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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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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女驸马之为欢几何 作者:煤气味的榴莲

    正文 第11节

    新女驸马之为欢几何 作者:煤气味的榴莲

    第11节

    一如往常,面对他,她仍是这般淡如水的模样。

    “见了她了?”廊道尽头的亭下,张绍民这般轻巧地问。

    “见了。”

    “如何?”

    “什么如何?”问得实在荒唐,他不由轻笑,“是问我她那打扮如何俊俏?还是问我心情如何糟糕?”

    “皆而有之。”他笑得坦然,一点没将他话下的尖刺放在心上,侃笑道。

    看张绍民一眼,虽不知有何可笑之处,却也一同笑了开。

    他们这也算得是同病相怜了吧。

    【冯绍民】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名字罢,至如今,却不光有了生命力,偏还夺走了他们那么多东西。

    顺带,也一并夺走了冯素贞所剩无几的理智。

    看着不远处先生坟边两道交缠的身影,他腹诽。

    望去公主逃走的背影,他哑然了许久,却也没了先前的讶异,对于此景,他是有所预料的,只是不知竟被自己给撞了见。

    那是在先生逝世的翌日下午,自视清高自持的冯素贞吻了公主。

    她果真是变了很多啊。

    变得像个凡人了,不再似脱俗的仙子一般虚浮,无论如何靠近,也似隔着万水千山,触碰不到一点ji,ng魂,一点她真实的模样。

    她是有情有欲了,会因得不到某物而难以自持,亦会不顾光天化日去拉住另一人的手。

    或许是那位豁达开朗的先生带走了些他的不甘吧,尽管仍是郁结堆积着,他却不禁为她的变化而感到欣慰了,欣慰她终于变得勇敢了。

    这妙州三年的囚禁,她终于又变得勇敢了。

    先生的逝世让他感慨良多,他觉得他似乎放下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放下。

    心感荒谬,又似看透了一切。

    若是哪日冯素贞问起为何他做了这梁园人,这该会是他的首因吧,且绝不是为了抚平那些所谓的愧疚。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理由。

    他想,他是可以将她当做“冯绍民”了,当做一位故友。

    旬余日后,冗长的车马带走了一切是非。

    张绍民与他说了些,是皇帝的急召逼得他们不得不先行离去,甚不及与病床上的那人说些什么。

    公主是带着眼泪与遗憾回宫的,却似乎并无人向冯素贞提起,才让她醒后面对冯少卿的不言不语显得这么绝望。

    “你来了。”察觉了立在门边的他,冯素贞放下了手里的谷物,侧过身一指相向的位置,“坐吧。”

    顿了半晌,方迟疑地走近,地上是那两只灰色的鸽子,或许是他的错觉,竟看着这鸽子也觉着瘦了些,而冯素贞亦如是,从衣袂伸出的手腕愈发得骨骼分明了。

    他收回视线,坐到她对面,接过她推来的茶水,微抿一口,“你还好么?”

    “不太好……”她沉沉叹一口气,似乎是眼眶红了,“我感觉我现在不太好……”

    “要是以前,我猜你一定会说‘不用担心’、‘我没事’,之类的。”

    “这算好事么?”她失笑,“这算什么好事……”

    他没再说话,看她几瞬又低下头去,盯着平静的茶面,不太想面对似乎再次回到一个月前失灵失魂模样冯素贞。

    她的那些悔恨与绝望真是教人难受啊。

    “尽管我从未想过去拥有什么,可当一切都结束了,还是……”缄默了半刻,她又牵强地笑开,将桌角的酒坛提到眼前,“算了,我不该与你说这些的。说起来,你我还没有一起喝过酒吧,不如今日来喝一杯?”

    “喝罢……”

    那日,是冯伯父找的他,明里暗里,是让他这曾与冯素贞有过婚约的青梅竹马来说服说服她,尽管清楚他是绝说不出口的,还是来了,抱持着什么心思呢?或许只是想陪她坐一坐,可以的话,能尽量安慰安慰她罢。

    他想他是不该从他人的痛苦中寻求心灵的慰藉的,那样太过卑鄙,可他着实有些不忍心了。

    “尽管伴君如伴虎,现再想起来,宫里那段时光其实也挺开心的。”

    “你倒是开心了,李大人,想我那女驸马当的可是日日难眠,一日也没睡踏实过。”

    听着冯素贞的回话,他不由笑了,再倒上一杯酒,饮下,“我们能像这样轻松谈起往事,也挺好的。”

    “是么?”

