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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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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红跟谁急 作者:韩石山

    正文 第 13 章

    谁红跟谁急 作者:韩石山

    第 13 章

    鲁迅上面那句话,就是“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并非写在答卷里,而是写在附言里,正式答卷上写的是:“从来没有留心过,所以现在说不出。”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理睬。这样的事,也只有鲁迅这样的人才能做得出来。从鲁迅这边也很好理解,你这个孙伏园,固然是因为我的那首诗让你辞职的,可你辞职后,我组织人给你办《语丝》,又想办法让你进了京报社,可你倒好,一得志马上又和胡适这些人搅在一起,那就对不起了,我要给你个小小的难堪。说是给孙伏园难堪,实际上是向胡适等人叫板。鲁迅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旦闹翻了,就结成死仇,不管做什么,不管对不对,都要对着干。

    可以说,撤稿事件以后,鲁迅就跟新文化运动的几个主要人物闹翻了。也可以说,脱离了新文化运动的阵营了。甚至可以说,从此之后,成了新文化运动的凶猛的对手,一路打下去,直到到了上海和共产党合作,组织起“左翼作家联盟”,结成强大的阵线,向着以胡适为主将的新文化运动轮番进攻,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文化革命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新文化运动有前期后期之分,可以说从一九二四年十月起,新文化运动就进入后期了。如果嫌“撤稿事件”太小的话,那么到年底,《语丝》和《现代评论》分别创刊后,中国的新文化运动就进入后期了。在前期,鲁迅是参加了新文化运动的。在后期,跟新文化运动的几个关键人物闹翻后,就成了新文化运动的反对者了。而且一直反下去,直到去世。这样说,一点都不否认鲁迅的成就。他对中国文化革命事业,对中国文化新军的建设,是起了巨大作用的。他是一个优秀的作家,是一个了不起文章大家。这上头,谁都得承认。

    最后我要强调一句。研究问题,一定要有历史眼光。要记住,历史应当是一条河流,不管怎样惊涛拍岸,怎样浪花飞溅,它的流向一定是归于大海,它的流程一定是顺畅的,奔涌向前的。不能说遇到一座高山,它也能从山梁上翻过去。它能绕过去,能冲开个口子流过去,绝不可能翻过去,除非这边积起一湖水,把山梁淹了溢过去。要是那样的话,也还是顺畅的。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不对的地方,请批评。一定要记往,我不是来宣布我的结论的,我是来教你们研究问题的方法的。只要你用的是科学的研究方法,至于得出什么结论,并不重要。

    也谈鲁迅的买书

    好多人都谈过鲁迅的买书,尤其是一些作家,一说起买书,就说鲁迅出手怎样的大方,一年买书花了多少钱,一生又花了多少钱。还有的作家,比如孙犁先生,据说是按鲁迅目买书的。这自然是因为鲁迅每年都记有书账,其详实几乎无人可比。再就是,一般作家,难得看到同时代别的作家的购书记载,无从比较。

    实际上,鲁迅买书是很仔细的,并不怎么大方。

    记得在一篇文章里,说是要买一部《四部丛刊》还是什么大型丛商索价400元,他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买。那时鲁迅不过五十出头,绝不会想到几年后就去世,当时已到了上海,正是他稿费最丰的时期,给了同等条件下的读书人,准会毫不犹豫就买下。鲁迅一生藏书的数量,北京、上海两地的合在一起,估计不会超过三万册(卷)。这个数字,现在看起来很大,若考虑到相当一部分是线装的卷数是无法跟新版书的册数相匹配的,那个总数又要打很大的折扣了。

    从全集所载书账看,鲁迅一生买书,分为两个时期。一九一二年到北京至一九二六年离开北京南下,为第一时期,每年买书款相当于他在教育部一个月的薪水(300元)。一九二七年到上海至去世,为第二个时期,因为北京的书没有带出来,生活安定下来后,便大量买书。这里只说整数,一九三零、一九三一年两年最多,分别为2404元、1447元,其他年份数百元不等,没有上千的。

