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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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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是昏君 作者:雅寐

    正文 第2节

    父皇是昏君 作者:雅寐

    第2节

    四皇子羽成雪绝美清冷。有些人隐晦的目光已经开始对他色授魂与,被羽成雪冷冷一扫,才惊慌撇开眼。只有侍立在一旁,一身甲胃的司徒琅,用眼光追随羽成雪,一副想把他生吞活剥的孟浪模样,被司徒弘烨厉目一瞪,才稍稍收敛。

    五皇子羽成珠十四岁,是羽宗仪表妹冯德妃之子。冯德妃的长相偏艳丽,不是这个时代流行的清瘦文弱之美,羽宗仪宠她只因看重彼此的情分。羽成珠肖似其母,五官明艳张扬,性格也非常率直张扬。他是除羽成灏之外,毫不掩饰对司徒弘烨表示好感的皇子!一双眼睛总是寻着机会,崇拜敬仰地看着司徒弘烨,完全不在意其他人异样的眼光……

    十三岁的六皇子羽成慕很温文。十二岁的八皇子羽成凝,戚妃之子,长相最肖似羽宗仪,连性格也非常像,同样的软弱怯懦。九岁的九皇子羽成柳,刘妃之子。八岁的十皇子羽成钰,苏贵嫔之子。五岁的十二皇子羽成旻,谢妃之子,他便是那个在上书房外被司徒悦逼着学狗爬的小皇子,许是因为司徒悦的欺负受惊过度,他圆圆可爱的脸上带着病容,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十三公主羽成微是女孩子,并不需要列席。

    这是羽成蘅第一次把二皇子以外的所有的兄弟见全。

    羽宗仪的后宫自五年前开始再无皇嗣出生。不单是司徒弘烨不喜羽宗仪亲近后宫妃嫔,更可能是因为司徒弘烨一个外臣常驻皇宫,瓜田李下,羽宗仪也没有把握妃嫔怀上的真的就是他的种。万一司徒弘烨的种因此而登上羽国皇位,羽宗仪怕是再无颜面对羽氏的列祖列宗。从这一点看,羽宗仪也并非真的完全顺从司徒弘烨。他还是留有一分底线。

    在场的大臣则是左丞相兼国舅萧云——萧家家主。他的神色还算平静,但显然也听到废后的消息,眼里偶尔掠过担忧与深思。

    副相桓越,桓家家主,顺贤妃桓氏之父,太子羽成灏、十一皇子羽成蘅的外祖父。桓越本居九卿之一的太常之位,后来司徒弘烨在羽国权柄渐大,又自称桓家故人,硬生生把桓越提为副相,以制衡萧云的权柄。

    此外还有九卿之一的大鸿胪谢秀芝,与桓家同为四士族之一的谢家家主,谢妃的外甥,十二皇子羽成旻的大表兄。

    “……羽国皇上的皇子们个个人中龙凤,真是羽国之福。”梁国使者客气地称赞道。

    天下三分,梁国最强。但因为攻羽之战分赃不均,陈国开始对梁国有所微词。梁国又刚经历新老更替、改朝换代,即使新君是英主,一年之间,国内形势也只是勉强稳定下来,对朝政还未达到如臂指使的地步。如今羽国掌权的又是有杀神之称的司徒弘烨,大败陈国一战令他名动天下,梁国使者面对霸道狂狷的司徒弘烨,还真不敢托大。于是枪口对着软弱无能的羽国正德帝羽宗仪,话语间不乏隐晦的挑拨离间之意。

    “使者谬赞了。是王父把孩子教得很好。”羽宗仪弱弱道,边说边征询似地看了看司徒弘烨,似乎担心自己说错话。

    “昇王殿下英雄盖世,在下佩服。”梁国使者一脸真诚,“有昇王殿下在,梁、羽两国必能结成秦晋之好,共享太平。”

    秦晋之好?这个词一出,除了某些知情的人,其他听得懂的都眉心一跳。尤其是萧家家主萧云,他猛地盯着大皇子羽成熙!

    司徒弘烨长笑一声,黑幽幽的眼睛锐利霸气:“休要多言!本王既然答应梁坚联婚便绝不反悔!今日羽国皇子皆在,除了太子,你可以任意挑选皇子,与梁坚的公主联婚!”

    梁坚是梁国新君的名字。司徒弘烨毫无顾忌地以名字称之,足见其狂!

    而且他的话,当面把羽国的皇子们当货物一样任敌国挑选。听得懂的人脸上都露出一抹青气。就是太子羽成灏,俊挺的脸上也飞快闪过不愉。

    梁国使者把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冷笑,口上却恭敬道:“谢昇王殿下!据闻羽国大皇子殿下年少英杰,堪为我大梁国公主之良配。望殿下成全!”

    “大皇子以为如何?”司徒弘烨问羽成熙。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殿下为熙王父,请决之。”羽成熙平静说,仿佛要联婚的人不是他。

    “既然大皇子同意了,此事就这样定了。”司徒弘烨满意颔首。

    “谢羽国皇上、昇王殿下!”梁国使者拱手致谢,对司徒弘烨完全不征询羽宗仪的意思径自下决定仿若无感,又道:“驸马,公主年幼,陛下忧心爱女,不舍远离。请驸马出使我梁国,以安陛下之心!”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剧变!这哪里是联婚,根本就是要大皇子羽成熙到梁国为质!

    “此事万万不可!请昇王殿下三思!”萧云此时也顾不得维持他的脸色,急急跪下打断道!

    皇室血脉不能混淆。大皇子羽成熙娶梁国公主为正妃,已经对羽成熙日后的争位非常不利,更别说到梁国为质!有太子羽成灏在,羽成熙绝对有去无回!萧家多少荣辱系在羽成熙身上,萧云本身也对这优秀出色的皇子外甥极为满意,哪容他自蹈死地?