    “是的。”

    “本还打算着郑重向你道个歉,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唉,既然要说,我是一定得接受的,也不能拂了你的心意是吧。”

    “不,还是不说了。”

    微醺时,天渐渐暗了,一小阵翅膀扑腾的声音传来,望去,是一只鸽子飞走了。

    他觑望一眼,侃笑道:“驸马爷,可是你的鸟儿飞走了?”

    “什么驸马爷?李兆廷,你怕是真醉了。”她开怀笑道,嘴边念念有词,“走罢,都飞走了罢,我也闲得清净。”

    她扬袖一挥,另一只鸟儿也飞走了。

    “既然酒空了,你也走吧。”

    杯酒间的往事落罢,她的情绪又低沉了。

    “虽然是受了皇帝的急召,但我想……”

    “急召?”未待他说完,冯素贞便打断了话锋,急切问道,“什么急召?”

    “是京城的人马赶来,说皇帝急召公主回宫,不得耽搁,不然也不会没等你醒就走了。”看着她失神的脸色,他追问了句,“难道没人告诉你么?”

    “没有,没人告诉我……”

    “那你是以为——”

    “我以为……”

    她愣了神,陷入沉思,久久不能自拔。

    她大概以为公主是躲着她回的京城吧,也难怪来时脸色这么差了。

    那这么想来他还算做了一桩好事。

    良晌,待她回了神,不由分说便向他行了个礼,拱手作揖以示感谢。

    “我说驸马爷,您可还穿着女装呢,还是注意些好。”他笑意揶揄,说罢,便晃悠着身子走去了街上。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又抑或其它,他的心情较之往昔舒畅许多,脚下轻盈,尽管回到竹屋天已黑了,他仍是开心的。

    大概是几天之后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冯素贞出发那天是海棠花落尽的日子。

    迎着红雨,带着那两只不知何时回来的鸽子,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江面。

    木鱼声仍无尽得飘荡,看着时辰也不早了,他该回禅房了。

    第29章 番外:幽欢偷香处上

    (一)

    公主胃口较之前两日好了许多,虽眼角并无多余的愉悦盎意,神采却着实是恢复了不少。

    杏儿携托案云步走出从天香房里时,回想起方才那半嗔半喜的春风面,左右思忖也不知是哪位天道高人作祟,在那漂亮的眼眸中注入了几分ji,ng魂。搁置冰井数月的甘蔗,也终是重见了天日。

    “这人呐,还是须得转移视线,好忘了那些烦恼才是。”距天香丈尺距离的身后,应桃儿的疑惑,杏儿如此回答。

    “哦,原来如此。”桃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看啊,公主早上还跟我打听宫里的新鲜事儿,我看定是那神秘的唐大人哪处吸引了公主。”杏儿说得头头是道,“不不不,该是说神秘感本身就是一种吸引力。”

    “杏儿你懂得真多。”

    “你们两个——”未及杏儿得意,前边儿公主的警告上头,“本公主的耳朵可还灵光着呢!”

    闻之,二人皆敛容息气,忍着笑意,桃儿碰碰杏儿手肘,以示提醒。

    亭午,皇嫂有了喜的消息从宫里传到天香耳边,也因此,皇兄释了众大臣一日旬休,以示庆祝。

    看着时辰,皇嫂现应是正院子里绣些刺绣抑或照料那些宝贝的花儿吧,以此,天香准备了些薄礼,只身前去了坤宁宫。

    这位皇嫂,天香是喜欢得很的,虽名将之女,却是位温柔的人儿,且待人接物无可挑剔。只是意外,她与逝去的梅竹是无一点相像之处的,反倒是有几分相似的梁氏那儿,皇兄却不曾踏足。天香向皇兄问起这一问题,他答道:“有些人,只留在记忆中罢……”

