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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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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尽年光 作者:年小初

    正文 第 82 章

    流尽年光 作者:年小初

    第 82 章

    严誉松开了手,严迦祈应声重重跌落在地。严誉丢开他的样子,漫不经心得就像是扔掉了一块用了十二年的破布,而不是一个养了十二年的儿子。

    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整整十二年,一个轮回的时间,竟然都没有培养出严誉对他哪怕一丁点儿的在乎和珍惜──把他当成一个亲儿子一般的在乎,和珍惜。

    严迦祈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大睁著眼往外掉泪,感觉整个世界全是雨天。他不知道,这究竟算是严誉的失败,还是自己的失败。

    严誉没有再管他,而是慢慢走向了病床边。

    朦胧中,他好像看到严誉神色狠厉表情狰狞,而那两片薄唇开开合合,仿佛正对著妈妈说些什麽,但很快地,狰狞和狠厉都尽数散去,那张脸又在转眼间化为似水柔情,那眉目温柔得简直让严迦祈都要忍不住轻声尖叫了。甚至有那麽一刻,他还以为自己刚才的一切疼痛其实都只是在做梦,而他现在看到的景象,才是真相。

    能凭这说他是乐观主义者吗。然而事实上,他只不过是不能再继续疼下去罢了。

    严迦祈听不清严誉到底对著妈妈说了些什麽,但他大概能从严誉的的表情上判断出来,那无非两种──最狠毒的咒骂,和最深情的不舍。

    这样巨大的矛盾反差让严迦祈在片刻之间忽然感到某种撕扯般的挣扎,他终於想明白,其实严誉之前对他的父爱,只是源於他对妈妈的情爱,而一旦这样付出至深的情爱遭遇了一项密谋长久的背叛,那麽一切以它为原由的东西,都将变成一片苍白。

    原来他只不过是个附属品,既不能打动养父,也不为生父所知。从出生开始,就是多余。

    严誉似乎是说累了,他顿了顿,神情一凛,然後弯腰抱起了余音,抬起脚就往外走。在路过严迦祈的那一瞬间,他没有哪怕半秒的停留。他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别扭。

    “爸爸……”当严誉的裤脚在他的脸上轻轻滑过时,严迦祈全身痉挛,忍不住轻叫了一声──尽管听起来不太成功,但他是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忍住抽泣和呜咽。

    砰。这是严誉最後留给他的回答:一个大得吓人的砸门声,和随之扬起的朔朔冷风。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这所房间在今晚上第三次响起关门声了。虽然前两次的感觉都很不好,然而这一次的後果却无疑是最最残忍的──毕竟,它是将严迦祈伤痛哽咽的亲情呼唤,永远隔绝在了这一片看不见希望的茫茫世界中。

    他想叫严誉一声爸爸,无所谓他到底是不是亲生。因为,他其实只是渴望,这世界终将能有一个地方,可以安放他流放太久的爱和亲情。

    不过照现在看来的情况是,连家庭都不再要他了。

    严迦祈呆坐原地,一边独自咀嚼这一个残忍的事实,一边两眼空洞地看著他世界里的最後一抹光,一点一点被这所房间里的黑暗所吞灭。

    从此,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了。不过这应该也没什麽,毕竟──

    从来,也只有他一个人的。

    第五十章

    江臻回国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初了。他当然想要更快更早地回来,然而这个时间,就已经是家人最後达成的妥协期限了。毕竟,一个大家族支柱的去世,其间所牵扯到的,那些错综复杂的人情世故和利益关系,远远比普通人能够想到的全部,都还要更加可怕和复杂。

    而江臻的父亲江亦,甚至在夏承葬礼的当晚,就不由分手地把江臻拉进了书房里,冷著一张脸,沈默地搬出了江家产业的各种相关证明,合同以及文件,并且一股脑儿地全推给了他。而当时的江臻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父亲那好像是,第二天就要归西而去的可怕架势,完全无力阻止。

