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别拽我的小短腿 作者:徐嵬
正文 第25节
别拽我的小短腿 作者:徐嵬
第25节
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一瞬间全涌了上来,不管不顾地占据了脑海,他抱着头,发出尖利的叫声。
“小攸!”臧十一连忙把他抱起来,“别怕,你看看我,我是十一,我在这儿。”
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片段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涂攸躲闪不及,只能痛苦地呻/吟着。
“十一?”但耳边温柔的声音久久没有散去,在染着鲜血和烟尘的片段间,他突然有了一丝清明,迅速地抓到了重点。
涂攸突然没声儿了。
他死死咬着唇,不敢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颤抖着回头:“你是十一?”
伸手去替涂攸擦眼泪,臧十一轻声道:“我是。”
第81章
涂攸盯着臧十一看。
他张着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零碎的片段被捡拾起来串在一处, 慢慢地拼在一块, 把他拖回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他还很小。
小到以为这个世界就是一栋内部全白的建筑, 里面住着很多不同种类的动物,还有穿着防护服的叔叔阿姨。
记忆的最开始他还算活泼, 咿咿呀呀地跟着最常照顾自己的几个叔叔学说话。因为生得可爱性格又伶俐, 大家都喜欢他。
所以涂攸不必跟其他幼崽一样规规矩矩地待在自己的房间,只要乐意,他可以去任何一个房间串门找小朋友玩。当然,食r_ou_类的大型猛禽不在此列。
那时候他很快乐, 白天和其他幼崽滚在一处打闹,晚上熄灯就回房睡觉。一日三餐都会有叔叔阿姨专门送过来喂给他吃,偶尔加餐里还有各种颜色甜丝丝的片状糖果。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大概就是这样了, 等他长大, 大概也会成为跟叔叔阿姨一样的人,照顾幼崽,给他们喂糖果, 带他们检查身体。
直到有一天, 给他送糖果的叔叔把他从小白鸭的房间里叫出来,对他说:“你去劝劝新来的小朋友,让他乖乖吃饭好不好?”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臧十一。
幼崽们的房间面积不算小,为了让他们适应还会专门铺上干草泥土一类的东西。可这个房间几乎什么也没有, 空荡荡的。
房间里只有一个装着食物的托盘,但托盘旁边毛色柔亮的幼崽看都不看, 一脸冷漠地趴在地上,把自己蜷成一团。
涂攸觉得这个小朋友好可怜。
“你要不要吃一点饭?”于是他从叔叔的身上跳下来,绕到这只他从来没见过的动物面前,低头看了看挂在对方脖颈上的牌子,“十一?”
每个幼崽都会有编号,通常与房间号匹配。涂攸的脖子上也有一个,刻着“02”。
然而这个新来的小朋友不理他,涂攸只能回头去看叔叔,却发现对方已经走了。
“不吃饭会死的。”于是他用爪子把托盘推到十一面前,“死了就不能长大了。”
他很想长大,只有长大才能穿防护服。成为照顾幼崽的大人。
“你是谁?”他的好意收获的是一个警惕的眼神。
“02啊。”涂攸低头扒拉扒拉自己颈上的牌子。
“我问你的名字。”十一的眼神更警惕了,“你没有名字吗?”
这个问题让涂攸很困惑,编号难道不是他的名字?至少叔叔阿姨都是这么叫他们的。
他觉得这个小朋友很奇怪,犹豫了一会儿,他挤开门跑了。
等再见面,是某个已经熄灯的晚上。
叔叔阿姨越来越喜欢给他喂糖果吃,各种口味都有。但正餐的量逐渐减小,后面几乎快没了。半夜,涂攸实在饿得慌,滚来滚去睡不着,索性偷偷溜出去想找点东西果腹。
他知道叔叔阿姨的储物柜里经常有零食,虽然这么做是不对的,可他实在是太饿了。
还是第一次晚上溜出来,涂攸紧张地想要赶快上楼,却发现通往叔叔阿姨那一层的楼梯门被锁上了。
他伸爪试图推开门,用力半天,也没能把门撼动分毫。
没办法,他只能垂头丧气地准备回去接着睡。
“站住。”
刚扭头,背后传来一个略显冷漠的声音。
他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发现是上次不肯吃饭的十一。
“你有吃的吗?”顾不上好奇为什么十一也跑了出来,快饿坏的涂攸问。
十一表情古怪地看着他,想了想,回房叼出来一个饭团。
有东西吃,涂攸自然很高兴,抱着饭团坐在走廊里就开始吃。
“你是02。”这一次,对方记住了他的名字。
忙着吃饭的涂攸点点头,嘴里塞满了饭团。
“你是怎么到这儿的?”在他香甜地咀嚼时,十一问。
“我一直都在这里,这是我家啊。”涂攸含糊不清地说。
在他幼小的脑海中,幼崽这一层是他的家,楼上是叔叔阿姨们的家,两层组合在一块儿,就是整个世界的全貌。
十一不吭声了,半晌道:“你没有去过外面?”