    “嗯?这是可结两国之谊的好事,为何三思?”司徒弘烨似笑非笑,眼里却充满不悦。

    萧云一时语塞。皇子到别国为质,在很多人看来是一个极具风险的事,但一旦活着回来,同样是一个天大的功劳,对皇子来说是危险与机遇并存。但如今羽国的君臣形势严峻,羽成熙一旦离开权力中心,想回来便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不过这个理由却不是能宣之于口的。

    萧云的额际冒出汗珠,他的脑袋在急速转动,绞尽脑汁地希望想出好的说辞说服司徒弘烨。

    “禀王父,阿熙愿往。”羽成熙开口道,“请准许阿熙在冠礼后出发。”一个月后,大皇子羽成熙满十六,可行冠礼。在羽国的冠礼,由爹娘亲自为儿子束发戴冠。而羽成熙的爹娘,正是羽国的帝后。

    他其实是在谈条件,他可以到梁国为质,司徒弘烨得放过被打入冷宫的皇后萧氏。

    或者说,司徒弘烨借机传出废后的风声,要的就是羽成熙的屈服,答应到梁国为质。

    在场的大多是聪明人,已经听出羽成熙隐藏的意思。

    “羽成熙,本王没有看错你。这件事本王答应你!”司徒弘烨抚掌爽快道。

    萧云这时也想起还待在冷宫的妹妹,想通其中的厉害关系,他的手在官服的遮挡下紧紧攥成拳,沉默下来。

    ☆、6第六章

    很长一段时间后,羽成蘅才知道,当时送大皇子羽成熙到梁国为质这件事,到底在羽国引起多大的震动。

    事实上在大多数羽国的大臣和百姓心目中,即使七皇子羽成灏取代大皇子羽成熙成为羽国太子,他们所认定的太子依然只有羽成熙一人。

    羽成熙的出身尊贵无双,身兼皇族与当世第一士族萧家的血统。他是皇后萧氏所出,既是嫡子,也是长子,在正德帝羽宗仪心里始终有着不同的地位。羽宗仪曾经毫不忌讳地宠爱这个长子。羽成熙的出生承载了很多人的期望。而羽成熙的确能满足所有人的期望。他俊秀、聪颖、尊贵、大气,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皇族继承人的典范。在战乱颠簸中,小小年纪的他甚至替父皇羽宗仪出过主意,他的所有皇弟妹能得以幸存,有一小半是他的功劳。

    从古至今的立储形式中,无论立嫡立长立宠立贤,他都是当之无愧的羽国储君。

    虽然碍于司徒弘烨的势大,主弱臣强,最终登上太子之位的是七皇子羽成灏,但在大臣的心中,只有羽成熙这个羽国最优秀的皇子才是真正能带领羽国走向强盛的未来君主。

    司徒弘烨的军队可以让羽国的君臣在明面上臣服,甚至暂时允许非长非嫡的羽成灏成为太子,但对于羽成熙,很多人都是明里暗里保护着。这也是司徒弘烨、司徒琅等人无法对羽成熙下手,甚至连其他皇子都始终对羽成熙敬畏有加的重要原因。

    但司徒弘烨不是一个被动的人。这些人的心思他都看在眼内。他们想保住羽成熙,保住心目中理想的储君,他偏要把羽成熙推出去,还要无可挑剔地推出去!

    所以梁国使者来了。

    说昇王殿下让大皇子到梁国为质?不是。是两国皆成秦晋之好,为大皇子羽成熙争取到梁国为后盾。只是梁皇疼惜公主年幼,让大皇子到梁国劝慰劝慰。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为什么要反对?

    梁国心存歹心,要谋害大皇子?没关系,若大皇子有损伤,昇王殿下会出兵为其讨回公道,绝不吃亏!

    大臣们的反对被一一驳回。昇王殿下完全展露他促成此事的决心!他给出两个选择:废后,还是“出使”梁国?

    一旦皇后萧氏被废,羽成熙这个大皇子的地位顷刻落下千丈,再无名正言顺继位的可能。想想至今仍下落不明的二皇子羽成祺!

    选择出使梁国,起码保住皇后的地位,又赢得为国为民的美名,只要保护得当,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而且,一旦羽成熙不去梁国,代替他去的必定是其他年长的皇子。皇子们的母族大多出身士族。这些士族把皇子看成自家的一份子,护得跟眼珠子一般。为了羽成熙把自家的皇子推出去,他们心里并不十分舍得。

    从前有羽成熙这个才德兼备的大皇子作对比,其他人不敢有非分之想。一旦搬开羽成熙这座高山……

    各大士族结成的松散战线,本就不是牢不可破。此时因为各自的私心更是变得不堪一击。

    羽成熙质于梁国,势在必行。

    作为羽国上层议论中心的羽成熙正在上书房教幼弟写字。

    上书房里只有大皇子羽成熙、四皇子羽成雪、十一皇子羽成蘅。太子羽成灏跟着王父司徒弘烨准备与梁国联婚的事儿。羽成慕被司徒悦不知带到哪里玩去了。

    自那日羽成熙把羽成蘅从窗边抱下来,说了那么一句话,这位俊秀尊贵的大皇子似乎开始有了为人兄长的自觉。当羽成蘅想读书又不得其法时,羽成熙会从旁指点于他。

    羽成熙不像羽成灏那样被司徒弘烨洗过脑,不会言必称司徒弘烨,讲解教授的内容又比那个只敢教认字的山羊胡太傅要强得多,羽成蘅自然乐得接受他的指点,听话乖巧得不得了。

    此时,羽成熙便握着羽成蘅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着他写羽国的文字。

    羽成熙的字飘逸隽秀,带着泱泱大气,极为漂亮。羽成蘅害羞腼腆,人却是颇为聪明有悟性的,短短时日,竟也习得羽成熙的字中的几分韵味。

    羽成雪在一边安静地看着挨在一起教得认真和学得认真的两人,清冷绝美的脸上,带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羽国的文字与羽成蘅上一世所习的繁体字一样,不过用毛笔写字却不擅长,他在羽成熙的引导下写下一页漂亮的字,清秀的小脸上不禁绽放一抹灿烂的笑。

    “大皇兄,阿衡写好了。”他仰着下巴,扭过头得意地对羽成熙道。

    “进步了。”羽成熙认真地审视着宣纸上的字,微微颔首。

    羽成蘅双眼一亮,一副被赞扬了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摇头晃脑的甚是可爱。

    羽成熙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羽成蘅的头。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平时和其他皇弟并不亲近,皇弟们对他的态度也是又敬又畏。接近这个斯文腼腆的十一皇弟,他自有他的考量。但相处下来,他倒有几分真心喜爱这个天真烂漫又有着恻隐之心的皇弟。

