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正文 第1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1节
文案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道观。
道观其实是妖界的疯人院,被隔绝在两界的缝隙间,冷眼看世间浮沉。
2026年了,人类还不知道妖怪是真实存在的。
疯妖院的妖怪们天天造反,院长从不阻拦,因为院长就是最大的疯子。嘴上嘤嘤嘤,心里杀人经,大家都叫他——屠夫。
直到有一天,有人给屠夫算了一卦,是个姻缘卦。
于是屠夫,离院出走了。1v1,he,屠夫受,甜度ax。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年,段章 ┃ 配角:无淮子 ┃ 其它:妖魔鬼怪
作品简评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道观。道观其实是妖界的疯人院,被隔绝在两界的缝隙间,冷眼看世间浮沉。疯人院的疯妖们天天在造反,院长却从不阻拦,因为院长就是疯人院最大的疯子,每天装着闲云野鹤的模样,c,ao着炸丹炉的心。大家都叫他——屠夫。直到有一天,有人给屠夫算了一卦,是个姻缘卦。于是屠夫,离院出走了。本文以一个姻缘卦牵扯出两位主人公的故事,被迫相亲的屠夫和为报祖上恩情的段章因缘际会地相遇、相识,在一同走过光怪陆离的妖怪世界、领略过旧事背面的温暖之后,在人间烟火中结伴而行。大妖怪和人类的双大佬组合强强碰撞,又不失幽默风趣,并以北京妖界四大区为蓝底逐渐勾勒出一个完整的妖怪世界,值得一看。
第1章 春雨
雷打惊蛰前,四十九日不见天。
连绵y雨打shi了庭前的杜鹃,但雨水带不走满地残红,它们被人细心地拾起、清洗,放在一个小竹篮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入竹篮拈起了几片花瓣,白皙的手指在一片嫣红中流连,掸去些许水滴。然而这些花瓣并非用来泡茶,那只手轻轻一抛,便将它们丢入身前的乌金盘龙炉。
这是一个丹炉,炉子并不大,只半米高,耳小肚圆,像个生气的河豚。就连盘绕炉身的那条五爪金龙,都胖得憨态可掬。
但这炉子里燃烧着的东西,可一点也不可爱。
花瓣、硫磺、银块,等等,甚至还有一截散发着古怪香气的不知是什么品种的树枝,被胡乱地丢在里头,可见丹炉的主人并不谙正确的炼丹之道。
不一会儿,泛着青蓝的火苗就开始颤动,热气在沸腾,龙口里飘出一股不祥的味道。
庭院里,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藏着几句嘀咕。
“快看,又要炸了……”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第九百九十八次?”
“最近这天儿不好,别把山震塌了,西边不是还有个坟堆吗,到时候棺材都给震出来,可吓人……”
“你一个妖怪还怕死尸?”
“对了,上次你吃的蘑菇就是人家坟头上采的。”
“靠!”
“……”
“炸了炸了炸了!”
“噗!”却是一声闷响。
那人伸手摁住了炉盖,指间微光涌动,直接将所有波动都扼杀在炉子里面。可那炉身上的小金龙却似活过来一般,甩着尾巴探起头来,极其嫌弃地吐出一堆黑色废渣,吊着眼睛,说:“这什么玩意儿,老子要吐了。”
“你已经吐了。”那人随手将黑色废渣挥进垃圾桶,语气不咸不淡。他本是席地而坐,没穿鞋子,里衣外头罩着件黑色纱衣,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如今烟散了,他取过旁边的丹道古籍蹙眉看了两眼,又兴致缺缺地丢开,懒散地侧卧在地。便似现了原形的妖ji,ng,没了那仙气,坠落凡间化作哪个高门里醉生梦死的风流贵少。那双天生自带眼线的勾人双眸望着庭中的风雨,里头写满了无趣。
小金龙安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道:“主人给你设下的时限早到了,这结界又困不住你。你如果真那么无聊,干嘛不下山去看看?我听金玉说,现在的世界跟以前可大不一样了,新鲜的事情多着呢,手机电脑、飞机游艇,还有外卖,有趣又好玩,你说我们这山上连网络都没有,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没回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地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雨声忽然大了,引得满院杜鹃哀鸣。
“你不知道,大家都不敢告诉你,你离开以后,四九城里的那些妖都说你疯了,回不去了。堂堂南区老大,屠夫司年,这么被人编排你都不管?我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心善。”
闻言,司年终于微微眯起眼,最后却也只有一声嗤笑。
小金龙知道这人最听不得别人劝,但又不得不说:“这儿虽然有结界,可道观没了主人,能撑住这百余年已经快到极限了,结界迟早会破。你不下山,他们都不下山,都跟个破道观死磕,图什么?”
