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北方城郭 作者:柳建伟
正文 第 39 章
北方城郭 作者:柳建伟
第 39 章
钱全中瞪了申玉豹一眼,没说话。
申玉豹道:“如今,咱俩的敌人都是李金堂。上午他去找过我,劝我跑。我才不跑哩。我说我要自首,你猜他咋说?他说要整死我,一年内整不死我,他的李字倒着写。为啥要整死我?怕我揭出他贪污的一百来万。他有个女婿记得是管监狱的,证明李金堂也没说大话。有个叫林苟生的,当年在监里就叫李金堂整个死去活来。这么一说,你我自首了,还是难逃这一劫。为啥他也要整死你?因为你帮他取走了那一百零八万。书上管这叫:狡兔死,走狗烹。你敢说你没替他取了这一百多万?”
钱全中黑着脸,没有说话。
申玉豹自倒了一杯开水继续说:“李金堂这人是啥人,我也不多说了。牵扯这笔钱,你指天发毒誓,他也要整死你!书上管这号人叫奸雄,曹操和他有点像。我呀,还不想死。不想死就得整死他李金堂。中央的调查组就要来龙泉查账了,李金堂那些钱,有八十八万是贪污的救灾款。揭发出来够毙他十回。提早揭发,肯定要奖励的。明人不说暗话,我刚从赵春山家里来,已经把李金堂贪污钱的事写了一份证言留在这个黑包公手里了。他说我立这个功,起码能减刑两年。你昨不说话呢?我这份证言里也提到了你。”
钱全中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写我啥?”
申玉豹喝了几口开水,抹了嘴笑道:“没说别的。我的钱被人取走,银行有数不清的证人。我写了这事,并且十分肯定这钱是你帮李金堂取的。你走不走这条路我不管,反正这事早晚要查到你头上。趁工作组在,你我一联手,就能整死他。这就是我给你指的路。这一蹲大狱,欧阳是得不到了,我得去给三妞留个话,她说她巴不得我蹲几年才嫁我哩。”
夜幕降临了。好问酒吧像往常一样,显出一片灯红酒绿。申玉豹独自走进第一次来坐过的六号包间,四小姐紧忙跟了进来。
“申总经理,好久好久没见你了。”
“没有好久,以后才叫好久。”
“吃点喝点啥?”
“啥也不喝,啥也不吃。”
“那你来做啥?”
“啥也不做,就是想来坐坐。”
“嘻嘻。”四小姐眨眨美丽的眼睛,“我明白了,申总经理一定是叫那些姐呀妹呀的吵吵得心烦,来这躲清闲的。”
申玉豹笑了,“你的小嘴真会说话呀!哪儿还有啥姐呀妹的?都走了,都走了,就剩你这个小四了。过来,过来陪大哥说说话吧。”
四小姐只是倚着门框笑,没有动。
申玉豹掏了掏口袋,没有一分钱,从一个皮夹子里拣出一张存折,敲敲桌子问道:“咋没有人唱歌哩?哦,三妞不在了,就没有人唱歌了。三妞走了,也不知去了哪儿,她哥的朋友还找我要过人哩。想想我也对不住她,说不定真把她逼到老路上去了。再想想呢,还是三妞真疼我。她在哪儿呢?再也听不到她唱的歌了。”
四小姐轻轻走到申玉豹的对面坐了下来,伤感地说:“三姐命真好,这么多男人都疼着她。要是她能听到你这番话,我是说直接听到,不,看不见你的人却听到了,肯定会幸福得晕过去的。三姐是刀子嘴,心柔得很哩。”
申玉豹摇摇头,“她再也听不到了,再也听不到了。没准儿她正在哪个地方受苦受难呢!红遍京城?不管哪一行,想红遍京城都不容易。”
四小姐笑了,“三姐好着呢!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回龙泉了。”
“真的?”申玉豹忙说,“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她?”
