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险道神_现代耽美_BL 作者:常叁思
第6节
险道神_现代耽美_BL 作者:常叁思
第6节
见义勇为是好事,但关捷自己还是个小不点,他知不知道,熟悉水性和在水下施救,是危险系数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第15章
顺流加游,要比纯漂流的快上不少。
河堤上跟着跑的人们看见河里忽然多了个小孩,有的起哄加油,有的担惊受怕,不少中年男人觉得不妥,直接从半道上冲下了河堤,也顾不上离李云还有些距离。
关捷体型瘦小,在水里游得嗖嗖快,他下水的时候不知道,可等抓住李云,立刻就领教到了溺水者的无意识反向伤害。
李云已经被水呛昏了头,在水里以各种角度翻滚。
关捷第一下抓住的是他的脚,匆忙之中也没看清楚是哪只,就被这人水底下的另一只脚给不由分说地踹到了肩膀。
好在水下阻力大,那一击无伤大雅,但真正危险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以死明志的李云在半窒息中丧失了主观意识,关捷的抓拉让他嗅到了最后一根稻草的味道,手和身体都本能地朝关捷攀附而去。
这时关捷也已经重新扎回了水里,要浮在水上他就得用一只手洑水,可单手他又完不成将李云托出水的动作。
其实以他的体型,这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抓着对方的这只脚,直接往岸边游,不管李云缺不缺氧。
但小时候关宽教他游泳,都是他一没进水里了,关宽首先就会把他的头托出水面让他呼吸。而且小学没有化学课,关捷也不知道空气和氧、血红蛋白和肺泡都是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在依葫芦画瓢。
然而李云比他高大,从水下攀过来,很快就像藤蔓似的用手脚缠住了他的半边身体。
同时因为窒息感太强,李云缠人的力道大得出奇,就像一条正在绞杀猎物的蟒蛇。
关捷瞬间就感觉自己像是背了个秤砣,往水下沉了一大截。
而且李云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胳肢窝,痒得他因为缺氧而憋住的气没能憋住,一半都噗进水里变成了气泡。
关捷立刻使出吃奶的劲用单手单脚刨,但是他加上李云太重了,他根本就带不动。
他试图去推李云,对方却缠得更紧,用力掐他都没用,这让向来如鱼得水的关捷终于有点慌了。
水下无法交谈,即使他习惯了被水蛰的感觉,睁开眼也只有浅黄绿色的茫茫一片。
真实世界的水下睁眼,要是不带潜水镜,跟着漂着个女鬼都看不见,关捷七岁就跟路荣行抱怨过,那些电视里演的什么男主角游向落水的女主角都是骗人的。
而在窒息逐渐加压的过程里,关捷也谁都没有想,脑子里既没过去的回忆,也没有对未来的展望,他就是一门心思地慌,忙着呛水和挣扎。
靳滕特别着急,一路上都在掀人,嘴上的对不起、借过和不好意思就没停过。
路荣行知道关捷水性好,本来没有将他下水当回事,但是靳滕的焦虑感染到了他,让他感觉不怎么舒服。
这种糟心在他第三次瞟向水面,却没有看见关捷冒出来的时候变成了不安,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关捷闭气的时间无非也就十几秒,他这几眼的时差虽然没数,但是感觉已经超过了那个数。
那天在河边挖泥巴,河对岸地里大妈的提醒瞬间迸进脑海,激得路荣行脊背上瞬间腾起了一串寒气。
万一关捷出了事,这个念头轰得他简直无法思考,唯一记得的事就是得去找人。
凉鞋提在手里碍事,路荣行不假思索地将它们丢进了路边的草丛里,然后跑起来,大声让前面的人让路,他撞到了一堆躲避不及的人,也没想起来要道歉。
靳滕就见这个连说话都像是一个语速的小大人,猛然超过自己,跑出了一个火烧屁股的速度。
关捷向来小运糟糕,大运却还不错,在肚皮喝得溜圆之前,被一个不认识大伯一个举俩地提出了水面。
附近迅速有其他人游过来接手,将一时难解难分的两人往岸边送。
路荣行赶到的时候,李云已经昏过去了,一个不算太老的爷爷将他的肚子朝下压在自己的大腿上,一边猛拍他的后背,一边告诉鼻息和脉搏都还在。
其他人在旁边喊醒醒醒,真正醒着的关捷倒是暂时被冷落在了一边。
他岔着腿坐在草皮上,低着头咳得不成样子。
路荣行撑着膝盖弯下来大口喘气,看他耳朵眼里都是水,咳一下就被震下来一股。
他用手背碰了下关捷的肩膀,赶上对方看见地上的鞋抬起头来,抖着眼皮、皱着鼻子,没打照面,先用一个喷嚏劈头盖脸地喷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
大概是被刚刚的惊吓所驱使,路荣行也没有嫌弃他的心思,将关捷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没看出异样来,这才囫囵去抹自己的脸,嘴里关心道:“还好吧,啊?”
