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姨娘走到他旁边，低头跪了下来，嚅动嘴角，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老郡王似乎轻叹一声，而后目光再次从在场所有后辈身上一一看过，最后移到半空虚无处，缓缓合上了眼睛。

    阳光打在他脸上，能清楚地看到有灰褐色的斑。

    众人心头咯噔一下。

    吴济走过去，试探了一下老郡王的鼻息和脉搏，对着郡王府众人摇摇头，沉声道：“王爷仙去了。”

    众人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落下来，王府挂起了白。

    三日后，灵堂之上，宫中内监总管代表承启帝给老郡王上了香，同时带来了爵位传承的旨意。果然，在由宋名祈继承安平郡王爵位之时，顺便赏了宋名垣一个辅国将军的爵位。

    七七送葬归来，二房一家没有留恋，干脆低调地搬离了郡王府，坐了辅国将军的宅子。至此往来走动，十分相得。

    ……

    新业五年。

    七十年过去，大梁城原来的城墙依旧巍峨厚重，只是却变成了内城墙——

    大梁城繁荣发达，人口众多，不得不在承启四十年的时候，向外扩建。新圈进来的土地面积足有旧城四个之多。即便如此，在官府公开出售其中的住宅和商铺之时，短短几日，就销售一空。

    所费的这几日时间，全部都是因为公开叫价，价格攀升胶着，往往一处好宅子一个好地段有数家争抢，才耗时许久。

    偌大一个新城，三年才彻底竣工。

    而到最后北新城最后一颗梧桐树栽下之时，其他的地方早就住满了人，商铺早早开业。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热闹非凡。若非路边的树荫尚不浓密，怕都无人相信，这是才建成的地方。

    进入内城区，富贵大街一如往昔，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暗香来的门前依旧摆满了鲜花。偶然有马车停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或几个衣饰光鲜的少女，活泼俏丽的笑着的时候，好看的下巴微微抬起。又是自信又是骄傲。

    三月里，春风拂面，阳光温柔，她们并不需要宽大的遮阳帽和碍事的面纱来遮挡脸颊。光洁的额头和白中透粉的肌肤，美丽的让人觉得炫目。

    “嘿。嘉禾……”

    说话的，是一个神态之中隐隐有骄傲的少女，而她问话的，是一位明丽自信。嘴角有个好看梨涡的少女。

    “你前阵子真的去了南方？一直到最南边了？明雅姑姑当真领着你去了那么远！”

    “是啊，我娘一向说话算话的。”这位被称作“嘉禾”的少女明媚地笑道：“你没见我都晒黑了吗？南边太阳可是烈的很……”

    两个少女说话之间，走进了暗香来。

    坐在对面茶楼的一对男女微笑着看着她们进去了。才在桌边坐下，彼此相望一眼。笑意温柔。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许多年后的宋景轩和花袭人。

    他们的容貌略有些变化，不像是青年人，却半点没有老，如同三十来岁的样子，且一眼就能看出，保养的很好。

    花袭人坐回来，悠闲地翻起桌边架上的闲，看到一本《百花郡主传》，愕然一下，随即将其抽了出来，翻了一阵，托腮瞧着宋景轩，笑眯眯地道：“哎，景轩，你来看看这传记写的，你都成了我的陪衬啦！啧啧，被忽略的真彻底！”

    宋景轩抿了一下唇，不在意的摇摇头。

    算起来，在小儿子满公子也成亲之后，他和花袭人便离开了京城。偶尔回来，也是住在百花园中，且停留不久，更不在人前出现了。

    渐渐的，市面上开始有了关于百花郡主的传记和传说。

    故事的结尾，大约都是百花郡主化身仙女，破空而去，再列仙班之类。只有很少几人才知道，这对夫妻尚在人间。

    比如说及笄之日被册封为明雅郡主的花小雅。

    “话说，景轩，你不会觉得难受么？”花袭人合上本，看向宋景轩道：“才几十年过去，几乎都没有人记得你了。”

    承启一朝已经过去。

    但其间的名臣重臣，都会在史上留下一笔。

    而宋景轩这个名字，已经不被人所知。仅仅是在一些传奇话本上，才会作为百花郡主的天命夫君所出现。甚至，有那过分的，根本不清楚宋景轩的名字，提到他时候，就是“百花仙子爱上的那个凡人公子”这样。抑或，极尽描绘他的美貌。

    更有荒谬之说，说是这百花仙子在天上见到人间有俊美公子，才动了凡心，私自下凡……

    没有人记得，宋景轩为承启帝登基所做的贡献。

    也没有人记得，宋景轩为承启盛世，所做的付出。

    花袭人每每见此，就会觉得不公。

    她自己算什么，不过是将后世的一些现成的东西提前搬到这个时空，只是动了动嘴罢了。而宋景轩却真的……

    花袭人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玩笑的语气，眼底却是一片认真，替宋景轩觉得不公平。

    “我本不在意那些。”宋景轩觉察出花袭人的心意，替她将手中的本合起来放在一边，一边轻声开口道：“有你，我这一生便足够了。”

    再无任何遗憾。

    花袭人感动极了，握住了宋景轩的手。

    窗外就是各种世俗之音，喧闹又富有生气。屋内两人就这么坐着，享受着属于他们的安宁。一如许多时候一样。

    许久，两个人分开，望向雅室门口。

    “笃笃”

    一阵敲门声之后，花袭人开口道：“进来吧。”

    来的是三个人。

    两个面容在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看似不到三十岁的妇人。

    “你们来了。”花袭人无奈地看着这一进门就跪地磕头的三个人，道：“起来吧。我不喜欢见人跪着。”

    “是，母亲。”领头那位中年人慎重地道。

    来的正是宋景轩和花袭人的三个儿女：宋明全公子，如今的安平郡王、明雅郡主花小雅，和镇海侯宋明满，当年的满公子。

    ——大约在承启二十五年左右，承启帝造大船下令探索大海，当时混在水军编制中的宋明满主动请命，领船队踏平海上匪盗，之后又下南洋西行，发现新大陆，占领了一大块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