四小姐抿嘴一笑,“我可不想看见两男人打架。林大叔平日里是个笑面虎,发起怒来可真吓人哩。她干爹前两天从广州回来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林大叔肯定和她在一起。林大叔对三姐那份爱,可真没说的。”
申玉豹笑了,“三妞没出事,我这心里也少一份牵挂。林老板是个人物,经过八十一难没死,可见有后福。三妞跟着他,比跟着我强。小四,把你的笔借我用用。”接进四小姐递过来的圆珠笔,在存折背面写下一行数字,连存折一起交给四小姐,“三姐和我分手,没带走我一针一线,想想真对不住她。这十一万八千块钱,是我做正经生意挣来的,存在武汉武昌火车站右边工商银行营业所,原是为应急用的,存了四五年了,这是活期,密码我写在折子后面。你把这折子交给她,让她十天内一定去武昌把钱取了,退了就来不及了。那八千块钱零头算是我给你的跑腿费,她会信的。我还有急事要办,走了。”
四小姐道:“折子我一定送到,跑腿费就免了吧。”
申玉豹走到酒吧门口,听见录音机里一个男人在唱: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我在笑容里为你祝福……他叹了一句,“好歌呀”,然后大步冲进夜幕。
回到家,申玉豹再也撑不住,朝沙发上一歪,大口喘着气。小山子打开一听“健力宝”进了过去。申玉豹喝了几口,看了看茶几上捆好的土制炸药包,“很好,小山子,你很听话。我怎么一点气力也没有了,这种时候可不能松劲儿。”
小山子过去端来一个电饭锅,揭开盖子说:“怕是饿的了,我给你买的炒面,一直热着呢。”
申玉豹闻到香气,就流了一嘴的口水。小山子一看没拿筷子,去一趟厨房转来,申玉豹已把一大盘子炒面抓吃个干净。申玉豹翻出几张餐巾纸,揩揩手擦擦嘴说道:“小山子,你到院门外给我放个哨,从外面锁了门。要是有可疑的人来,你给我报个信儿。领头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长得比我还难看,一笑露两颗板牙,眼睛像狼眼,亮起来像三节手电。办完了事我叫你,中间不准进来。”小山子出去后,申玉豹去开保险柜。谁知忽然间忘了密码,又踢又拍,急得一头大汗,总算看见了那里面堆放的花花绿绿的外币,他自言自语一声:“天不绝我!”把外币装了大半密码皮箱,他又去作贮藏室的小屋拎过来一只破麻袋,又装了近一百扎百元大钞。这时,麻袋里还剩几十扎钱,箱子已经满了。他提提皮箱,又骂一句:“狗日的,到底是钱,还不轻哩。”然后,他把麻袋拎过去,扔进了保险柜。他掏出皮夹子,看看所有必带证件都在,走出屋子喊了一声“小山子”。
申玉豹穿上灰毛呢大衣,戴上礼帽,拎上密码箱,站着对小山子说:“你去到巷子拐角等我。十二点后,我还没有回来,你也不要着急,不要声张,安安生生回来睡你的觉。以后呢,你就一个人在这里住下去。你到街上买饭,要买两个人吃的。晚上要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电视机、收音机、录音机,凡是能响的都叫响起来。等上三五天,要是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我到北京和外商做生意了。”他盯着茶几下边的那把镶着银鞘的藏刀看了一会儿,弯腰取了,贴着西服内口袋放进去。
小山子问道:“你出门带刀干啥?”
“杀人!”申玉豹支吾一声,“外、外出做事,防身。你他妈的啥事都要问,该你问吗?管好你自己的事。千万不能往家带女人。你小小年纪,不懂好坏,弄不好就毁了一辈子。你可要记着时间。我走了。”
天空正有一轮黄月亮高悬着。申玉豹一路走,一路不时地看那黄月亮。黄月亮在申玉豹眼中变化着,变着变着就变成了轮盘赌的大赌盘。桂花树、桂花酒、玉兔和吴刚,是黑白单双,押中顶多一赔五,嫦娥就是那个最大的数,押上就是一赔三十六,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申玉豹要押这个三十六了。
申玉豹到了城隍庙街88号门口前,毫不迟疑地敲响了门。敲了七八下,没见动静,申玉豹急了,看着楼门两边的墙虽不低,但可借助石榴树攀上去。刚准备把密码箱先扔进去,门突然开了。
欧阳洪梅冷笑道:“还想破门而入吗?”
申玉豹忙闪进院子,压低嗓音说:“我有急事找你,这儿不好说,到屋里说。”
欧阳洪梅穿着雪青色睡袍,冷冰冰地上下打量着申玉豹,“看样子是准备走了。走就走吧,又来找我干什么?”
申玉豹不说话,把密码箱朝矮茶桌上一放,取下礼帽。欧阳洪梅的目光变得侮慢、阴郁起来,“你把帽子戴上,拎上你这一箱钱走吧。”
申玉豹身子一紧,“你咋知道是钱?”