“外面?”涂攸茫然地问,“那是什么地方?”
世界的尽头吗?
十一又不说话了,直到他快吃完饭团才问:“01是谁?”
“没有01。”涂攸伸手擦擦嘴,打了个饱嗝。
这一层的房间是从02开始的,他从未见过哪个房间有01的编号,也没见过脖子上挂01牌子的小朋友。
“谢谢你的饭。”吃得心满意足,他冲十一灿烂一笑,然后才察觉到重点,“你为什么会有饭吃?”
十一那张原本就很冷漠的脸看起来脸色更差了:“你在说什么?”
“叔叔阿姨难道不喂你吃糖果吗?”涂攸好奇地问,“就是甜甜的那些糖果啊。”
皱着眉,十一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看向他:“以后不要吃那些糖。”
涂攸似懂非懂地点头,正想问问为什么,楼梯门动了。
冲出来的是神色慌张的叔叔阿姨们,拎着十一的尾巴把他拽起来:“你偷跑出来做什么?!”
没有见过平日和善的叔叔阿姨们露出这种表情,从来没说过谎的涂攸突然感到很害怕,鬼使神差地张嘴:“是我饿了,找十一来要吃的。”
他平日里从不说谎,叔叔阿姨皱着眉看着他嘴边的米粒,对视了一会儿,把十一放下了。
但他俩还是一起被关了半天的禁闭,以往只有不规矩的幼崽才会被关起来。
涂攸有些委屈,但又忍不住好奇心,于是凑到十一身边:“外面是什么样的?”
世界的尽头应该很可怕,跟禁闭室一样黑洞洞的,没有光亮。
“很漂亮。”然而,沉默了一会儿,十一回答他,“有森林有湖泊,天空很蓝,晴天的时候会有棉花糖一样的云。”
涂攸不懂:“那些都是什么?”
他从没听叔叔阿姨提起过。
“等你出去就知道了。”十一的语气有些硬,不过稍后又软了下来,“一定不要吃糖果。”
“可是很甜啊。”在禁闭室里只能喝水,想起糖果,涂攸更饿了。
“吃糖果会死的。”十一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凑过来死死地盯着他,“死了就出不去了,你想死吗?”
从没被这么威胁过,涂攸愣了几秒,然后哇地大哭起来。
他从没见过这么可恶的小朋友,最后还是叔叔把他抱走的。
直到后来,一向温柔的叔叔阿姨把他摁在台上强行注s,he药品时他才明白,十一说的或许是真的。
可是已经晚了。
糖果和注s,he进身体里的药物让他疼得发抖,叔叔阿姨却依旧没有停下,甚至用手术刀去划他。
最初的伤口很浅,愈合得也很快。到后来,手术刀越进越深,他尖叫着挣扎,却被死死地摁住。
很快他就麻木了,不管伤口再怎么深,疼痛过后总会愈合。
直到他第三次见到十一。
那时他已经没有饭吃,也没有糖果。每天都会有人过来给他打针,听叔叔阿姨说,一瓶能维持他很久的生命。
熄灯后,他趴在垫子上,胃里什么都没有,烧得他十分难受。
门被轻轻推开,似乎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他茫然地睁大眼睛,还没看到东西,鼻尖先嗅到了血腥味。
十一一瘸一拐地从门缝里蹭进来,低头把叼着的饭团放在他面前,然后在他身边卧下。
“你怎么了?”但涂攸的注意力全被十一身上的血腥味吸引走了,他费力挪动身子朝对方的腹部探去,然后伸出小爪子。
接着,他疼晕了过去。
等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十一正在替他舔毛,察觉到他睁眼,低低地说:“以后不要再这样救我了。”
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涂攸没应这一句,而是小声说:“云好看吗?”
