炎…呵呵,这小子的目的藏得更深,但这又如何?对于不知存在了多久,看遍世间一切丑恶、人心、算计的夜魇来说,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反倒是这些野心,这些私念,都会被他洞穿,成为这些自诩精明之人的破绽和弱点。
…这些暂且不提,因为苍松的突然出现,以及暗中偷袭,原本能够和虓眼虎一较高下的影神却是遭遇重击!青云道诀自有玄妙,纵然是以一对一,影神也绝不敢大意,更别提像如今这般竟然被对方暗中施以辣手偷袭!
身中“神雷引”,重创之下,原本飘渺的黑衣如今却显出几分狼狈和焦糊——关键时刻,影神拼尽元力护主自己心脉不损,但毕竟没能躲过对方的偷袭,如今却是受伤不轻。而另一边,苍松刚刚现身,真元充足,虓眼虎虽然和自己交手片刻,甚至刚刚躲闪之时还被自己用赦生割伤了手臂,但至少相比起自己如今这狼狈模样来说,还是要好上不少。
此刻,这两人并未步步紧逼,反而只是一齐盯住影神这边,显然是有了活捉的心思…夜魇之事事关重大,既然影神一次两次暗中偷袭,不能让他们不起疑心——若是这其中的消息走漏,不仅关系他们暗中埋藏的势力是否会就此暴露,甚至一个不好,还会引动中原群雄群起而攻!到时候不仅借助兽神之力重启封天石刻的计划没法儿实现。又反倒是将自己逼入了绝境。
“如何?你还不投降吗!?”
强忍手臂上的疼痛,虓眼虎向苍松点了点头,然后又狞笑着迈步向前——圣巫教蛰伏载。如今终于又到了重见天日的时候,如此基业,怎么能毁在这种不知姓名的小人手里!?他步伐坚定,手中狼齿钉锤更是受到体内气血元功激发,越加狰狞庞大了几分。
“说!你是何人麾下,又是谁派你到这里的!”
巨锤挥舞,虓眼虎持锤直指面前重伤的影神。丝毫不见怜悯——计略天下,生死都是小事。更何况仁慈和善?简直可笑之极!
“我不过是个仇人。”
影神第一次开口…身受重创的他语调中多少还带着几分虚弱,但那凌厉的目光却看不出丝毫动摇,仿佛对他而言,生死之事也早已置之度外。能够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理由只有两个…一为报恩,一为复仇!
“仇人?”
苍松眯起双眼,不知心中在考量着些什么…当今局势,对于早已没有青云门中的地为他而言,完全谈不上有利——虽然对于道玄有恨,但本质上,苍松对于青云门却始终有着难以割舍的眷念,若是为了击溃道玄而要将整个青云门连根拔起,这种事情。他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然而纵使如此,他也不能直接下绊子,阻挠夜魇的计划。否则不但自己玩火*,甚至连扳倒道玄的事情也会变得遥遥无期,但如果说,有这么一个所谓的“仇人”能够牵制住虓眼虎甚至是夜魇方面的行动,对于他而言,其实也并非什么坏事。
…容不得苍松继续考虑其中利害。影神竟然拼尽全力,重新缓缓站起身来。
“是。我是仇人,是和你们仇深似海的人!”
影神手中“赦生”神匕再次绽放出炫目妖光,生死瞬间,一直藏身于黑暗之中的他不惜让自身精血逆流进这神器之中,以本命之力催动,“赦生”一时之间竟然光照大地,声势更胜以往!在场之人中,除去同样重伤的秦无炎之外,苍松和虓眼虎都识得其中厉害。很显然,影神这一下已经是搏命一击,赌上一切,虽然两人联手不见得就不能拿下对方,但要和如此强招对抗难免还有风险…若对方真是抱了死志,凭那“赦生”神匕的锋芒,也不是不能拖他们其中一人陪葬…
不论是苍松还是虓眼虎,自然都是不愿意冒这般风险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反身发出一招,暂缓影神攻势,然后双双抽身而退,暂时避过这无上锋芒!而受到对方延阻,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影神自然也就没有了追击之力,可是“赦生”之上已然汇集神力,也是无法一招制敌,恐怕对方去而复返,自己也只能饮恨当场。虽是无奈,却也只能将计就计,将手中准备已久之招放出!
“刻骨铭心葬仇人!”