    更难得的是,性子清冷却与他有几分默契的阿絮也对这个皇弟有些另眼相看。

    他即将前往梁国。士族们只看到他对皇弟们的压制,却看不到他对他们无形的保护。随着司徒弘烨势力的不断膨胀,皇子们的处境只会越来越艰难。如果皇室子弟不能团结一致对抗司徒弘烨,他们的下场恐怕难以预料。

    羽成熙希望羽成蘅最终能活下来。事实上,他希望羽国皇室的血脉尽可能多地存活下来,不会有被司徒弘烨灭族的一天。但这已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事。

    他能做的,只有多教导羽成蘅几分,让小小年纪的他多懂一些,保有一丝对自己的兄弟的纯善之心。说不定有一天,这点想念能起到作用。

    思及此,羽成熙看了羽成雪一眼,羽成雪回视他,顿了顿,对他轻轻点头。

    “大皇兄,今天您讲哪一课?”羽成蘅对羽成熙和羽成雪的异样一无所觉,拿出贴身带着的一本小抄本。这小抄本是羽成熙亲自抄写送给他的。由于司徒弘烨将宫中书籍束之高阁,皇子们能看的书籍少之又少。堂堂皇子,想看书还得各显神通。

    羽成熙是个极致烫贴的人。他对一个人好,也是极致烫贴的好。每每看着小抄本上飘逸隽秀的字迹,羽成蘅都有这种感叹,更不用说里面誊抄的内容十分适合七岁的小童启蒙,看得出是费心思仔细挑选过的。即使知道羽成熙接近他别有用心,到能做到这个份上,谁又能否认他有几分真心?即使只是轻微的,羽成蘅也确为这份用心感到动容。

    “这一课名,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羽成熙慢慢说,让他翻到小抄本的最后一页。

    羽成蘅心里略过一抹隐隐的沉重。他想起羽成熙将到梁国为质。自古质子都是生死难料,大多会死在敌国,能安全回国的,大多是些有大作为的。他不希望羽成熙死,但若羽成熙平安归来,他的同胞七皇兄,太子哥哥,又将如何自处?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羽成熙,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心怀大志。

    羽成蘅捧着书看似认真实质走神地听着羽成熙清越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徵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羽成熙的及冠之礼十分隆重。

    钦天监定下吉日,羽成熙于吉日前三日开始进入皇室太庙斋戒。

    冠礼举行当日,羽成熙沐浴更衣,穿上羽国皇子的绛紫色绣金线四龙正服,披散着一头流光四溢的黑发,雍容优雅地行至太庙正殿,跪拜自己的身生父母——羽国的帝后。

    在礼官悠长的叫唱中,终于被放出冷宫的萧皇后含泪为羽成熙束发。而后正德帝羽宗仪亲自捧起冠弁,为羽成熙戴上。

    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加缁布冠。

    再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加皮弁。

    终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加爵弁。

    加最后一弁之后,羽宗仪看着已经长成卓然少年的嫡长子,总是透着文弱怯懦的眼睛也不禁闪过涩意。想到他必须马上启程梁国,前程未卜,父子俩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他的脸上闪过一抹伤感,哑着声音道:“羽皇族之子成熙,朕赐你‘元泽’之字。望皇儿……一路珍重……”最后一句说得极轻。

    “谢父皇。”羽成熙纤长的眉睫轻轻一颤,恭谨下拜。

    礼成后,羽成熙拜别正德帝与萧皇后,在宫人的簇拥下离开皇宫,与正在等候的梁国使者团会合。

    冠礼举行后即前往梁国,这是羽成熙与司徒弘烨达成的协议。

    后史书记载:羽国正德六年,大皇子羽成熙及冠之礼成,平帝赐字元泽,以婿名,质于梁国。

    ☆、7第七章

    羽成熙的冠礼已经过了三个月,想来他已经到达梁国的都城盛京。这个在百姓与众多大臣心目中最佳的储君人选就此远去,留下一片恍然有失。

    羽成蘅永远不会忘记羽成熙走出皇宫时那个毅然决然、一往无前的背影,仿佛他即将前往的不是千里之外的敌国而是可以放手施为的战场。那一瞬间,羽成熙的风华气度让人心折。

    羽成蘅坐在树上,若有所思地把玩着一个素雅的小荷包。这个小荷包是椭圆形的,淡黄色丝绫面,上绣一支清雅的浅色绿竹,针脚细密,做工不俗但在宫中并不稀有,很好地做到了掩饰做小荷包的人的真正身份。他又想起收到这个荷包时的情景。

    一个月前,他的大宫女红绫生了病,接替她的,是她的表妹绿怡。绿怡原本只是他清华宫的一个粗使宫女,虽然人人皆知她是红绫的表妹并没有为难于她,但绿怡从来没有仗势而娇,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只会默默无闻地做事。清华宫的宫女太监对她的骤然得势亦没有太多议论,可算是平稳接受。

    服侍他的头几天,绿怡极守规矩,没有一丝突然接手要职的慌乱或者自得。

    但那一日他再次在清华宫的附近玩耍,“不小心”又走远一点时,绿怡却没有近前伺候,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毫无警兆地出现在他面前,在他吃了一惊时向他跪倒,双手奉上一个小荷包。

    “此乃十一殿下心念之物,奴才奉命呈上。”这个清秀的小太监毕恭毕敬地道。

    羽成蘅看着这个平凡普通但透着一丝雅气的小荷包,疑惑地蹙起细眉:“里面是何物?你奉谁之命呈给我?”这个荷包扁扁的,倒让人猜不出里面所装何物。

    小太监道:“殿下一看便知。”

    “你不说清楚,我不要。”羽成蘅背着手,摇头道。

    小太监突然抬起头看了羽成蘅一眼,眼神奇特:“此乃长兄所赠。”竟干脆利落地不再隐瞒。

    长兄所赠!

