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月明林下美人来 作者:酒肉和尚
正文 第 17 章
月明林下美人来 作者:酒肉和尚
第 17 章
现在已是快要入夏的时节,即便是晚上也很热,可这屋里却还烧着火盆,温度堪比蒸笼。
绿萝拿着火钳拨弄着火盆,她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纱衣,头发高高绾起,即便如此浑身也是大汗淋漓。可她仍努力让火盆再旺一点,为的是能让盘膝坐在榻上的人能够感觉到温暖。
男人只穿着扎腰的绸裤,上身赤着,古铜色的皮肤紧绷着下面微微颤动的肌肉,他在发抖。他如同置身在千年冰封的雪窟里,身上竟笼着一层寒霜。以屋里如此高的温度,居然无法让这诡异的寒霜融化。不但无法融化,反而越发冻结得厉害。
这男人便是历完渊,他紧闭双眼紧皱双眉,好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绿萝抬腕擦了擦鼻尖上凝聚的汗珠,扭头问:“将军,感觉好些了没?”其实问也白问,她能看出来,男人的状况越来越糟糕。
历完渊没回答,或许是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回答。待他双眉之上都覆了白霜,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骇人的冷雾,“可以了。”
绿萝放下火钳走到男人身后,双手一拂,将放在榻旁矮桌上一个棉布卷轴打开,里面银光交错,细看去乃是一排精巧细致的工具,有针有刀还有细细的银管,看着像是行医的大夫所用,却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绿萝抽出最上一排银针,扎入历完渊头上几大穴,然后抽出一把头尖刃长的小刀,极为利落地扎进男人手臂上的血管里又迅速抽出,在血涌出来之前拿银管相接,另一头则搭在早就准备好的水玉碗上,将血引入碗中。
奇异的是,那血流得甚是缓慢,是一滴一滴垂下来的,且血质又与常人不同,浓稠非常,落入碗中也不散开,要过上半天才会相互融合。如此缓慢的速度,可历完渊的脸色却迅速灰败,如同一株植物由鲜活转瞬间枯萎。随着血滴下来,那血似乎也是带着寒冰的温度,落入碗中后很快水玉碗就发出轻微的“喀拉喀拉”声。
绿萝神色凝重,紧紧盯着碗中的血,在血刚没过碗底时她就立即出手点了历完渊的穴位止血,抽出银管,将那道几乎看不出来的伤口撒上些药粉包好,最后将银针拔出放好。
此时历完渊看着已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勉强对绿萝开口:“马上放入冰窖。”
“是。”绿萝答应,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可每次男人都要叮嘱她。毕竟,这里面盛着的是给他心尖宝贝救命的血。
绿萝出去后,历完渊就支撑不住,滑倒在榻上不住喘气。他喘得又急又轻,一看就知道是体内损伤。他平日里总显出桀骜嚣然的双眼此时在没有光彩,也让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透出浓重的苍凉。
绿萝很快又返回,还带来个瓷瓶,从瓶中倒出两粒药丸给男人服下。
“这次比从前早了两天,血蛊尚未成熟,强行放出对将军身体伤害更大,只怕这几日都不能出屋吹风了。”她扶起男人将他送到床上,用两床被子盖严,然后看着男人脸上的霜缓慢融化。
眼睫上融化了的水珠渗进眼中,迫使历完渊不得不眯起眼睛,他唇角含着苦涩,慢慢说道:“三日之后,我便要启程去西北,只得提前。到时他来了,你只管把解药给他……”顿了一顿,似是在回想什么,又说,“他倔得很,不到毒发日子不来,你需提前在我房中等着他才行。”
绿萝眼中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将军为薛少侠付出这么多,却为何要瞒着他?”
历完渊正虚弱,对于绿萝的质问并没生气,只是愣了一下后低声道:“大概是因为,我不甘心吧。”
绿萝明白自己刚才已经是偭规越矩,是以并不敢再多言。
两人俱是不知,位于他们头上的房顶上,一人带着另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将整个过程尽入眼底,然后又悄然离去,如鬼魅般没发出一点声音。
15、
薛荣觉得有点疼,龟息散的药效褪下后他忍不住去摸了摸肩膀。那儿早就上了药,当时就已经见效,可他现在有感觉到了疼痛。但具体疼在哪里,他又不知道。
之秋将他带进落脚的客栈,点上灯,歪着头观察他的表情。
细瘦的烛火颤颤巍巍,房间里很安静,可以听见外面投宿客人上楼的脚步声。
“解药,是血蛊?”薛荣抬起眼睛,带着点小心翼翼地问道。
之秋嗤了一声,是在讽他明知故问。
血蛊一如它的名字,需要在它幼体时期便放置在活人体内让活血养着才能成活。因血蛊性极寒,又食人血,对人体伤害极大,所以一般人绝不敢碰这东西。
“姓历为了你还真敢豁出自己一条命去,他每次用自己养着血蛊的血,加上引魂草、曼陀罗籽做成解药给你。”之秋语气平平道。
薛荣张了张口,却没说话。他想问的,无非是历完渊为何要这样做,师父无法给他答案。
“你要亲自去问他?”之秋勾起唇角,“他既然能一个人挺这么长时间,就是铁了心不会告诉你,他应该是在等你自己找到答案。”
薛荣压下心里那种奇怪的不安,“我不在乎答案,我只想解除相思成灰的毒。”
之秋弯起眼睛,似笑非笑:“如此你岂不是辜负他一片情深?”