关捷一连打完三个喷嚏,跟着又打了个被水灌饱的嗝,呕出一滩清水,这才缓过劲来,看向路荣行,用shi哒哒的手背去揉酸痒胀痛的鼻子:“嘶……没。”
路荣行紧绷的肩颈陡然一松,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一屁股撅在了地上,跟关捷一样,有点脑子缺氧地看着大爷折腾李云。
李云的后背被大爷拍得震天响,人还没醒,应激反应倒是正常,在外力下下雨似的往外吐水。
过了会儿靳滕赶过来,看见关捷盘着腿,脱成了一个光膀子,正歪着脑袋在控耳朵里面的水。
他旁边的路荣行说:“没滴水了,坐好吧。”
关捷不听,不仅歪着他还抖了两下,一脸全神贯注感知的架势:“还有,我感觉到它在里面流。”
路荣行摸了下他那只耳朵,同时露了个笑:“都说了没有了,是你脑子里面有水。”
关捷提着脱下来的shi短袖去抽他的腿,抽了两下又变卦了,让路荣行抓着衣服的另一头帮他拧水。
两人将衣服拧成了一条挂满水滴的细绳,靳滕站在斜坡上,看见那些水滴折s,he出了一串钻石似的光。
后来的人们慢慢将河堤围成了包围圈,有的在说李云这孩子真是造孽,有人反驳说都这样了别说了,也有人夸关捷是个好孩子,虽然他没有成功地救到人,但是这种勇敢的ji,ng神值得鼓掌。
闻讯赶来的关敏却不这么想。
她过来的原因是听说李云跳河了,抵达之后才发现她弟弟在里面掺了一脚。她无从得知关捷在水底的遭遇,因此也没担心,只是有点生闷气,觉得杀人犯要死就让他死好了,有什么好救的。
这种心思不可谓不冷酷,但追根究底也不过是情绪之下的产物。
再往后李云无水可吐,但人始终没有醒,被他的语文老师和副校长用摩托车送向了镇医院。
人群急聚很快又散去,有些大妈会照顾人,走前没忘叮嘱关捷赶紧回家换衣服。
shi衣服贴在身上,连小jiji的形状都藏不住,这让关捷有点尴尬,不想到马路上去被人看。
再说路荣行还把他的鞋丢了,他全身上下最娇贵的就是脚底板,石子碎木渣样样烙脚,他就用手托着下巴,一边将短袖摊在草皮上晒,一边让路荣行还鞋。
路荣行刚刚跑急了,肚子现在隐隐作痛,不怎么想动,于是给了他一块钱说:“拿去买吧。”
关捷一边捡钱一边抽他:“买ji毛,这本来就是我的钱。”
路荣行鬼扯道:“不是你的,你那一块钱和凉鞋一起丢了,你什么都没有了。”
关捷信他才有鬼,这钱分明就是他的,塞在兜里被水洗过,边角毛毛的,他一看就知道,但他还是跟路荣行先礼后兵地说:“无所谓,我还有你,快点!去给老子捡鞋!”
路荣行将眼神打横了看他:“你是谁的老子?”
关捷到底还是怕路荣行不给他找鞋,憋住笑说:“我以后儿子的。”
路荣行十分擅长钻文字的空子:“那等你有了儿子,我再去帮你捡。”
关捷冷漠地说:“不用了,等我有了儿子,我让我儿子给我捡,就轮不上你了。”
路荣行听他那语气,好像给他提鞋是个什么光荣的任务。
但关捷那一句不过是废话,因为他说完就俯身扑到路荣行腿上,准备软的不行来硬的,抢了路荣行的鞋,让他光脚回家。
按理说人平安救上来了,靳滕也可以走了,但这两个小学生赖在河边一直不走,他不是很放心,便上岸跟一个同事打过招呼后,又原路折了回来。
靳滕再和气,毕竟也是老师,他一来关捷就老实多了,那些和路荣行你死我活的小动作通通没了,不自觉正襟危坐,摆出了一副这一节也是生物课的架势。
靳滕感觉到了他的拘束,摸了摸他的头,主动挑起了话题,他笑着说:“见义勇为的感觉怎么样?骄不骄傲?”
关捷心里顿时炸开了锅,心想骄傲个屁啊。
李云看着没比路荣行高太多,居然能重成那样,他在这河里带路荣行能飞流直下三百米,带李云就不行,直接沉了个底。
他没说话,心累地摇了下头。
靳滕心说我替你骄傲,但他不敢这么引导别人的孩子,只好说:“要是没有后来的叔叔伯伯,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把那个哥哥救起来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扯出了关捷在水底的记忆,他无意识地用右手摸了摸心口,一种名为后怕的情绪使他生理上迎来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口干舌燥。
这让他舔了下嘴唇,比刚刚更快地摇了下头。
路荣行不易察觉地挑了下眉毛,隐约感觉到水底或许发生了什么,不然以关捷的个性,面对最后皆大欢喜的结局,他即使不吹牛说“小菜一碟”,一句暗藏得意的“应该可以”总不会少。
可他迫不及待地摇了头,路荣行决定等回家了再问问他。
同样面对这个摇头,靳滕的心思和路荣行不同,一阵悲哀逆袭心脏,让他忽然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尊敬这世间所有的善意,但却并不鼓吹自己尊敬的东西。
在即将开口的这一瞬间,靳滕觉得自己简直自私又冷漠,但他还是要说,因为比起在不可预测的危机中成为英雄,他宁愿关捷能够一帆风顺地长大。
同时靳滕又在想,仅仅是作为一个老师,他就希望这个孩子和他一样,做一个在桥上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的人。
那么和孩子更为亲密的父母,不用想都会更加不遗余力的用自己的经验教育他们,因为绝大多数的成年人,都会无意识地认为自己所擅长的那一套,才是最适合生存和生活的规则。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赞同这几天满镇流传的那句关于“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的谚语。
一个小孩的性格缺陷,不能完全归咎于父母,他所处的大环境以及天生拥有的感知力,都是影响他们成为独一无二的个体的重要因素。
这世上有无数的孩子在家暴和溺爱的环境中成长,但最终会走上歪路的却只有一小部分,所以对于乡亲们对李云产生的极端同情和否定,靳滕都不能认同。
他扯起嘴角假笑道:“那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你还会跳下去救人吗?”