“好看。”很笃定的回答。
“你不要死,以后我们一起去看云好不好?”黑暗中,他抱紧了十一的爪子,“我还没有吃过棉花糖呢。”
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头被轻轻摸了一下:“好。”
从那晚过后,十一经常偷偷带着吃的来看他。十次有九次,涂攸都察觉到对方身上有伤。但十一不肯让他再治,只允许他把爪子放在自己的爪子上。
有时没有吃的,十一就会给他讲外面的世界,蓝天白云,山川湖海。他们紧紧地挤在一起,手拉着手,憧憬着以后的生活。
然后就到了那一天。
按平常的习惯,涂攸被送去手术室,穿着防护服的实验员拿出手术刀,还没来得及比划,半边肩头就被掉下来的水泥板削去了。
满头满脸都是温热的鲜血,涂攸愣了好一会儿,才在地动山摇中反应过来。
他从手术台上一跃而起,想要去找十一。
但房间里不见对方的踪影,再出来时,走廊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被慌乱的动物挤着向前冲,涂攸奋力想要在幼崽间找到熟悉的身影,可是他什么也没看到。
“十一”窝在臧十一掌心里,他扭头看了看四周疯长的野草,“是你”
臧十一温声道:“是我。”
那天他被送去了走廊另一端的手术室,不巧被掉下来的瓦砾暂时砸晕。等清醒过来时,冲进来的管理局专员已经开始清理幼崽,做好了爆破建筑的准备。
他是趁专员不备偷偷溜进去的,最后终于在几个已经死去的实验员底下发现了陷入昏迷的涂攸。
“为什么?”想起在那份合同上看见的名字,涂攸哽咽道。
他说的模糊,但臧十一还是明白了他在问什么。
“我想着如果改名字,也许以后遇见的时候,你就认不出我了。”他伸手替涂攸擦眼泪。
“不过没关系。”眼泪越擦越多,他只好凑上去亲了一口涂攸,“就算你认不出我,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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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七最后是被白兔ji,ng一盆冷水泼醒的。
“我艹!”浑身shi淋淋的,一起身黎七就开始打喷嚏,对上面目狰狞的白兔ji,ng,不由呛声,“你有病啊?”
“小攸呢?!”眼看着一天一夜过去了,之前害怕刺激到涂攸,白兔ji,ng跟狐狸ji,ng都没敢进去,实在捱不住才进了房间。哪曾想里面只剩下一个呼呼大睡的黎七。
“我去!”一拍脑门,黎七意识到大事不好,“被那小兔崽子算计了!”
“你骂谁小兔崽子吶?!”白兔ji,ng一蹦三丈高。
黎七连忙摆手:“你就别跟这儿添乱了行不行!”
不用想,自己不省心的侄子肯定是跑去找臧十一了,他皱着眉掏出手机,想要联系一下时远。
一打开界面,跳出来的是100+的未接电话,差点把他手机卡死。
“怎么了这是?”有些号码他认识,有些很陌生,他只好在里面挑了个最熟悉的打过去。
“黎处!”是五处处长,“你在哪儿呢?”
“我在我哥这儿,你给我打这么多电话干嘛,出事了?”顾不上换衣服,黎七朝山下走去。
五处处长一怔:“黎处你不知道?”
“有话快说!”黎七仅有的那点儿耐心全都给时远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分给别人,“别浪费时间!”
“臧十一跑了。”五处处长十分知情识趣。
黎七大惊:“你说什么?”
“还有”然而事情没有最糟只有更糟,“林深死了咱们时局也不见了”
第82章
黎七赶回局里时,五处处长已经带着专员在应付政府那边派来的人。
“咩咩你冷静!”一把将要从裙底掏火箭炮的小绵羊抱起, 五处处长拼命冲黎七招呼, “我在这儿!过来!”
“怎么回事, 说清楚一点儿!”管理局门口乌泱泱堵了一大群人,迫不得已, 黎七只好从窗户翻进来, “林深怎么死的?”
