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西岭雪探秘红楼梦 作者:西岭雪
正文 第 41 章
西岭雪探秘红楼梦 作者:西岭雪
第 41 章
李纨感叹平儿的好,曾说:“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
这话说得公道。可见稻香老农不但会评诗,看人更准,一语说中,那平儿的行事态度原该做得了奶奶太太的,只可惜“命却平常”,怨不得叫了“平儿”。
后来为凤姐酒醉打了平儿,李纨又曾打抱不平说:“给平儿拾鞋也不配,你们两个只该掉一个过儿才是。”
为了这句话,便有许多索隐之士认为后来贾琏休了凤姐,将平儿扶正,使两人的地位“掉了一个过儿”——然而果真这样,平儿便不能算作“命却平常”,更非宝玉说的“薄命比黛玉犹甚”了。
那晴雯是小姐身子丫鬟命,“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而平儿,更是奶奶身子妾的命,同样是没什么机会得到公正待遇的吧。
☆、六、开到荼蘼花事了——麝月
1.好歹留着麝月
宝玉看了《南华经》后,偶然顿悟,曾续了一段文字,开篇便云:“焚花散麝。”又道是“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这里将麝月与宝钗、黛玉、袭人相提并论,俱为与自己有大情分之人。而麝月,又是群芳流散后留在宝玉身边的最后一个人,如此,怎可不入十二钗又副册?
第二十回灯节夜“篦头”一段,是宝玉同麝月最缠绵的一场戏,也是前具镜匣搬来,卸去钗钏,打开头发,宝玉拿了篦子替他一一的梳篦。只篦了三五下,只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了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道:“我没那么大福。”说着,拿了钱,便摔帘子出去了。宝玉在麝月身后,麝月对镜,二人在镜内相视。宝玉便向镜内笑道:“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麝月听说,忙向镜中摆手,宝玉会意。忽听唿一声帘子响,晴雯又跑进来问道:“我怎么磨牙了?咱们倒得说说。”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罢,又来问人了。”晴雯笑道:“你又护着。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话。”说着,一径出去了。这里宝玉通了头,命麝月悄悄的伏侍他睡下,不肯惊动袭人。一宿无话。
这一段写得风光旖旎,脂砚脂连连叫绝,并在一段很长的批语中泄露天机道:
“闲闲一段儿女口舌,却写麝月一人。袭人出嫁之后,宝玉、宝钗身边还有一人,虽不及袭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弊等患,方不负宝钗之为人也。故袭人出嫁后云‘好歹留着麝月’一语,宝玉便依从此话。”
后一回宝玉因与袭人有隙,故意重用四儿,脂批又道:
“宝玉有此世人莫忍为之毒,故后文方有‘悬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此宝玉一生偏僻处。”
从这两段批注中,我们明确地得知,在袭人另嫁、宝玉娶亲后,麝月仍然留在身边为婢,只可惜,那时候多半已不在大观园中了。
原来柔情蜜意的金闺细事下,竟是暗藏玄机:宝玉替麝月篦头,且说要替晴雯也篦一篦,晴雯却道:“我没那么大福。”一语成谮,她果然是没这福分;而宝玉与麝月在镜内相视而笑,何等温馨动人,却终究是镜花水月罢了——她偏偏又叫作麝月。
而宝玉的四季即景诗中又有“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的句子,再次将麝月与镜子联系起来;后来宝玉做梦看见甄宝玉,醒来看见镜中自己的影子,又是借麝月之口点破道:“怪道老太太常嘱咐说小人屋里不可多有镜子。小人魂不全,有镜子照多了,睡觉惊恐做胡梦。如今倒在大镜子那里安了一张床。有时放下镜套还好;往前去,天热困倦不定,那里想的到放他,比如方才就忘了。自然是先躺下照着影儿顽的,一时合上眼,自然是胡梦颠倒;不然如何得看着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不如明儿挪进床来是正经。”
——凡此种种,都写出了麝月与宝玉原是一场镜花缘。
“开到荼蘼花事了”,群芳凋谢之时,唯有麝月还留在宝玉身边,终于等到自己独自开放的时刻。
然而又怎样呢?春天,已经过去了。
2.麝月的口才
《红楼梦》人物画里关于晴雯的取材主要有两种:一是撕扇,二是补裘。前者喻其娇憨,后者赞其忠勇,都给人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然而我们可有留意到,在这两个场面中,麝月都是最佳配角?