欧阳洪梅道:“我太了解你了!你是来准备挟持我一起走的。”
申玉豹笑了,弯着腰开密码箱,“你真能,啥事都瞒不过你。有了你,啥都有了,啥都不愁了。我是来约你一起走的。我们去香港,这些钱足够我俩用一辈子了。有两天工夫,我们就到深圳。到深圳我就有办法弄到假护照,一个星期后,咱们就能住进香港的公寓了。那假护照我见过的,和真的一模一样,像双胞胎,不是亲爹娘,谁一眼也辨不出来。龙泉有啥好的,你吃的苦还不够多吗?工作组马上就到了,李金堂就要完蛋了!大贪污犯,够枪毙两三回的。中午,我把一份证词留给了赵春山。他是个铁面无私的黑包公,六亲不认。白剑也靠不住,像个拼命三郎,凶险得紧。今天他在龙泉侥幸打赢了,明天到什么虎泉遇上个王金堂,说不定会丢掉小命。跟我走吧。”
欧阳洪梅笑了笑,“玉豹,谢谢你为我考虑这么多。你带的土制炸药包呢?”
申玉豹一愣怔,“啥炸药包?”
欧阳洪梅道:“很早很早了,你说过要带我去水库炸什么鱼,说是做了几个炸药包。”
一丝阴毒的狞笑在申玉豹脸上打着哆嗦闪了过去,申玉豹说:“是有这么回事,后来你总是不接电话不开门,也没去成。都传疯了,你还不知道?说是赵河上游水库里出现一种鱼,长有两条尾巴。当年刘秀在龙泉落了难,这种鱼救过他。说是刘秀被迫杀得没奈何,扳倒门口井解了渴,跑呀跑的,跑到了赵河边。后面追兵又来了,河里又没船。刘秀没办法,又不会水,这时就想死,眼一闭,就跳到阿里去了。他没有淹死,这种两条尾巴的鱼渡他过了赵河。骑鱼过河也不新鲜,记不得是哪个皇帝,还是只泥马渡他过的江哩。这鱼的贯处在后头。说是刘秀过了河,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连年战乱,大都跑光了,哪里能找到吃的!刘秀走着走着就晕倒了。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刘秀被一种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气弄醒了。你猜猜是啥子香?鱼香!一条长着两大尾巴的大白鱼冒着热气躺在刘秀的鼻子尖下。没有旁人,没有火,也没有锅,只能是这鱼自己蒸熟了自己给刘秀吃的。你说奇不奇。”
欧阳洪梅有气无力地说:“玉豹,我再次谢谢你,在我临终之前给我讲了这个美丽的传说。炸药包你是没带,那就把你带的枪拿出来吧。你对准了开,别一下子打不死我叫我受罪。”她突然间抖了一下身子,人一下子有了精神,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朝申玉豹走近一步,右手扯开睡袍的领子,接着乳沟靠左的地方说:“这就是心脏的部位,有枪就从这打进去。没有枪,就把你带的刀拿出来吧,把刀刃横着,贴着这骨头扎进去。要不了多深,有三四公分就足够了。这样就能导致内出血。你扎呀,你快扎呀!”
申玉豹向后退了两步,口吃地说着,“我,我,我没有没有,你,你别靠近我……”
欧阳洪梅再逼一步,“你知道我为什么明知道你会来杀我,还要给你开门吗?你猜不出来!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都知道。你知道我肯定不会跟你走,所以你就动了杀机。你不能让任何人得到我,这就是你的动机。你敢看看我的眼睛,说你没带任何凶器,说你根本没动过要杀死我的念头吗!你看着,看着说呀!把东西拿出来吧。”
申玉豹满头是汗,一直朝后墙退着,最后跌坐在沙发上,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了藏刀,捧着看看,看看看着,突然间把带鞘的刀扔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欧阳洪梅泪流满面,晃动着身子走几步,跪下一条腿,过了好久又跪下一条腿,拿起藏刀,两手一分,藏刀出了鞘,闪着冰冷的光芒。她脸上泛起了异样美丽的红晕,一个悠长的笑在这片红晕上开放了,“真是一把好刀,好刀呀!我不明白你真敢起了这个心!真好,你起这个心真好!一下子什么都结束了,都结束了。你杀了我,你心里就安宁了。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去深圳,到香港去。你就不能想到个别的地方?香港,香港现在是英国人当总督,你做生意恰好骗的是英国人,正好去送上门。你就想不到去泰国?去越南?真不该提醒你,你是来杀我的呀!”她刀尖对准自己的乳沟仰着脸看着申玉豹,“你是不是胆量不够?我帮帮你,你往前一送,我往前一扑,你就,……”
申玉豹猛地夺回了藏刀,一笑一笑地站起来,“我,我是拿着防身的。我,我来给你送钱。我,我哪里也不想去了。你,你别怕,别怕。我说过这些钱都是你的。不要说我来过了,不要说!”他握着藏刀,拉开门冲进一片月光。
欧阳洪梅身子一歪,晕倒在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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