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父皇是昏君 作者:雅寐
正文 第8节
父皇是昏君 作者:雅寐
第8节
正德帝羽宗仪畅通无阻地进入流水小榭。
即使他被司徒弘烨纳为嬖宠,他还是这个国家的至尊。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司徒弘烨私底下对他又一向优容,流水小榭的侍卫自然没有拦他。
或者正确来说,源于对司徒弘烨的强大信心,既然司徒弘烨认为羽宗仪是无害的,他的手下也跟着认为羽宗仪是无害的,他们自信能应付羽宗仪制造出来的一切麻烦。
不得不说司徒弘烨最终为这种自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这是后话不提。
无论流水小榭的侍卫对羽宗仪再恭敬有礼,羽宗仪还是无比痛恨流水小榭。事实上他是流水小榭的常客,但每一次他的到来都是司徒弘烨传唤的。多来一趟流水小榭,就多提醒他一次他是如何像狗一样被司徒弘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有时他觉得贪生怕死软弱无能的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愧对羽氏皇室的列祖列宗,但他只能忍,没有止境没有尽头那般忍,为了各式各样的理由。
小八羽成凝的事令他痛心疾首。他对司徒弘烨的顺从忍让终究还是保不住他的孩儿们。他恨司徒弘烨,更恨自己竟然除了付出一具臭皮囊外完全没有抗衡司徒弘烨的能力,如今连这一具臭皮囊也失去作用了。他束手无策,茫然不安不知该何去何从。
眼看小十一羽成蘅也跟着折进去了,羽宗仪开始绝望。他还记得三年前那双没有任何鄙视轻蔑,只有仰望孺慕之情的清澈的大眼睛。他没有任何办法挽救他,只能踏入他以为永远不会心甘情愿踏入的流水小榭,去看看他这个丧母丧兄还不幸被司徒弘烨看上的孩儿。
羽成蘅和羽宗仪见面的次数不多,面对面说话的次数更是只有一次。他想不到这短短的时日羽宗仪已经两鬓斑白,清丽文弱脸上的疲累之色比以往哪一次都浓重,浑身散发着生命流逝的绝望之气。可见司徒弘烨近来的作为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羽成蘅对羽宗仪的感情很复杂。以羽宗仪的才干能力实在难以担当一国之君的重任。但他在国家危难之时被推上帝位,又得了野心勃勃的司徒弘烨相助解了灭国的危局,反而坐实了皇帝的名头。可惜请神容易送神难,龙椅还没有坐稳便被司徒弘烨夺了权,他又没有足够的智慧手段与司徒弘烨抗衡,只得忍辱偷生。作为他的妃嫔儿子的日子也因此变得很不好过。
但即使是螳臂当车,羽宗仪也在以他仅剩的力量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妃嫔儿子。羽成蘅想起当年在皇家书库突然出现的羽宗仪,那条密道恐怕是他最后的保命法宝,但为了救他这个并不亲厚的皇儿,羽宗仪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了,而且在经历整晚的亲生儿子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折辱后,他马上回到了那个不堪的地方把见证了他的耻辱的儿子救走……那一刻羽成蘅是极震撼的!
这是一种多么义无反顾的保护!羽宗仪明明懦弱无能至极,偏偏又矛盾地以如此绝烈的方式显露他的拳拳爱子之心……
更别说知道羽成蘅想看什么书后,羽宗仪宁愿暴露一个暗桩也给他带来他可能有用的情报。事实上他送来的情报确实帮了当时的羽成蘅不少忙。羽成灏捧着那些得来不易的情报都为活在司徒弘烨层层监控中的羽宗仪捏一把汗……
相比于上一世只会冷眼旁观他在争权夺利中挣扎浮沉连一句关怀安慰都吝啬的父亲,羽宗仪这个父皇实在要称职一百倍。
即使单论羽宗仪对他的救命之恩,羽成蘅对这个父皇的这一跪也跪得心甘情愿。
羽宗仪当场愣住了!
他看着羽成蘅毫无一丝作伪毫无一丝鄙视轻蔑,反而仰望孺慕之情比三年前更重的大眼睛,内心剧烈一动,潸然泪下。
他昏庸无能累及妻儿,活该得到他们的鄙视怨恨,但他真的尽力了!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午夜梦回即使想如此呐喊都得死命忍住,继续面对新一轮的折磨……谁又理解他?谁又同情怜悯他?因为他是羽国的天,所以一切都是他该得的!他甚至不能丢下一切一死了之!
“我儿受苦了,父皇无用……”羽宗仪再也忍不住搂住羽成蘅哽咽道。
羽成蘅看着羽宗仪泪如雨下有些傻眼又有些心酸,不禁道:“父皇,阿蘅很好,您别难过!”
