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节
逐王 作者:水千丞
正文 第222节
逐王 作者:水千丞
第222节
“你又怎知牺牲了这一切,就能力挽狂澜?” “你又怎知不能?” 沈鹤轩咬牙道:“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千疮百孔的江山。” 燕思空漠然道:“你要拖着病躯往前爬,我要剔骨疗伤后轻身上阵。沈大人,对与错,或许这一世都不会有答案,或许今日的答案明日又有反复,或许百千年后再看,已无关对错。你我今日皆是局中人,何必据此争长短,且留待后人评说吧。” 沈鹤轩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如今能持危扶颠的,只有楚王,只有他登基,内能服朝臣,外能定藩王,继续让狼王摄政,大晟江山,必毁于一旦。你不能为了一己私心,置万民于水火之中。” “假使今日坐在皇位上的是楚王,封野会善罢甘休吗?他必会倾其所有与楚王对抗。大晟的命数到了,今日不乱,明日乱,明日不乱,他日乱,这灾祸是你能捂住的吗?” 沈鹤轩y沉地看着燕思空:“若真如你所说,他二王注定要逐鹿中原,如今的局面是你想要的吗?” 燕思空顿了顿:“不是。” “让他们为皇权帝位厮杀,穷兵黩武,惹得诸侯并起,蛮夷乘虚而入,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燕思空笃定道。 “今时今日之残局,虽说不能全归结于你,但你在其中推波助澜,‘居功至伟’,你不可否认吧?” 燕思空定定地看着沈鹤轩:“沈大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你仍有机会拨乱反正、扭转乾坤,如你当初设想的那般,让楚王登庸。” 燕思空淡淡摇了摇头:“我没有本事可以让封野放弃无上皇权,其实你心里清楚,封家军已经住进紫禁城,付出通天的代价,也未必能打败他。不如省些力气和牺牲,你若能劝楚王拥护新帝,助现在的朝廷统御四方,则很多危机都能迎刃而解。” “封野根本治不了国。” “封野治不了国,但天下不乏治国之能士,如今封野提拔重用的,全都是我向他引荐的治世能臣,但他抵御四方压力,根本无法好好理政。” “狼王不让,楚王不退,我中原子民自相残杀,岂不是给金人大开国门?” “我正是为此要去辽东。” 沈鹤轩冷哼道:“你去辽东又能做什么?你一介千夫所指的罪臣!” “辽东副总兵梁惠勇,是我养父的旧部,如今执掌辽东兵权,我要去帮他。”燕思空面无表情道,“而且,只有我现身辽东,才可能让封野发兵救辽东。” 沈鹤轩眯起眼睛:“你肯定他会为你发兵辽东?” “他为与楚王和各藩王对抗,绝不会擅动大军,但我若在辽东,至少阙忘会请兵来援。”燕思空盯着沈鹤轩的眼睛,“此时不指望封野救辽东,难道指望自顾不暇的楚王吗?” 沈鹤轩凝视着燕思空,半晌,道:“好,我带你去辽东。” 燕思空一怔:“你……你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 “因为我今日收到军报,卓勒泰已经带着金兵野渡潢水。”沈鹤轩沉声道,“辽东危在旦夕。” 燕思空瞪直了双眼:“才刚刚入冬……” “不错。” “你刚刚在套我的话。”燕思空眯起眼睛,“你以为封野出兵辽东,陈霂就能攻进紫禁城了吗?” “不,我以为我大晟北境之门户断不可破,眼下这比谁当皇帝重要。” 燕思空倒吸一口气,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沈鹤轩道:“我将你交给楚王,也不过是胁迫封野一二,但他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人,把皇位让出来,此时辽东更需要你。” 燕思空斜睨着沈鹤轩:“沈大人深明大义,在下佩服。” “你似乎不信啊。” “我信沈大人看中辽东,但我不信你没有调虎离山之心。” 沈鹤轩勾唇一笑:“若既能救辽东,又能夺回京师,岂不是一石二鸟。封野未必会救你,也未必会救辽东,但他如有机会既能救你、又能救辽东,我与你一样,猜他定会出兵。如此一来,将你送往辽东,岂不比送给楚王有用。” “沈大人好计谋。”燕思空轻轻落下一枚黑子,“只是你亦在这局中,难免一叶障目,不要大意了。 ”他故意加重了“大意”二字 沈鹤轩低头一看,谈话间,黑子白子已经遍布棋盘,燕思空落下最后一子,将白子围困在了边角,封绝了出路。 沈鹤轩瞥了燕思空一眼。 