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第11部分阅读
凤倾 作者:未知
凤倾第11部分阅读
顿了顿,又说道:“哀家问过御医,说你身子无碍,只是要好生养着,不能太过辛劳。”
苏离不由汗颜,说起来,自从到了这个时代,许多事情,都不曾亲自动手了。即便是带着周衍这样的小婴儿,身边有||乳|娘有丫鬟,倒也不觉得很累。更多的,只是思虑太重,每一日每一日都在筹谋下一步该如何走。
就好像一个陀螺,一旦鞭子开始抽打,就无法停下。
苏离就露出了几分羞赧之色来,“真真是贻笑大方了,昨儿个还以为大事不好了……”太后破天荒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人之常情,你只管养着,其他事情一律不必操心。”这是在告诫她?
苏离忙应了一声,只是腹中饥饿,又一直躺着,难免就露出几分疲惫之色来。太后见了,立刻就起身,笑道:“安心歇着,若有短了什么,直管对哀家说。”“多谢您关心。”苏离的语气听起来很是真诚,又透着几分关切,“只是不知道,二皇子现在……”
“他好着,只是雨势太大,我便叫||乳|娘明日再抱着他过来。”太后说着。又吩咐了几句,便带着秦姑姑离开了。苏离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低声吩咐倚红:“我饿了。送几样清淡的饮食进来。”倚红看着她苍白的脸,摇头叹息,终究是一言不发的走到了门口:“小姐饿了。送些吃食来。”
苏离情知她心里想些什么,淡淡一笑。“这事情既然发生了,不好好利用,岂不是暴殄天物?”“我不是这个意思。”倚红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方才只是在想,太后娘娘的态度,有些奇怪。就好像一夜之间待你亲近了不少。”
苏离何尝没有这个感觉,隐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你说,是不是景王爷,在太后面前说过什么?”“啧——”倚红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说呢!”苏离不过随口那么一说,听了这话,白了她一眼,“你可别轻狂的过了,这是在甘泉宫!”
倚红吐吐舌头。眼见着飞翠端着莲花形盘子走近,忙掏出帕子在苏离脖子上打了个结。苏离顿时无言,任由她扶着自己坐了起来,靠在了软绵绵的大迎枕上。目光下挑。便看见自己脖子上这一圈帕子,想起当初幼年时吃饭的情形,一时间,唏嘘不已。
虽饿着,但食物过于清淡,苏离也不过略沾了沾,便挪开了头漱口,待到一切妥当,又旧事重提:“你说我不会留下疤吧?”神色间很是忧心忡忡。倚红不由失笑,但见着她病着,也不好故意逗她,只得实话实说:“放心,我自有法子去掉疤痕,保证和原先一样,滑溜溜的。”
苏离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倚红就斜觑着她:“这样小心,当初又何必那样冒失?”苏离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声,“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大皇子这一死,德妃眼看着也不行了,这后|宫马上就是如妃的天下了。她一向得皇上的宠爱,我若不用点手段,再也没有二皇子的立锥之地了。”顿了顿,又说道:“男人的同情和可怜通常是最好的武器,我不过将它发挥到最大作用罢了。”
“有些时候,我常常想,你是否当真只有十三岁。”倚红深深看了她一眼,满脸的若有所思,“明明这样稚嫩的容颜,眼神却恍若沧海桑田,千帆过尽。”“人总会有这一天的。”苏离顾左右而言他,“总会发生一些失去,然后一夕之间,便迅速成长起来。”
倚红眉梢一挑,想到了苏家老爷和老夫人过世之事,暗暗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由于在病中,自然就不必去替大皇子哭丧了。不过即便是在甘泉宫,也不时能听见启德门那边传来的阵阵哭声。隐隐有几声,甚至有些凄厉。苏离听了只觉心里都不大安生,但面上也不露出来,只安心养病。
过了头几日,哭丧之事便渐渐消停了下来,只由钦天监选定了日子下葬。
苏离唯有唏嘘。
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般。
不久前她第一次见到大皇子,那样骄傲的人,谁能想到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撒手人寰。第一次见面,终究是成了决绝。或许是和周衍呆的久了,苏离对于孩子有一种天然的悲悯。大人如何,那是大人的世界,孩子却不过是后|宫斗争中的砝码和牺牲品。
因着她身上有伤,飞翠也不敢将周衍放在炕上,唯恐他四处乱爬,不慎加重了她的伤口。好在这小家伙这几日格外的消停,只知道默默的瞅着苏离,还伸出手去摸她的脸颊。他的小手在她脸上仿佛是挠痒痒一般,却没有再如从前那般胡乱去抓她的头发。