    羽成蘅心里一跳,眼前立刻浮现羽成熙像藏着层层迷雾似的氤氲不清的眼睛,然后是他及冠当日凛然离去的背影。

    提及长兄,他居然第一时间想到羽成熙?羽成蘅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羽成熙实在善于不知不觉渗透人心。

    想了想,他终是接过了小荷包,当着小太监的面,解开小荷包倒出里面的东西放在掌心。

    ——是一条造工精良的玄铁钥匙。

    羽成蘅微微一惊,然后心里沉了沉。他有一个猜测。他看向自始至终规规矩矩跪着的小太监。

    “……这是什么?”

    “钥匙。”小太监道,“皇家书房的钥匙,乃奴才亲手所配。”

    “……你是大皇兄的人?”果然不出所料,羽成蘅捏了捏掌心的钥匙。

    小太监再次垂下头,跪趴在地上,没有回答,但已经默认。

    想不到他自以为装得传神,还是被羽成熙发现端倪!就不知道除了他想进皇家书库这一桩事外,羽成熙还看出什么?

    ——这处在争权夺利尖端的人物确实不容小觑!

    不单是眼前这个小太监是羽成熙的人,恐怕绿怡都是他的人。红绫是司徒弘烨放在羽成蘅身边的人,谁会想到她看起来老实交巴的表妹绿怡反而是大皇子的人?而且以绿怡的表现,她恐怕是一颗被藏得极深的棋子。

    为了把皇家书库的钥匙给他,羽成熙可是一下子暴露了两颗棋子,其中一颗还颇为重要。

    羽成蘅明知这是羽成熙施恩于他的一个局,但偏偏他只能入局,承了他的情。进皇家书库确实是他此时最迫不及待的事情,他舍不得丢掉掌中的钥匙。毕竟以羽成熙的能耐,这钥匙应该是真的。

    羽成熙会这么大方把自己的人暴露在他面前,就是算准他不会因此发难,把他的人除去。而一旦他接受了这条钥匙,就是递了把柄给羽成熙。甚至于,这可能是羽成熙为了打击羽成蘅背后的羽成灏而设的局。但羽成蘅有一种直觉,觉得羽成熙的目的不在后者,反而是姿态从容地给了他一个机会,看他有没有胆子冒着违抗司徒弘烨禁令的危险接受这个机会,看他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来。

    羽成熙对羽成蘅这个小娃娃尚且如此用心,更不知道他对其他皇弟施展的是什么手段。

    这个大皇兄远在千里之外,却依然微妙地俯视着他们这些皇弟。

    羽国最优秀的皇子,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他就那么肯定羽国的小皇子们能懂得他行事的深意?

    后来羽成蘅等了良久,始终不闻其他皇兄皇弟就与羽成熙有关的事儿发难,才对“皇室没有真正的孩童”这句话深有体会。

    但此时羽成蘅掌心握着皇家书库的钥匙,看着跪着的小太监,脸上露出大吃一惊的神色,眼底深处却带着一丝审视。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小冯子。” 眉清目秀的小太监道。

    “大皇兄为何给我皇家书库的钥匙?”羽成蘅故作不解问。

    “奴才不敢妄自揣测大殿下之意。”小冯子回答得滴水不漏,“大殿下吩咐,收下钥匙与否由十一殿下自行决断即可。”

    最终羽成蘅沉默半晌,还是收下了钥匙。

    一个月后的此时,红绫已经病愈,重掌清华宫的宫务,绿怡毫无异色把权力还回去,但也从粗使宫女升为二等宫女,被红绫视为臂膀。

    羽成蘅是被气笑了。暗棋暴露,直接变成明棋放在他的身边。他心里一清二楚却只能无奈接受,毕竟他在清华宫只是名义上的主子,红绫照顾他的同时也把他这个小主子的权力全部揽去,他用什么法子反对红绫的决定呢?小娃娃的一哭二闹?羽成蘅还不至于幼稚到这田地!羽成熙使阳谋倒真有一套!

    不过有了绿怡,羽成蘅便有了一些自主的空间,不像以往那样被贴身跟着。

    就像他堂堂一个皇子爬到树上远远观察皇家书库的守卫轮换时辰,绿怡确定他不会因此受伤后,也是守在三丈之外,听之任之。这种举措自然合乎羽成蘅的心意。绿怡成为他一个特别的帮手。只要他不与羽成熙为敌,绿怡对他是无害的。

    对此,势单力薄的羽成蘅也无可奈何。他不能做出任何可能引起司徒弘烨注意的举动。羽成蘅对司徒弘烨极为忌惮。司徒弘烨的存在对所有羽国皇子的性命安危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如今羽成蘅琢磨的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皇家书库,达成他的目的。

    他又看了一眼远处的皇家书库,意外地发现书库的门竟然打开了,一道硕长的身影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刀削一般的轮廓,容貌俊美,半长的黑发披肩,随意不羁带着锐利,像一把入鞘的宝刀,看似无害却在顷刻能伤人。他穿着利落的束身衣袍,披着黑色披风,步伐矫健,腰背挺直,有一股久历军旅的杀伐果断的沙场之气。

    司徒弘烨有令,出入皇家书库者杀无赦。这个青年却进出无碍,信步如游花园,皇家书库的守卫一直对他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得近乎巴结。

    这个人是谁?羽成蘅想。

    青年突然毫无警兆地偏过脸,视线没有分毫偏差地对上羽成蘅窥看的视线!

    羽成蘅想不到他这么敏锐,低呼一声连忙撇开脸,直觉把自己更深地藏在树叶中。

    他寻思着要下树,一道冷厉的声音沉喝道:“谁在哪里?出来!”声音由远及近,最后一个字结束时,余音已经到了树下。

    “周大人……”绿怡轻呼!然后是一片跪倒的问安声。

    “是哪个宫的?”被称为周大人的青年问。

    绿怡正要回答,羽成蘅小心翼翼从树中探出头,表情怯生生:“是阿蘅……”

    青年抬起头,看着坐在树枝上,紧抱住树杆一脸害怕的秀气小男孩。

    正面相对,羽成蘅才发现青年长眉入鬓,眼睛剔透明亮,锐利有神,煞是好看。

    “……十一皇子殿下?”