俩人垂眼盯着棋盘,快速盘算着,最终,燕思空笑了:“在下胜了半子,承让了。”他站起了身。 “燕思空。”沈鹤轩道,“你如今不过是涸辙之鲋,命在旦夕,倘若被我发现你有任何不轨之企图……”他拍了拍自己那条瘸腿,“我是不会对你手软的。” 燕思空轻慢道:“那就劳烦沈大人,小心着我了。”第297章 元南聿大步流星地穿过回廊,朝着王府内院走去,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旁,几次想拦元南聿,却又不敢,他为难地说:“阙将军,阙将军,您请留步,狼王说……” “狼王今日没上早朝,为何。”元南聿目不斜视,脚不停歇。 “狼王今日身体违和,故而没有上早朝,也不愿见任何人。” “我有重要军情禀报。”元南聿嫌他碍路,一手握着剑柄,低头瞪了他一眼。 管家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不得已地退后了几步。 元南聿继续往前走,面色冰冷:“我知道狼王不想见我,但军情紧急,我必须当面汇报。”他已经走到了封野的屋前,略顿了顿,便大步走了过去,毫不客气地推开了大门。 “哎呀将军啊——”管家阻止不及,只能站在门外,不敢进去了。 “狼王!”元南聿径直走了进去,一股浓郁地酒气扑鼻而来,混杂在沉闷的空气中,那味道几乎将他顶出门去,他皱起了鼻子,沉着脸,走进了卧房,只见卧榻之上仰躺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长发铺散在床头,酒壶摔了一地,连帷帐都被扯下了一半,满目狼藉。 封魂就趴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床上的人,看到元南聿,轻轻“呜”了一声。 元南聿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封野乌丝散乱,衣衫不整,床铺皱成了一团破布,还四处撒着酒水,他双目紧闭,眉头紧皱,薄唇轻轻张合,不知道在说什么,睡梦中似乎也不得安生。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见他眼下一片青紫,面颊微微凹陷,满脸的胡茬,看来十分憔悴。 元南聿刚刚站定,封野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手从被褥下抽了出来,银光闪过,须臾之间,锋利的长剑已经抵在了元南聿面前。 元南聿不闪不避,静静地看着封野。 封野眯起惺忪地睡眼,吃力地看着眼前人,看着那张脸,他的目光夹杂着重重困惑与仓惶,可谓百味陈杂,最终,他垂下了手,长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元南聿心里难受极了,他低声道:“封野,你敢不敢看看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 “你来做什么。”封野复又闭上了眼睛,哑声说道。 元南聿冷道:“我是你的前锋大将军,我来向你禀报军情。” “没有他的消息,就……不必来。”封野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那曾经强壮矫健的身体,如今已经消瘦了一大圈,支撑着身体的两只长臂都在摇晃,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确似要耗尽他大半的力气,任谁看到他,都不敢相信这是那曾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狼王。 元南聿抿了抿唇,眼中闪过隐痛:“我从未放弃过寻他,但这么久过去了,依然杳无音信,也许……” “没有也许。”封野令自己靠在墙上,他面如死灰,双目了无生气,嘴唇呈青白,“……一定要找到他。” 元南聿握紧了拳头:“堂堂狼王,现在连我的脸也不敢看了?” 封野的目光始终看着别处,嗫嚅道:“你们不像,一点都不像……” “既然不像,你为何不敢看我,不肯见我!” “因为我不敢。”封野的声音轻若蚊呐,“你说得对,我不敢。”他一手捂住了脸,仅仅是那微微抽动的唇角,仿佛也在泄露着他难言的痛苦和绝望。 多么讽刺,他朝思暮想、令他几近发狂的那个人,他拼尽了力气也无法寻到,而这张与其八分相似的脸,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出现在自己面前,所以他不想看到、不敢看到,这张脸会一遍遍地提醒他,他正活在一个没有燕思空的人世间。 