苏离姑且将这种行为理解为周衍在安慰她。
过了几日,苏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至少身子能够稍稍移动,也不会时刻觉察到痛楚了。但飞翠等人仍旧是小心翼翼,唯恐出了岔子。苏离却觉得在甘泉宫,处处都不自在,寄人篱下,日子久了,终究是不妥当。立刻就同太后说了一声,要回承乾宫。
好在太后不过虚拦了拦,便放她回了承乾宫。
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苏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却觉得心头轻松了许多。飞翠不许她站在外头,急巴巴的便扶着她进了暖阁,又跪下替她脱了鞋子,扶着她上了炕。其实苏离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有个人这样紧张自己,也是一件美事。
更何况,苏离这伤,也不能白白挨,总得做出个不胜娇弱的样子。
皇上的子嗣本就艰难,这下去了一个,只怕日后会斗得更加严重。
苏离倒不害怕,更何况,有些恶毒的想,三皇子那边,还是生死未卜。
不过宫中素来不乏新人,芳林新木催陈木,去了一个德妃,总会有后来人居上,到时候四皇子五皇子也不是不可能存在。一念及此,苏离便觉前路漫漫,任重而道远。皇上正当盛年,到时候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涌进宫,而皇上是否还会念着皇后的旧情,那就两说了。
更何况,苏离直觉皇上并未有情之人,从他对如妃和三皇子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即便是宠爱,可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周衍对于她的归来似乎十分欢喜,屡屡从凝碧怀中探出大半个身子,挣扎着朝炕边跃。苏离见着,心都软了,忙笑道:“让他来炕上我瞧瞧,也有好几日不曾抱抱他了。”凝碧有些犹豫,“您的伤……”
“已经愈合了。”苏离忙笑道:“也就是抱一抱,应当是无碍的。”只是没等她伸出手,倚红已急匆匆走了进来,神色凝重,“德妃思子成疾,暴毙了。”苏离一愣,随即立刻说道:“你们都下去。”
待到众人散去,才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就是刚刚,我才出宫门就听人议论了。”倚红抿了抿唇,唏嘘不已:“下手可真快。”这宫中,能光明正大下手的,除了太后,便是皇后了。
德妃是太后的侄女,总不能下狠手,那么只可能是皇上了。
苏离若有所思:“太后怎么从一开始就好像没有帮衬一把的意思?”若是当初一开始就能出言指点几句,德妃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结局。倚红摇头,自嘲的笑:“德妃是太后娘娘的侄女不假,不过,她可是庶女,太后娘娘的妹妹也不见得待见这个女儿……”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苏离也不欲揪着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只问道:“那三皇子的事情,又是怎么说的?”
“听说是德妃将大皇子用过的帕子换给了三皇子……”斯人已逝,有些真相,也随之被埋葬了起来。虽直觉如妃那样谨慎的人不可能有此疏忽,但又有些困惑,她总不至于拿自己唯一的儿子作伐子。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否如同明面上所说,怕也只能成为一个谜团了。
“与此同时,我却听说另一件有趣的事情,你要不要听听?”倚红眉梢微挑,扬了扬下巴,“和二皇子有关的。”苏离直直望了过去,“说。”“据说皇上在前几日的晚上,大雨滂沱,冒着雨来了承乾宫一趟,第二日就召见了几位重臣,似乎是商量什么事情。”
苏离心中顿时一跳,“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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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红眉梢微挑,用理所当然应该知道的眼神斜了她一眼。
苏离有片刻的波动,但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常色,“月满则亏,凡事还是不要说得太满的好。”转念一想,嗔道:“这几天前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说?”倚红摊开手,一脸纯良,“前几日你还在病中,我这还不是怕你激动过了头,又叫太后看出什么端倪来!”