    羽成蘅怯怯点点头,颤着声音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青年眼色微深:“臣周凤谋见过殿下。”说罢对着跪倒的绿怡等人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居然让殿下爬树?”

    周凤谋,司徒弘烨的得力下属,跟着司徒弘烨转战天下近十年,对其忠心耿耿。司徒弘烨在羽国得势后,封周凤谋为当朝左将军,让其代为镇守边关,抵抗梁陈两国的军队。他是司徒弘烨座下第一武将。羽国以左为尊,他的地位尤在司徒弘烨的族弟,右丞相兼禁卫军统领司徒琅之上。在羽国,他是实实在在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一次周凤谋能从边关回来,正是因为梁羽议和,边关稍安,司徒弘烨趁机把他召回来述职。据说周凤谋抵达洛阳,是司徒弘烨亲自出宫接的人,对其的宠爱倚重可见一斑!

    想不到这个年纪轻轻的青年就是周凤谋!羽成蘅对他的了解不多。但从宫人平时不多的只字片语,也对他有了初步的印象。同为司徒一党,相比于右丞相兼禁卫军统领司徒琅,周凤谋在羽国的名声要好得多,但这并不能改变世人眼中他与司徒弘烨沆瀣一气的印象。

    见周凤谋皱起眉头似要发怒,羽成蘅语带倔强,细弱又坚持道:“阿蘅要爬树!”

    ☆、8第八章

    周凤谋眉一扬,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明明害怕得紧还逞能的羽成蘅。

    刚才在皇家书库门口察觉到有人窥视,他还道是何人如此大胆。不想把人捉了现形,却是一个大约七八岁,身穿皇子服的爬树小男孩。

    周凤谋虽然和羽国皇室的皇子们接触极少,但他博闻强记、心思慎密,看这个小男孩的年龄和性情,稍一思索便得出羽成蘅的身份。

    正德帝羽宗仪的一堆皇子中,他的主子司徒弘烨只对当今太子殿下羽成灏稍假辞色。这十一皇子是太子殿下的同胞弟,也是身上流着桓家血液的皇子,算是沾了光,处境比其他皇子稍稍好上一些。

    周凤谋行事又不像司徒琅那般肆无忌惮,通常会留有余地,见羽成蘅在树上颤颤巍巍的,以为是宫人怠慢了他,便想出言训斥。毕竟羽成蘅是太子殿下护着的人,欺侮他便是欺侮太子殿下,打顺贵妃和司徒弘烨的面。而且这事以后传到太子殿下耳里,也会得他几分感激。

    此时听到羽成蘅倔强的话,却竟然是他自己主动爬的树,与其他人无关?

    “殿下为何爬树呢?”爬树这种行径,乡间野孩子倒习以为常,但身娇肉贵,听说性子也羞涩内向得像个小公主的十一皇子?

    “就要爬树!不要你管!”羽成蘅道,白皙的脸上一团的孩子气。不过他语调不稳,倒有几分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小猫。

    周凤谋心里觉得他不知好歹,唇角不禁上扬几分。本来还想看着太子的面子饶过羽成蘅,但此时他改变主意了,饶有趣味问:“树上风景好吗?”然后伸手拍了拍树杆。他是领兵打仗的军人,手劲大,颇粗的树杆也被他拍得震了震,树叶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羽成蘅感觉整棵树随之颠了颠,吓得小脸煞白,死命抱着树杆低呼:“住手!你在干什么?”

    周凤谋抬起眼:“臣在告知殿下,树上危险,还是下来的好。”

    羽成蘅含着两泡眼泪,可怜兮兮又难掩愤怒地看着他。

    “殿下不下来,就一直待在树上好了。这些人伺候殿下不周,都拖出去杖毙,殿下认为如何?”周凤谋轻描淡写道,一点也不把绿怡等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不要!”羽成蘅惊呼!

    “下来,殿下。”周凤谋直接命令道。

    “……”羽成蘅抿着唇,神色倔倔的。

    “来人……”周凤谋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他作势扬手道。

    “……下不来……”羽成蘅声如蚊呐。

    “嗯?”

    “……不会下来……下不来……呜呜……”羽成蘅极度羞耻道,开始小声哭起来,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小男子汉尊严被戳伤了。

    自见到羽成蘅抱着树杆不放的肢体语言已经看出端倪,但亲耳听到羽成蘅承认不会下来,周凤谋还是觉得很有喜感,心情突然好起来。

    ——怪不得一直待在树上最后被他发现。

    以这个十一皇子如此菲薄的脸皮,若不是引了他的注意,恐怕都羞于对自己的宫人承认自己的窘况,只能一直窝在树上进退不得。

    思及此,周凤谋微微一哂。

    羽成蘅在树上装模作样得正入戏,眼泪都模糊了视线,突然一道气息逼近,只觉身子一紧便被人拦腰抱住,直直往下坠!

    却是周凤谋施展轻功,把他从树上抱下来了。

    猝不及防的羽成蘅是真被吓着了,“啊”地叫了一声手忙脚乱伸手抱住可以抱住的东西,误打误撞抱住了周凤谋温热的脖子。

    不过几个呼吸的间隔,周凤谋抱着羽成蘅已经稳稳落地。

    “殿下,你快勒死臣了。”周凤谋笑道。

    闻言,羽成蘅立刻回过神似的,松开勒着周凤谋脖子的手臂,在他怀里扭捏地抬起头,被眼泪浸过的眼睛圆溜溜水润水润的,配上文秀的小脸,很有几分可怜又可爱的味道。

    周凤谋不禁在他白里透红的颊上捏了一把。他极少和小孩子相处,下手有点不知轻重,顿时把羽成蘅的脸颊捏出淡淡的指痕。

    落在周凤谋手里的羽成蘅像被拔了尖爪子的小猫。好不容易才养出一点好脸色的脸颊被捏痛了,他雪雪地呼了几声,委屈地又红了眼,敢怒而不敢言。

    “怎么了?舌头被吃掉吗?”周凤谋问。刚刚还挺有趣的能说会道的小东西,怎么突然变成掩口葫芦了?