    然而後来,当他一个人留在安静的书房里认真阅读那些刁钻犀利的明文条款时,手中薄薄的纸页和随之翻动的沙沙声,才又再一次地让他恍惚意识到,原来夏伯父,真的已经离他们远去了。那一刻,死亡是真正作为一个冰冷的事实袭击了他,而并非和白日的灵堂一样,只像是一个嘈杂喧闹的送别会,其中究竟有几许真心几许假意,谁都看不分明。江臻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同时就在那一刻,不知道为什麽,他忽然很想,很想严迦祈。那是一种他从未有过,也从未经历过的,名为思念的感情。继冰冷的死亡之後,它再一次轻而易举地俘虏了他,强大到简直令人不可思议。终於,当那张专属於严迦祈的,肉嘟嘟的小胖脸在他的脑海中占据了越来越多的时间和空间之後,江臻再也忍受不了地微微皱起眉头,将视线从眼前那些既混合著中文又夹杂著英文的奇怪文字上缓缓移开了。他挥手挪开桌面上蜿蜒扭曲的黑字白纸,然後轻轻往後一靠。算了,此时此刻他别的什麽都不想做,而只想一个人,安静地想念那个家夥,那个正和他遥遥隔著整个太平洋的傻家夥。……哦该死!!!然而仅仅半秒之後,江臻就後悔了自己的这个决定,因为在如此绝对的安静里,江臻反而更加疯狂地发现,并且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从未有过,从未有过地!──想念严迦祈。那头猪端著饭菜坐在一边,小心翼翼等待他评判味道如何的忐忑模样,那头猪眨著湿漉漉的眼眶,无声指控他又欺负他的可怜模样,那头猪咬住下唇手翻绞手指,一副既幽怨却又不敢抱怨的委屈模样,那头猪眼眸含光面色潮红,窝在他怀里动弹不得不过估计其实也是不想动的害羞模样……完了。在感觉到身体某个部位已经可耻地发生了某种可耻的变化之後,江臻立马眉目郁结,面色不善地低声咒骂了一声,然後迅速起身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卫生间,冷水澡。那麽,以上的种种情况基本可以概括,江臻在离开严迦祈的这段时间里的全部感受和心情。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最糟糕的是,他竟然联系不到那头猪!他竟然联系不到他!在第N次听见某个女人以一种极其令人不爽的干瘪声音在电话那头念叨著“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之後,江臻周身的气压随即狂飙下降到历史新低,冻结百里,生人勿近。他面的阴沈地死死抠住手机边缘,那力道之大,就像是正捏著那头不听话的猪的脖子。很好,他竟然敢玩消失!他竟然跟我玩消失!江臻勾起唇角冷笑一声,立马拨出一个电话电话订了回国机票。其实他本来还不能走的,理由除了如前面所说的,一个大家族支柱的去世必然关系到各种错综复杂的人情世故和利益关系之外,也有江亦,尤其是顾谨言对於江臻的舍不得──或许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人们总是难免会变得更加富於联想,甚至更加胆怯脆弱一些。然而从十月下旬开始,无论是江亦顾谨言还是赵茹林夏昭时,都非常敏锐地发现,江臻已经处於一种,介於万分暴怒和极端担忧的焦躁状态。顾谨言就此询问过江臻,不过这时候的江臻再也不是十三四岁那个,仅仅听顾叔叔给他念青春启蒙读物,都会脸红心跳的羞涩小男孩了。他并没有告诉顾谨言和江亦关於严迦祈的事儿,并不是因为怕,而只是单纯地因为,他觉得这件事,还远远没有到达它应该被公之於众的时间。

    在他看来,当那一天真正来临时,那必然,也必须要是一个确定的,认真的,而且盛大的壮丽时刻。那一定要是一个,无论江亦,顾谨言还是夏昭时……总之是他在乎的人,每一个,都愿意给予他们真诚祝福的圆满时刻。

    这样的完美,不仅仅只是对自己,其实,更是对那个傻乎乎的严迦祈。

    虽然他很喜欢看那头小胖猪眨著小鹿般湿漉漉的闪光眼眸,和他总是有意无意往後退的畏缩模样──哦是的,尤其是当这些又配上他那副欲言又止,偶尔舔舔嘴唇,纠结了半天,但最终还是黯然垂下眼睫毛的窘迫神情时,江臻不得不承认,那可真是该死的可爱!