苏离似是听见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横波流转,“这事情,宫里都传遍了?”“尚没有,毕竟是朝堂上的事情。那些个宫女们眼界太窄,眼睛只盯着这后||宫一亩三分地,哪能放眼看向前朝。不过有心人自然是知道的,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该出个结果了。”倚红勾了勾嘴角,“也不枉你白白受伤了一回。”
“这还只是开始而已。”苏离目光一闪,若有所指:“走到最后的,才是赢家,更何况,二皇子还这样小。”历史上废太子的事情层出不穷,哪一日没有防备,周衍就会步上那样的老路。更何况,皇上只是召见重臣而已,也不一定是为了立储之事,现在一切不过是猜测罢了。
不过,苏离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定下来。
太子虽说是高风险的职业,不过总好过寂寞深宫里无人关怀的皇子。同样是会遭人算计,既然这样,为何不选择高起点?
“还以为你能高兴高兴的,谁知道这眉头又紧了三分。”倚红吧唧吧唧嘴,“我嗓子也渴了,去叫一碗杏仁露来吃。你也别忧虑过重了,二皇子自有二皇子的福气。眼前虽说困难重重,但这好日子。还在后头!”
苏离垂下头,没有言语。
凡事总要放在心里过个两三遍,这是她多年的习惯,否则,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不过,她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直觉,好像很多时候,一早就能预见什么。
接下来几日都没有什么动静,德妃暴毙之事也不过如同一颗石子。在后|宫这汪水塘上激起了层层波澜,但很快便恢复了风平浪静。倒是如妃,听说这些日子不时派遣宫人去外头的别院看望三皇子。
好在周衍吃过周彻送的预防天花的药,苏离倒也不甚担心在这个时候会有人接着天花生事。再者。德妃就是前车之鉴。如妃也不至于重蹈覆辙。她苏离也不是软包子,任是谁都能揉搓一番。
也不知三皇子的病情如今到底如何了,苏离倒也没有刻意去打听。如今正在风头浪尖的时候,能低调则低调,以免横生事端。到了八月十三,在启德门为大皇子举行了初祭礼。第二日便举行了祭礼,场面很宏大。金银纸锭和纸钱堆了满满一路,有风吹过。便能听见簌簌作响的声音。
这是苏离进宫以来,第二次见闻这样盛大的丧事。
自然。比起当初皇后娘娘下葬的议程来,是简陋了不少。但皇上到底存了几分爱子之心,虽不知真假,却仍旧按照亲王的礼仪安葬了大皇子。因为是长子,也不曾听见人议论。不过,皇上没有亲临。
到了十五日,就正式下葬了。
反观德妃,因为是不明不白的暴毙,临死前又将皇上得罪得不轻,连最后的那一丝怜悯都被磨光。因而德妃的丧礼办得很是简陋,甚至只在未央宫停灵了七日,便匆匆忙忙下葬。就连太后也只请了宝华殿的师父为她诵经,念念往生咒,也不过是走了个过场。
苏离原本预防着要去拜祭一番,但几位妃嫔都没有什么动静,她也就只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云淡风轻。也不知皇上打的什么主意,到了下午,竟派了小太监来说,恩准苏家大公子进宫探视。
苏离将满腔的注意力落在这恩准二字上,心中顿时说不出的凄凉。
她不过是来帮忙带孩子的,说白了,不过是个过客,到如今,却终究是再也无法脱身了。
明说心中明知如此,但从别人口中听说,那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苏楼是在第二日清晨进宫的,天微亮,东方只有一抹鱼肚白,太阳还未升起。
苏离在承乾宫的正殿见到了他。
一如往昔,没有什么变化。但眉眼中,多了几分暗流。宫女们已低下头,退了下去。
殿中惟剩下兄妹二人相对而坐。
“身子好了?”苏楼满腔的话语,只化作了长长的叹息。
“已经无碍了。”不过是淡淡一句问候,却叫苏离红了眼眶,“大哥——”
苏楼摇摇头,“你太按捺不住性子了,这样胡来,再有一次……”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望向她的眼中多了几分悲悯,“阿离,你太心急了。”“我没有别的法子。”苏离眼眶发热,“这个孩子,我看着他哭,看着他笑,看着他开始长牙……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遭人算计,与其如此,倒不如将事情早早的定下来。”
苏楼暗自叹息,“这几日在前朝,已经有人提起此事,不过我正在蛰居,不便出面。有一事,你也得早早准备着。”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苏离已知事情不大好,便道:“你不妨直言,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呢?”