紫芒飞逝,如雷如电,爆射刹那草摧木折,天地为之肃杀。然而此招强则强矣,只是影神此刻情况不佳,招式一出,便已自损三分,此会,却是注定难以建功了。
只是也就在此刻,黑暗之中,又有一人突然杀出,灰袍摆动之下无尽火气蔓延,瞬间阻断苍松和虓眼虎的进路,宽袍一挥便将影神卷在其中,迅速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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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山,大竹峰。
这一日清晨,光景尚早,天才蒙蒙亮,大竹峰上众弟子都还未起床,从守静堂那里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音,片刻之后,竟是田不易一反常态地在清晨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晨光中,田不易一张圆脸上面色凝重,眉头皱着,看去心事重重的模样。苏茹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出来。看他们夫妻二人的模样,也不知道究竟是否是早起,亦或是整夜未眠。
苏茹此刻面上深有忧色,走出守静堂后,她先是向弟子屋舍那里看了一眼,看到意料之中的安静无人后,她低声道:‘不易,我还是觉得你这么做有些不妥,不如我们再商议商议吧!’
田不易面沉如水。眉头没有丝毫松开的样子,沉声道:‘此事已经不能再拖了,从我们去祖师祠堂回来。这几日之中,道玄师兄的情况越来越坏,昨日从通天峰上传下来的消息,说他竟然对前去劝他的范长老和萧逸才动手了。’
苏茹一惊,道:‘什么,掌门师兄他怎么会动手的,他们二人怎样。怎么触怒了掌门师兄,受伤了没有?’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他们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看道玄师兄行径古怪,前去劝告的,说道玄师兄本来还好好的与他们谈话。但不知怎么突然发怒起来,一掌劈下,登时就将范师兄打的重伤,倒是萧逸才那小子却机警的很,竟然被他逃了过去,反而没事。’
苏茹怔了一下,皱眉道:‘萧逸才居然没事么?’
田不易负手沉吟了片刻,道:‘他向来聪明,而且又跟随道玄师兄多年。多少都比他人更了解的多一些。多半是事先就发现情况不对,所以掌握先机,这才侥幸逃开的。不过也幸亏他机警。这才有时间将范师兄救出来加以疗伤,否则谁也说不好会出什么事!’
苏茹默然半晌,面上阴晴不定,许久方道:‘他、他都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田不易深吸了一口气,道:‘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难道你也不懂我为什么要去见他么?’
苏茹低声道:‘可是,他……掌门师兄他此刻心魔入体。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而且他道行如此之高,远胜你我,你此番冒险前去,我只怕,只怕……’
话说到后面,苏茹的声音越发低了,到最后已是难以见,显然她自己也不愿说出口。
田不易叹了口气,回身凝视了苏茹一眼,伸出手轻轻拉住苏茹纤手,柔声道:‘你我一世夫妻,我当然知道你担心什么。有你这份心,便是我出了什么事,也不在乎了……’
苏茹眉头一皱,打断了他,嗔道:‘你胡说什么!’
田不易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道:‘你是知道的,诛仙古剑的秘密本是青云门最高机密,本只有掌教一人知晓。只是当年蛮荒一战,我、曾叔常等数人跟随万师兄决战万里黄沙,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这个秘密。后来我们数人就是在祖师祠堂之中,当着青云门历代祖师灵位立下重誓,终此一生,绝不泄露这秘密半点。’
苏茹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又提起这事了,当初我也在场,也同你们一样发誓的,怎么会不记得?’
田不易森然道:‘自青叶祖师留下亲笔诫碑,历代祖师无不再三告诫,诛仙古剑不可轻用。青叶祖师诫碑之中,更明言诛仙剑灵乃无上凶灵,持剑人心志不坚、根基不稳,便将堕入魔道。如今道玄师兄这种种异象,岂非正应验了祖师所言!’
