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别打折扣 作者:田桢
正文 第 68 章
别打折扣 作者:田桢
第 68 章
我听着听着,又走神了:上帝保佑,千万别让卓娅芳歪打正着!不然就一切都完了!图纸,进度,还有孔书记讲得这么起劲的奖金,一切的一切都完蛋了!那才是一场真正的地震……我觉得头上开始冒汗。
“妈拉个把子!”杨永远忽然嘀咕一声,“又要拉开差距,又要没有意见,简直是开玩笑!”
对!开玩笑!卓娅芳不过是开开玩笑,你怎么当真以为“狼来了”?我甩甩脑袋,想把这些烦人的念头一甩了之。可是它们像是粘在大脑皮层似的,顽固得很。于是我意识到问题不那么简单,要想抹掉这些念头,只有沉下心来,把问题思考清楚,用理智的分析彻底排除卓娅芳歪打正着的可能性。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是此种情况下恢复平静的唯一办法。
然而分析的结果恰恰相反:我发现这种可能性并不是不可想象的。于是我如坐针毡,一心只盼赶快散会,回到办公室把那两张图再仔细看一遍。杨永远又把头凑过来:“院领导,你怎么老在磨屁股,是不是痔疮犯了?”
散会出来,在楼梯上遇到卓娅芳。她蹙着眉头说:“舒雁,你觉不觉得唐亚辉今天有点反常?”
“他的态度是有点过分,不过你也别生他的气……”
“我说的不是这个……”卓娅芳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心急火燎地回到办公室,发现唐亚辉还在等我。
“舒雁,我想再跟你谈谈。”他递给我一枝烟,“你千万别把卓娅芳那些话听进去了。什么玛雅文化,什么文物局,统统都是鬼话!”
“可是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她说的可能有道理。刚才开会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件事:你说的六边形王家坪也有,那口废弃的水井就是六边形的。”我把香烟一扔,扑到桌边打开总图,“这口废井地形图上也标出来了,你看,就是这个小圆圈。”
唐亚辉的表情像是冷不防挨了一拳头,一下子愣住了。我又匆匆翻出“藏宝图”,将它与总图一比对,不禁哎呀一声:“唐亚辉,你看,它在这两张图上的方位完全是一致的!还有这个五角亭,这道弯曲的围墙,它们的方位也是这样……”
唐亚辉回过神来,不屑地冷笑一声:“嘁!这能说明什么问题?这个圆圈怎么会是王家坪的亭子?亭子哪有这个样子的?再说他画个亭子干什么?吃饱了撑的?简直不可理解嘛!”
“要是你把自己设想成方步岳,这一切就都可以理解了。你想,他画这张图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标记他发现的那个深坑的位置,对不对?所以,他必然将那个坑画在正中,就是这个黑三角,而他画的其他东西,都是为了给出这个点的定位坐标。可是他当时不可能有一个用于定位的座标系统,他只能在四周寻找几个参照物作为基准点来定位……”
“舒雁,我看你才需要好好定位!你的定位是我们这个项目的设总,你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可是这些问题不想清楚,我的心静不下来呀。”然后我把刚才在会议室思考的结果统统说了出来:方步岳为了便于日后识别辨认,必须寻找具有明显特征的永久性建筑物作为参照物,而五角亭正好符合这个要求。陈长生不是说过吗,他小时候这个亭子“只是顶子垮了,下面的台台还没有被泥巴埋起来”,而且“台台上立着五根柱子”。方步岳当时看到的景象就是这样的,所以他把五角亭画成了这个形状——他是从俯视角度画的,就像我们通常画的平面图那样。小学的波浪形围墙那时还没有倒塌,六边形的水井那时还没有废弃,它们被选作参照物也是出于同样的道理……
唐亚辉脸上闪过一丝惊慌,旋即用干笑来掩饰:“哟嗬,真是越说越玄乎啦!你以为你是谁呀?是波罗?是奎恩?那我问你,”他拿起“藏宝图”向我扬了杨,“这上面的数字又是什么意思?密码?暗语?”
“那应该是表示参照物与黑三角之间的距离……”
“参照物?你可真能胡扯!那这个小方块又是什么参照物?还有‘必香居’这三个字,你又怎么解释?”
“这个小方块说不定也能找到。”我知道他说的是“藏宝图”上那个小小的矩形,在黑三角西边,与六边形遥遥相对,急忙趴到总图上,从六边形水井那个点开始,向西边一点一点地检查过去。西边没有任何类似建筑物的东西,只有一条蜿蜒的神泉河,还有河边那个2号桩。2号桩是去年才打上的,那时方步岳早已不在人世……
随后我听到“嗤”的一声,抬头一看,唐亚辉已将“藏宝图”撕得粉碎了。
“唐亚辉,你这是干什么?”我有些生气。
“我这是为你好,免得你胡思乱想!”他把纸屑扔到窗外,拍打着手上的灰尘说,“我提醒你一句:石灰石库交图的日期不是17号了,是14号,拖期我就罚你们的款。我希望你不要成为设计院的罪人!”