“早些年,皇上身子就已经不太好了。”苏楼薄唇微抿,“或许旁人看不出来,不过这事……皇上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左右不过是这两三年的事情,你还是早早做好打算的好。”“怎么会这样…”苏离大吃一惊,“我见过皇上几次,丝毫看不出什么异状……”
苏楼重重的按住了她搁在茶几上的手,“阿离,这事情,你知我知,再有第三人知道,这宫中就要大乱了。”苏离郑重的点头,“你放心,我知道轻重。”犹自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苏楼啧了一声,神色古怪,“这话,我也不知该如何对你提起。”
说着,端了茶盏,悠悠饮了几口茶,才不急不缓的说道:“这说起就话长了,我若说皇上最是重情之人,你信不信?”苏离看着他熟悉的眉眼,一时语凝。都说天子最是无情,她见到的皇帝也的确是如此……
“我和皇上认识十多年了。”苏楼淡淡说了一句,“我记得几年前,宫里新进了一位妃子,皇上很是喜欢,我也只当是群芳一朵,没有多少在意。直到有一次,在宴席上,我见到皇上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嘴角却勾了一抹笑,“阿离,你能想象,我当时从天子眼中,看见一种痴念,是怎样的心情?尤其是,在那上头,还坐着大姐。你或许不曾见过那样的眼神,就好像是细细流淌的光华……后来,那妃子不知什么缘故,病了以后,断断续续的,一直不见大好。直到两年前,撒手人寰。”
苏离已猜出了分,但仍旧难以相信,“你是说,皇上是因为伤心过度,才会掏空了身子?”“也不全是,或许还有别的缘由。”苏楼眉目间泛起了淡淡的嘲讽,“谁能想到,是为了这事呢?”
苏离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难怪皇上对于所谓得宠的如妃,也不过如此……
也难怪他对于这几位皇子和妃子,都漫不经心。
原来是这样。
苏离忽而觉察到了皇后的悲哀。
哪怕贵为皇后,终究是无法得到那个人的心。
到了最后,皇上念着想着的,只有那个人罢了。苏离忽而觉得有些可悲,不光是那些争宠的妃子,譬如为此付出了性命的德妃,还有看起来正在风头上的如妃。以及,还有她自己。她所要为周衍争得的宠爱,其实不过是那人指缝里漏下的残渣。
那个人的心,从来就不在这些人身上。
哪怕周衍是他的儿子。
苏离毫不怀疑,若是那位妃子有了儿子,自然而然,就没有周衍什么事情了。
想到他在皇后临终前的深情款款,又说不出的嘲讽。
“大哥——”苏离轻轻唤了一声,“你说,皇上心里,是否有大姐?”苏楼一愣,脸上有转瞬而逝的悲哀,“一个人的心,不过那么大的地方,哪里容得下那许多人?”许是见她神色太过难看,勉强加了一句:“多年夫妻,情义还是有几分的……”
苏离已经说不出话。
她突然很想问那个盘踞在她心头太久的话:“大哥,景王爷,是不是对你有意?”苏楼神色微变,但眼中却是一片清明,许久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苏离没有追问,正欲找个台阶下,却听见对面传来轻飘飘的声音:“我和他之间,早已没有半分情谊。”
苏离垂下了眼,“可是大哥,你看起来,不大快活。”“这世间,有几人是真正快活的?”苏楼轻声笑了,自嘲道:“就连皇上,也有说不出口的苦衷,这天下之大,快活的人,少之又少。”
这还是苏离第一次坐下来,平心静气的,以一种平等的态度,而不是聆听教诲的方式,和苏楼相谈这么久。久到连她自己都觉得不敢置信。过了片刻,苏楼缓缓说道:“你当心太后。”
苏离眉头微蹙,“你看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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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春暖(一)
凤倾49,凤倾 第四十九章 春暖(一)
一盏茶饮尽,余烟袅袅。
苏楼的神色,在这一片烟雾中,渐渐有些看不甚分明。
“阿离。”他轻声唤她,连这一声都似低声的叹息,“这层窗户纸,何须让我来捅破?”苏离垂下眼,微微一颤,没有说话。苏楼已站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最多不过三年,这天下,就要大变了……”