司年抬起眼帘,反问:“你又图什么?”
“我图自由啊。”小金龙答得爽快:“我又没长脚,你不带我出去,我不得永远都待在这儿。”
小金龙其实看不太明白,这人刚被送进道观的时候,一身杀气重得很,成天想出去。可现在能出去了,他又不走了。
“行了,你想出去,就让金玉带你去。”司年揉着肩坐起来,似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向庭中一扫,陡然冷冽。
“你们嘀嘀咕咕的,当我没听见?”
话音落下,只有风雨的庭中立刻滚出两个身影来。高个的一头板寸,五官周正,笑容憨直。矮个的长着一对小虎牙,面容白净,眼神灵动。
可他俩还没说话,就被一声“闭嘴”堵住了口。
司年站起来,纱衣随着他的走动飘摇,似天边那抹即将要落下来的黑色的云。黑云飘进了里屋,只留下余音淼淼。
“等金玉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虎牙和寸头对视一眼,又齐齐凑向丹炉,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问:“你问出什么没有?老大到底打算什么时候下山啊?”
小金龙扬起头:“你们不是都听见了吗?我问出个屁。”
“你整天跟他在一块儿你不知道吗?”
“你们整天听墙角你们不知道吗?”
双方皆是无话可说,于是两妖一炉在廊下排排坐,对着春雨,坐困愁城。
半晌,虎牙支着下巴说:“你们说,其他的妖怪们,在大城市里都是怎么生活的呢?听说现在大城市生活压力很大哦,要读书找工作还要还房贷,几十年都不一定买得起一个厕所,更别说讨老婆,这也太可怕了吧。”
小金龙吊着眼睛:“人类都能活,你不能活?”
虎牙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我只是一个长在山沟沟里的柔弱的小妖怪,人类多可怕啊!”
旁边的寸头只有憨笑。
末了,小金龙道:“反正这山一定得下,主人曾经说过,从红尘中来的,必定得回到红尘中去。”
另一边,回了里屋的司年没有休息。窗半开着,能看到远山上的烟雨,他在竹塌上自己跟自己下棋玩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后山又有异响,轻“啧”一声,便撑伞出了门。
他是从后门出去的,这么多年他一直住在道观的客舍,从这里出去,恰好是一条通往山顶的石阶。
绿竹小伞盛放在竹林里,他拾级而上,听雨滴穿林打叶,看满目青葱翠绿,心里本该更显幽静,可风中总隐约传来人世的喧嚣声。
他的脚步加快,前方是个茅草亭,亭名无垢。
站在亭中,风里夹杂的声音更清晰了。有行人急匆匆避雨的脚步声,有小孩儿的哭闹声,有年轻情侣不耐烦的争吵,甚至还有山下人家炒菜时锅铲触碰铁锅的声音。
一切的声音,仿佛都在催促他,你该下山了。
司年抬头望,鹤山上的结界确实越来越薄。过不了多久,不止这些声音会透过来,恐怕整个鹤山都会被埋在人间的烟火里。
他不由回望,距离后门不远处的山泉旁矗立着一块巨石,巨石上斧凿两个大字——照野。
照野是道观的名字。
鹤山,照野观,被巨大结界隔绝于世的地方,对于生活在鹤山的妖怪来说,是牢笼,也是乐园。
结界的封闭避免了世间一切纷扰,可作为一个连手机都没有用过的老古董,司年也说不清楚是他们抛弃了时代,还是时代抛弃了他们。
小金龙说,四九城里的妖怪都以为他疯了。可照野观,不就是一个疯妖院?被关在这里的妖怪,哪一个不是末路狂徒。
新时代来临,他们自然也该走上新的路。
司年也不是不想下山,只是……
恰在此时,林中草叶轻颤,走出一个人来。这人穿着一身西装,头上还涂着发胶,梳着一个追赶在潮流前线的发型,未语先笑,不像个妖怪,像个ji,ng明商人。
“果然在这里。”金玉掸了掸衣服上的水跨入亭中,跟司年并肩站着,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说:“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元昼他们又在后山打架,崩了一大块山石。现在正在紧张收拾残局,就怕你过去呢。”
司年不予置评。
金玉笑笑,又说:“我这次去北京,专程拜访了其他几区。西区是个新来的,东区和北区还是原先那两位,大家都是重情义、念旧情的,托我问一句,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司年挑眉:“原话?”