    再看看几乎同时期的作家学者,就知道是怎样的境况了。上世纪三十年代初,钱穆应聘到燕大、北大教书,先还是在图书馆借阅,后来大量购藏图书,从一九三三年到一九三七年抗战爆发前,“五年购书逾五万册,二十万卷”(罗义俊《钱穆传略》)。

    这相当于鲁迅的第二个时期。第一个时期,也可找个对比的。

    据台湾出版的《胡适的日记》载,一九二二年十月五日(中秋节),“这一个节上开销了四百元的书账。南阳山房最多,共二百七十余元,我开了他一百六十元”。那时有名分的读,都是先记账,到了节上书商来家里收钱,买者也不是全给,能给半数就不错了。从后一句话看,欠270元,只给了160元,等于是给了六成。共开了400元,等于买了600元的书。一年按三个节算(端午、中秋、春节),则全年是1800元。比鲁迅同期的书账开销,几乎高出12倍。一九二二年鲁迅日记遗失,按前后两年的平均值算是143元。

    再将鲁迅购书款占其收入的比例,与我们当今读书人的相比,就更有意思了。

    北京时期,不算稿费收入,光在教育部当佥事的月薪,加上在北大等校教书的月薪,不少于400元。这期间,每年买书款平均是245元,每月合20元,占月薪的二十分之一。我们现在一个正高职称的读书人,月薪是800元,二十分之一是40元,也就是说,只要每月买上两本书(一本按20元算),就比得上鲁迅在买书上的开销了。而买两本书,据我所知,一般的读书人都能做到。

    末了得补充一句,这是不能比的,因为钱跟钱不一样,那时是银元,现在是人民币。钱不能比,人总可以比吧,似乎也不能比,那是鲁迅,我们不过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只有这个比例和按比例算出的钱,还有那点钱如今能买到的书,是确凿无疑的。有这几条,也就不妨比一比了,比了也不是要说什么刻薄话,只是想一想怪有意思的。

    中学课本里的鲁迅作品(1)

    不必一一翻阅眼下通用的中学课本了,手边有段崇轩、傅书华合著的两本书,一本叫《初中语文名篇双解》,一本叫《高中语文名篇双解》。据作者说所选篇目均出自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现行中学语文课本,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部颁教材。经查对,还有五篇未选。现将未选的篇目补齐,这样现行中学课本上所选的鲁迅著作就都有了。

    初中课本上的篇目是:《社戏》、《故乡》、《孔乙己》、《从》、《藤野先生》、《阿长与》、《“友邦惊诧”论》、《鲁迅自传》、《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

    高中选的篇目是:《药》、《祝福》、《阿Q正传》、《记念刘和珍君》、《为了忘却的记念》、《呐喊·自序》、《拿来主义》、《灯下漫笔》。

    以上共是十七篇。也就是说,一个少年人,从初一到高三六年中,中国现代作家的作品,学得最多的就数鲁迅了。这个多,不是相对的多,可说是绝对的多,其他作家,能选这个数字的零头,都可说是很多了。鉴于此,说中学语文课上,主要是学习鲁迅的作品,一点也不为过。

    当然,以上篇目,并非一成不变。我上过中学,也教过中学,一九五九年上初中,一九六五年高中毕业,一九七零年到一九学和前驱的血》、《文学与出汗》、《“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答北斗杂志社问》等篇。前面所列的现行中学课本上的许多篇目,我上中学时就学过,比如《社戏》、《故乡》、《孔乙己》、《从》、《藤野先生》、《“友邦惊诧”论》、《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药》、《祝福》、《阿Q正传》、《记念刘和珍君》、《为了忘却的记念》。可说几十年来改动不是很多。鉴于此,说几十年来,我们的中学生在语文课上主要是学习鲁迅的作品,一点也不为过。

    我不是说鲁迅的作品,一篇也不要上中学语文课本,若是像郁达夫、朱自清那样,选上一两篇,是可以的。就说是个优秀的作家吧,选上三四篇也说得过去,像现在这样一选就是十几篇,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更为奇怪的是,所选篇目又集中在《呐喊》这本小说集里。这本小说集,连上《自序》,共收入十五篇作品,而中学课本上选入的有六篇。