苏离也站了起来,她远不及他高,只得抬起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但目光却坚如磐石,“无论如何变,我只知道我认定了一条路,头破血流也得走下去。遇神杀神见佛杀佛,我就是这般固执,不可救药。”
苏楼默默看着她,良久良久,轻轻将她拥入怀中,“阿离……”
苏离眼中一酸,飞快眨眼,将眼泪硬生生逼了下去,“我并非贪图权势,更不爱勾心斗角,可我答应过大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让衍儿平安长大。”她坚定的从他怀里退出,“既然无法回头,也无法后退,那么,我就要看着衍儿,俯首天下。”
她用她并不激昂的语调说了这样一段话。
苏楼眼中,已有了些许动容之色,终究是无奈叹息:“苏家百年基业,或许一朝,要毁在你手上。”苏离垂下头,有些说不出的愧疚。但是从苏家大小姐苏楚成为皇后的那一刻开始,有些事情,譬如夺嫡,就是不可避免的,不是吗?
如果当初苏家老爷子没有料到这一天,怎么会早早的将苏楼送到了边关历练?
想到此处,苏离心里好受了些,电光火石之间,忽而明白了苏楼的用意。似笑非笑的将他瞅着,“既然已经无法脱身。那你与我携手这一路如何?”苏楼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神色说不出的复杂,“有些时候我常常想,你是否还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个天真无邪的幼妹……”尚未等苏离回答,他已轻声笑了起来,“不过现在,是不是都没有关系了。”
苏离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对他说起。
对于他来说,穿越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而言他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何意思。她又何必去给她徒添烦恼!也就直勾勾看着他,“我自然是你妹妹,不然还能是谁?”苏楼微微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开春以后。我就要娶亲了。”
按照苏楼的年纪来算,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青铜圣斗士了。即便是在脱孝后没多久便成婚,想来也是没有什么议论的。然而转念想到周御,便觉得这事情不会这样简单,也就思忖着说道:“我看,景王爷似乎有些……”
话未说完,已被匆匆打断:“你见过睿亲王了?”苏离一愣。微微点头,“见过几面。没有什么交情,不过这个人,有些说不上的味道。”苏楼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有机会便多和他走动走动吧,与他交好,只有益处,没有坏处。”
这话等同于没说。
但苏离也慢慢品出了别样的意思,她来到这时代不过三年,又一向懒散,进宫之时才开始慢慢打听这些人的事迹。但到底是从旁人口中听说,人云亦云,也看不出什么来。苏楼这么一说,倒叫他上了心思,正好趁此机会将有些事情弄个明白,“事实上,我觉得他城府太深,这样的人,不好得罪,但走得太近,又恐生出什么事端……”
苏楼拍了拍她的头,会意点头,“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尚且不曾看分明,你与他不过匆匆几眼,如何瞧得清楚?”长长的叹息:“不过这个人,还不曾见他有害人之心,或许是隐藏的深,也或许是……不过日后,你们走动的机会不少……”
苏楼说完这几句话,回头看看窗外的天色,“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苏离却觉得还有许多话没有问清楚,有些不舍。苏楼迎着她微闪的目光,微微一笑,“我不过虚长了你几岁,又在外头走动了多年,有些事情我知道,慢慢的,你也会知道。”
话锋一转,又问:“凝碧这些日子如何?”苏离还从来不曾见过他关注自己的丫鬟,又想到凝碧的心思,心情顿时有些复杂,“消沉过一段时间,现在也渐渐的好了。”但苏楼想知道的,明显是另外一件事情,“我问的不是这个……”有些迟疑,“我是问,皇上见过她没有?”
