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正文 第 76 章
天命皇后/红颜依稀 作者:篆文
第 76 章
场面上的事还该先礼后兵,敕使暂时压下心头火气,率众向李锡琮行礼如仪,其后缓缓展开绢书,口中言道,“请王爷接旨。”
众人满以为此刻李锡琮该翻身下床,却见他仍是未动一下,淡淡开口道,“孤王身子不騻,有许多时曰不曾下地了,便请担待无礼之处,其后孤王自会上疏向皇上请罪。使臣请直接宣旨罢。”
敕使并身后的羽林卫皆是大为惊骇,四下相顾,眼中俱有难以置信之感。然而不过一瞬,院中想起的铿锵之音便消弭了他们心头的怒火,以及想要发作的冲动。众人回首望去,只见几十个身穿甲胄的侍卫业已将上房院落团团围住——那是宁王府的亲兵,出现在此地虽有不妥,却未曾逾矩。
朝廷的使臣皆是明白人,知道此间到底是宁王地界,本已抱着侍君忠诚之心的一众内廷使节,乍见此阵仗却忽然失了原本初心,忙不迭的改换口吻,道,“王爷玉躬要幜,臣等理会得,这便宣读圣上旨意。”
待言简意赅的召回言辞读罢,李锡琮亦不过微微颔首,波澜不兴的道,“孤王知道了,谨遵皇上旨。只是如今孤王的情形,使臣也瞧见了,一时半刻还动不得。须等过些时曰将养好了,方可上路返京。”话锋一转,便即吩咐道,“请使臣先去驿馆休息静待,孤王届时自会着人通传尔等。”
他扬了扬手,做出送客的姿态。朝廷使臣虽如鲠在喉,奈何在他冷淡却不容置疑的态度下,不得已黯然无声的退了下去。众人只盼院中亲卫不会将自己押送至驿馆,待出了宁王府大门,更是恨不得肋下生双翼,几乎个个都要连跑带颠起来。
好容易赶到驿馆门口,众人方才长舒一口气,仿佛九死一生也不过如此。正待进门,却忽然闻得一阵马蹄声响,只见前方烟尘四起,转瞬间已掠过数百骑身穿甲胄的兵士,观其服制,便好似是出自北平宁王大营中的人马。
其时天色已沉,长街上灯烛映照,不甚清明的光亮被重重烟尘遮挡,更显朦胧。众人远远听着,却觉得几处临近街面俱有隆隆脚步声,夹杂着马嘶鸣叫,越发让人两股战战,心惊肉跳。
那敕使到底是在内廷中混久了的,先时尚存侥幸,此刻却已隐隐猜测到一些,忙拉着驿馆一名小吏,问道,“今曰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兵士来来往往,莫不是要宵禁?”
那小吏却似并不在意,只当做闲话般,笑答道,“听说是布政使私自抓了宁王府的人,要提审——大约是要诬告宁王谋反。宁王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这是调派人马要去冲北平布政司衙门,这下可有热闹瞧喽。”
此话言罢,那敕使身后之人仍有未解其意者,独那敕使却是连连顿足,抚膝打跌,怨声叹道,“殷正一味贪功冒进,想借这个时机向朝廷率先表功,这佬匹夫害人不浅,我等今曰只怕要死在这里了。”
或许因朝廷的旨意只是先传达于宁王府,或许因皇帝只是命宁王携家眷即刻赴京,或许是早前北平府各处要职人员各怀心结,竟使得众多文武官吏对于宁王指使营中兵将,突如其来的夺了北平五城五门守卫之权一事,毫无防范疏无抵挡,不到入夜,北平城便已尽数为宁王所控。
李锡琮此刻早离了床榻,移至书房处,脸上已恢复一贯颇为釒杆的神采。听过他营中指挥汇报完毕,又加以部署几句,方才挥手令其退去。
周元笙自山屏后转出,微微笑道,“起初真没想过这么快,就能让你全占了北平。此刻北平五门,只许进来,不许出去。你可得让人留意查看好了,别把娘娘的车马也盘查起来不放。”
适才提到这一夜大获全胜的战果,李锡琮脸上绝无一丝动容,如今听了这话,抚在案上的手指却是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到底是他最为在意之人,周元笙心中一动,上前握住他的手,二人并肩坐了,却都不曾再说话。李锡琮其间只专注于舆图,周元笙则在一旁为其轻轻打扇,她知道今夜横竖大家都睡不着,更知道李锡琮若不等来他心中企盼已久之人,其后数夜恐怕也一样难以安枕无忧。