    那次,是她第一次有了“原来她这痴迷木鸟的皇兄也有成熟的一日”这想法。

    尽管念念不忘,却也算是放下了。

    坤宁宫的后院,天香与皇嫂长长谈叙了一番,虽以客套话居多,皇嫂答得倒是耐心,半劝半诉,到了日光薄弱时,一些女儿家的私房话也一并吐露了。

    当年,太子爱上奴籍女子一说传得风风火火,直至今日,江湖中仍有不少以此原型的话本故事,昆曲越剧,大多凄美。与皇兄相关的所有民间流言中,约莫这是唯一一件百姓提起时无一点怨言的一遭了。

    正说起此事,天香不免好奇,便小心翼翼将其问了,于此,皇嫂便老成答道:

    “天香,爱情的期限终有一日是会到头的……”

    天香似懂,却又非懂,冥思苦想,琢磨着这一句话许久。

    这话中似乎是有些道理的,可她却着实不明白,为何她如何也放不下冯素贞?

    是时间不够长久?还是说,她是中了那人的蛊不成?

    一恍神,已日光愈薄,只得作罢,天香拍拍膝前衣衽起身,拂了皇嫂送行的好意,又只身一人,走出了乾清门。

    这儿是天香幼年玩耍的地方,只是母后早逝,及笄前年天香便搬入了公主府,自此,后宫这一块地儿便也鲜少踏足了。

    今日这一趟也算是值了。

    晃晃荡荡四处闲逛,她一路从皇宫的致北处走到了协和门前的金水河堤,最后的一点夕阳下,是点点璀璨的粼光。

    这偌大的皇宫,多少富贵人物,也就她有这么些ji,ng力与闲时了。伸个懒腰,正暗自感叹着,不远处文华门内便走出一纤细颀长的身影。

    那银质的反光不由教天香顿住了脚步,蓦地僵立在原地。

    转瞬间天已暗了,一旁,几几太监正提风灯走过,行了礼,那灼亮的火光已映上了对面人冰冷的面具上,融融暖暖,点亮了些深处的墨眸。

    待他行了参见礼,天香仍是不见反应,直至见了背影,正朝东华门的走去,方得回神,呵道:“站住!”

    “公主有何吩咐?”

    他低了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语气倒是从容,只可惜未看清那眼眸便教他避了去。天香走近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玄青蟒袍下的身形,狐疑眯起了眸子,“唐大人可真是勤恳,今日旬休也不忘来文渊阁走一趟。”

    “回公主,下官不及能臣,琐事较多须得处理。”

    “是么?我可是听说了你的传闻,能文能武是吧?”她语气y阳怪气地试探,“不如赏脸同本公主过几招?”

    “下官不敢。”

    “不敢?我看你是……”那恭敬态度看得天香不由气急,跨步上前,喉间发力正欲说道什么,又一小支太监行来,将她后话打断了,隔丈徐距离行了礼,带来一行红光,又悄然飘去。

    几位公公的脚步极其细微,天香没来由觉得心虚,竖耳仔细听闻,直至一点没了那声响,遂沉沉吐了一口气,退开一步,败下阵来。

    “罢了,你起身吧……”天香摆摆手,“时辰也不早了,你……便早些回去吧。”

    “请留步。”

    提足正欲离去,面具之中却又传来了一道轻盈声线将她叫了住,“听张大人说,明日天贶节公主也会一同出行,张大人相邀于我,不知公主是否介意。”

    天贶节?

    想来估计又是林景年擅作主张了,天香当真是没从张绍民那儿听说任何。

    “不介意……”愣了半晌,天香嗫嗫答道,落了话音却不禁赧然上涌。

    面对着自己的是那人的头顶,她又急又气,不知哪儿来的血气浮上了她的双颊,引得发了烫,便气急跺脚道:“你是很喜欢拿天灵盖对着我么!”