半年以来,每天,每夜,每时,每刻,他都被无尽的悔恨与思念反复折磨,他企盼着燕思空的消息,只要能再找到任何燕思空活着的证据,哪怕一丝丝、一点点,都足以支撑他继续渡过锥心刺骨地漫漫长夜。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燕思空消失了,就算不是消失在那一场大火里,也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他对所有人坚定地说,燕思空还活着,一定活着,仿佛只要说的多了,就能成真。可日复一日,他的恐惧只是更甚,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哪一天。 他愿意去任何地方寻燕思空,y曹地府、刀山火海,什么也别想阻止他,可他的空儿,到底在哪里? “封野,你是大晟的摄政王,你再是悲痛伤心,也不能躲在这里借酒消愁。”元南聿痛心疾首,颤声道,“你已经两日没上早朝了,你可知……” “花灯节。”封野小声说。 “……什么?” “昨夜,是花灯节,京师,一定很热闹吧。”封野的身体微微发抖,心脏的剧痛再次袭来,当年那些浓情蜜意不断地在眼前浮现,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的心窝子,他小声说,“我当年许过愿,许我们……一生一世……可他现在在哪里,我的空儿,到底在哪里。” 元南聿眼眶一热,不得不咬紧了嘴唇,才不至落下泪来。 封野的手在床上摸索着,在床头找到了一壶未净的酒,举起来就要喝。 元南聿冲上去一把夺过了酒壶,狠狠摔在了地上,低吼道:“够了!你如今这副模样,就算二哥回来了,也不想看到!” 封野露出了一个比哭还悲伤的笑:“只要他能回来,我便让他看他想看的模样,任何……模样。” “二哥不会想要你这样消沉,他助你入主京师,助你扫清敌患,是要让你好好治国理政,挽救社稷!” “治国理政?”封野淡道,“他们处处与我做对,叫我如何治国理政。” “在其位,承其重。”元南聿按住封野的肩膀,使劲晃了晃,“你不能再如此下去,我刚刚得到探报,金兵攻打辽东了!” 封野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茫然:“辽东……” “赵大将军带了大军回京后,又病逝营中,如今辽东防守薄弱,卓勒泰趁虚而入,是早晚的事,只是从前他都会等潢水结冰,今年他等不及了,金兵已经野渡了!”元南聿加重了语气,“放眼天下,能救辽东的只有你。” 封野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用力甩了甩脑袋,而后抹了一把脸:“先今辽东有多少兵马?” “不足四万,大多都在广宁。” “广宁。”喃喃念出这两个遥远却足够他刻骨铭心一生的两个字,封野的心脏再次剧烈地抽痛起来,他和燕思空缘起广宁,但燕思空的一生,便也是从广宁开始毁灭的,二十年前,元卯率领广宁军民抵御卓勒泰十万大军的入侵,这是一场注定要永载史册的以寡敌众之守卫战,二十年后,广宁城下硝烟再起。 今日的广宁,经过多年的加固重建,已经是一座坚城堡垒,但卓勒泰来势汹汹,兵力更胜从前,没有了赵傅义,被折磨了几十年、气息奄奄的辽东,又能抵挡到什么时候? 元南聿拱手:“恳请狼王出兵救辽东,辽东是我的故乡,我愿领兵!” 封野沉默片刻:“陈霂与各路诸侯对京师虎视眈眈,若现在分兵去救辽东,恐怕……” “我只要……两万兵马。” “区区两万兵马,能抵什么用,送死吗。”封野剑眉深蹙,显然十分犹豫。 “难道就任辽东自生自灭?”元南聿拔高了音量,“将我北境门户拱手让与蛮夷?” “唇亡齿寒,我又岂会不知。”封野用力按着酸胀的眉心,“容我想一想。” “狼王……” “陈霂可有什么动静?” 听到“陈霂”二字,元南聿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常态,他正色道:“他派出使臣四处游说各藩王,但兵力仍不足与我抗衡。” “若我出兵辽东,他必不会错过此时机。”封野眯起眼睛,“内外皆是强敌,兼顾两条战线,于我军大为不利。” 元南聿面露难色,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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