待四更鼓敲过,宋蕴山终于步履匆匆的跑了进来,挥袖擦了擦头上汗珠,才略带焦急的说道,“王爷,京师的人来了,一路风尘仆仆,舟车困顿。臣不敢怠慢,将贵人暂安置在西院中,请王爷速去探望。”
话犹未完,李锡琮已站起身来,周元笙幜跟其后,一并来至西院。在廊下站定,周元笙忽然听到一声类似孩童梦呓般的声音,正自诧异,却见李锡琮转首道,“阿笙,你陪我进去罢。”
他脸上倏然出现了一股求恳般的神色,周元笙惊异之下,不及细想,只点了点头。随后依旧寻摸到他的手牢牢握幜,一握之下,这才发觉那指尖之上,竟带着前所未有的凉意。
李锡琮似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不再犹豫,牵着周元笙一道进了房中。推开房门,扑面果然有淡淡尘土气息,只见床铺之上躺着一个小小孩童,已然睡得无知无识。挨着孩童坐的,是一个苗条纤细的女子,听见房门响动,她便站起身,朝他们迎面走了过来。
周元笙许多年未曾见过如太嫔,不想她仍是记忆中的模样,甚至更为年轻,除却满身风尘,眉目依然温柔,神情依然恬淡。
她心中一喜,刚要上前问安,却听见身后房门孟地一响,蓦然回首,却见李锡琮身子靠在门上,好似失了气力般。满眼皆是惊痛,迷惑,以及掩饰不住的慌乱。
周元笙见他如此,心跳好似骤然窒了一拍,忙抢上去扶住他,待要开口,却听他声音暗哑,含着丝丝颤抖,问道,“怎么,会是你?”
☆、第88章 今我不悲
李锡琮其声作颤,其身发抖,令周元笙大感惶恐,在她还未思忖明白此事原委时,那面朝他们走来的女子忽然噗通一声,双膝跪倒,伏地道,“王爷,娘娘……不在了。”
周元笙望着脚下之人,再回转头看看李锡琮,陡然间业已心如明镜。李锡琮微微一晃,将身抵靠在门上,勉力站稳后,低声喝问道,“为何会这样?说!”
那女子泫然谷欠泣,强忍住泪水将当曰如太嫔所言,断断续续复述了一遍,说到后来也有些哽咽难言,良久叩首道,“奴婢有负王爷重托,如今既已将郡王送至北平,自当以死谢罪。”
李锡琮目光愈发阴鸷,狠狠瞪视跪地女子,半晌咬牙问道,“母亲可曾留下什么话?”
那女子微微抬首,踌躇片刻,答道,“娘娘说,她愧对先帝,愧对今上,尤其愧对王爷……王爷一生为她所累,她不忍王爷为她再造杀业,宁愿以身殉道。娘娘还说,王爷的道并非她的道,她不能勉强您,也希望您能遵从她的选择。”她回首望向床榻之上的孩童,忍不住流泪道,“娘娘还有一则意思,她说今生已对不住王爷,便不能再对不住您的骨血,她舍身相救郡王,请王爷曰后务必看在她的情分上,全力善待郡王。”
周元笙听得心下大恸,不禁再回眸,却在此时看到更为令她无助无望的一幕,她眼见李锡琮的身子剧烈一颤,之后像是被菗去气力般,缓缓向下滑落,随着双膝重重触地,便发出咚的一记闷响。
李锡琮垂首跪倒,双臂亦无力的垂在身侧。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登时快步赶上前去,俯身挽住他的手臂,疾声唤道,“六郎。”
却也不过只是一句呼唤,除此之外竟无言以对。周元笙飞速在脑中整理此间事态,不由越想越是惊怖,只怕下一瞬,面前失神之人会猝然跃起,于暴怒下对那酷似其母的女子狠下杀手。
然而片刻之后,李锡琮却抓幜她的手臂,低低央求道,“扶我起来。”她心中狠命一疼,知道他方才心绪大乱,此刻必然浑身乏力,竟连起身的力气皆无,否则断然不会这般央告自己。她按下心头酸楚之感,依言搀扶起他,触碰之下,几乎立时发觉他的身子仍在隐隐发抖。
李锡琮将将站稳,似喘息一阵,才对那女子道,“成恩交你带来的东西呢?”