苏离愣住,片刻之后,若有所思:“难不成凝碧和那位妃子的模样……隔得远,想是没有看清过的。”苏楼微微颔首,重重捏住她的手,“日后到了万不得已之处,她就是你最后的砝码。”苏离心头一窒,没有接话。
“人生总有许多不得已。”苏楼转身,望向门口,目光幽远,“妇人之仁,只会坏了大事。”苏离看着他飘逸的衣角渐渐消失在眼帘深处,半晌说不出话来。苏楼,是否知道凝碧对他的心思?
待他走后好一阵,苏离犹自无法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倚红在她肩头拍了一把,“和大公子说了半日的体己话,怎么脸色都变了?”苏离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嘲一笑,“我现在已经不敢看铜镜,唯恐看见,面目全非的自己。”
倚红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散去,神色一黯,“那就别看了。”
苏离的目光落在凝碧袅娜的背影上,垂下了眼,暗自叹息。
但愿那一日不要到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除了偶尔传来关于三皇子病情的消息,这宫中的岁月可真真是似水无痕。一切都回归到了德妃出事以前的沉闷和宁静。经历过大风大浪,对于这种无趣的日子,反而珍惜得紧。
周衍正在她膝头蹦蹦跳跳的,活泼得了不得。苏离已经窥见了他日后的顽皮模样,颇感头疼。不过,这宫中缺的,也正是这样的朝气。苏离也不过跑了一会神,那厢里周衍就不乐意了,撅着嘴,委委屈屈的将她望着。
苏离顿觉无奈,“小姨胳膊酸了,要歇歇。”这小子哪里听得懂她的话,即便是听得懂,怕也是置若罔闻,只眼巴巴的将她瞅着。飞翠见了,不觉好笑,“也不知怎的,这几日都喜欢被小姐举着,还不许别人靠近。”
“我前些日子才受过伤,哪来的力气?”苏离可怜兮兮的将他瞅着,“更何况,这家伙越来越重,我举上举下,他倒是欢喜了,我胳膊这几日都酸的抬不起来。”说着这话,眼睛只朝着倚红那边瞟,惹得她连连后退:“我也不行了,好歹容我歇一歇。”
周衍见无人搭理自己,委委屈屈的瘪着嘴,缩在她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开始咬她的指头。他正在长牙的时候,这一下下咬下去,也留下了好几道印子。苏离吃痛,忙缩回了手,“玉笋在哪?”
飞翠哭丧着脸,“许是觉得厌倦了,二皇子现在见着那劳什子,就扔出去……”
苏离没好气的掐了他一把,“你小子脾气倒是挺大。”周衍咧着嘴吃吃的笑,口里又蹦出几个含含糊糊的字眼。自那日模糊叫过一次小姨,事实上可能只是谐音以后,苏离一直记挂着他说话的事情,轮番让人教他说话,但总是无功而返,总是没有什么效果。眼瞅着这孩子已经九个月大了,她心里自是有些着急,只是不好在面上露出来的。
“哧——”苏离一个不注意,周衍已不知何时攀着她的胳膊站了起来,冲着她的脸就是一口。倚红见了笑得直不起腰了,“这下可算是撞到枪口上去了,我们小姐就算是小腹上有疤都不乐意,这下要是脸上留了印记……”话未说完已被苏离狠狠瞪了一眼,“还不快将他抱开!”
就连一向老实的飞翠,也是笑嘻嘻的甩着手,一直到苏离吩咐才磨磨蹭蹭的上去轻拍周衍的嘴:“快松口!”哪知在她说话的当口,周衍冲着她,又是一口。苏离倒吸了一口冷气,又不好硬来的,只对着他的屁股拍了几下,“再咬下去就要毁容了……”
飞翠见着,也有些着急,唯恐他真咬出什么来,慌忙就哄道:“乖,快松口,给你吃苹果……”那边凝碧就凑了上来,晃着红红的大苹果,“二皇子,来,啃这个!”周衍涂了她一脸的口水,这才松开了口,又被大苹果吸引了注意力。
苏离捂着自己的面颊,苦不堪言,“这小子下口怎么这么重?”看向他的目光已多了几分哀怨。哪知这家伙半点不为所动,心安理得的啃着大苹果,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苏离越发幽远了,只幽幽的望着他,“难不成,我还不如一个苹果?”