“乖乖坐这儿别动!”呵斥了小绵羊一句,五处处长把桌上的档案袋推过去,“你自己看吧。”
袋子里没多少东西,只有几张照片。
林深和两个守卫模样般的人一起倒在地上, 三个人的脖子都被活生生转了一圈。
是很干脆利落的手法。
“监控被毁了。”盯着林深扭曲的脖颈,五处处长把一脸不情愿的小绵羊放在桌上,“在别墅朝西五公里的地方发现了时局的车。”
“放开我!”一被松开, 小绵羊就想跳下去往外冲, 五处处长只能继续抱住她,“空口无凭就污蔑咱们局!看我不轰死他们!”
黎七走到窗边,看了眼楼下还在拥挤的人群:“政府那边怎么说?”
“他们说”五处处长死死按住小绵羊, “要么就是时局为了救小臧杀了林深, 要么就是小臧为了逃跑挟持了时局。”
总归都是管理局的事。
“不可能!”黎七还没说话,小绵羊先怒了,“臧哥不是那种妖怪!”
五处处长吓得赶快捂上她的嘴。
这句话就等于在说是时远杀的人。
实际上,人类政府有意无意就是这么暗示的, 虽然五处处长想不明白,时远堂堂一个管理局局长, 有必要为了一个专员的命去杀人,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吗?
不过另一种可能他也觉得很荒谬,臧十一要逃跑自己跑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挟持时远?
黎七脸色铁青。
“黎处”管理局几个处隐隐以六处为尊,五处处长也不敢把话说得太直接,“您看”
已经想了一路,黎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听了五处处长的话,更加觉得困惑。
“我刚才派人去找时局他们了”见他不说话,五处处长轻声道,“咱们是不是得先想个办法把下面的人打发回去?外面已经传得很难听了,再这样下去,咱们就没法翻盘了。”
听见“翻盘”二字,黎七心头微微一动。
五处处长说的是这次林深死亡的事情,但他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把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意识到那种可能之后,他的脸色由青变白。
“黎处?”被黎七骤然惨白的面色吓了一跳,五处处长顾不上继续按住小绵羊,伸手想去扶他,“你怎么了?”
但五处处长没能扶到,黎七果断地从来时的窗户翻了出去,头也不回。
小蛇还坐在那张小凳子上,今天剥的是莲子,夏天煮粥清热去火。
然而他的火还没来得及去就被挑了起来——膝盖上的盆被掀翻了,莲子全都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你他妈——”小蛇跳起来就想跟对方拼命,看清来人之后立马结巴,“黎黎黎黎先生”
他只见过黎七一面,但那已经足够了。他永远忘不了这位黎先生当年把他和哥哥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然后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满面笑容让他俩好好在楼里干活照顾好小房东的场景。
“这两天有没有来什么陌生的妖怪?”揪住小蛇的领子,黎七一把将他怼在墙上,“跟小攸有关的?”
“没没没没啊——”生怕黎七下一秒就拔出一把刀来,小蛇整条蛇都瘫了,“两个叔叔走了之后就没有了!”
“黎先生?”听见动静,窝在警卫室里的大蛇连忙出来,看见面色y沉的黎七也吓了一跳,“您这是做什么?”
“哥!”吓到变回原型的小蛇从衣服堆里游出来,哆哆嗦嗦地盘在大蛇脚边,“这两天没来什么跟小房东有关的妖怪吧?”
大蛇稳重一些,顶着黎七淬毒的目光思忖了一会儿,轻声道:“没有妖怪来找过小房东,倒是有一对藏狐夫妻来找过臧先生。”
“大概十天之前吧。”他微微躬身,“好像闹了点不愉快,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黎七的脸色也很不好。
他的手有些抖,伸到口袋里摸了半天才掏出手机。
臧十一父母的电话早就被他拖进了黑名单,解除之后,他一连拨打了三次。
无人接听。
“黎先生,你要是找他们,我可以过去看看。”看着黎七y沉的脸色,大蛇小心翼翼地建议。
“不,不用了。”过了几分钟,黎七无力地挥挥手。
太晚了,他想,一切都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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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不动掉眼泪,你小时候都没这么爱哭。”用了半个下午,一直到太阳开始西沉才好不容易把涂攸哄好。臧十一在周围疯长的野草里找了几株植物,把汁液挤出来敷在涂攸已经肿起来的眼睛上。
“我高兴行不行?”哭得嗓子有些哑,涂攸低头不满地咬了一口臧十一的手心。
“不要动,马上就好了。”把最后一点汁液仔细地涂好,臧十一松了口气,“不许拿爪子揉。”
涂攸只好把刚抬起来的小爪子放下来。
“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成吃你的坏蛋了?”惦记着先前被冤枉的事情,臧十一耿耿于怀,“还说我可恶,到底谁可恶?”