关捷救李云的动力是本能,现在老师却逼他思考,而一旦人开始思考一件事,那就说明他在正反对立的答案中摇摆。
学校和书本上学来的传统美德让关捷觉得他应该点头,但是差点溺水的后遗症又让他真实抵触,关捷道德性地犯了难,抉择不了就想去看路荣行,在他看来路荣行才适合回答这种假设性的问题。
但是路荣行没理他,只是对他朝老师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不要磨蹭。
关捷只好回头去看老师,缩了下脖子,又怂又老实地说:“我……不知道,可以吗?”
本来就是个假设题,胡乱作答也没问题,靳滕没想到他会答不上来,笑了一声之后,lū 猫似的捏了下他的脖子:“当然可以,你紧张什么?”
“这不是上课,也不是考试,敢救人是很好的事情,比考一百分还要好,老师也应该向你学习,我呢,就是希望你下次以后能知道,行动之前你要想想,自己有没有能力救对方。”
关捷听什么课都是稀里糊涂一遍过,特别不求甚解,这次也一样,表面上郑重其事地点着头,心里却连关键的问题都提不出来。
于是路荣行就来帮他提了。
“老师,我要怎么确定自己,是有能力救对方的呢?”
靳滕转向他,温和地笑道:“这其实是一个无解的题,因为应对不同的事故,需要不同的能力,我们就拿刚刚这个事说一下,好吗?”
只要是老师说的话,关捷自然无条件点头,路荣行比要他认真得多。
靳滕说:“刚刚我没有下去救那个中学生的原因是我不会游泳,所以需要的能力,首先是会游泳,但是光会游泳就够了吗?不够对不对,关捷?”
关捷刚被现实教育完,“嗯”了一声,竟然觉得有点丢脸。
靳滕不知道他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继续说:“因为你还太小了,力气不够。就我知道的,除了力量,还需要技巧,还需要人,人多力量才大,不然很容易人没救上来,还把自己搭进去。”
路荣行顿了顿,还是问道:“要是我能力不够,或者说只有我一个人在场,那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
靳滕哭笑不得道:“傻孩子,你可以去喊人啊,去喊有能力的人来救他。又或者,在你犹豫的时候,比你更勇敢,更有能力的人已经接过了这个责任。”
“当然,我以我的情况和经验,告诉你们遇到事情前要想一想,但实际情况是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人就是更热心、更善良,有的就更冷静甚至冷血一点,前面的人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会跳出来救人的。”
而后面那种,即使没人教导,他们也会无师自通地学会优先自保之道,这无可苛责,因为英雄之所以被赞扬,本来就是因为稀少。
关捷继续点头捧场。
路荣行却瞥了他一眼,感觉靳老师说的那种爱跳的,就是旁边这位本人了。
shi衣服一时半会儿还晒不干,三人就在太阳底下侃大山。
关捷抬头看见了天上的云,由此及彼想到了李云,李云跳桥前喊的那句“没有杀人”他是听到了的,那他到底杀了没有?
他去问靳滕,靳滕却答非所问:“这个问题不应该去问警察吗?”
路荣行愣了下说:“可是警察不是还在查吗?”
靳滕眨了下眼睛笑道:“那大家是怎么知道他就是杀人犯的?警察还没有破案,他现在应该叫嫌疑犯。”
两个小孩答不上来,只好面面相觑,靳滕扯起一根草芯,轻轻将它抛进了河里:“因为大家心里都希望他是。”
这也正是为什么李普曼会说,人对于自己没有经历的事物产生感觉的唯一途径,就是借助于自己脑中为它勾勒的影像的理由。
第16章
嫩黄色的草芯瞬间就被流水给冲走了。
路荣行看着它被动远去,恍惚感觉老师这话不对。
在他接受的教育里,看过的电视节目中,警察才是应该信赖的存在,可那些口口声声说出了事要找警察的大人,现在却变得比警察还会“查案”了。
他们更超前地确定了杀人犯,然后传播他、议论他、批评他、同情他……甚至路荣行陡然发现,更诡异的事情是,在刚刚靳老师提出这个反问之前,他自己根本都没有想过,李云还存在无辜的可能性。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深信不疑?
路荣行仔细想了想,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是从关捷那儿听来的,而自己相信关捷,然后关捷是听他姐说的,那关敏又是怎么知道的?
个中的细节路荣行暂时无从得知,他只是因为关捷和靳滕的对话,引得心里埋下了一颗不确定的种子。
“那万一他真的不是,”路荣行想起这条河里刚刚发生的事件,依稀感觉有点不公平,他问靳滕,“大家不是冤枉他了吗?”