晴雯撕扇时,是她经过其旁,叹了声“少作些孽罢”,宝玉抢了她的扇子,也拿给晴雯去撕,又让她把扇匣子搬出来让晴雯撕,麝月道:“我可不造这孽。他也没折了手,叫他自己搬去。”
晴雯补裘,也是因她说了一句:“孔雀线现成的,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又帮着在一旁拈线,直到晴雯补完了,她还没有睡,帮着检查了一遍,最后肯定说:“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
只是,在画面中,却往往没有她的身影——麝月,竟是那么容易被忽略的一个人物。
王夫人曾经说过:“宝玉房里常见我的只有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
而袭人在晴雯被逐后,也曾自辩道:“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未免轻佻些。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静,所以恨嫌他,像我们这粗粗笨笨的倒好。”
但是麝月真是“笨笨的”吗?
非也。她的口才是中一等一的绝妙。且看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中,晴雯因恨坠儿偷金,故要撵她出去,明明握了满理在手,却被坠儿娘抓住语病,讥讽晴雯直呼宝玉名字,“在姑娘就使得,在我们就成了野人了。”堵得晴雯满脸涨红,幸亏麝月为之解围,说出一番道理来——
晴雯听说,一发急红了脸,说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出我去。”麝月忙道:“嫂子,你只管带了人出去,有话再说。这个地方岂有你叫喊讲礼的?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礼?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担待我们三分。便是叫名字,从小儿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恐怕难养活,巴巴的写了他的小名儿,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为的是好养活。连挑水挑粪花子都叫得,何况我们!连昨儿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说他呢,此是一件。二则,我们这些人常回老太太的话去,可不叫着名字回话,难道也称‘爷’?那一日不把宝玉两个字念二百遍,偏嫂子又来挑这个了!过一日嫂子闲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他就知道了。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些体统差事,成年家只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我们里头的规矩。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会,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有什么分证话,且带了他去,你回了林大娘,叫他来找二爷说话。家里上千的人,你也跑来,我也跑来,我们认人问姓,还认不清呢!”说着,便叫小丫头子:“拿了擦地的布来擦地!”那媳妇听了,无言可对,亦不敢久立,赌气带了坠儿就走。
麝月闲闲几句话,先理清身份尊卑,指出“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担待我们三分。”接着分辩清楚喊“宝玉”的合情理处,又提起老太太来,再次提醒坠儿娘身份低微,“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些体统差事”,不知规矩,最后干脆发了逐客令,恐吓说“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会,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弄得坠儿娘“无言可对,亦不敢久立,赌气带了坠儿就走”。
这一番话层次分明,不急不徐,却周密有力,可谓胜晴雯多矣。
后来芳官的干娘在院中吵闹,袭人情急,便唤麝月道:“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过去震吓他两句。”是侧面肯定了麝月的外交口才。而麝月也不负重望,立便走过去,有理有节地斥道:
“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都这样管,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了规矩!你见前儿坠儿的娘来吵,你也来跟他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所以我没回。等两日消闲了,咱们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叫的。上头能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的,眼睛里没了我们,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他不要你这干娘,怕粪草埋了他不成?”
这番话,仍是从身份上先压下一番大道理来,挫了对方威风,然后才讲出规矩礼节来,又抬出“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叫的”,偌大罪名,叫春燕娘敢不闭嘴?
正如陈其泰《桐花阁评红楼梦》中所说:“写麝月自有麝月体段,不是袭人,亦不是晴雯,却兼有二人之才。”
宝玉说她“公然又是一个袭人”,素知她与袭人最是亲厚;然而她与晴雯的关系也很不错,在晴雯卧病时,正是她尽心伏侍。可见是中人缘最好的第一个厚道人。
而她最难得的,却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显山露水,并且从不作非分之想,安分守己,毫无醋意——或者,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情内秀,才使得她成为中与宝玉情分最长的丫鬟吧。当袭人走了、晴雯死了,麝月终于脱颖而出,成为宝玉身边的最后一个知己。
只可惜,开到荼蘼花事了,万事都迟了。
3.檀云这个“出名”丫头
我说檀云是出名丫头,不是说她很着名,恰恰相反,是指她在《红楼梦》里全无正戏,只|“出”过“名字”而已。
如第二十四回:
“袭人因被薛宝钗烦了去打结子,秋纹,碧痕两个去催水,檀云又因他母亲的生日接了出去,麝月又现在家中养病……”
第三十四回:
“袭人见说,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告诉晴雯、麝月、檀云、秋纹等说:‘太太叫人,你们好生在房里,我去了就来。’”
第五十二回:
“麝月先叫进小丫头子来,收拾妥当了,才命秋纹檀云等进来,一同伏侍宝玉梳洗毕。”
虽然名字偶现,却没有一场戏目,更无一句对白,最多只好算一个群众演员,连配角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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