“原话……”金玉摸了摸鼻子:“四爷问您死了没有?没死好滚回去上班了。现在当不成地主不能圈地也不能收保护费更不能打打杀杀了,但是工资很高,五险一金,还有团建。”
这都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司年听得直想翻白眼,但好歹克制住了。揉揉眉心,他问:“那件事你打听到多少?”
金玉摇头:“线索太少了,人海茫茫要哪里去找?不过,既然卦象上说缘分就在这个月,那不需要刻意找,自然而然就会遇到的,不用着急。”
“你看我像着急的样子吗?”
挺像的。
金玉惜命,面对赫赫有名的屠夫,当然不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而且作为一个合格的情报贩子,他绝对是专业的。
“如果需要,我可以继续找,但距离卦象上显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微笑道。
司年其实真的不急,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一辈子都找不到卦象上说的那个人,因为那是个——姻缘卦。
半个月前,就在他“刑满释放”的那一天,他得到了将他关押在这里的人、也就是道观主人遗留下来的一份礼物,即他离开前为司年算的一卦。
卦象显示,他将在惊蛰过后的一个月内,遇见自己的真命天子。
真命什么?真什么天子?命什么?
这是个男人吧?
我也是个男的吧?
这是做什么?奉天道之命行断袖之事吗?
无淮子那个万恶的假道士,生怕他看不清楚,竟然还把“真命天子”这四个字给他用朱砂圈了出来,附赠一句“百年好合”。这让司年还怎么好好下山,就算要下山,他也得先把这该死的道观连山一起给炸了。
他让金玉去查卦象上的那个人,自然也是为了躲开他。
姻缘算什么?
姻缘如狗屁。
第2章 下山
其实司年并非对姻缘有天生的排斥,只是从没有对谁动过心罢了。让他意外的还是卦象上那人的身份,他不仅仅是个男人,还是一个纯正的人类。
无淮子写下了他的生辰八字,他今年正好三十岁。
司年问过金玉,如今的男子三十岁时都在做什么。
金玉说,在拼二胎。
司年愈发烦躁,觉得还不如留在山上炼丹的好。他怕自己一个没忍住,还没看上对方,就想在他坟头上种草。
新时代了,确实不该打打杀杀的。
“你喜欢男人吗?”司年忽然看向金玉。
“不喜欢,但我尊重一切性取向。”金玉挂上职业的微笑,然而被司年眯起眼来那么一扫,心里还是毛毛的。
你不要这么看我了,我真的不搞基。
司年不再言语。此时雨小了许多,他干脆把伞留在了亭中,施展寸步一下来到了后山,正巧赶上那几个打架热衷分子偷摸着逃离现场。
双方于一处灌木后狭路相逢,司年嘴角挂着淡笑:“打架吗?算我一个。”
照野观的疯妖们,扑通跪了一地。想当年大家也都是横行霸道的主,谁曾想来到鹤山以后会碰上这屠夫,只能感叹一句流年不利,跪求一声“打妖别打脸”。
司年扫视一周,忽然发现他们这山头,一个女妖都没有。
这难道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么?
思及此,司年的脸色不禁又臭了一分,看着愈发y晴不定。可就在众妖以为自己又要大难临头瑟瑟发抖时,他却又转身走了。
跪在最前面的妖名叫元昼,看起来瘦如麻杆,却是这山头上打架最厉害的妖,也最崇拜司年。他站起来就要追上去,可司年走得太快,他连个衣角都没碰到。于是他又折回来,疑惑地看向金玉:“老大这是怎么了?”