小孩子相信世界的公平的,只要努力就能走到想去的地方,与人为善就能手留余香,可是靳滕已经不信了。
他见过一场悄悄在夜里升起的大火,那把火烧尽了他对公平所有的想象,然后灰烬里留下了四个字,无妄之灾。
很多人觉得日子无聊而漫长,可另一些人想要活下来都是奢望,那些死去的都是恶有恶报的坏人吗?不是,噩运向来都是无差别打击。
所以冤枉就冤枉了,他至少还有被归还清白的可能,靳滕心里这么想,可是嘴上不能这么说,因为小孩的无意识模仿性太强了。
于是他只好点了下头,压抑住了心底的世故笑道:“有可能,不过警察还在查,一般不会随便冤枉人的。”
关捷正在给他的shi短袖翻面,闻言cha嘴道:“要是不是李云的话,即使警察叔叔查清楚了,告诉大家不是他,那不是更冤枉,明明跟他没关系,却被骂了好几天呢。”
就像他,袁老师上次说他上课搞小动作,打扰其他人学习,让他去教室外面罚站,后来他都站了半天,老师才跑来说是谢军搞的,让他回座位上去。
老师最后确实没有冤枉他,但关捷还是很不爽,他罚站期间被好几个老师看到了,他们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肯定以为他是坏学生了,而且袁老师知道罚错了人,也没有跟他道歉。
在家里也是这样,李爱黎错怪了他就一句我知道不是你,关捷就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大人可以不承认自己的错误,而他就必须说对不起,他们小孩不要面子的吗?
所以下课以后他跟谢军倾诉委屈,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上课就搞个小动作,他活活白站了半节课。
靳滕不知道他为李云鸣不平,是因为自己心里有过类似的不满,他只是误认为关捷还挺有同理心的,对这小孩越看越喜欢。
他装模作样给了关捷一个脑瓜嘣,好笑地说:“你有没有搞错啊小朋友,被骂几天,和真的冤成杀人犯,那是一个概念吗?”
关捷知道后面那种更严重,但能严重到什么地步他也无从想象,因为少管所、青年监、案底记录等名词目前还不在他的意识s,he程里。
靳滕只好又花了十几分钟,给他们分析犯了罪的未成年人的去向。
这天关捷和路荣行才知道,原来没满14岁的李云他们,是不会被拖出去枪毙的。
短袖短裤晒得差不多干了以后,靳滕带着两个学生离开了河堤。
走前路荣行去草丛里扒出鞋,回来听见靳滕在问关捷:“你的内裤还是shi的,要不要晒干了再走?或者你把它脱了,穿外面的短裤回家。”
因为家里有个姐姐,关捷很小就不当空心菜了,第二个建议他本能地拒绝,至于第一个,他将能粉饰太平的外裤套在外面,俨然一个豁达人士:“不用了老师,我走一会儿它自己就干了。”
然后走着走着,路荣行就看见他的短裤上面沁出了一副影影绰绰的内裤剪影,路荣行就不是很懂他,晒那老半天是为了干嘛。
靳滕整租的是村里的房子,跟他们在罗记批发部的路口分开了。
关捷在水里扑腾半天,看见超市瞬间饥饿,揣着仅剩的一块钱就进去了,出来的时候捏着两包北京方便面,分了一包给路荣行。
而路荣行裤兜的钱是他的十几倍,因为说过要拿公费请他吃东西,就辣条、旺仔、木奉木奉冰,财大气粗地捡了一塑料袋,挂在手腕上让关捷随便拿。
两人走到邮局,发现那儿的树荫下摆起了一个弹玻璃球的小摊,张一叶用脚撑着自行车停在路边,正在跟老板讨价还价。
“一块钱,你让我弹五下,行不行?一句话。”
别人的木板上都写了,三毛钱一下,一块钱三下,老板应该也是上过学的人,不耐烦地对他说:“不行,你别在这儿影响我做生意。”
张一叶刚要嘲讽别人,一块钱三下他就亏了一毛,肩膀就被人打了一下,他回过头,目光越过木奉木奉冰看到了自己的同桌。
“你,”他抽走冻得硬邦邦的冷饮,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嘴里,一半拿来当教棍,对着路荣行和关捷指指点点,“还有他,你们俩,干什么去了?我找你半天了。”
路荣行在桥上的时候还看见过他,之后和关捷一直在事故的核心地点,不知道张一叶是什么眼神。他将吃的丢进了张一叶的车篓,用舌头翻了下嘴里的奶糖说:“找我干什么?”