    “下官不敢,”他直起腰来,言语间牵着些清冽温软的笑意,颔首,“天色已晚,公主一路小心。”

    夜风从宫门那处袭来,悉数灌入了其足前的衣衽,满满当当。

    这感觉是有些怪异的,即便心里清楚面具下的面孔如何,可装着陌生的君臣关系,无法琢磨其神情哪般,心里便好似有了万千答案,不由教她浮想联翩。

    这冯素贞虽是女子,扮其男人来,举手投足间的儒雅气度倒是比所见的那些凡夫俗子更胜三分。

    天香深望一眼她,拂去鬓边飞扬的细发,留一句“明日见”,便走去东华门方向,任棠红的裙摆飞扬。

    “明日见。”

    (二)

    对于天贶节,天香不甚了解,只记得每年一到这时,府里便晒满了衣物被褥,听庄嬷嬷的说法,是有“六月六晒红绿”之俗,不过了解也仅此而已,至于相传何时抑或其它,她自然是没那兴趣的。

    由轩窗向外望去,府里已里里外外点起了烛色,画檐间的苍穹染了靛色。

    酉时正盛,想来那人也该是散值了。

    身后两玲珑的丫鬟正为她梳云。天香左右稍稍镜中人儿,焦急候着,起了催促的意思,“你们俩丫头的手艺真是退步了,弄了差不多有二刻时间了吧。”

    “哎呀,我的好公主,自打我二人为你梳妆以来,何时听过这‘窈窕淑女’的要求,难免手生嘛。”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桃儿接着杏儿的话茬,“要是着急出了差池,到时公主可——”

    “算了算了,你们慢慢弄,本公主等着就是了。”

    今日,她换了身素色的裙装,不怎华丽,却也算得是闺秀模样。

    说起来,这身罗裙自备置起到今日,算起来也三年有余了。

    那时的自己是何心思呢?

    不过是想与那人相称罢了。

    轿中,天香左右瞧瞧这衣襟衣袂,及夹在虎口指间一方小小的帕子,与往常的自己相较确实相差甚远。

    活了这二十来年,手帕这东西,天香何时接触过?她不过是见着那些与情郎私会的民间女子手里总是捏一块这玩意儿,便也图个新鲜将它带上了。

    也不知颠簸了多久,几指掀去帘子窥瞰一眼,已出了汤沐邑,到了人潮繁密处,便吩咐了轿夫在庙会街口落定。

    轻提衣衽,屈身下轿,却望,桃儿杏儿身后那四位侍卫仍铁青着脸。

    “还要跟着?”天香愠怒道。

    “公主,圣命难违。”侍卫颔首同声。

    “行,便跟着吧,这儿街上人这么多,你们要是跟丢了,小心脑袋不保。”

    天香昂首睥睨而去,遂与桃儿杏儿相视一眼,便拂袖疾走,入了人群。

    长街,华灯幢幢不见尽头。京都自古繁华,烟柳画桥,市列珠玑,盛游不息,穿梭其间实为不易,回身望一眼,天香不由加快了脚步,左右张望。

    以林景年送来的纸条说,相会之地应该是在……

    啊,是这儿吧!

    走近些梨园,声色之外,幽僻之地,寻了寻,却如何也不见那人身影。

    “冯素贞?”天香凑近巷子口,游移走进黑色里,悄声唤道,“唐虞?”

    “有人……唔……”

    蓦地,由手腕上施力,黑暗中一人捂着她口鼻,将她带进了怀里,紧贴着墙壁站定。

    耳边细微的吐纳之声传来,浓重氤氲的热浪尽数拍在她颈后的骨r_ou_上。

    天香绷紧了神经,未赶动弹,待巷子那头的侍卫离去了,禁锢她臂弯的力道方才松了些。

    耳后,那人透出一点愉悦的轻叹。

    “是你么?”天香犹疑问道。

    “是我。”

    这一声回答,她的声音已没了昨日宫里相见时的刻意厚重,虽因时境压低了嗓音,仍是能听出些女子的味道,盈盈冽冽的,煞是悦耳。

    天香喑噎了片晌,便欲挣脱去她的桎梏,却无果。

    “天香,让我再抱你一会儿吧……”冯素贞收紧了手臂,更贴近她身体一些,幽噫道。

    天香静默应许,停了挣扎,只听着二人交织的吐息之声,压下心中的苦涩。

    以前闯荡江湖时,见着那些夜半幽会的怨侣并不觉有半点不妥,躲高树间,当作一出忸忸怩怩、磨磨蹭蹭的好戏也就罢了,笑言几句,哪还有什么感同身受。

    而当下,自当是欣喜的,可这偷偷摸摸的狼狈模样,真教她酸楚难受。

    正欲说道什么,身后那人却仍是不罢手,反倒得寸进尺,凑近她颈窝处,似在细细嗅着什么。

    那异样的滋味愈盛,天香懵懂,心中一知半解,并不多加阻挠,直至颈项的软r_ou_碰上了一shi润柔软的触感,方惊骇大悟,涨红了脸,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呼吸一窒,遂擂鼓之声震天响起,一声一声,撞击上胸腔。

    心绪乱得一塌糊涂。

    “冯……冯素贞……”

    “怎么了?”