    中学课本上,这样大量地选鲁迅的作品,鲁迅先生地下有知,怕也不会同意的。他知道他的作品,适宜中学生读,还是不适宜中学生读。

    仍说《呐喊》。这个小说集,是一九二三年章可以看出,鲁迅不愿意让他的这本小说集作中学的课本,是举了《狂人日记》的例子,绝不限于这一篇。其原因,他说是因为自己对人世的悲观,不愿意这悲观的情绪影响了中学生的健康成长。没有说出的原因,我们还可以推测出对人世的冷漠,甚至绝望。此其一。再一个是,他知道他的小说从艺术上说,不是多么成熟,不过是学习了一些外国小说的技法。《呐喊》之所以畅销,获得世人的赞赏,实在是因为“中国人素来拒绝外来思想,不爱读译作的恶劣根性的表现”,一旦思想开放,多读译作,他的这些技巧,也就不足为奇了。读读可以,若作为中学课本,说不定会贻笑于后人。应当说,鲁迅在这点上是清醒的,是对社会负责,也对自己负责的。

    有人会说,这不过是鲁迅的谦虚,怎么可以当真呢。除了鲁迅,谁还能写出这么。

    这样说,是不知道中国新文学的发展历史。现代意义上的小说、诗歌和剧本,这几种文学样式,是新文化运动初期,才传入中国的,或者说,才有中国作家尝试写作的。其技法,都可说不很成熟的。在众多的尝试者中,只能说鲁迅会借鉴,有新意,写的比较好,不能说他的小说艺术就达到了纯熟的地步。这是从新文学的尝试一面说的。另一面,鲁迅的小说有许多中国旧小说的因素,这就是所谓的魏晋笔法。从某种意义上说,鲁迅的小说,借鉴外国小说的立意多些,而借鉴魏晋小说的笔法多些。不注重社会环境的描写,不注重人物心理的描写,寥寥几笔,刻画出人物的言行,生动传神,止于达意,就行了。这样的小说,说是新小说,实际上旧小说的成分是很大的。这是单就小说而论,其他样式的作品,如散文、杂文,也都有不宜入选的理由。

    中学课本里的鲁迅作品(2)

    对上面所列的中学课本上的选目,就不一一详细论述了,只需捡主要的几篇,简略地指明其不足与不宜,便知中学课本上选这么多鲁迅的作品,是多么荒唐了。

    《社戏》,这篇作品,是作为小说选入的。可以说,它就不是小说。说是散文,都有些勉强,只能说是随笔,只是后半部分写孩子们在晚上去看社戏的情节,也还生动传神罢了。全文五千五百字,前面写在北京看京剧的部分,占了将近三页,约二千字,三分之一强。这样的比例,对一篇小说来说,先就是大忌。若说是一篇散文,也还勉强说得过去。先写在北京看戏,再过渡到在故乡看戏,是自然的联想,也是强烈的对比。对京剧的不满,有两次失败的实例,对社戏的回忆,由日本书上的谠论来引发,笔墨自然地落在了少年时看社戏的趣事上。若说是篇随笔呢,那就更妙了。有实例,有引证,还有生动的记忆,兴之所至,笔亦随之,可说是随笔的佳作。然而,我们却要教学生,这是小说,小说就是这样写的,这不是荒唐吗?