倚红扑哧一声笑,“怎么会呢?只怕是二皇子方才就是将您的脸当成苹果了!”过得久了,苏离学会了自动将这种明褒暗讽的话自动转变成好话,下巴一扬,“青春年少,花满枝头……”倚红浑身一抖,似乎要将鸡皮疙瘩抖下来。
主仆几人,笑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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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春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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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又是一年的冬天。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
从十月份开始,这燕京城的天,就灰蒙蒙的,宫城中也似笼罩着一层暮霭,哪怕站在那高处,也望不了多远。苏离偶尔便会站在这宫城的最高处,遥遥的望向远方。一眼望去,却只能看见那琉璃瓦如波涛,层层叠叠。
宫城的黄昏是极美的,这样静静的立一会,晚风拂面,很容易想到朝朝暮暮,年年岁岁。
雪珠子落在琉璃瓦上,仿若一首清脆的乐曲。
承乾宫众人窝在暖阁里,唯恐周衍吸入粉尘,也不敢用暖炉。苏离怀抱着手炉,缩在一隅,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众人说着闲话:“我记得我进宫当日,也是这样大的雪,那个时候,头上落满了雪,本是极静谧的景象。我心里却是急巴巴的,只盼着能早些见到皇后,只是可惜到最后,是那样的境况。”
飞翠眼中一黯,“这样好的雪景,小姐又何必旧事重提,徒增伤心罢了。”
苏离淡淡笑了笑,将手炉随手扔在了一旁,“雪下得正好,我出去走走,散散心。”不过短短数月,宫城里几乎每一处都落下了她的脚印。只是再也没有从前那样的巧合,她不曾再遇见任何一个旧人。
或许是近年关的缘故,就连如妃都忙忙碌碌,不知所为何事。
三皇子在九月份被迎回了宫中,听说是痊愈了。同样是皇子,出生不过几个月的皇子,竟熬了下来。在这种状况下,苏离便联想到了当日的康熙。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三皇子的后福在何处?
苏离不敢想。
不过自此以后。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谋面,只隐隐听说三皇子生了天花,脸上多了许多疤痕,不复从前的可人。苏离已经猜不透皇上的心思,无论是周衍也好,三皇子也罢,都不是他最爱的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场面上的功夫。甚至而言。对于如妃的宠爱,带着几分赌气的成分,因为太后已经摆明了态度是不喜欢如妃的。
再过一个月,一年的孝期就要过去。
皇上是否会另立皇后。也是值得思量的事情。
还有苏楼所说的那些话……
苏离字字句句都记在心中。
她已经没有时间再等。真正到了皇上驾崩那一日,事情只会更麻烦。她定要抢先一步,谋得先机。只是虽然如此想。却一直没有等到机会。上次她受伤以后倒是有几日的波澜,但自从得知皇上最爱的女人是旁人以后,她对于皇上对于皇后还念着几分旧情,已经不抱多少希望。
烦恼归烦恼,她的习惯一如从前。
在这寒风中,她的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皇上现在还不满三十。前朝自然不会有人刻意提到立太子之事,除非皇上自己提起此事。再加上皇上那样的身体状况。看上去虽好,但里子却已经衰败……
立储之事,根本就是迫在眉睫。
苏离眉头拧了拧,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这座宫城最高的一处楼台——九天阁。
或许是地处偏僻,这里甚少人行,正好成全了苏离想要静一静的心思。
立在回廊上,看着那苍茫一片的大雪,顿时油然而生出一股奇怪的心思来。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今日是冬月二十三,明日,就是她十四岁的生辰了。
这个日子飞翠这几个丫鬟自然是记得的,只是,还有旁人会记得这一天么?