他轻轻捏了把涂攸的脸。
涂攸伸出舌头,舔了舔刚才咬的地方:“就是你可恶。”
手心被舔得痒痒的,臧十一只能无奈地拍了拍涂攸的头:“我看分明是你胆子太小,给吓傻了。”
涂攸没应声,蜷成一团紧紧地缩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地说:“这里变化真大啊。”
漫山遍野的枯黄干草已经被茂盛的植物替代,全然看不出来半点记忆中萧瑟的模样。而曾经迷宫般复杂的建筑也成了一堆瓦砾,在旁人眼里,就是普通的废墟。
那些穿着防护服的实验员、片状糖果般的药剂,还有冰凉的手术刀都消失了。
在梦中,涂攸曾经无数次地回到过这个地方,但他从没有想过还会有再见的一天。
“他们呢?”闭着眼睛,他轻声问。
他和臧十一都活下来了,那剩下的幼崽们去了哪里?
臧十一愣了一会儿才明白涂攸在说什么:“我不知道能找到父母的大概都送回去了吧。”
他在管理局里的权限并没有高到可以查看这份档案,自然也无从得知那些和他们一起被囚禁的幼崽如今在什么地方。
“当年救我们出来的是你叔叔。”犹豫了几秒,臧十一摸了摸涂攸的耳朵,“带我进管理局的也是他,他很好。”
但并不是被送回父母身边的幼崽都能重新开始幸福生活,幼崽的父母中为了钱财卖掉孩子的不在少数,很不幸,臧十一属于这一种。
察觉到臧十一语气里的低沉,涂攸敏感地伸爪拍了拍他。
“没事的。”臧十一握住涂攸的爪子,轻声笑到,“这些都过去了,不重要。”
他一笑,涂攸跟着他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想起来他俩还在逃亡路上,涂攸不笑了。
“时局为什么让我们来这里?”他睁开眼,汁液糊得眼睛黏黏的。
臧十一显然也是才想到这一点,于是也敛了笑容。
正想说话,半人高的草丛深处突然传来窸窣声。
想都没想,臧十一捡起身边的石块直接砸了过去。
“臧十一!”石块没入的地方传来了时远难得恼怒的声音,“你干什么?”
“时局!”没想到砸的居然是时远,臧十一立刻下意识绷紧了脊背,“您没事吧?”
从草丛里钻出来,一手攥着刚接住的石块,一手拎了瓶未开封的水,时远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还好我这几年没疏于锻炼,不然你身上真要背人命了。”
“情况怎么样?”臧十一有些尴尬,立刻转移话题。
把水递给臧十一,时远垂着眼睫摇头:“我不知道。”
周围虽然草木茂盛,但并没有溪水河流。接过水,臧十一先喂了一点给涂攸,自己才开始喝,听见这句话又放下了水瓶:“怎么了?是不是”
他不安地朝周围看了看,没发现其他人的踪迹才暂时安心:“我给您添麻烦了。”
为了救他,时远是在赌自己的前途。
“没有人知道你们在这里。”时远摆摆手,示意臧十一继续喝水。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废墟,然后才转过身来。
臧十一已经喝了小半瓶水,见他转身连忙擦嘴:“时局——”
正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时远侧身站着,云霞的光打在他的脸上,镀了一层会发光的边。却只堪堪落了一半。另一半浸在树木的y影里,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回头看见空了半瓶的水,他温和地笑了笑:“现在好了。”
不明就里,臧十一刚想开口问,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时远还攥着石块的手上。
“啊。”察觉臧十一的目光,时远低头看了自己的手一眼,随即腼腆道,“你刚才砸得太突然,我没反应过来。”
说着,他把左手里的石块向上一抛,很自然地拿右手接住。
“这样可以么?”时远的眼里盈着笑意,语气十分轻快。
臧十一全身的血都冷了。
他想说点什么,却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草丛里。
“十一!”涂攸跟着跌进草丛,死命推了臧十一两把,看见的却是对方慢慢闭上的眼睛。
“果然是迅速痊愈的天赋,连药剂都没有效果。”
夕阳仿佛突然沉下去一般,光线一下黯淡了许多,时远的脸彻底被树木的y影笼罩:“你放心,不是什么有毒的药剂,只是会让他暂时昏迷而已。”