我望着他冷冰冰的面孔,觉得这小子今天真的有点反常。
正文 第三部(36)
4月14日,石灰石库的土建施工图按时晒出来了,我立刻赶赴王家坪,同车前往的还有结构专业的老康,他是去向施工单位交底的。一路上我俩都在恭听小刘高谈阔论。
小刘属于这样一种小车司机:他们因为给领导开车的时间太长,听领导说话太多,最后自己说话的腔调也像个领导了。所以他忧郁地看着前方:“最近群众的情绪不大稳定,不稳定的原因很简单:一季度已经过去半个月了,院里还没发奖金。没发奖金的原因嘛,也很简单:院里能保住工资已经很不容易了,哪有钱发奖金?我们再三给大家解释:面包会有的——,奖金也会有的——,”小刘把“的”拖得很长,酷似孔书记做思想工作的语气,“只要神泉项目50万设计费一到账,同志们的奖金一分钱都不会少的——”
“哎舒总,”老康插话了,“今天我们交了图,这50万就可以到账了吧?”
“恐怕还要等几天,还要等到4月18号,”小刘像陆院长那样皱着眉头,并不知道他的消息早已过时,“18号是项目开工的黄道吉日。”
“开工还要挑什么黄道吉日?这些老板怎么这么愚昧!”老康很不以为然。
“康工你怎么这样看问题呢?”小刘又变得像印国祥了,“这不是愚昧不愚昧的问题嘛。这个问题关系到企业今后的长远发展,当领导的一般说来都是要考虑的。不但开工日期要考虑,风水方面的因素也要考虑,据说人家看好这个项目,就是因为王家坪这个地方风水不错,从前还有一块‘水木清华,龙脉悠远’的大碑,不信你可以问问舒总……”
我胸中忽然咔嚓一响,那是一个架构倒塌的声音。这几天我勉强构建起一个安宁平和的内心世界,完全是依靠这样一个事实:王家坪西边不存在那个小矩形。然而此刻小刘这么一说,我猛然想起这座石碑就在王家坪西边,2号桩那个位置!石碑是“破四旧”的时候才推倒的,方步岳如果到过王家坪,看到的应该是它巍然屹立的醒目形象。这可是一个特征极为突出的永久性建筑物,完全符合他选择参照物的原则,并且画出来正好就是一个小小的长方形。
最后一个参照物也出现了!于是我安宁平和的内心世界便像草棍搭的房子一样咔嚓一声坍塌下来,剩下的只有一团乱麻。
老康和小刘见我忽然低头不语,互相交换着骇异的眼神,我则在紧张地考虑是否叫小刘立刻掉头开回去。当然,仅凭这些“参照物”尚不足以断定厂址压了古文物,然而这种可能性现在已经是个必须认真对待的问题了。按理说,这个项目不应该马上动工,应该报文物局查清以后再作决定,可我今天带去的,却正是用于开工的图纸。但是不交图纸的后果也是非常严重的,最起码要向各方说出充分的理由,而我的理由仅仅是一番 “推理”,我自己都觉得说服不了任何人。比如人家会说,方步岳的图上写得清清楚楚,他发现的文物是在“必香居”附近,王家坪哪有这么一个地方?我当然可以说,从各方面分析,“必香居”指的应该是那个具有波浪形围墙的院子,也就是陈长生以前就读的小学。可是陈长生说过,这个院子解放前叫做王家花园,并不叫什么“必香居”呀——看来当务之急是找到陈长生,问清楚王家坪有没有一个叫“必香居”的地方,这是整个问题的关键所在。
因此我没有叫小刘掉头,而是叫他开快点。
唐亚辉拿到图纸后,立刻把建筑公司的施工技术人员叫来开了个交底会。老康交底的时候我溜了出来,逢人便问见到陈乡长没有。一个民工告诉我陈乡长正在跟他二叔吵架。我赶紧直奔二叔的茅草房,老远就看见陈长生在门前跳着脚吼,一张胖脸挣得通红:“……你硬是安心跟我们政府作对嗦?人家都搬迁了你老人家还要熬价钱,何别这个样子嘛!”——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把“何必”说成“何别”。
“放你妈的屁!”二叔跳得更高,“老子跟你说了一百道啰,这块地方动不得,你狗日的动了要遭报应的!”
“你这个话完全是迷信嘛……”
“啥子迷信?老子亲眼看到的!白花花的骨头,扁担那么长……”二叔伸开双臂比划着。
“哪个人的骨头有这么长?”陈长生哭笑不得,“你喊大家说,你这个话不是迷信是啥子嘛!”
“你狗日的就晓得说老子迷信!人家城里头的先生不比你狗日的懂得多?人家是戴眼镜的……”
“戴眼镜的又咋个嘛?”
“老子不跟你说啰!”二叔扛起锄头转身就走,气得陈长生一屁股蹲在地上喘粗气。我在他身边蹲下来,掏出烟递给他一枝,等他喘息初定,方才说起正题:
“长生,我问你个事,你小学这个院子,以前是不是叫做‘必香居’?”
“不是,这个名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你们王家坪一带,有没有一个叫做‘必香居’的地方?”
“没有,绝对没有。”陈长生断然摇头。我心里一松,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不但王家坪没有,我们整个乡都没有!这些情况,我当乡长的还不晓得?”说起当乡长,他突然悲愤起来,“妈哟!这个受气的副乡长我硬是不想当毬啰……”
我有点吃惊,忙问他怎么回事。陈长生满脸“苦恼人的笑”,说自从王家坪要修工厂,二叔就一直跟他斗气,乡里派他负责征地搬迁工作,别的人家都搬了,只剩下二叔一家钉子户死活不肯走,搬走的人便认为自己吃了亏,回过头来找他纠缠,“我简直一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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