一念及此,便有些淡淡的落寞。靠在那积满雪的栏杆上,一时无言。纷扬的雪花落在她肩头,发梢。苏离伸出手去,片片雪花落在她手心,然而终究是挽留不住,转眼之间就化作了冰冷的水。
寒风从她指缝间呼啸而过,她却不觉得如何冷。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这首词出自纳兰容若之手,此情此景,正合了这词的意境。从前苏离最爱这纳兰词,只是可惜到了这时代,纳兰尚不知是几何人,哪知潜移默化的,下意识的便吟诵出了这一首采桑子。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身后忽而传来淡淡的声音,“果真是好句。”苏离大吃一惊,回眸一瞥,却是一身白衣胜雪的周彻。在这大冬日里,他也不过薄薄几层衣裳,叫人看了便生出寒意来。
“不过信口胡诌罢了。”苏离微微一笑,忙扯开了话头,“睿亲王进宫是作甚?”“皇上命我进宫坐坐,我才从前殿出来,闲来无事,便四处走走。”或许是苏离的错觉,觉得他看向她的目光,隐隐有几分不同。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将这种变化归咎为数月不见,彼此越发生疏了。
“我竟想不到,你也喜欢在这地方看雪花。”周彻难得的轻笑出声,“世人多爱牡丹富贵,谁知道雪花别有根芽,不似人间富贵花。”想不到,兜兜转转,又说到这话题上来。苏离也是莞尔一笑,“站在这高处,见得也远一些,总好过一抬头,便是那四四方方的方寸天空。”
“开春以后,你大哥就要成婚了吧?”周彻冷不丁问。
苏离懵懵懂懂的点头,心里却暗自嘀咕,总不能大的那一位王爷喜欢苏楼,连小的这一位王爷,也无法逃避?她为自己的想法硬生生感到一阵恶寒,好在周彻并未看出她面上有何异色,反而不紧不慢的说道:“苏大公子少年得志,十六岁起便征战边关,到了十八岁上,已经独自领军出战,二十岁名扬天下,到如今……”
他每说一句,苏离心中的想法便确信三分,到最后,已经是深信不疑。
若不是喜欢,怎么将苏楼的事情,记得这样清楚?
想不到苏楼不光招女人的喜欢,也招男人的喜欢。也难为他生了一双桃花眼,看上去还是那样端庄肃穆,只是可惜,光华终究是掩饰不住,还是吸引了这二位王爷的欢心。但他方才提到苏楼成婚的事情,可是心中存了什么嫌隙?
一念及此,苏离便轻咳了一声:“我大哥年岁不小,难得遇见能入眼缘的女子,早些成婚也好……”她话音未落,周彻已瞥了她一眼,随即挪开了目光,微微一笑,“怕是有人要伤心了。”这话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周御?
苏离艰难的咽下了口水,强笑道:“婚姻大事,素来就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也算不得什么。”“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周彻若有所指,“也不知苏大公子,是否会如此?”苏离心中咯噔一跳,这话简直就有些挑衅了。
思虑了半晌,才接口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马蚤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他以诗论起,她便以词回,只是借鉴了前人的智慧罢了,好在这时代尚未有这些词,便任由她瞒天过海。“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周彻低声重复了一句,脸上笑意更浓,“二小姐好文采。”
苏离暴汗不已,终究是不敢将这词归为己有,便含含糊糊的说道:“只可惜这词并未我所做,不过是素日里见旁人曾经吟诵过几次,见了喜欢,便暗暗记下了。”“那是何人?”周彻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之势。
这厢里苏离已是大窘,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能借鉴前人的句子。只是她长了这么多年岁,对于诗词曲赋固然读过不少,但真要当场作出一首,那可真真是难为她。更何况又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她说什么也不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看得出来,周彻是爱诗之人,他既然认定这词乃是她所做,至少说明他熟读诗词,几乎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所以听到这样陌生的词,才会猜出是她。眼见着他盘根问底,苏离心中泪滂沱,随口掰了一个谎,“是姐姐素年做的,我默默记下了。”
这下子,他总不能再问了吧?
“想不到皇后娘娘还有这样的情思。”周彻微微一笑,一双凤眼里充满了揶揄,“只是从前,从未听说过。”一个是深居后|宫的皇后,一个是宫外的王爷,怎么可能听见什么!苏离明知如此,却没有挑破,只说道:“想来是王爷早前一直在外,极少进宫的缘故。”
周彻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他眼中有些说不出的神采。
或许,他此刻心情正大好。
苏离眉梢微挑,正欲转开话头,却听见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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