    “我想看看你,”天香支支吾吾,“让我看看你吧……”

    语罢,身后人怔了几刻,方松去浑身的力气。

    天香捂着脖子几步退后,暝y中,她稍能瞧到冯素贞的身形模样,靠着墙,扶额深叹道:

    “抱歉,是我做得过火了。”

    未待天香解释什么,冯素贞便走近了些,牵上她纤手,走去另一头远离街市的河岸。

    第30章 番外:幽欢偷香处下

    (一)

    方才,冯素贞向她交代了一切。

    却着实轻描淡写,不加任何附加的修饰。似乎是万事轻巧的,而那丞相的府邸,只她一介布衣也能来去自如。

    身处,是一叶扁舟。在暗处的江面飘着,仅凭着几支红烛,天香方得将冯素贞面容入目。

    缄默了几乎有半盏茶的时刻,天香微拧着眉看着对面那人眼中的无措神色,心知无果,便移去了视线,弥望而去江那头的火热,及远处几只富贵人家、乌衣子弟所在的画船儿。

    岸的对面是成片的火树银花,夜晚的烛光灯火从参差十万人家溢出,染透了半边天,那颜色,几乎是照亮了延绵十丈有余的六月芙蕖。

    她是向来如此,苦处难处,一概带过,不愿向她提起,亦不愿倾吐半分,跟她说说,在见到张绍民之前,是否吃了苦头?在见到皇兄之后,是否受了为难?

    又抑或是,分明落足了京城,却不即刻前来寻她的理由。

    等上了许久,却仍是不见她说上任何。

    天香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恼怒的,偏偏其中缘由她这局内人是再清楚不过,亦不愿将这宝贵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执上,便咽下了心中怨气,坐近些,垂首倚靠她肩处,望着船舷上飘摇的火光,轻声念道:

    “你难道不能多多依靠些我么……”

    “天香……”

    “我不要你保护我,即使东方家的天下气数微薄,亦如此。”

    天香说得极轻,声音逐渐低落下沉,末了,余后几字几乎没了声响,闷闷含在喉咙里,随江风拂面而过,那几字也散去得干净,一点不留。

    看着她,冯素贞愣了半晌。

    迟迟不见回答,天香心急,遂起身佯嗔道:“听见没有!”

    “听,听见了。”

    听她温顺应了声,方得罢手,天香满足笑笑,避着风钻进冯素贞怀里,寻着温暖的地儿蹭一蹭。

    女子的身体总归是柔软,夏夜,隔着几件薄衫,那暧昧起伏的线条便若隐若现浮上冯素贞的脑海。说不清是心安,还是s_ao乱,如同站在深泥里,向下陷落,四面向她挤压包裹,实难挣脱。

    她紧了紧怀里人儿软若无骨的身体,暗暗咽唾,“是有些冷了么?”

    “嗯……”天香闷闷应声。

    这样抱着她,天香是曾幻想过的。该是何时、何地,钻进她怀里取暖,说些羞人的密语,她在心中编排了许久,却不曾料想,竟还有再次将它挖出的一日……

    “现在,你确实是我的了吧?”

    那人唇瓣贴着她一侧的发间,微振,从喉间发出低沉的回应。

    “我是公主,跟我在一起又麻烦又危险,你确定你是喜欢我的,不会后悔?”天香从她衣襟间抬起头来,于她腰后的手逐渐攀上她的脖颈,“你确定你对李兆廷一点也不挂念了?”

    天香凝视着那人眉目,须臾,却见她发了笑。

    “你笑什么?”天香气急,卒而挣脱了怀抱,一副作势要讨个说法的模样,“若是后悔了可早说!”

    冯素贞收敛了些荒唐颜色,肃然答道:“我不后悔。”

    “天香,我是喜欢你的,我很认真,我甚至愿为你行——”

    视线中,是女子半嗔半软盈盈的明眸,她听得专注,斟酌着余后四字,冯素贞不由顿了住,只怕烧了她那芙蓉面。

    “行什么?”