还没从急转直下的情况中回过神,涂攸仰头去看他:“你——”
“你好。”低头俯视涂攸,时远温声道,“我是01。”
第83章
他的声音很轻,一不小心就会被淹没在风吹草叶的响动间。
但涂攸听到了。
然而, 涂攸不明白时远在说什么。
或许他已经理解了字面意思, 可大脑拒绝接受这种可能。
天色一秒一秒变暗, 涂攸仰着头,努力盯着几乎被树影淹没的时远:“可你是——”
眼前立着的男人身上没有任何妖怪的气息。
“是啊。”时远淡淡地说, “我是人类。”
随着这句话, 地平线上最后的一点残霞彻底被黑暗吞没。月亮升了起来,白惨惨地挂在天空中,又大又圆,散发着幽幽的光。周围却没有一颗能看得见的星辰。
涂攸往后退了一步。
“我还救过一个人类——”黎七的话在他耳边翻腾、回荡, 然后利刃般狠狠地贯穿耳道。
“你”震惊让他的喉头紧缩,只能吐出单薄的音节。
对上涂攸惊诧的眼神,时远显得很平静。他甚至有闲心蹲下身, 把臧十一晕倒时丢在地上的水瓶捡起来拧好盖子:“我当年住在你们楼下, 做手术的时候还隔着走廊见过你几回。”
月光照在时远的脸上,衬得他的面容更加白皙。一点血色也无,像块冰凉的玉石。
涂攸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盯着时远的脸, 在脑海里拼命回想那些防护面罩下的面容, 可是一张脸也想不起来。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见过时远——即使见到过,在他眼里也只是人类而已。于他而言,都是拿着注s,he器手术刀准备伤害他的存在。
而不是和他一样,躺在冰凉手术台上任人宰割的实验品。
“小臧的权限不够查看档案, 你难道不好奇究竟是怎么回事?”时远上下摇晃了两下水瓶,盯着旋涡的最中心, 轻声问。
他的嘴角噙着笑意,仿佛在讲一个甜美的童话故事。
涂攸又往后退了一步,直到碰到臧十一才停下来。
“有什么好问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瓶水的原因,他的嘴里泛着莫名的苦涩味道。
那种可以快速愈合的天赋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经历了无数次注s,he和手术后获得的。涂攸不是傻瓜,他很清楚这种能力来自于何处。
时远笑了。
右手的石块还没被丢掉,他扬起手,毫不犹豫地在涂攸惊恐的视线里狠狠朝自己的额头上砸了下去。
鲜血一瞬间涌了出来。
“你明白了吗?”随手把石块丢在草丛中,时远没有去擦已经淌到下颌的血,反而席地而坐,偏头看向涂攸。
涂攸感觉自己的喉咙被掐住了:“你——”
殷红的血流过素白的肌肤,顺着下颌滴落在白衬衫上,洇出一片痕迹。而被砸出来的伤口正在一点一点愈合,虽然比不上涂攸平时恢复的速度,但相较于常人,已经是怪物级别的痊愈水平。
他突然明白了那些年从身体里一袋袋抽出的血浆最后都去了哪里。
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想过曾经的实验最终是为了应用到人类身上,可他从未料到,在那栋白色建筑里除了他们这群妖怪幼崽之外,居然还会有一个
涂攸愣愣地盯着时远的脸。
二十年前,对方应该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我在那儿待的时间比你长多了。”不过片刻,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察觉到涂攸一直盯着自己看,时远伸出指尖擦了擦唇边的血,“那个房间换了五六波幼崽,你是最后一个住进去的。”
他说的很平淡,言语之间,几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抹掉了。
“可”涂攸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你父亲”
上次在会长家里,对方曾经提到过时远的父亲。臧十一也明确说过,时远的父亲是管理局的老局长,一辈子兢兢业业,最后在岗位上殉职。
有这么一个权力不小的父亲,时远怎么可能会跟他们待在一块儿?