金玉耸耸肩:“他最近见不得男的。”
元昼:“哈???”
“反正你们最近都别往他面前凑。”
“为啥?老大思春了吗?”
“唔……”金玉思考片刻,答:“现在还没有。”
金玉不敢说实话,怕被司年听见,坟头种草。可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模棱两可的答案落在元昼耳中,那就跟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作为一个合格的崇拜者,元昼觉得老大寂寞了这么多年,可能真的是想女妖了,这也是妖之常情嘛。他可以谋划着下山给他抢一个来,反正结界快破了。
另一边的虎牙与寸头二妖组,则在谋划着火烧照野观。他们觉得,反正照野观迟早得塌,早一天塌,不就能早一天下山么?
而且放火玩多开心啊,这在以往是过年才能干的事情呢。反正要是最后出了岔子,就推到小金龙头上去,丹炉最容易走水了。
可司年一心想着卦上的男人,丝毫没有预料到即将到来的烂摊子。
金玉很快又离开了,他是鹤山这百余年来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的妖,托他的福,鹤山虽与世隔绝,但却不至于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临走前他送了司年一部手机,作为即将下山的贺礼。
金玉办事周到,送手机还配备了详细的使用说明,并且提前下载好了各种常用app,唯一的缺点是——山上没网。
结界还没有破,照野观里收不到人间的网络,但山顶却有一丝微弱的信号。司年得了这么个新鲜玩意儿,一时把卦上的男人都抛到了脑后,干脆跑去山顶的清凉亭待着,任谁都打扰不到他。
山顶果然能透过越来越薄的结界收到一丝信号,于是一个小时后,司年熟练的开始上网冲浪。
其实对于司年来说,手机这东西并没有让人多惊奇。妖界那么多法器、宝器,极尽ji,ng巧之能事,他也不是没见过。但手机的功能无疑强大、全面,且毫无使用门槛,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瞧着倒新鲜。
司年仔细把玩了一会儿,便翻到了使用手册的最后一页,那上面记录了一个电话号码。它被金玉特地写在这里,可这电话号码的主人,却让司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段老先生?是哪个段老先生?
对于从前的许多人和事,司年早抛到脑后了。不重要的,就没必要记着;即便是重要的,看不顺眼也就不记了,这是他一贯的作风。段这个姓瞧着很陌生,他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当年那个被他救过的小子,好像是姓段。
司年很少救人,善心大发也就那么一次,救过便罢,也不稀得别人的感谢。但那人硬是要报恩,哪怕知道了他在外头的名声都不曾退却。司年离开四九城的那一天,他作为一个人类,还曾来送行。
姓段的,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只能是他了。只是算算时间,他应当已经不在人世,所以这段老先生,是他的后人?
想起旧人,回忆的匣子便如潘多拉的魔盒,被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司年抬头望着星辰寥落的夜空,忽然便想到了自己曾走过的那些路。
以及自己在这里空耗的这许多年。
他坐在这里,看着天上的星星一年比一年少,一年比一年淡。金玉说这是因为空气污染,星星不是不见了,而是被遮住了,但这对司年来说都是一个意思。
我看不见星星,它就不存在,管它是真没了还是被遮了。
总而言之,没甚意思。
司年收起手机,没了再把玩的兴致,却也不想回道观,便在这清凉亭里坐了一晚。谁又知道,他只是离开了一个晚上,道观里就翻了天了。
事情是这样的。
鹤山的结界还没破,元昼一众暂时不能下山,抓不来女妖怎么办?他们可以自己变。一群疯子聚集在一起的结果就是——没有什么世俗的规矩能够束缚住他们的脑洞,每个妖都可着自己喜欢的样式来变,十个妖里,有九个走的是性感妖娆路线。
元昼为了自己崇拜的偶像,有着大无畏的牺牲ji,ng神,但妖娆的麻杆依旧是根麻杆,吓到了半夜起床的两个纵火犯。
纵火犯手里提着两桶油,其中一个手中还点着根蜡烛。他们见到妖娆麻杆,还以为看到了后山坟头里爬出来的女鬼,手一抖,火星就掉进了油桶。
彼时,他们正站在司年的丹房门口,那扇门里,装了许多炼丹用的硝石。
照野观的后院客舍,就这么被炸上了天。
最惨不过乌金盘龙炉,只听一声巨响,炉盖像铁饼被炸飞了百米远。
司年在山顶听见响动时,望着道观的方向举目远眺,只见刹那间火光冲天,其中伴随着群妖乱吼,热闹非凡。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啊啊啊啊!!!”