张一叶用力嘬了口冰块,在透心凉里心飞扬地说:“找你吃去吃麻辣串,我中午不想在派出所的食堂里打饭吃了。”
路荣行吃什么都行,就是不想晒大太阳,冷酷无情地拒绝了。
关捷怀念麻辣烫摊子上的油炸ji柳,但是暑假没来他还请不起路荣行,只好按下了对麻辣烫的渴望,附议了一个拒绝二连。
张一叶就开始骂骂咧咧,说路荣行不够兄弟,但是另一边,又像个跟屁虫一样去了大院。
然而回家之后,路荣行才发现这世上有件事叫做,天助张一叶。
住在他家另外一边的邻居叶大妈说,早上汪杨回来过一趟,让他去一趟派出所,为丢掉的400块钱做个记录。
从派出所走到麻辣烫摊子,老大爷也只需要五分钟,张一叶一听就翻脸了,说这下非吃不可。
路荣行看他好像有钱花不出去就很着急似的,乐得载上换了套衣服的关捷,踏上了吃大户的路。
三人先去了派出所,关捷在这里不敢放肆,老老实实地在门口的木沙发上坐。
张一叶却很轻松自在,消失了一会儿再回来,手里就多了串哑青色的葡萄,跟关捷挤在一起挨个捏,发现了软的就揪下来试探一下,然后一起被酸到龇牙咧嘴。
路荣行在空地对面的桌子前面,被两个民警翻来覆去地问,半天下来只答上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丢掉的400块钱藏在床头的棉絮下面。
民警一无所获,不停地引导路荣行回忆家里反常的地方,直到问到有什么东西变了位置,路荣行才将压琵琶的书歪了这种他认为八竿子打不着的细节给说了。
记笔录的民警年纪不大,表情却异常严肃,他面无表情地问了好些问题。
譬如那沓书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琵琶的价值是多少,有没有被人碰过的痕迹,那一格柜子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路荣行挨题作答,说没有,琵琶一般,琴盒后面有很多没法整齐堆放的零碎,玩具模型、积木、墨水瓶、储备胶卷等。
答完这个问题之后,民警让他给他妈转达一些建议,比如出门最好上锁,钱物不要随手放在床头的棉絮这种,大家都知道有钱的地方。
路荣行谢过两位叔叔,和伙伴们去了街上唯一一家一年四季都开张的麻辣烫摊子。
不同地方的麻辣烫,做法都不一样,镇上用的是那种众人锅,四方的桌子上挖个大圆洞,洞里填上直径一米多的煮锅,锅里用同心圆和铁皮隔成花瓣样的食物格,格子里填上汤底和用竹签串起来的荤素菜,客人来了就坐,坐下就可以lū 签子吃,吃完了老板来捡签子算账。
这一家的味道说不上多好,但好这一口的也没有其他选择,关捷三人来的时候,桌上已经坐了四个小孩。
路荣行看他们的年纪关捷差不多,但是从桌上堆积的竹签数量来看,他们的手头要比关捷阔绰很多。
张一叶用脚勾来一条板凳,考虑到这种条凳一不小心能坐出跷跷板的效果,体格相当的两人就将关捷夹在了中间。
老板适时笑着上来,在他们面前各放了一个套着白色方便袋的半大铁盘,并问他们是要绿豆水还是米酒。
张一叶拿了三个冰镇的绿豆水,在桌上跺了两下筷子,提起来招呼兄弟们冲。
路荣行没少请他吃东西,闻言没跟他讲客气,从锅格里提起了一串煮ji蛋,将下面那个拨给关捷,上面的lū 进了自己的盘子里。
关捷却不是很敢冲,因为他总感觉全世界的人都像他一样,只有六块钱的存款,怕给张一叶吃穷了,就很克制,一块土豆都要用筷子掐成两半了再去蘸番茄酱。
张一叶笑他斯文的像个小丫头片子,关捷吃他的嘴短不敢骂他,又不敢真的将他吃穷,只好自己的签子和路荣行的合在一起,让张一叶看不出他吃了多少。
吃过麻辣烫的人都知道,这其实是一项社交娱乐活动,因为上了这个桌,大家少不了要边吃边说。
桌子那边的四个小孩水足饭饱,吃到嗝都能连成了一首歌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还很迷恋这个地方,一直坐着没有走,说话也嘀嘀咕咕的,像是别人都听不得。
不过在座剩下的也没人想听,因为一行人里有两个话痨。
张一叶说,哇上午有个小孩跳桥去救人了,真是祖国的红花、荔南镇的希望,不行了他要为英雄鼓个掌。
路荣行将筷子末端往右边一打,说英雄在这里,快跪下。
张一叶就惊得蛋炒饭都不吃了,不停地拍着关捷说不是吧,真的吗,我的天你这么矮还去救人,真是太感人了你多吃一点。
关捷干脆不吃了,净拿白眼看他。
打了将近二十多分钟的屁,张一叶忽然一拍额头,想起什么似的说:“忘了!行子,你那照片我昨天拿去洗了,今天本来要带给你的,但是我爸是个傻逼,他抽烟的时候打电话,瞎了吧可能,把照片当成烟灰缸给杵了,那一沓没法要了。”