听见父亲二字,时远一愣,随后笑出了声。
月光下的废墟很安静,没有半分虫鸣。只有时远的笑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起先还是压抑着的低笑,慢慢地高亢起来,最后变成毫不掩饰的大笑。整片荒野都回荡着他放肆的笑,完全压下了风声。
涂攸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
“不然呢?”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时远捂着腹部,过了好久才勉强直起身,“你觉得一个没有背景的实验室凭什么支撑十几年?”
在月色下,他的眼睛极其明亮。明明泛的是冷光,却滚烫得让人害怕。
被这双眼睛摄住,涂攸愣了好一会儿,脑海里才传来坍塌的声音。
“你”一张嘴,他的牙齿上下打颤,“你父亲”
“是的,我父亲。”时远接下涂攸的话,“如果没有他和他的朋友,实验室早就被查封了。”
说这句的时候他还笑着,就像跟朋友在聊什么有趣的事情,不过闲谈而已。
涂攸绷不住了。
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还是时远伸手扶了他一把。
时远的手很凉,尽管隔着绒绒的皮毛,涂攸依旧感受到了透骨的寒意。
“你恨他吗?”被这双冰凉的手举起来,涂攸凝视着时远,耳边响起对方幽幽的低语,“恨他们吗?”
涂攸咬着唇,他觉得他该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应,时远漠然一笑:“我恨。”
“我人生的前十二年都是在这儿度过的。”抱着涂攸,他转过身,目光在废墟上流连,“被锁在房间里,每天等着实验员过来检查身体,按时服药打针。如果楼下妖怪幼崽的实验有了进展,我也要一起接受手术。”
涂攸经历过的一切,时远都经历过。
“我一直以为我是孤儿。”他抬手摸了摸涂攸的耳朵,像是在耐心地哄一只小猫咪,“可是被救出来之后,那个男人告诉我,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涂攸想让时远别说了,仿佛知晓他的心思,冰凉的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什么样的亲生父亲会把儿子送去做实验,十二年不闻不问,直到实在瞒不住才假模假样地带人去处理,为了自保把所有实验员灭口,甚至还想再把儿子关起来呢?”月亮隐进云层,时远的声音像飞灰一样虚渺,“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可以提供数据,还能再利用上几年的实验品。”
“时局”涂攸实在是听不下去。
“不过没关系。”时远松开了手,把涂攸放回臧十一身边,然后低头看他,“我还活着,他们一个个都死了。”
说到这儿,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涂攸仰脸看着他:“你”
“怎么,你不高兴吗?”时远掩着嘴,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当年参与建立实验室的人都死的七七八八,我以为你会跟我一样高兴。”
一直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听着涂攸和时远的谈话,直到听见这一句,臧十一才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
由于药剂的原因,他的视线很模糊,只能凭感觉一把抓过涂攸藏在怀里:“仁德医院的人是你杀的!”
看到时远拿左手接石头的时候他就明白了,怪不得那一次在医院他没有闻到妖怪的气息,因为办公室里的凶手压根就不是妖怪,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十一!”突然被捞起,涂攸又惊又喜,但喜悦只持续了一瞬。随着臧十一冲时远吼出的那一句,他的脑海里瞬间出现了昨晚在办公室里林深说过的话。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时远:“时局?!”
似乎没想到臧十一会醒,时远有些惊讶,但他没有动作,而是抱着双臂低低地笑出了声:“那你觉得,如果不付出一定的代价,那些已经位高权重的人要怎么扯下来?”
“药药剂也是你拿的。”头晕目眩,臧十一只能用手撑着地,抬头艰难地看向时远,“为什么?”
他一直在想储物柜的事,直到被迷倒才想通,虽然明面上是私人的储物柜,但局长如果想要查看里面的东西,那些指纹密码锁就如同虚设一般。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时远淡淡地笑了:“十一,你真的是一个很有同情心的妖怪,不枉我把你特意安排去照看柴崇夫妻。”
“时远!”涂攸喊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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