    羽成蘅扭着身子要下地,一副“不想理你”的模样。

    不在战场上的周凤谋是个促狭的,性子又颇为不达到目的不死心,几下制住羽成蘅的挣扎:“回答臣,殿下。”

    口口声声叫着“殿下”,言行举止却和宫里那些护着司徒弘烨的侍卫一般,面上守礼口气却不含半点恭敬。而且,这个周凤谋还多了一分强势与随心所欲。

    “我不要和你说话!”羽成蘅鼓着脸,细声细气道。

    周凤谋被逗笑了:“不和我说话,就不让你下来。”这下连“臣”“殿下”都不称了。

    “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太子哥哥……”羽成蘅急了。

    周凤谋会给太子羽成灏留几分面子不代表他怕了羽成灏。同为司徒弘烨倚重的臂膀,周凤谋比司徒琅名声要好只因为他没有司徒琅的肆无忌惮、好色滥杀,但他也是心高气傲,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即使羽成蘅拿太子压他,周凤谋也是不痛不痒。

    “那我就把你藏起来,不让你找到你的太子哥哥。”周凤谋恐吓道。

    羽成蘅果然被骇住了,扁起嘴眼里又开始蓄泪。

    绿怡等人见羽成蘅被欺负得泪汪汪的,心里也急。若太子殿下知道他疼爱的胞弟羽成蘅受了委屈,他是不能拿位高权重的周凤谋怎么样,但对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就不一样了,一道“伺候不周”的帽子扣下来,定会受太子殿下责罚的。

    但周凤谋有言在先要把他们杖毙,虽然看似是逗弄羽成蘅的戏言,但周凤谋素来喜怒无常,真下令了也不过是一点头的事儿,久经沙场的将领哪里会顾惜几条无足轻重的宫人性命?落在太子殿下手里还有活命的可能,惹了周凤谋就只有死路一条。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儿,自然明白该如何选择。所以他们是一点也不敢动、不敢言,心里不断祈求年纪尚小不明白周凤谋厉害之处的十一皇子殿下不要过分得罪这尊大佛。

    周凤谋完全没有欺负小孩子的愧疚,甚至觉得羽成蘅可怜兮兮的小脸甚是可爱。此时的他完全没想到这是他以后陷入万劫不复之中的开端。

    他等着羽成蘅嚎啕大哭,不想这小不点皇子含泪含了半天,居然怯生生地伸手环了他的脖子,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口,软软糯糯打商量道:“我不告诉太子哥哥,你放我下来……”细细的声音里含了一抹撒娇哄诱。

    小孩子的吻香软短促,像柳絮拂过心头似的,勾起一丝痒意。

    从未与人这般亲密过的周凤谋一怔,竟有些失神。

    不过他是非常人,很快把那一瞬间的失神掩饰过去,垂眼对上羽成蘅水润羞怯的大眼睛。

    “让我抱着你不好吗?你要下来干什么呢?”周凤谋的语气温和下来。虽然有些意外,但这一亲,莫名让他稀罕起这个拔爪猫儿似的的小皇子。

    羽成蘅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变化,打蛇随棍上,就着环住他脖子的姿势把小头颅搁在他颈间:“要回宫练字……”

    周凤谋直接抱着他开始走:“我送你回去。”

    绿怡等人被这急转直下的状况弄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原本有些弓拔弩张的一大一小怎么突然变得和谐起来。

    见周凤谋抱着羽成蘅就走,根本不理会跪了一地的宫人们,绿怡等人连忙站起来,乖觉地跟上去。

    当日周凤谋不但亲自把羽成蘅送回清华宫,还陪着他练字、玩耍,在清华宫足足待了两个时辰才离开。

    周凤谋在宫外有左将军府,但他深受司徒弘烨宠爱,除了上大朝,其他日子也要到皇宫向司徒弘烨请安。原本他都是请完安即出宫的,如今倒偶尔会拐到清华宫看看羽成蘅再出宫。

    周凤谋出身市井,虽然极少和小孩子相处,但对小孩子喜欢的把戏还有些了解,不出几日已经成为羽成蘅的一个大玩伴。

    司徒弘烨听闻此事,十分感兴趣。他的亲子早夭,对自己的左右手周凤谋和司徒琅一向如子侄般亲厚,尤其是年纪尚小又行事有分寸的周凤谋,说司徒弘烨纵容他也不为过。周凤谋却是少年老成、杀伐果决,少有这个年纪该有的鲜亮活泼,更未曾听过他与哪个孩子亲近。

    听宫人回报周凤谋又去找羽成蘅,司徒弘突然烨心血来潮,携着太子羽成灏驾临清华宫。

    ☆、9第九章

    司徒弘烨与羽成灏到清华宫时,看到的就是周凤谋举着一架精巧的小弩,身高只到他裤腰处的羽成蘅一手拉着他的衣摆,一跳一跳的伸手试图够向小弩。偏偏每次羽成蘅快要够到的时候,周凤谋拿着小弩的手便稍稍往上移了移,让羽成蘅始终够不着,急得小脸鼓鼓的。周凤谋低头看着憋红了小脸的羽成蘅,神色戏谑又悠闲。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像周凤谋在欺负人。

    太子羽成灏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任谁看到自己疼爱的同胞皇弟被这样欺负,心里都不会高兴。但他在前朝听政日久,很了解周凤谋在司徒弘烨心中的地位,指望司徒弘烨喝止训斥周凤谋那是妄想。

    还好羽成蘅年纪小,只当周凤谋在与他玩,虽然小脸上带了着急,倒没有受委屈被欺负的自觉。

    而且他跳着跳着依然够不到小弩,许是觉得累了,竟顺势一屁股坐在地上,泄气地摊着手垂下小脑袋,连头发丝都散发着沮丧的味道。

    看着一个可爱的小孩子露出这样的神态,旁边的人都不自觉流露一丝心软。羽成灏更是恨不得走过去扶起他好好安慰一番。

    ——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个乖巧文秀的皇弟的。

    不过他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周凤谋已经弯身把羽成蘅捞起来,单手抱住,把小弩塞到羽成蘅怀里。

    羽成蘅先是很熟稔地张开手臂让他抱起,后得了小弩,秀气的眉目瞬间笑开,软软地说了句:“谢谢阿谋哥哥,阿蘅很喜欢。”

    周凤谋的眼睛似乎立刻温软了些许。

    羽成灏登时觉得不是滋味。

    见周凤谋和羽成蘅旁若无人地交谈,司徒弘烨在一边兴味地看着,没有出声打扰。羽成灏把到嘴边的话噎了下去。

    司徒弘烨却是看够了,笑斥道:“明知道本王来了,还不滚过来见礼?”