“我本来想今天给你洗了,明天上学给你,但是照相馆又关门了,门口贴了个纸条,说店主有事周三才回来,你等得起不?不行我让我爸带到市里去洗。”
路荣行早跟他说了不急:“等到年底都可以,别麻烦你爸了。”
张一叶也不想跟他爸多交流,闻言轻松地说:“那成了,这周之前给你。”
路荣行点了下头,继续去锅里捞东西吃。
吃完麻辣烫,三人饱到犯困,各回各家去睡午觉。
只是等关捷躺到自己的床上,他的困意又过去了,本着一种睡觉就是浪费生命的情怀,他又爬起来,跑到爸妈的房里去看电视了。
关敏回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本来情绪挺低落的,可循着声音进到房里,看见关捷迷瞪着眼睛,困得头带着上身都在床上打转的画面,忽然就被气笑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一天有20个小时没事干,还能困到神志不清,真是一个不解之谜。
不过他也不是那么不可取,至少在说到做到这方面一直都做得不错,以前跟着爸爸去市里,说要给她带冰淇淋,抓到连脆皮都被融化的液体给泡软了,都用塑料袋给她整个提了回来。
还有前天随口承诺的果丹皮,昨天也给她买了。
关敏放轻脚步从房里退了出去,以前不愿意承认,现在她可以了,自己对弟弟的许多恶意,都是源于嫉妒。
她嫉妒这个在大人们眼中连中规中矩的标准都够不上的小屁孩,因为他好像每天都很快乐,这比优秀更让她羡慕。
晚上李爱黎和关宽回来,第一件事都是找关捷,对他又摸又抱,说知道他今天在桥上救人了,但是太危险,让他下次别这样了。
第17章
周一早上关捷在水池边上刷牙,仍然没有看到他的乌龟。
他急着上学又怕它饿死,就把剩饭剩菜朝水里一样倒了一点,弄得没有浮萍的水面上都是油膜。
背上小书包之后他去隔壁约人,胡奶奶告诉他路荣行已经走了,今天该那位做卫生检查,天没大亮就去学校门口记没戴红领巾的小学生的姓名了。
关捷去的时候,看见路荣行靠在入口的墙上,胳膊上用别针别着红袖章,手里拿着个小本子,而门外被拦下来的那一堆学生里,谢军光荣在列。
这种人通常有两种选择,一是回家去拿,二是报上大名了回头等班主任的批评。
谢军和关捷差不多怂,成绩一般般但超级怕老师,正在迟到和批评之间犹豫不决,看见关捷来了瞬间眼睛发亮,凑过去窃窃私语了几秒钟,商量出了一条锦囊妙计。
片刻后关捷进了学校的门,而谢军对卫生队声称回家去拿,但其实里外的两个人同时在往院墙的一边跑,最后在垃圾堆旁边隔墙相望。
关捷解下红领巾,在墙角捡了块小石子包在里面,对看不见方位的谢军说:“我要丢了,你走开一点,砸到你了不负责啊。”
谢军在外头拍院墙:“可以了,你悠着点,别扔到河里去了。”
关捷没理他,小心翼翼地抛了两次,才将红领巾扔了出去。
墙外的谢军很快响起一声:“哈哈哈有了,回教室了还给你。”
关捷离开垃圾堆,因为厕所近在眼前,就去上了个小便,出来走到c,ao场上遇到了教务主任,也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礼貌地喊了声老师好。
然后主任问他:“你的红领巾呢?”
关捷就傻眼了,脑筋瞬间拧成了麻花,在想自己是没戴好呢,还是把谢军供出来好。
最后由于时间紧迫,在主任喝出“我问你话呢”的时候他还没想明白哪个后果更严重,干脆就以不变应万变地没有坑声。
镇小的主任比校长更像校长,严厉得不像话,于是几分钟后,校门口的路荣行就看见关捷又来了,然后连带他们整个值日小组,都被主任给批了一顿不负责任。
不过主任走了以后,他还是将关捷的名字给擦掉了,因为那位离开之前,眨掉了。
整个早餐期间谢军都十分愧疚,就是没什么具体的表示,不过上完两节课,两人就双双忘记了这件事,在教室外面你追我赶。
上午第四节 是班主任的数学课,袁老师开讲之前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就是班上的六一节目有着落了,班上五个女同学将代表班级表演一个新疆舞,其中就包括郑成玉。
关捷不用唱歌了,开心地将巴掌对着假同桌拍得震天响。
郑成玉看他一脸崇拜的模样,歪了两下脑袋,原谅了他踹断自己板凳的旧仇,开始建立新的友谊,她说:“老师说,我们跳的那个舞,最后是要找几个同学撒东西的,我就找你了,行吗?”
行倒是行,关捷点了下头,又抬了下眼皮问道:“撒什么?花吗?”
“不是,”郑成玉拿手比划了一下,“就是那种会反光的纸,亮晶晶的那种,剪成小块了撒。”
那种纸文具店里有得卖,薄得折出角了也立不住,被光一照能把狗眼都亮瞎,关捷心里有数了,继续了解流程地说:“怎么撒?我们跳到舞台上去,往你们头顶上倒吗?”