苏茹低下头,默然许久。
田不易抬头看了看微亮的天空,远方处,清晨的山雾尽头,云雾缭绕的地方,巍峨高耸的通天峰身影若隐若现。
‘这些年来,道玄师兄励精图治,将我们青云一门整顿的好生兴旺,到如今傲视天下,领袖天下正道。’田不易的声音起来,忽然间多了几分沧桑之意,‘我也曾经想过,当年就算当真是万师兄坐了掌教这个位置,只怕也未必能比道玄师兄做的好了。’
苏茹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低声叫了一声:‘不易……’只是后面的话,她却似乎欲言又止。
田不易负着手,面上神情有些惘然,道:‘这许多年间,我虽然还是暗中供奉着万师兄灵位,但对道玄师兄,老实说,我真的越来越佩服,虽然平日里多有口角,但对他为人处事,我却是没话说的,就算是三年前,他用诛仙剑劈老七的时候……’
‘不易,别说了!’苏茹突然喊了出来,不知怎么,看着田不易的她,眼眶竟有些红了。
田不易面上肌肉动了动,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但看去哪有丝毫笑意,只有痛心而已:‘世间最明白我心意的人,便是你了。三年前那一战,我、我……’他长叹一声。道:‘我是真舍不得老七啊!这一群弟子中,偏偏只有那小子有所成就,天赋过人且心性老师。我终究还是……唉!’
随着他一声长叹,两人都不说话了,直到过了一会,田不易似自嘲一般苦笑了一下,道:‘当日事后,我也曾对道玄师兄深怀不满,老七是我养大的。这十数年时光,难道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么?有什么事也是我来教他。说不定事情也尚有转圜余地。可是那一剑下去,嘿嘿,老七还没事,若不是…不是那人相救。反倒要把那绿衣女子劈死,这一下倒好,老七不反也得反了。以他那个死心眼的性子,这一生一世,只怕都毁在那一剑之下了。’
‘可是,这几年间,我偶尔自省,回想起此事的时候,也曾想过。若是我在道玄师兄那个位子上,这一剑,我是斩。还是不斩呢?’
苏茹凝视着丈夫,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无言的轻轻拉住他的手掌,用手轻拍他的掌背,带着一丝安慰。
田不易淡淡一笑,带着几分无奈。对着苏茹,笑了笑道:‘换了我。只怕也终究还是要劈出那一剑的。’
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苏茹默默低头,没有说话。
田不易也沉默了下去,凝视着远方通天峰的方向。
半晌之后,苏茹忽然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不如我陪你一起去见道玄师兄吧!’
田不易摇了摇头,道:‘你还是不要去了,人多了,反而不好说话。道玄师兄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和青云门,我不知道也还罢了,可是我既然知晓其中秘密,便断不能坐视不理,总是要去看看是否还有挽救余地。只希望道玄师兄道行深厚,能从那戾气之中惊醒过来。否则的话……’
他说到这里,声音却戛然而止。
苏茹看着他,忽然间微微一笑,面上忧伤神色顿时消失,换上的是一副心疼心爱的神情,柔声道:‘好了,别说了。’
田不易与她相处日久,二人早已心意相通,此时此刻,他凝视苏茹半晌,终究也是再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去,宽大袖底,开始闪烁出赤红的光芒。
眼看他那柄赤焰仙剑即将祭出远行,忽然苏茹在他身后,又唤了一声:‘不易……’那声中语调虽不甚高,但情怀激荡,满腔柔情,竟是都在这短短二字之中了。
田不易回首,望着妻子,只见苏茹面上尽是不舍之意,眼中隐隐有泪花闪动。半晌之后,田不易忽然展颜微笑,挥了挥手,嘴唇动了一下,却还是没说什么,转身祭出赤焰仙剑,一声呼啸之中,腾空去了。
那赤红色之光,掠过天际,直插进云雾之中。初时云雾翻涌,纷纷退让,随后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他的身影渐渐淹没不见了。
只剩下苏茹一人,怔怔望着天际,也不知站了多久,云鬓之上,也不知何时有了少许清晨露珠,晶莹剔透,如珍珠一般,悄然坠落。
“娘…”
恰此时,苏如身后,田灵儿的声音又幽幽传来…几年过去,女孩儿出落的愈加水灵,可这一声娘亲,却是藏满道不尽的哀愁。
“灵儿,你什么时候…”
“娘,爹爹不会有事吧?”
苏茹一怔,然后迅速拭干了眼角尚未流出的泪水。
“傻孩子,你爹本领高强,自然不会有事。”她将田灵儿揽进怀里,细细诉说…只是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女儿,倒不如说是说给苏茹自己的…
“娘,要是小凡还在的话…”
“好了,娘知道你要说什么,但…哎!”
最深沉的叹息,也是最揪心的无奈——掌门师兄错了吗?对了吗?这一剑该斩下吗?不该斩下吗?是是非非无人能够说得清楚,到如今,也只能留下这些无解的疑惑,也只能让未亡人将这些疑惑永远封存…只盼,这年青云,不要再如此多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