    跟着司徒弘烨来的宫人事先被授意不得张声,清华宫的宫人注意力大多都在周凤谋与羽成蘅身上,即使有人察觉到司徒弘烨的到来也被示意闭嘴,所以连羽成蘅在内,很多人对司徒弘烨和羽成灏的围观一无所觉。但周凤谋武艺过人,感觉敏锐,司徒弘烨才不相信他真的不知道他来了,故有此一说。

    听到司徒弘烨的话,周凤谋和羽成蘅一同看过去。

    ——即使脸上带笑依然霸气十足的司徒弘烨,以及跟在他身后皱着眉的太子殿下羽成灏。

    周凤谋脸上毫无异色,羽成蘅的笑容却收了起来,畏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周凤谋放下羽成蘅,利落地上前见礼。

    “臣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起吧。”司徒弘烨伸手虚扶,目光落在羽成蘅身上。

    羽成蘅亦步亦趋跟着周凤谋,一副很想藏在他身后消失不见的模样。

    见司徒弘烨看着他,他大大一抖,畏畏缩缩向司徒弘烨和羽成灏行礼:“参见王父……见过太子殿下……”

    羽成灏看着他这个模样,很想抚额叹息,但也知道上一次在流水小榭拜见司徒弘烨时,羽成蘅是被司徒弘烨的威势给彻底骇到了,怕司徒弘烨怕得要死,才有这样的表现。

    司徒弘烨很瞧不上羽成蘅的小家子气,但见羽成灏忧心忡忡地看着胞弟,周凤谋似乎也颇为关注这个没用的东西,倒没有为难他,只是喜怒不辨地让他平身。

    羽成蘅一起身,小心瞥了一眼羽成灏,似哭非哭地撇撇嘴,便自以为悄悄地往周凤谋那边躲,抓住他的衣袍不放手。

    周凤谋摸着他的脑袋,任他折腾,一边道:“王爷驾到,可有事情吩咐臣?”

    司徒弘烨似笑非笑看着他:“皇宫之内,本王可来去自如。阿谋何以觉得本王是为你而来?”

    “臣鲁钝。”周凤谋面对如此刁钻的问题依然镇定,他恭谨道,“既然如此,容臣与十一殿下先告退,不打扰王爷的雅兴。”

    “你要退下,退下便是,带上小十一干什么?”司徒弘烨道。他看了羽成蘅一眼,羽成蘅吓得整个人缩到周凤谋身后。他心里不喜,哼了一声!

    “十一殿下胆小,王爷宽宏,何必留他下来碍眼?”周凤谋道。

    “看来传闻不假,你的确很护着他。”司徒弘烨抚着拇指道。

    周凤谋垂首不语,脸色绷了绷。

    “行了!你摆这副脸色给谁看?你难得有喜欢的,本王还拦着你不成?”司徒弘烨指着周凤谋骂道。

    周凤谋闻言,放松下来,唇角勾起,恢复些许吊儿郎当:“谢王爷!”

    “待他满十岁便送你当媳妇儿,如何?”司徒弘烨轻飘飘道,突然抛出一个惊雷!

    “王父!”羽成灏再也忍不住脱口惊叫!

    司徒弘烨不择手段爬到这个位置,常驻后宫,暗纳正德帝为嬖宠,成为羽国无名有实的帝王,本身就是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在私德方面几乎毫无顾忌。

    在他手下的人,司徒琅同样荤素不忌,染指过的人多得数不清,甚至连皇子也敢暗地里动手动脚。若不是司徒弘烨看在士族势力的面上对后宫之人尚算守礼,拘着司徒琅不让他胡来,后宫之人都不知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周凤谋的名声虽然比司徒琅好,也没有司徒琅那般来者不拒,但他不近女色、喜好龙阳道的传闻还是传得有板有眼,听说他的将军府后院养着不少倌儿供他玩乐。

    司徒弘烨有给大臣赏美人的习惯,但从未在大场合给周凤谋赏过人为他洗脱或者坐实他喜好龙阳道的传闻。此时却说要把羽成蘅这个堂堂皇子、太子的胞弟赏给周凤谋当媳妇儿?

    这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怎地?阿谋还配不上小十一不成?”司徒弘烨问。

    “王父,阿蘅是男孩子,怎么可能做周大人的媳妇儿?”羽成灏急道。他怕极了司徒弘烨的不按理出牌。一旦事情有了个准儿,他的母妃恐怕要哭瞎眼睛。他这个太子的颜面往哪里搁?羽成蘅如今还不懂事,待日后知了寡廉鲜耻,怎么还有活路?

    “本王说能做,他便能做。”司徒弘烨傲然道,“太子是在质疑本王的话?”

    羽成灏脸色一白,有些哀求地看着司徒弘烨:“王父……”

    司徒弘烨不带情绪地看着他。他在羽成灏心里积威极深,羽成灏被看得发怵。

    “不若问问周大人的意思……”如果是旁人,羽成灏已经屈服了。但羽成蘅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勉强坚持住。

    司徒弘烨眯了眯眼,对羽成灏没有言听计从感到一丝不悦。

    “阿谋怎么说?”

    “十一殿下年纪尚小,到他十岁时,若臣依然兴趣不减,一定向王爷讨要。”周凤谋当仁不让道。

    司徒弘烨笑了:“口气不小!这么肯定到时本王会如你所愿?”