郑成玉捂着嘴笑道:“你们怎么能上舞台呢,我也不知道,我问问老师了再告诉你。”
关捷正要说好,谢军忽然从他背后扑过来,问他们俩在说什么。
郑成玉于是把要撒反光纸的事又说了一遍,谢军连忙说他也要参加,郑成玉嘴里说人数满了,其实心里就是觉得哪怕作为一个幕后,都应该是像她这种,长得好看一点的人。
从这天起,关捷每天放学都能看到郑成玉和另外四个女同学在c,ao场上加训舞蹈,五个人的动作那叫一个乱,还没有路荣行抱个琵琶坐在那里有看头。
他看不上,班上却有人羡慕到黯然神伤,关捷自己很难注意到小女生的心思,这还是几天后放学的时候,谢军指着主路人行道上的一颗香樟树跟他说的。
“你看,甜胖子又在偷看郑成玉她们跳舞了,她肯定也很想跳,但是她那么胖,扭起来、噫……”
他说着尾音拐了个弯,还用身体配合着打了一个浮夸的假寒颤,自以为很好笑。
关捷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在那颗还不茁壮的香樟树后面看见了班上的包甜。
包甜生的白白胖胖,个子比关捷高一点,但体重估摸着是他的2.5倍,班上的同学老是笑她,喊她甜胖子。
但王子恺和他的狗腿子们也老喊他矮子,作为同样被嘲笑的队伍,关捷从没觉得矮子碍着谁了,所以胖子对他来说也一样。
他通常是按性格找伙伴,在他和吴亦旻那一帮爱藏猫猫的朋友之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另一条街道上的一个小胖子,关捷跟着他基本都躺赢。
除了路荣行之外,他和外向的小孩比较投缘,而包甜不爱说话,能不动她就不离开座位,连厕所都不怎么上,关捷又一下课就在浪迹天涯,所以这几年小学读下来,总共也没跟这姑娘说过几句话。
但他对包甜的印象不坏,一来是郑成玉整天吆五喝六的,导致他怕了这种娇滴滴的女生,要是有的选,他宁愿跟包甜这种斯文人坐在一起。
另外就是他曾经吃过包甜的东西。
有一回,包甜带了一包油炸小黄鱼到学校来,只要有人路过她的座位,她就会将纸袋子提出来,问对方吃不吃。
虽然那嗓门特别小,唯唯诺诺的,但风一样刮过的关捷还是听见了,他停下来拿了一条,说完谢谢马不停蹄地跑了,塞进嘴里才发现它酥脆得惊人,但也没有专门回去告诉包甜。
那天班上不少同学都吃了她的小黄鱼,但放学以后关捷在路上,听见班上的同学们边走边笑,女生说怪不得甜胖子的鱼比卖的还好吃,原来她家里是开餐馆的,男生就更大声地笑开了,说那我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胖了。
关捷当时的感觉就是“这些人真是没话讲了才讲这些”,但现在不知道是他长大了一点,还是谢军那声“噫”里的恶意太明显,他反正不是很爱听,就拽了谢军一把,走起来说:“关你屁事啊,别人又没扭。”
谢军被他扯得朝前跌了一步,笑嘻嘻地拿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后脑勺:“开个玩笑嘛。”
那确实是个玩笑,而且偷看和胖也都是事实,但是怎么说呢,关捷就是有点怕谢军指到一半包甜突然回过头来,那样他会觉得尴尬。
这天包甜并没有回头,但事实证明人会无缘无故地忽然注意到另一个人,就说明他们必将还有牵扯。
那天一个早间暴雨如注的星期三。
每当奔涌的雨水灌满学校的下水明沟,水沟就会化身为鱼塘,出现各种各样的水生生物。
路荣行一扫帚扫过一个垃圾袋,居然翻出了一只青皮螃蟹,这要是按照他的习惯,看见也当没看见,扔在这里根本不会管。
但这会儿关捷在水沟边起哄的声音在他的听力范围之内,路荣行于是喊了一声,看那位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眉开眼笑地把螃蟹抓走了。
别的班有学生更厉害,竟然在沟里拦了条接近两斤的草鱼,放到水泥地上了都能一跃小半米,羡煞了无数两手空空的学生。不过很快得到消息的厨房大师父就追了过来,一口咬定那是学校池塘里养的鱼,以共有财产的名义给没收了。
关捷捏着那只小螃蟹,回到教室吸取了路荣行的教训,没敢将它放进文具盒,而是用透明胶缠住了它的螯和胸足,直接放在了桌子上,下课的时候再解开,让它乱爬一会儿。
吃早饭的时候,关捷突发奇想,撕了一小团馒头塞在了螃蟹的钳子上,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一整个上午都惦记着喂螃蟹,因为螃蟹吃东西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它会用一只钳子按住吃的,用剩下那只撕一坨往嘴里塞一口,一套动作不疾不徐,桌上也不掉渣,吃相里面充满了教养,萌的关捷简直停不下来。
谢军也跟他一起看,震惊地说我草这个螃蟹好像人。
中午到来之前天色放晴,出来一个大太阳,将shi漉漉的水汽迅速收干,成全了关捷对下午那节体育课的向往。
下午的体育课如约而至,上来就是一个800米的热身训练,关捷在前二十名里跑完了,坐在地上平复呼吸,看着跑道上的人逐渐变少。
因为跑完了老师还要集合,所以大家都没有散,一半像关捷这样瘫了,还有一半在跑道的内外沿给自己的好朋友加油打气。
包甜毫无疑问是最后一名,离倒数第二有将近大半圈的距离,她的速度非常慢,但口鼻里的喘息都重得吓人,不少人跟着她喊加油,但是真心和嘲笑的人大概各占一半。
这个年纪的小孩,基本无法意识到除了伤痛打击暴力之外,言语、孤立也能叫暴力。
包甜满脸都是豆大的汗,她低着头在心里拼命,无奈身体将她所有的努力都化成了慢动作,几分钟之后她实在不堪重负,在窒息的心口痛里倒在了地上,只是这个动作看在有些同学眼里,也慢得像是一场叫做胖子偷懒的戏。
出了这个变故之后,体育老师让其他人继续,将包甜扶到了草地上休息。
关捷混在人群里过去看过一眼,听见她在对座位附近的女同学说“我没事”,声音和语气一如往常,细声细气的带着点笑意,就信以为真地走开了。
然而半节课过后,在自由活动时间里偷偷溜回教室准备看一下他的螃蟹的关捷,却在冲上讲台的那一刻,听见了一阵压抑的哭腔。
他在讲台上刹住脚步,正是不知所措,就和循声抬头的女孩形成了对视。
包甜哭得脸红脖子粗,大概也是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回到教室,脸上迅速浮起了一种关捷根本看不懂的复杂表情。
丢脸、屈辱、敌意、怨恨以及自我厌弃等情绪交织在一起,瞬间将这个年幼的胖女孩丢进了一个绝望的深渊,浑噩间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不然四面八方永远都只有嘲讽的嘴脸和笑声。
她猛地站起来,身前身后的桌子都被碰得移了位,发出“咝”的擦地声,可当她转过身,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讲台上的关捷却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一句。
“那个,包甜,你要不要看螃蟹吃东西?”