    可是这样的可爱,也真是惹人心疼。

    虽然那家夥的确是长得肉嘟嘟的,可是江臻总有那麽一种错觉:他要不是从小吃不饱饭要不就是,他从小就怕吃不饱饭!否则,他怎麽会老是给人一种,极好欺负的小仆人印象呢。无论脸蛋还是眼神,都是那麽那麽软,软得让江臻的心,都仿佛在那一刻忽地陷了下去一般。【喂!你怎麽可以这样……】江臻从没想到,简直可以作为“软弱无能”的标志的一句话,竟然骚扰了他的心这麽多年,从小到大。只要耳边一响起这略带颤音的委屈,江臻眼前的严迦祈就会自动完成小学时代和青年形象的完美重叠──身高体重是都变了,然而他眼睛里那抹柔软的光,却是从未熄灭。

    甚至发展到後来,那些细节时时刻刻都会出现在他的梦里,无论是睡去还是醒来,对於他来说,都成了一种肉体兼精神的双重折磨。於是,当某个深夜江臻再次被身体某个地方的不安分给无奈唤醒时,他坐起身,转头看向窗外如水的月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他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必须要回去,立刻,马上,现在!──回到他的身边去。

    这一次他不再是询问,而只是将这个决定告知了大家一声。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夏昭时竟然是最爽快地同意他这个决定的人。他很欣慰,也很感激。

    然而他并不知道,当他在机场搂住夏昭时说出“谢谢”和“抱歉”这两个词的时候,夏昭时嘴角扬起的笑容,究竟有多麽冰冷和嘲讽。

    江臻花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的时间横跨太平洋。终於,在十一月五日的晚上八点锺,他总算是如愿以偿地,站在了已经略带寒凉的S市中心区里。

    一切都是那麽熟悉,连同耳边哗哗啸过的冷风与寒气。江臻半眯起眼,眸光定定地看著马路对面那家装潢富丽堂皇,门外豪车云集的“意难忘”。他不知道这样心无旁骛的凝视究竟持续了多久,但是,直到他自然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微妙地颤抖了半秒之後,江臻眉目微皱眼神一涣,才终於回过了神来。

    然而这份突如其来的清醒却并未让江臻感觉到哪怕丝毫的更好受。很快地,某种令他无法忽视的冲动正悠悠飘荡於他的胸腔深处,并且还越来越多,越聚越紧,简直就快要凝成一团火。江臻很清醒地辨认到,它们是在等待最後最佳的完美时机,然後一齐向上,喷薄而出。

    他简直抑制不住狂热地想著,此时此刻,那头猪一定正穿著他那件万年不变的服务生制服,笨拙傻气地端著盘子游走在各色各样衣冠楚楚的,那些所谓的豪门贵客中。他可能又记错桌号了,於是他惶恐地弯腰致歉;他可能又不小心打翻盘子了,於是他忐忑地斜瞄店长;他可能又从某个餐桌上听到了某个毫无营养的荤段子了,於是在片刻的茫然之後,他的小眼睛会立马讶异地睁圆,脸颊也很快便染上了潮红:他可能又被师诗和她的後援会支持者们调侃戏弄了,於是他的腮帮会很可爱地鼓起来,神情既愤恨又羞涩,可是除了毫无威胁地大吼一声,然後闷闷抱怨著走远之外,他依然无可奈何。

    ……

    这些画面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似地,一幅一幅,一帘一帘,一卷一卷,到最後甚至是一打一打地,成批成批出现在他的脑海和眼前。江臻想不出来为什麽现在的他宁愿站在冷风里,像个和那头猪一样的白痴一般,极其搞笑地用这种柏拉图式的方式去想念他──却也不愿意抬起脚跨过这条不算宽的马路,穿过那扇不算窄的大门,然後亲眼看见他,最後亲手抓住他。