    “行——”她瞥一眼船艄上摆渡的农夫,凑近了天香耳边,悄声念了几字。

    落了话音,一瞧,那绯云果真是烧上了她脸颊。

    “平常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关键时候倒是学起了那些个风流的公子,说起这孟浪之言也一点不害臊。”天香看向别处,低鬟嗫语。

    “汝安知,君子,食色性也。”她轻抬起天香的脸,低眉凝着眼瞳,遂游离去绛唇心处,缓而凑近,“你既然问起了,我自然要将肺腑之言告之于你。”

    那双眼里东西是迷蒙得很的,天香不甚明了,只觉似烟雾弥漫,将她心中所想的一切吞没其中。

    氤氲的热气随那人所念之词在她息下盘旋不散,候了片刻,那温软的玩意儿便倾覆缠裹上她的唇瓣,听末了几字消融在唇齿纠缠之间,含糊不明。

    这吻,与上次那蜻蜓点水较之总归是有天壤之别的,尽管她如何迎合,却着实有些吃力,受不住那人迫切的汲取,早早便投了降,轻推她肩膀,分开些,留几寸喘息的余地。

    “你……”许是平复不下的心悸作祟,只念这一字已是颤抖,秋波微转,天香支吾:“你和李……”

    “没有!”她答得急切,“什么也没有!”

    天香直视了良晌,遂在她眼里的坚毅中败下阵来。

    湖唇边,隔着玄杳缥缈的喧闹,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其中显得尤其突兀,天香微探上身,暗窥一眼去。

    行过的是,那几个带刀的侍卫,跟着两玲珑的丫鬟,处处张望处处寻。

    桃儿杏儿正替她周旋着,她知晓,她是该走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可那失落却并未减少半分,拉着她浮浮沉沉的心坠到湖底去。

    晦默几刻,天香转去了话锋,“你辞官好不好?”

    “留在我府里,让我保护你。”

    前一刻的欢娱被那几人的身影搅得稀烂,皆是换上讳莫如深的悲戚模样,偏还笑得开怀,只这短短两句,便如泰山压顶,冯素贞受不住这窒闷,一把拉她进怀里,紧紧抱着,只听着她续言……

    “我什么都不要你为我做,我只要你平平安安。”

    “府里的管家也年老致仕了,起初还想着你能上我府里做我的管家该有多好。”她轻笑了声,“人总是自私的,即便只是做我的小倌,也好过因天下枉送了性命。”

    其间,冯素贞是一字未说。

    即便只是妄语,她却实在无法这么轻巧地答应她。

    最后道了别,直至一点瞧不见天香的背影,她仍在江上飘了许久,待梨园传来曲调作了罢,方起身,回了府上。

    (二)

    今日,府里处处闻得见艾草的气味,熏得到处都是,说是她这公主矜贵,偌大的宅邸,那蚊虫眼光那般得毒,只认准了她一人这娇嫩的肌肤,在她脖颈狠狠咬上一口,未等她抓上一抓,已是透出了扁长的一道深红痕迹。

    桃儿杏儿自认失职,紧密张罗着,弄得着府里上上下下乌烟瘴气,好不窒闷,偏还说不得什么。天香自认理亏,便随了她们,在脖间系一轻薄的丝帕,避着庄嬷嬷异样的眼光,风风火火赶去了宫里。

    乾清殿,正欲推门而入,一道细长的身影便率先从殿门里出了来。

    天香怔了住,凝睇那扇银白无垢的面具良晌,迎着阳光,她是能见着些面具下她的眼眸的,藏着一点琥珀色,同她一般,绰态几许爬上眼角,与她相视一笑。

    “下官唐虞,参见长公主。”她虔敬行了礼。

    天香丹唇逐笑,挥手免了她的礼,便踏入门里。

    门轻合的声响因公公迟缓的动作拉得尤其绵长,挠得她心痒痒,便留恋地回望一眼去,正瞧见逆着光的那面具,虽不见眼光,却慰藉尤甚。

    “咳咳!”殿内,东方由校的咳嗽声传来,接过一旁下人递来的热茶,轻拂茶面,微呷一口,淡道:“皇妹今日所来又有何事?”