然后为了增加吸引力,他还绞尽脑汁地补了一句:“很好玩的,和……和郑成玉吃东西的样子一模一样!”
包甜大概真的是太羡慕郑成玉了,明明哭得昏头涨脑,听见这一句的第一反应却还是质疑,心想郑成玉吃东西那么秀气,怎么可能和一只螃蟹一样?
关捷看她好像静下来了一些,赶紧跑去拿螃蟹。
可惜螃蟹被他喂了一上午,已经吃够了,这一回没有给他面子,他一将馒头塞进钳子里,螃蟹立刻就丢掉,关捷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只好胡编乱造地说:“它可能是有点认生,你等一下哈。”
包甜却忽然哭着笑了,因为螃蟹那个嫌弃他的样子其实也挺好笑的,笑完了她又趴在谢军的桌子上呜呜地哭。
关捷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怂在座位上和螃蟹大眼瞪小眼。
过了会儿包甜哭完了,关捷将螃蟹和馒头都送给她了,让她跟它培养一下感情,然后它就会吃给她看的。
可是放学后包甜把那只螃蟹放回了校外的河里,她看着它消失在水底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可以再坚持一下。
原本倒在跑道上的时候,她是准备退学的。
--
一中杀师案的议论声迅速消弭,一周之后,随处几乎已经听不到人们联动式地提起它,它就像那根飘走的草芯,日复一日地离人们越来越远,大家的生活再次被熟悉的家长里短填满。
不过处在事件核心点上的关敏还关注着这件事。
李云三人从学校消失了,关敏右边那个座位空了下来,桌上桌内空空如也,要不是桌面上刻着的“早个屁”,有时她甚至会忘记,自己旁边坐过一个那么讨厌的人。
新的班主任还没安排上,时间却仿佛比以前流失得更快了,关敏不好去戳师母一家的伤口,就只能从田老师那里获取进度。
还没有新消息。
市里的痕检报告下来了,证实西瓜刀上有李云和曹兵的指纹,而刀口的血迹是伍老师的。
派出所那边抓到了几个怀揣不明资金的小学生,他们声称,那三百多块钱是星期天在桥上自杀的那个初中生给他们的。公安局因此并案调查,接着指控李云三人有可能是谋财杀人。
关敏听到的最后一条有关李云的消息,就是他已经被拘留,但是不肯认罪,他的父母找了个律师,准备去市法院打官司。
小满悄悄路过了小镇。
张一叶将洗好的照片拿给了路荣行,后者给了他一份洗照片的钱,同时请他吃了顿烧烤。
关捷的乌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大雨就越狱,顺着下水口往路荣行家的院里爬,然后被那只鹅当成入侵者啄到龟壳在地上打滚,被揍成这样了它还是要去,关捷都怀疑它是看上那头鹅了。
另一边那首茉莉花,路荣行已经弹得很熟了,关捷和吴亦旻稀里糊涂地和好了。
六一在关捷没怎么期待的前提下,飞快地来到了眼前。
那天整个学校的气氛都很躁动,从早读课开始吵闹,化妆的化妆、听纪律的听讲,关捷的任务就是躲在舞台上的幕布后面,扯那个装着道具的簸箕。
原本的碎反光纸因为不够缤纷,被老师改成了更飘逸的金色纸蜻蜓。
出发之前关捷忙里偷闲,去楼下的六年二班参了个观,想看被点上眉心红和涂成猴屁股的路荣行,谁知道路荣行却还是往常那个样。
关捷有点失望,挂在墙上说:“你怎么不化妆啊?化了多好看啊哈哈哈。”
路荣行慧眼如炬:“你觉得好看?进来,我让老师给你扮上。”
关捷跳下墙墩跑了:“不用了谢谢,我只想好好的当一个观众。”
表演定在9点半开始,而从学校到镇电影院的步行时间大概在15分钟以内,但是考虑到学生们不好管理,8点四十就开始有老师带队走了。
关捷跟着自己班的部队,叽叽喳喳地进了会场,电影院里即使开了灯也黑得厉害,关捷的班级坐在整场中间的位置,即使老师要求坐好不要动,还是不断有学生坐下又跑开,溜到外面去买零食。
第6节
第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