    他会把严迦祈狠狠压在墙壁上,并且死死捏住他的下巴。如果他乱蹬乱踹,那麽很好,他会重重踢他一脚,让他再也扭不起来;如果他乱挥乱抓,那麽更好,他会紧紧掐住他的手腕儿,让他再也动不起来;如果他乱吼乱叫,那麽──当江臻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眸光一亮。而在这数秒之後,他终於再难抑制地勾起唇角,弯出了一个轻巧淡漠的微妙弧度。哦是的,如果那头猪的嘴胆敢如此不听话的话,那麽他一定会像曾经成千上万次的梦里那样,轻轻,轻轻地吻上去。他想,在那样美妙的重逢时刻,他怎能允许那头猪说出煞风景的傻话。而至於严迦祈究竟为什麽要玩儿消失,他又究竟是从哪儿借来的雄心豹子胆,竟然敢去跟他玩儿消失──等等诸如此类咄的蠢问题,在江臻看来,也同样属於煞风景的傻话。什麽都别说。在那一刻,他确信自己,只会想要安静地吻他。如此一想,江臻便又将眼睛细细眯小了一圈,紧紧盯住马路对面那间灯火辉煌的“意难忘”。尽管他此刻的内心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然而表面上,江臻却依然维持著眉目冷清面色冷峻的淡然模样。只是眼神里偶尔跳跃闪烁的荧光,难免不好控制,让人看出那些沈淀在瞳孔深处的,黑色压抑的疯狂和渴望。而现在,他就这麽冷静,甚至是稍嫌冷酷地站立在无边的夜色里,任由穿梭来去的冷风往他的衣缝和耳後,呼呼狂灌。眼前全是闪耀的霓虹,耳边,尽是流动的风声。这个时候他还从未想过,其实严迦祈可能,根本就不在那里。再也不在,他自以为可以只手遮天的熟悉世界里。汪小远自从黄金周给师诗表白之後,就一直沦陷在难以自拔的巨大惶恐,和战战兢兢的微妙期待里──人生从此失衡。那是在黄金周的最後一天,和往常的任何一年一样,餐饮业的生意总是在那时候变得异常火爆。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十点,店里的喧闹嘈杂才终於平息了下来。随著顾客和其他店员陆陆续续的离开,仅仅半个小时之後,偌大的意难忘里,竟然就只剩下了难掩疲态的师诗小魔女,和再也压抑不住表白冲动的汪小远童鞋。而至於表白细节究竟如何──哎!对於这个问题,现在的汪小远只想仰天长啸一声,然後就这麽埋著脸躲在休息室里,就算是要一直待到死,他发誓他都毫不介意。因为,那真的太傻了……

    面红耳赤的窘样,毫无新意的台词,吞吐结巴的发音还有最最令人发指的,那没有丝毫浪漫气息,简直平庸至极的周边环境!这些,这些,这些……哦天哪!汪小远真是越想越羞愧越想越抓狂,他使劲儿挠挠头发,然後无比愤恨地撕扯著屁股下面的真皮沙发,只恨自己扯不出个洞来,然後干脆一骨碌爬进去算了!没错没错没错!这些全部全部!都一定是造成他至今没能从师诗那儿得到回音的罪魁祸首!哦……只要一想到这个,汪小远便总是忍不住要从喉咙里发出一句难以压抑的痛苦嚎叫声。他将脸深深埋进掌心里,怨念地纠结著:他怎麽能那麽傻啊……在一个虽然漂亮但是却充满了饭後垃圾的空旷大厅里,在师诗劳累得正处於鬼火冒三丈的爆发边缘时,他那会儿究竟是哪根筋儿不对了,竟然屁颠屁颠地跑去跟她说了句“你早知道我喜欢你吧,这麽多年也够了,别再吊著我了,反正男未婚女未嫁,干脆咱俩就凑活著过日子呗”──这种又老又土又俗气的,所谓情话。

    当现在的汪小远再次回想起那时师诗在片刻的震惊之後,便瞬间阴沈下脸色,啥话也没说就掉头离开的决然景象时,他真想一刀给自己个痛快!可不是吗,师诗那反应有啥可质疑的!像他那样吊儿郎当,一听就是压根儿没有精心准备过的仓促表白,别说师诗这样的小美人儿了,恐怕只要是个女的都不会答应吧。哦不……估计就算是个男的,也是不会答应他的。哦该死!汪小远低低啐了一声,同时忍不住在心里狠狠痛骂了自己一句。他极其可悲地发现,在和师诗混久了以後,即使是像这样毫无营养的腐笑话,他竟然也都可以毫无压力,酣畅淋漓地讲出来了。只是不知道,这究竟算是他承受能力的进步,还是他道德水平的退步。

    听见门外稍显急促的脚步声,汪小远无奈地叹了口气:估计又是店长大人亲自来揪他去工作了。没办法,这大半个月以来,他的懒惰和师诗的勤劳简直形成了无比强烈的鲜明对比。只要是师诗在的地方,就必然没有他汪小远,而只要是他汪小远在的地方也就必然……呃,可能还是会有师诗。於是到头来,还是验证了最初的那句话:他的人生,从此失衡。

    汪小远皱起眉,苦恼地松松领口,摇晃著站起来。“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知道,我马上就……呃,嗯……啊???”汪小远没想到,他刚一转过身子,就只剩下傻眼儿的份了。