“c,aoc,aoc,aoc,aoc,ao!我的盖儿!!!”
“盖儿!!!”
“老大你在里面吗!快救老大!!!”
“老大我来救你了!!!”
“先救我的盖儿!!!我的盖儿!!!”
“……”
司年额头上青筋暴起,一个闪身出现在道观里,抬脚便把叫得最大声的元昼踹进了火堆。吵闹声戛然而止,所有妖的动作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傻呆呆地看着他。
“你们要进去陪他吗?”司年勾起嘴角。
“不不不不不。”众妖疯狂摇头,齐齐后退。
司年冷笑一声,五指微张,黑色的法力自瞬间喷薄而出,将客舍与道观主体的连接墙面全部震断,隔绝了火势。但他并没有把火彻底扑灭,反而看着它继续燃烧。
大家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一双缀着流苏的耳环在火光中摇曳,既美得惊心动魄,又叫人害怕。
大家都不敢出声,连小金龙都不急着找他的盖儿了。一直到客舍最后一面墙倒塌,司年才大发慈悲地将元昼从火里提溜出来,扔进了观中的池塘。
扑通一声,水花四jian。
元昼从水里探出头来,堂堂野猪妖被烧成了光猪,连眉毛都没了,却还不敢上岸:“老大……”
“闭嘴。”司年现在看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男性物种都不顺眼,道:“明天你们就给我下山,一个也不准留。”
听到下山二字,虎牙立刻兴奋上头,把自己刚刚干的蠢事抛到了脑后:“太好了!老大我跟你一起下山啊!一起回北京!”
“是你们自己走,不是我。”
“啊?为什么不一起啊?老大你难道不要我们了吗?”
司年回头,背着火光的脸上叫人看不清表情。他看着面露焦急的虎牙和同样傻眼了的其他妖,慢悠悠道:“让我走便走,回便回,我什么时候那么好说话了?”
闻言,小金龙心里一咯噔,忙问:“那你想做什么?去哪里?”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了。”司年一声轻笑,轻扬的眉眼一如当年柳絮纷飞时节里张扬恣意的狠厉少年。
而如今的司年,是自由的了。
与此同时,北京,梨亭。
依山而建的城郊别墅,仍保留着老派建筑的复古与典雅。晚风穿过垂花门,轻拂屋檐,听更漏嘀嗒,压下几许幽静。
灵巧的黑猫在廊下穿梭,高翘着尾巴,投来一个桀骜高冷的目光。
蓦地,它似听到了什么,转身往回跑。
冲进客厅,它探头往沙发处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是被黑色西裤包裹着的大长腿。它们慵懒随意地互相交叠着,一直搭到了茶几边缘,仿佛在刻意挑战着这座大宅里的规矩。
暖黄的灯光在漆皮的皮鞋上跳跃,伴随着对面老人愈发洪亮的训斥,叫人心头打颤。长腿的男人却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唇角带笑。
然而在黑猫竖立的金色瞳孔中,他就像一只强健的猎豹,有着最锋利的爪牙和最凶猛的捕猎姿态。
它能感受得到,藏在那身衣服下面的完美姿态,是现代绅士的外表下包裹着的动物本能。
“您是说,太爷的恩人要回来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男人垂眸看向黑猫,伸手向它招了招。
黑猫尽管有些不太愿意,但还是乖巧地走了过去,这也是一种动物本能。
“你是要气死我?”白发的老头ji,ng神矍铄,声如洪钟,龙头拐杖点在地上笃笃响:“你不肯结婚就算了,让你去接个人也不肯了?我是扒了你的皮还是断了你的脚?!这是你太爷的恩人,就是你全家的恩人,没他就没我,没我就没你,你小子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再敢说句跟你没关系试试?!”