    虽并未抬头,一页一页翻着些天香看不懂的书,那警告意味确实不言而喻。应声,天香收敛些媚眼含羞,云步纤纤上前向皇兄请了安。

    “出来透透气,府里味儿太大了。”落了座,天香端出娴静模样,几指携着杯盏,以盖拨动茶汤,笑得殷切,“听皇嫂所说,皇兄身体已有所好转?”

    “是好转了些,”他抬眼暼一眼他那皇妹满脸的喜色,卒而收回视线,落回书页,“皇妹可是遇上了什么喜事?不如说来让你皇兄也开心开心?”

    “昨夜我院子里那株昙——”

    天香本是想说昨夜昙花盛开,算是喜事一遭,可昙花一现,想来如何也觉着不太吉利,便一转话锋,“啊不,是那棵广玉兰,自前几个月的一场暴雨便一直不见生机,昨夜竟然出乎意料地活了!”

    “这洋花可比我矜贵多了,如何料理也长不出几朵花来,今儿个开得这般好,也算是喜兆了,便想着给我皇嫂也送些来。”

    天香眉飞色舞,可御案那头的人却一点不领情,敷衍应声,遂带过话题去了林景年身上。

    左右暗示,东方由校话下的意思已昭然若揭。

    “圣上,礼部尚书王大人觐见。”

    公公这一声禀告留给了她一丝喘息的间隙,应这一机缘,天香欠身行了福礼便慌忙离去了。

    虽知晓现皇兄将她厘降的念头尚不强烈,又抑或只是单纯传达对她二人之事的不同意,以示告诫而已,却实不为一记当头木奉喝,将她前一刻的好心情再一次覆没。

    本是想着向那人来讨个说法,现也没了兴致。挪移着步子,没几步,冯素贞挺直的背脊便映入了她的眼帘,立在布道尽头,信步缓缓,一派儒风雅韵,直至见她出了那扇朱红的门户,方走去东侧步道方向。

    隔着如此遥远的鸾台,她是何表情,那人该是看不清的才是,可没走几步,冯素贞又回声看了她一眼。

    而这一眼,似是将她的沉郁和委屈都尽收了眼底一般,踏出靴履半步欲将靠近,却被周遭这林立的侍卫给阻了去路。那些侍卫面目铁青可怖,将她足踝死死钉在原地,分毫动弹不得。

    瞧瞧她们这般,靠近不得,偏又不甘分离,僵持着,直至身后内侍上前询问,天香方凛然敛容,迈出步子。

    云履轻盈,她阔步走去冯素贞方向,到了那人跟前,一瞬又与她擦肩而过。

    是何意思呢?冯素贞心中暗付,愣了半晌,便跟上已没入了另一侧长廊的蹁跹身影。

    像是一场游戏,她是那痴心妄想的迷途人,而天香便是穿梭于林木间引路的化蝶,若轻云出岫,只留下只片飞扬的裙裾,教她苦苦追寻,甚忘了身处何处,待回过神,环顾四周,她已失了那人踪迹

    竟是来到了那荒废了约莫有五个年头的箭亭。

    东方由校本是欲将这座没用的宫殿给拆了去的,却耐不住大臣劝阻,拂去了徒徒耗费人力的意思,恰周遭古木林立,便当做了乘凉的地儿。而后,不知哪日突发火灾,将这处烧得狼藉,借此,遂撤了原先的宫殿,应着名衔,真将亭院流水给建上了这儿。

    虽较不上御花园,也算是雅致一隅。

    漫步其中,她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寻着。

    许是心虚作祟,正对上亭边一两侍卫怪异的视线,她解释道:“昨日路过这儿时大意将玉佩落了,可有见到?”