    《故乡》的缺陷和《社戏》相似,也就是像散文而不像小说。长处是对人物的刻画比《故乡》好,刻画出了闰土的形象,少年时的天真,成年后的麻木,合情合理,又入木三分。写杨二嫂,虽寥寥几笔,也还传神。失败处在小说的末尾,“我”带了母亲和侄儿在离开故乡的路上,无端地发了那么多的议论,又是对新的生活的向往,又是“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又是“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哪有这样写小说的!小说的结尾,应该是留给人思考的,而不是作者借了人物发感慨的。

    《孔乙己》是鲁迅最为欣赏的一篇小说。他曾对人说,他最喜欢这篇,因为用那么短的篇幅,写了一个人的一生。这也恰恰是这篇小说的失败之处。事实上也并非写了这位教书先生的一生,只不过写了他晚年的穷酸与落魄罢了。只能说时序拉的比较长。这么长的时序里,要写好一个人物,就免不了过多地交待过程。应当说,这是一篇最为典型的鲁迅式的小说。不多的笔墨,叙述了几个生动的情节,人物形象就出来了。在所有入选的作品中,这篇是说得过去的。

    《药》这篇小说,最不应当入选中学课本。主题是深刻的,革命者的牺牲,并未唤起民众的觉醒,不过是给愚昧的民众做了治病的药物。这是另一种更为惨酷的“吃人”。但它的写法,却是十分直露的。可以说,没有写活一个人物。连场景都没有写出来。只有压抑而沉闷的笔调,只有几个鬼魂似的人物飘来飘去,在说明着作者的主题。最后瑜儿坟上的花圈,作者已说明所为何来,就不必提了。

    《祝福》,这是鲁迅最了。一个应具备的因素,几乎全部具备了。最重要的是,通篇充溢着对妇女命运的关怀,对儿童猝死的怜惜,没有鄙弃,没有嘲弄,一切都是出于至善至诚。这在鲁迅的作品中是十分难得的。缺憾还在他的语言的通病,就是过多的转折语,过多的“鲁迅调”,让人在阅读时能体味一种特殊的节奏,又不胜其烦。比如这样的句子:“虽是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迅老爷的宅子里。”比如这样的段落:

    然而她总如此,全不见有伶俐起来的希望。他们于是想打发她走了,教她回到卫老婆子那里去。但当我还在鲁镇的进修,不过单是这样说;看现在的情状,可见后来终于实行了。然而她是从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还是先到卫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为乞丐的呢?那我可不知道。

    《阿Q正传》,收入课本是节选。没有严谨,也没有深沉,以幽默甚至轻慢的笔调出之,不经意便写成了这么一篇名作。但它极不宜收入课本,作中学生的教材。它写的是一个农村的流氓,调戏妇女,偷人财物,既麻木不仁,又冥顽不灵,说是怎样的深刻,怕都是评论者的附会,难说就是阅读者的体味。这样的小说,从情操上说,无熏染之必要,从技巧上说,无师法之可能,仅仅因为是鲁迅的名作,便入选中学课本,实在没什么道理可言。

    《从》,此篇写旧时私塾学童生活,天真未凿,趣味天成,最宜入选中学课本。

    《藤野先生》,平常。若是从敦睦中日邦交出发,选它还说得过去。

    《阿长与》,写一个丑妇人的颟顸与仁慈,毫无美感可言。作者对这位儿时的保姆,是怀念的,但这怀念中有鄙弃的成分,显得很不厚道。最不应当入选的是,此篇中有一段话,对妇女是人格的慢侮,对少年是心灵的戕害。且看下面这段文字:

    “那里的话?!”她严肃地说,“我们就没有用么?我们也要被掳去。城外有兵来攻的时候,长毛就叫我们脱下裤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墙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来;再要放,就炸了!”

    这样的污秽的文字,你让教员在课堂上当着那些少男少女怎么讲?勉强讲了,你让那些少男们对他们的少女同学发生怎样感想?古人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仅仅因鲁迅是伟家,而将此篇选入初中语文课本的人,其无儿女乎?

    《记念刘和珍君》,古文句式太多,骂詈语太多。仅仅“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这一句话,也不应当入选中学课本。

    中学课本里的鲁迅作品(3)

    《为了忘却的记念》,这是一篇好文章。

    《“友邦惊诧”论》,作为鲁迅的杂文,这篇不是很好的,要选杂文,也不该是这篇。全篇正文不足千字,全是激愤之语,时有谩骂的句子,在这类文章中是大忌。如:

    好个国民党政府的“友邦人士”!是些什么东西!

    摆什么“惊诧”的臭面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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