男人终于抬眸,戴着黑戒的手指 着猫毛,说:“要我去接也不是不可以,您要报恩,我把他接回来,您随意。不过——太爷的恩人,那是哪个年代的人物?您是想告诉我他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吗?”
寥寥几句话,把老头怼了个七窍生烟。然而他瞪着眼睛没有继续骂人,反而突然冷哼一声,“说出来吓死你。”
“哦。”
“你这是什么敷衍态度?以为还是小时候我在讲鬼故事哄你开心吗?你以为我一直在骗你吗?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鬼的!”
“爷爷。”男人无奈,他严重怀疑这老头今晚把他叫回祖宅,就是在寻他开心,以发泄对他迟迟不肯成家的不满。
“你这个年轻人怎么一点想象力都没有?”老头突然换上嫌弃神色:“恩人是妖怪,呼风唤雨的大妖怪,让你去接他是你的荣幸。”
“是吗。”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头,祖孙俩大眼瞪小眼,看起来谁都不服谁。然而就在老头以为对方又要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时,他又点头答应了。
“你真答应了?”
“是啊。他不是恩人吗?您放心,不管他是人是妖,该报的恩我一定好好报。”
作者有话要说: 爷爷莫气,爷爷放心,安排上了,都给您安排上了。
第3章 初遇
天刚破晓,司年踏着熹微晨光,独自离开了鹤山。
为了不让元昼等人跟着,他并没有直接打破结界,而是开了一条缝,随后又合上了。结界这东西,对于鹤山上的妖怪来说,是一扇牢门,但对司年来说,把他困在这里的是无淮子给他下的禁制,时限一到,禁制解除,就再也没有什么能拦住他了。
至于其他妖,再过一段时间,等到结界更薄弱一些的时候,自然就能出来。
司年暂时不想让人跟着,也不想就这么回去,不管是城中的故人还是曾经救过的人类,他现在都不想见。
寒暄、追忆、展望未来,都过分俗套。
于是司年避开了北京,决定南下。等他哪天想回了,再回去不迟。
第一站,他在天津听戏。
其实司年不是一个曲艺爱好者,但四九城里的各位大佬都是资深票友,以至于下面的人不管爱不爱听戏,都喜欢往戏园子里钻。
司年很少捧场,只偶尔过去。但他当年不甚喜欢的东西,现在听起来,倒显得很有韵味。像是给他在这陌生而繁华的世界里蒙上了一层旧日纱衣,昏黄的光洒下来,宛在梦中。
金玉赶过来见了他一面,双方约在肯德基。
“为什么在这儿?”金玉特别不能理解。
“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司年反问。
金玉无语,他再次仔细打量对方——剪短了的柔顺黑发,白色t恤灰色风衣,还有那手腕上戴着的细金属镯子,脖子里戴着的choker,全身上下,没有半点隐世老妖怪的模样。
这融入社会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快过头了吧?
“东西带来了吗?”司年屈指敲打桌面。
“带来了。”金玉赶紧回神,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他面前,说:“你的各类证件、卡,还有现金,都在这里了。户口我给你落在了原址,只不过你当年的房子早被拆迁拆没了,你想买房子的话,我可以帮你办。”
司年取出证件看了一眼,摇头:“暂时不用。”
金玉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迟疑几秒,还是试探着说道:“段老先生那边一直在找你,你真的不去见见吗?”
“有什么可见的?”
“段家现在很强,不光有钱还有人脉,办起事来很方便。现在掌权的是段老先生的孙子,叫段章,今年三十岁,单身。”
“呵。”司年听懂了。
三十岁,真是个刺耳的年纪。
“你让那个段章还是取义的,离我远点儿。”
金玉无奈,微笑道:“可是那边已经把关于你的事情交到他手上了,现在来找我联系的,就是他的特助。”
金玉没有说的是,那位段先生好像怀疑他们是什么忽悠老年人买保健品的诈骗团伙,特助的话里一句埋了八百个坑。
司年挑眉:“那你就跟他说我死了。”
不管段章是不是卦象上的男人,司年都不打算见他。他现在,看这个世界上所有三十岁的单身男性都不顺眼。
“行吧,但你真的不要先看看他的照片吗?段先生长得很不错。”金玉好心劝告。他觉得反正都要找个男的,段章的条件是顶好的,错过可惜。
司年可不买账,嘬着可乐眯起眼问:“你以为这是在相亲吗?”