    “昨日并不是我二人当值,”另一人道,“大人若是心急,便将此事托付于我二人,定当……”

    “不!”冯素贞慌了几分,连忙推辞,“不用,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不劳烦了。”

    说罢,便匆匆走入亭院深处,入了假山,蜿蜒曲折,躲其中的那人听闻了她的脚步声,倏得将她拉去暗处角落。

    利落摘下面具,面面相觑,遂笑逐颜开,看着眼前伊人得逞的模样,冯素贞纤手攀上了她腰际,稍稍施力,直至腹r_ou_相抵,“这幽欢偷香处,公主寻得妙。”

    “若是你寻不见我,我可是打算夜访学士府一趟,上门找你算账。”天香推去凑来的俏脸蛋儿,嗔怪剜她一眼,扯去颈间的丝帕,指着其中的痕迹,“瞧你干得好事儿,为此,我差点没被庄嬷嬷盯穿了去。”

    冯素贞瞧着那鲜嫩的颜色,却笑得愈发粲然,以食指松去些颈间的白罗带,将细长的颈项尽数展现天香面前,脉脉轻吐:“公主若是觉得吃了亏,便也在下官这儿种上几颗。”

    这轻佻之姿,显然是勾去了她魂魄。天香暗暗咽唾,心中思忖,这冯素贞果真是学坏了。

    “既然公主并不……”

    “别别别!”天香连忙钳制了那人正欲收回的动作,“可不能便宜了你。”

    她这只无一点经验的雏鸟被迷得晕了头,埋她颈间,细细吻着,稍作吮吸,却一点没有昨夜她那般得心应手的模样,唇齿之间皆略显笨拙。

    应此,那恼人的疑虑不由又浮出水面来,抬头嗔视而去,未待质问些什么,便教她那食人的眼眸给看得晃了神。

    “公主可慢工出细活,下官不急。”冯素贞戏谑道。

    恼羞成怒。冯素贞这分明是嘲笑了她,想她堂堂闻臭大侠,这调戏姑娘的功夫竟还不如她这古板的书呆子。

    天香气急,扒开些她的衣襟,一口咬上其中的锁骨骨r_ou_。

    “嘶——”

    虽她下口并不怎重,听那人一声抽息,一瞬,天香便心疼了,抬眼,是她吃痛模样,遂以舌尖舔舐,稍作安抚。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闯入。

    速速收了动作,屏息,便听闻:

    “这儿会不会有人?还是不要了!”是一悦耳的女声。

    “不会的,我观察了好几天,就数这儿最安全。”是一年轻的男声。

    “等晚上不行么?”

    “等不及了。”

    这儿僻静处,经不起一点多余动静,假山层层叠叠,迷宫似的,亦不敢贸然行动,想着等她们散了便罢了,与那人多待一会儿,自然是乐意的。

    却不想那年轻男女愈发嚣张,传来的动静亦愈发激烈,拍打的,□□的,尽是些听了教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天香脸涨得通红,僵直着脖子向上瞟一眼冯素贞,又匆匆收回,实在羞面见人,便将脸埋她宽大的衣袍间。

    一时间,“度日如年”这四字,她算是彻彻底底体悟了一番。

    真是好一个幽欢偷香处。天香心中暗啐。

    第31章 番外:扰人清梦

    (一)

    “这灰不拉几玩意儿是……鸽子?”林景年阔步走进院落,顿足,难以置信看着地上啄米的禽类,迟疑道:“还是ji啊?”

    “不对不对,ji也没这个颜色啊。”要说是鸽子,这也太肥了些。

    “启禀林大人,这是鸽子。”一旁杏儿掩唇笑答道。

    那鸽子,是冯素贞送来的,说是既已许了承诺,便如何也闲置不得,千里迢迢,将它从妙州一同带上了路,再递到她手上。

    那时,她的眼眸是明媚得很的,充盈的灿烂与满足不由教她鼻间泛起了酸涩。接过笼子,天香看着里头扑腾的活物,垂目,喏喏低语:

    “我那时不过随口一说,鸽子,另买一只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天香,你的话,我自然是一句也不会忘的,即便只是随口一说,可我已当了真。”

    届时,彼人正巧笑倩兮,目若秋波,将那深情话语念得仿若日常的一碗清茶淡酒而已,一点不足她去挂齿。

    “更何况,既然驯养了它,自然得派上用武之地。”

    说罢,便带上那生冷的面具离去了。

    后首,凭这鸽子,日日,那人皆会寄来些只言片语,无法时时碰面,只能以此消解心中相思愁绪了。

    “你怎么又来了?” 天香瞥一眼来人,遂又低下头去,咬着笔杆继续琢磨该如何落笔。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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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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