    不是店长,嗯,没关系,反正,那也可以是小张小王小李小赵小……小“任何”在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可是汪小远百分之百地确信,在这个“任何”里,就算掘地三尺,也绝对不会是此时此刻,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江……江……江……”小远发誓,他此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咬掉自己这不听话不给力的烂舌头!“咳!!!唔……江,江先生?”幸好,在一声惊天动地的剧烈咳嗽之後,小远又重新找回了对自己舌头的绝对控制权。他花了几秒锺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後自觉丢脸地摸摸脸,小心翼翼开口:“嗯……您这时候来意难忘……有事儿吗?”汪小远自然是会感到奇怪的。不仅奇怪江臻竟然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也奇怪江臻在扫视完休息室之後,脸上那抹混合著惊诧和怒气的诡异神色。接著,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埋下头耸起肩,害怕地往後一缩。然而他并不知道,他如此无心的一个行为,却竟然让江臻的眼眸深处,堪堪泛起了一丝隐忍的苦涩。因为那是严迦祈在面对他时,除了傻笑和发呆之外,最最常做的一个动作──无论他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那麽由此可以得出的,一个毫无疑问的事实便是:严迦祈会怕他,而且还是很怕很怕──尽管他也知道,那头猪早已爱惨了他。江臻不太能说得清楚,严迦祈对於他的,这种既爱又怕的矛盾冲突,和他对於严迦祈的,那份明明很爱很爱,却又偏偏忍不住要狠狠欺负一下的心理状态,究竟哪一个更加不合常理,更加变态。不过他想,无论是从体力,还是从智力,无论是从物质,还是从精神,好吧其实是无论从哪儿来说──严迦祈都注定了,要比他过得艰难得多。毕竟,他想要传达给自己的爱,是需要他拼命踮起脚尖来仰望,和奉上的。那是一种乞求的姿态。先要乞求被看见,接著要乞求被承认,最後,还要乞求被接受。但是他不同。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只是微微低下头看看那个家夥,然後再决定,他到底是无视他,还是大发好心地,赏他一点施舍。

    毫无预兆地,胸口忽然一紧。铺天盖地的心痛随即席卷而来,翻滚的狂潮将他吞没。

    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世界。“江……嗯,江先生?”瞅见江臻一直没说话,屋子里的另一个人终於急了。汪小远犹豫了一阵儿,最後无可奈何地清清喉咙,开口了。“还有什麽事儿吗?我,我想……我应该要出去工作了。”说这话时,小远眼神闪躲,诺诺吞咽了一声──哦……只希望仁慈的主在听见他的这句话之後,不要诅咒他长长鼻子!江臻眼神一动,微微点了点头。在再一次地扫视了整间屋子之後,他不著痕迹地,将两张安然垂放在身侧的平坦掌心,紧紧攥成了拳头。

    “严迦祈呢。”他轻声问。

    汪小远一愣,像是没料到会从江臻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有些意外。

    “啊!小胖啊!”小远抓抓头发,腹诽著难不成这两人的关系还真被师诗给YY中啦?!不过表面上,他仍旧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哦!他国庆节以後就再没来过啦,好像是家里出了点事儿,全家都搬到D市去了。”

    在说完这句话之後,小远很八卦地想要观察观察江臻的反应究竟如何。然而令他不解的是,江臻却是出乎意料的神色淡然,眉目平静。在顿默了数秒之後,他冲小远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便再也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离去。

    即使小远再没自觉,在这种时候他也知道,自己是应该要跟上去,目送贵客离开的。只是,在穿过人潮渐退的大厅时,那种被所有人紧紧盯住的感觉,还真是不大好受。

    “不用了,谢谢。”临到大门的时候,江臻微微偏过脑袋,冲著汪小远扔下了这麽一句。而在接下来的几秒锺里,完全呆掉的汪小远便只能远远看著江臻长长的深灰色风衣,渐渐消失在无边,无边的,苍茫夜色里。

    他忽然觉得冷。尽管江臻刚才的礼貌与客气,可能已经是他不知道积了几辈子德,才苦心赚来的难得一遇。汪小远确信自己对江臻毫无非分之想,而他也并没有特别高深的领悟能力,可是当他触目所及的全部视线里,终於再也没有江臻修长挺拔的深灰色身影时,他却很没来由地感到了某种,好像是被狠狠掐住喉咙一般的,痛苦漫长的窒息。难以自拔地沈浸在那股莫名的巨大悲伤里,很久很久,汪小远都没能缓过气,回过神来。“……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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