嚯,连相亲这个词都知道了。金玉实在佩服。
短暂的碰面后,两人又分开了。此时惊蛰已过,距离遇见“真命天子”的时限,还有二十五天。
二十五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眨一眨眼,又是一个礼拜过去了。
司年仍然逗留在天津,他虽然主动规避身边可能的人选,但也不想强求某种结果,于是日子过得还算悠哉。
这一天,屋外下着濛濛细雨,司年穿着复古的青灰色对襟外衫,戴起了半框眼镜,坐在茶馆里听相声。
这是一对青年演员的组合,抖的包袱也很年轻化,十句里有八句,司年都听不太懂。只是天津话自带乐子,哪怕听不懂也不让人觉得厌烦。
唯一让人不太满意的是隔壁桌坐了一对小情侣,总是咬耳朵说悄悄话,两只手还藏在桌子底下十指相扣,甜得齁人。
关键是,这对小情侣都是男的。
司年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无淮子给他下的诅咒,否则他怎么老是逃不过去呢?
又坐了一会儿,司年看不下去了,便提前离场。可现在时间尚早,他不急着回酒店,于是就想去网上说的酒吧看一看。
管它断袖还是断臂,人生得意须尽欢不是?
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司年的预料,作为一个妖生地不熟的深山老妖,他根本分不清各类酒吧的区别,于是进去半个小时后,他又退了出来。
因为那是一家gay吧。
站在昏黄路灯下,司年不禁对自己的妖生产生了一丝怀疑。
如果无淮子现在诈尸告诉他,十秒钟后会有个三十岁人类男子从天而降把他砸死,他也不会有任何惊讶。
想着想着,司年就开始神游天外。思绪像脱缰的野马,长出翅膀一路飞驰到九天外,在那云里雾里兴风作浪,却仍被困在黑色的天幕下,只能望着远方那条光芒璀璨的银河奔跑。
今夜依旧一颗星星也没有。
来自人间的声音却穿破云层,迷幻伤感的音乐搅动了银河里的水,让司年的心神微颤,一下子就从高天跌回到尘世的烟火里。
“you uld be y untended,choice to live y life extendedyou uld be the one i&039;ll always love……”
就是在那瞬间,司年看到马路对面的银色跑车旁站了个人。
那是个高大的男人,背靠在车门上,正好用模糊侧脸对着司年。晚风吹着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白衬衣的领口微敞,一点星火燃烧在他的指间,随着他抽烟的动作,呼出烟雾缭绕。
唱歌的人在他旁边一家酒吧的门口,一个麦架一个手机支架,正在直播。来来往往的人从他面前经过,为他驻足或不屑一顾,他却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一切狂欢中保持自我的孤独。
司年听不懂洋文,但却意外的很喜欢这独特的唱腔和旋律。
昏黄灯光,黯淡月色,好像都被那歌声卷着,被烟雾笼罩着,沉浸在一片迷醉的仿佛不曾有片刻清醒的幻梦里。
“i&039;ll be there as soon as i but i&039; by ndg brokehe life i had before……”
音乐还在继续,车旁的男人似乎也被音乐吸引,抬起头看向歌手。但他总是一幅漫不经心的表情,看了两眼又收回了视线,单手掐灭烟头,冷漠又性感。
司年抱着纯粹欣赏的态度多看了一眼,但又很快兴致缺缺地移开视线,而就在此时,一股妖气从酒吧门口传出。
这可真是一股浓郁的妖气,又s_ao又膻,还混杂着人类化妆品的味道。司年一下子蹙起了眉,循着妖气来源看过去,只见一个妆容ji,ng致的红衣女人走出酒吧,张望了一会儿,便迈着婀娜的步子直奔车旁的男人。
“章先生,您到了啊,怎么不进去呢?宁宁在里面等着呢。”她眉眼含笑,妩媚多姿,但那声音太过腻人,还隐约带了一丝蛊惑人心的意味。虽不明显,但诱惑人类的男子也足够了。
真是好低劣的一个把戏。
这算什么?都市男女的情爱游戏吗?