    “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一点,臣不会谦虚。”周凤谋眼神炯然。他是司徒弘烨嫡系,所谓的“强将”自然是指司徒弘烨。

    “好!好!好!”司徒弘烨抚掌大笑,被这一记恭维说得舒心极了。

    羽成灏悄悄松了口气。虽然周凤谋的话让他心里不好受,但算他识相,没有立刻应下司徒弘烨这个荒唐的赏赐。不过他是打定主意拘了羽成蘅不让他再与周凤谋亲近,省得年幼无知的弟弟被带歪。

    “巧言令色!带着你的媳妇儿滚吧!”司徒弘烨道。清华宫是羽成蘅的住处,他倒把人往外赶,理所当然占了此处。

    “遵王爷令。”周凤谋道,反手抱起羽成蘅,利落地往外走。

    清华宫的宫人向司徒弘烨与羽成灏行礼,等司徒弘烨挥手放行,他们马上跟了过去。

    待周凤谋及清华宫的人退个干净,司徒弘烨负手而立,突然问羽成灏:“本王将你弟弟赐给周凤谋,你心里可有不满?”

    羽成灏一怔,抿着嘴不说话。

    “本王教养你多年,如父如师,难道你准备因为这事,与本王生分不成?”

    “阿灏没有。”羽成灏连忙摇头道,“……只是不明白王父为什么要把阿蘅给周大人……”

    司徒弘烨眼神深沉:“阿谋是本王的臂膀。他年纪虽小,心计胆色却出众,除了本王,别人尚且弹压不住他。难得你弟弟合了他的眼,你借此与他相交,好探一探他的深浅。阿灏,你日后有大任要担着,便让这阿谋成为你的磨刀石。”

    听到司徒弘烨是借机教导于他,羽成灏又是感动又是惭愧。感动的是司徒弘烨待他的亲厚的确是独一份的,连周凤谋都比不上,惭愧的是他居然因为羽成蘅的事不问因由便对司徒弘烨心生不满。

    “阿灏省得。谢王父教导。”羽成灏正色道。

    “小十一与周凤谋的婚事,不过戏言,不必当真。”司徒弘烨看着他与自己肖似的脸,缓缓道。

    羽成灏心里大安,对司徒弘烨完全心悦诚服,躬身道:“阿灏明白。”

    ☆、10第十章

    羽成蘅很无奈地任他母妃当是娃娃一般摆弄。

    又到每月一次的皇子与生母的见面。如今的羽国后宫自司徒弘烨进驻后,以前争芳斗艳的景象再不复见,竟是难得的和谐起来。正德帝羽宗仪被司徒弘烨纳为嬖宠一事,知道的人其实不多,没有一人敢把此事放到台面上非议。

    高位妃嫔没有一个是蠢的,而且诸如静贵妃、顺贤妃等封号明面上是皇上封的,实质上却是司徒弘烨对后宫妃嫔的警告,要“静”要“顺”,否则后果自负。她们对皇上极少亲近后宫的事集体失声只当不知,毕竟荀家的前车之鉴可摆在那里。士族对司徒弘烨可是忌惮到极点,轻易不敢开罪于他。只要他不对族里的妃嫔出手,其他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有少数没有眼色依然往羽宗仪身边凑的,即使侍了寝,过后得到也只是一碗避子汤。而且羽宗仪可能是被司徒弘烨当女人那般压制得习惯了,男性雄风有所减弱,心态变得有些扭曲起来。他奈何不了司徒弘烨,对着后宫的低级妃嫔却依然有着无上的权威,面对女色时添了不少折磨人的手段。侍寝过的妃嫔不死也去了半条人命,侥幸生还的还得面对司徒弘烨的迁怒。渐渐地也无人敢去触这个霉头。

    后宫里,妃嫔们基本是关起门来过日子,有皇子或公主的则一门心思扑到自己孩儿身上。可惜司徒弘烨定下规矩不让宫妃与皇子公主过多接触,让妃嫔们只能默默掉着眼泪,心里怨怼。

    因为司徒弘烨的礼遇而处境较其他妃嫔好的顺贤妃桓氏算是心态比较平和的那种。但她心里不是不忧虑的。她的长子羽成灏成了太子,司徒弘烨有意无意把桓家拉上他的船。即使桓家一直不表态,其他士族也隐隐把他们归到司徒弘烨一党。但司徒弘烨岂是好相与的?观司徒弘烨的所作所为,说他是乱臣贼子都不为过!

    桓家是经年大族,怎么会轻易把宝全压在司徒弘烨身上?可惜司徒弘烨一直步步逼近。她的皇儿羽成灏又对他极为信赖。顺贤妃还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司徒弘烨的不好,怕一个不好,桓家就步了荀家的后尘。但如今不依附司徒弘烨,又被士族排斥,桓家是两面不讨好,两面不是人。

    顺贤妃被困在深宫,见不了正德帝羽宗仪,又极少能与亲子说上话,对前朝之事是束手无策。及到幼子羽成蘅被明月郡主司徒悦推进荷花池几乎溺毙,顺贤妃心里对司徒弘烨一党实在恨上了。无奈势单力薄,只能把这大恨憋在心口,加倍地对羽成蘅好。

    之前羽成灏深受司徒弘烨影响,不喜柔弱懦怯之人,对自己的胞弟羽成蘅很看不上眼。但事实上羽成蘅懦怯内向,性情却乖巧温柔,对顺贤妃很是依恋。虽然顺贤妃更看重长子,对这个幼子也是满心欢喜。羽成蘅落水,顺贤妃趁机哭诉,勾起羽成灏对羽成蘅的内疚之情,羽成蘅也对羽成灏亲近了不少,兄弟俩的关系渐渐缓和起来。

    难得有一日与两儿子见面,顺贤妃对他们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把她亲手所做的衣服拿出来,哄着他们试。顺贤妃在闺阁时女红便十分出色,虽然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落下了一些,重新拾起也不是难事儿。

    羽成灏是太子,衣服鞋袜都有专人服侍,即使拿了顺贤妃做的衣服可能也穿不上。不过他当然不会拂逆母妃的好意,接过母妃亲手做的衣服心里还是极烫贴的。

    羽成蘅得了衣服却轮为母兄摆弄的娃娃。自打第一件穿上身,顺贤妃与羽成灏仿佛领会到其中的趣味,开始招呼着让他一套一套地换,欢声笑语不断。

    羽成蘅这些日子在周凤谋面前装懵懂小儿装得习惯了,很自觉地代入萌宠模式,只当是另类的彩衣娱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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