薛荣单膝跪下,掷地有声地回答:“徒儿非是好断袖龙阳之人,无论他做什么只是愚弄徒儿,徒儿令师父蒙羞,绝不会一错再错!”
之秋没有立即说话,他转身推开窗子,外头夜色深深,不远处的青街柳巷上,一条街都是艳红的灯笼,人来人往中隐约能够听见青楼女子揽客时毫不收敛的娇媚笑声。在轻柔的夜风中被悠悠地送至远方,让人听见就似乎能闻到一股子勾人的脂粉香气。
“荣儿,你过来看。”
薛荣站起来走到师父侧身稍后面的地方,顺着他目光指引的方向看去,“师父叫我看青楼?”
“青楼女子为了招揽恩客,总是想尽办法将自己或打扮得妖媚诱人,或让自己说话千娇百媚,你看着她们的时候,一定会从她眼中看到款款深情。可转过脸去,她同样能对着别的男人露出同样的表情。说到底不过是一种为了赚钱的方法,却有多少人陷在她们的温柔乡里不能自拔?”之秋脸上像覆着一层千年不化的坚冰,让他的眉眼和鼻唇看上去都那么冰冷,那么锋利。他微微转过脸,第一次不再用带着三分讥诮而是格外平静的目光看着薛荣,“你要记住,情爱不过是镜花水月,纵然姓历的如何对你终究不过美色之欲的目的,他用血蛊和青楼女子用脂粉薄纱没什么两样,你若动心,便是你输了。”
薛荣动容,“徒儿知道。”
之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冰凉的指头轻轻触碰到薛荣的脸,却让薛荣冷到了心里,“你知道最好。这几日将肩膀养好,随后为师带你去找鬼医婆,让她给你拔毒。”
薛荣一怔:“徒儿曾去找过她,她说她不会解。”
“不会?怕是不能吧!”之秋又变回平日的样子,“你无需担心,为师自有办法让她会了!”
薛荣从不质疑师父的话,之秋又交代了几句后便回去自己房间。而只剩薛荣一人时,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才真正翻涌上来,铺天盖地无处可逃。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历完渊,脆弱悲伤,和他所认识的历完渊简直判若两人。他知道的,只是个阴险狡诈暴虐无耻的男人。他深深记住男人羞辱他的每一句话,像刀子一刀刀刻在心上,只等有朝一日不再受制于他时,取了他项上人头报仇解恨!然而,世上有数不尽的毒药,他偏要给他下相思成灰,折磨他也折磨自己。
当晚,薛荣没有睡好。他从来不做梦,可这晚他做了个无比混乱的梦。梦里他好像置身在一座寺庙中,香火厚重,诵经声不绝于耳。而他自己不知为何总追着一个人影,在偌大的寺庙中不断穿行。期间被阳光切割得半明半昧的佛堂,四周环绕着的各个佛像从他地后退,他走得那么快,像是要飞起来。
走到最后薛荣来到一处寂静的园子,里面积雪厚得盖住庭院原本的颜色,只有几株开得热烈的梅树。他一直追着走的人影就站在其中一株梅树下,不动了。此时月满中天,漫天匝地都是耀眼的银光。薛荣迈出脚,“咯吱”一声,脚陷进雪里。人影动起来,是被他吓到了,猛地转过身来,薛荣看见一张少年英俊的面孔。
他不认得这个少年,可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往前走,走得近了,他看到少年是在对自己笑。那一双黑亮的眼睛里盛满粲然笑意,鼓励他继续走近。
两人之间只有咫尺之遥,薛荣怔怔地伸出手去,手伸到一半被抓住,历完渊充满戾气的脸庞已然贴到眼前,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狼目,眼看要吃了他。
“薛荣!”历完渊大吼一声,发自肺腑的悲愤。
薛荣突然觉得害怕起来,他立刻挣扎起来,却又见到男人眼里流出液体,血红的眼泪,比冰雪还冷的温度。薛荣骇极,霍然睁开了眼睛。
满室昏暗,外面淅淅沥沥,竟然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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