司年可不爱多管闲事,但他很讨厌这个味道,因为它破坏了今晚的月色和他难得的好心情。不过……那个男人的反应倒很有趣。
他竟然一点被引诱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团空气。
“章先生。”女人有些尴尬,红着脸,却更显美丽。
“你还有十秒钟离开这里。”段章终于看了她一眼,眼中却满是冷漠,“否则,章宁就没有你这个朋友了。”
话音落下,女人的表情顿时僵硬。但她似乎不想就这么放弃,眼睛瞬间shi润,“章先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
妖气,在夜风刮过的瞬间,愈发浓郁。
街头歌手正起了第二首歌的调子,依旧是迷幻的曲风,却不再像刚才那样醉人。因为那妖气太煞风景、太冲鼻子了,这让司年格外不爽。
背在身后的右手五指微张,属于大妖的气息不再克制,于眨眼间压下这整条街的妖气。那是绝对的掌控,是实力至上的大恐惧。
呼吸之间,女人脸色突变,惊恐地看向司年的方向,牙关打颤。
灯下的青年在微笑,嘴唇微张,缓缓吐出一个无声的字——“滚。”
轻飘飘的一个字,却重如千钧压向天灵盖。女人瞪大了眼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双腿,哆哆嗦嗦转身就跑。
“我走、我马上走!”
那踩着恨天高夺路狂奔的姿态,惊掉了一地眼珠。
“她怎么了?后面有人在追吗?”
“没有吧?”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哇,高跟鞋这么快啊……”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
无数的疑惑声中,段章却似心有灵犀一般,蓦然转头看向了街对面。司年仍靠着路灯站在那儿,两人的视线有刹那的交错。
一个满含探究,一个饶有兴味。
可下一秒,车流驶过,似海浪冲过沙滩,将所有的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
段章看着空荡荡的街对面,不禁站直了身子,深深蹙眉。
就在这时,从酒吧里又跑出来一个留着海藻长发的年轻小姑娘,冲到他身边挽住了他胳膊,喜出望外道:“哥,你竟然真的来了!”
章宁真的很诧异,她哥明明这几天一直在老宅,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她就没想过他会来。而且她哥一向不爱参加她的聚会,即便生日也一样。
难道他终于良心发现,意识到妹妹的可贵了?
“诶对了,林蔻呢?我刚才看见她出来了啊。”章宁左右看了一眼,觉得有点奇怪。她不是不知道林蔻的心思,刚才林蔻借故出来,肯定是奔着她哥来的,可人怎么又不见了?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章宁赶忙拿出来看了一眼——正是林蔻打来的电话。
“哥你等我一下哦。”章宁转身接通,段章的视线却不由再度看向了街对面,企图找到一丝那人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那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呢?
神秘,又漂亮。
妖?
这世上真的有妖吗?
段章微微眯起眼,可再多探寻,都没有结果。
小姑娘接完电话叽叽喳喳地吐槽朋友的突然离去,街边歌手又唱完一首歌,对着手机腼腆地请大家给他点赞。
刚才那玄乎的、诡异的一切,仿佛都烟消云散。
音乐声再起的时候,司年从街角的咖啡店转出来,拿着一杯冰美式坐在路边长椅上,静静听歌。
他的手指放在膝上打着节拍,冰块在杯中晃动,发出悦耳的低响。
“哥你真的不进去啊?”
“没兴趣。”
“还有,那个林蔻,离她远点儿。”
礼物盒子被丢进少女的怀抱,失了兴趣的男人决定离开。不多会儿,银色跑车驶过长街,刮起的风轻轻吹动司年的衣角。他心情愉悦地喝了一口咖啡,开始由衷赞叹人类对美食做出的贡献。
咖啡,真好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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