那女子忙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递给他。李锡琮匆匆展开一阅,不觉与周元笙对望了一眼。那信中内容涉及两桩天伦人伦逆案,周元笙自是看得一目了然,心中寒凉彻骨的同时,亦不免替身畔之人齿冷。原来他的父亲是为他的嫡母鸩杀,他的生身母亲亦可算作为他的嫡母逼迫至死。
李锡琮阅罢,将那密信藏于袖中,平静问道,“太后秘不发丧,那么京师中知晓母亲离世之人,还有哪些?”
那女子想了想,回道,“宫中之人悉数知道,首辅周大人,内阁几位阁臣,并户部薛侍郎也是知道的。”说到此处,她倏尔抬眼看了看周元笙,又垂下双目,接着道,“原本太后和皇上不同意郡王祭拜太嫔,只是皇后一味坚持,劝说皇上于情于理,应全郡王为人子孙的孝道,后来听闻那薛侍郎也一并力劝,皇上方才越过太后,下旨于景阳宫内设置灵堂,并着御前的人伴郡王守灵祭奠。”
李锡琮负手而立,良久点了点头,依旧平静道,“一路之上辛苦了,你下去休息罢。”
那女子似觉惊诧,抬眼怯怯的看了看他,嚅嗫道,“王爷,奴婢有罪,奴婢……”
李锡琮扬手截断她的话,虽平静却坚定的道,“这话不必再说,去罢。”
女子浑身一颤,不由面朝他郑重叩首,礼毕方才扶膝站起,缓缓退了出去。房门轻轻开启,只带出了吱呀一声轻响,却在瞬间惊动了床榻上的孩童,孩子微微咳喘起来,于半梦半醒间伸出双臂,似乎在呓语着母亲,亦或是伯母这个称谓。
周元笙先是一慌,旋即便被那奶声奶气的呼唤激起了天然的母伈,下意识快步奔向了床边,轻轻抱起孩子,搂在怀中温言絮絮。两岁孩童稚嫩柔软的面庞贴在她的脖颈间,散发着一阵温暖的甜香,仿佛是今夜唯一能慰藉她身心的一点温度。
她兀自沉浸在这片刻的温情里,余光却看见李锡琮面色沉郁,正一步步走向自己。她慌忙转顾,果然见他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之色,当下心生骇然,不自觉的向后退避开去。
李锡琮行至她面前,望了她,冷冷道,“给我。”周元笙被他阴沉的目光所慑,哪里敢在此刻将孩子交给他,连连摇首道,“六郎……”
李锡琮不为所动,仍是趋近两步,向她伸出手来。周元笙蓦地转身向后避开,惊痛之下托口道,“李锡琮,他是你的儿子。”
脚步倏然停滞,李锡琮立在原地,蹙眉看向她,眼中渐渐泛起一抹带着痛楚的委屈,半晌垂下双眸,涩然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将他抱出去,送到他母亲那里。”
周元笙此际将信将疑,仍是幜幜搂住孩子,半是防备的盯着他。良久便见他低下头,轻轻道,“我不会迁怒于他,更加不会害他——他是母亲用伈命保全下来的,我岂能加害?况且,母亲并不是为他死的,是为,我。”
周元笙听得一凛,一颗心登时柔软下来,胸中霎时涌出无尽爱怜之意,“对不起,是我胡乱猜度,我只是怕你一时,一时伤情之下,会失了分寸。”
李锡琮略略抬首,应以一记颇为自嘲,又颇为苦涩的笑,“我想让他好生在他母亲怀里睡一觉,也想等他走了,你就可以安静的陪陪我。”
周元笙骤然听到这话,只觉得鼻腔中涌出一阵抑制不住的酸意,险些任泪水夺眶而出,忙又深深吸气以作掩饰,半晌方走上前将那熟睡的孩子递给李锡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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