羽宗仪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得羽成蘅是唯一懂得他的苦处的孩子,一瞬间恨不得找司徒弘烨拼命好把羽成蘅救出火坑:“阿蘅,父皇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父皇会救你的,你千万不要学阿凝一样想差了……只当被狗咬一口就好……忍忍就好……”喃喃之语到最后开始痛心疾首。
“父皇!”羽成蘅冷汗都冒出来了!这里可是流水小榭!他看着似乎陷入自己的臆想中不能自拔的羽宗仪——他很不对劲,不得不暗暗捏了他一把,重重道:“父皇!王父对阿蘅很好,真的!您看看阿蘅,看看阿蘅!”
羽宗仪一呆,愣愣地低头看着脸色温润,精神奕奕的羽成蘅,一时反应不过来。
“王父让太医给儿臣治病,送儿臣很多玩具,知道儿臣喜欢看书还给了儿臣很多书……”羽成蘅一字一顿道,“王父对儿臣真的很好!您不要担心!”
“但是……”都是骗人的!他曾经也以为司徒弘烨对羽成灏很好。司徒弘烨重视羽成灏,立羽成灏为太子,带着身边亲自教导——即使认贼作父他都忍了……但结果呢?依然是手起刀落毫不犹豫,连顺贤妃也一并除去了!司徒弘烨根本不会真心实意对他的孩儿好!他只是麻痹他,然后把他的儿子们一个接一个除去,他试图保住更多的人,但最终还是一个都保不住!
“没有但是!”羽成蘅断然道,直视羽宗仪渐渐狂乱的眼睛,“父皇,相信儿臣!儿臣说的都是真的!”
羽宗仪一震,神智恢复一丝清明:“阿蘅,你……”
羽成蘅一笑:“父皇,王父把阿蘅照顾得很好,您不必多虑。”他悄悄握住羽宗仪的手,在他掌心飞快写下一行字。
羽宗仪意识到他在写什么时,精神巨震,双眼不敢置信地瞪大!羽成蘅马上抱住他的脖子拉下他的头,把他过分外露的表情掩去。
“父皇您的脸色不好,是生病了吗?” 羽成蘅忧虑问。
“……是病了。”羽宗仪幽幽道。
“父皇要让太医诊脉,吃太医开的药,保重身体……”羽成蘅关切道,“即使太医开的药很苦,父皇也必须吃。王父说苦口良药!”
羽宗仪迟疑地伸出手臂,紧紧地颤抖地抱住羽成蘅:“……父皇会的……”
“那父皇好好在承乾宫休养。等父皇的病好了,阿蘅求王父带我去给父皇您请安。”羽成蘅握了握他的手,意味深长道。
羽宗仪扯了一下唇角算是笑了,虽然笑得勉强,但他身上沉郁的死气竟顷刻散去不少。
“阿蘅也,好好保重……”他干涩道。
羽成蘅认真点头:“阿蘅听父皇的。王父待会儿过来,父皇要等他吗?”
羽宗仪听到前一句依稀有点熟悉的话,唇角的笑容真切了一些。但听到后一句,他的笑容顿时收了:“不,父皇先行一步。”
羽成蘅道:“绿怡和小冯子送一送父皇。”他隐晦地朝他们打了一个手势。
绿怡和小冯子躬身答应了。绿怡是司徒弘烨的“人”,有绿怡的汇报,司徒弘烨应该不会起疑……
看着羽宗仪远去的背影,羽成蘅忧愁地皱起眉。真要命,他这个父皇快要被司徒弘烨逼疯了!一个控制不好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还好他急中生智暂时稳住了他。
他刚刚在羽宗仪手上写下“一年之内必杀司徒弘烨”的话,估计羽宗仪只信了一分。但这一分已经足够让羽宗仪这种怯懦软弱的人继续撑下去。若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羽宗仪是不会有争个鱼死网破的行动的。皇子们是他的逆鳞。只要剩下的皇子性命无虞,靠着他的这句话,他应该还能再等一年。
而且他可以试着让羽宗仪参与一小部分的计划,好让他发泄内心压抑过度的情绪……
——都是不省心的,偏偏他吃力不讨好就想保住这样的人!
羽成蘅揉揉额角,快要对自己恨铁不成钢了!
司徒弘烨知道羽宗仪去过流水小榭后并没有对羽成蘅多说什么,而是改道去了羽宗仪的承乾宫,在那里过夜。
羽成蘅便有了一晚良好的睡眠。天知道他在流水小榭睡觉,经常在半夜惊醒正是因为感觉到司徒弘烨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脸看。被这样紧迫盯人的能安心睡觉的恐怕只有神人。羽成蘅不是神人,所以他只能在司徒弘烨去上早朝后才能真正入睡,并且睡到日上三竿。
虽然很不厚道,但羽成蘅还是得说一句,尽管司徒弘烨宠幸过的男男女女不少,他对羽宗仪终究是有些特别的。这也许是羽宗仪之前能稍微牵制住司徒弘烨的原因。
或者羽宗仪的作用比他想象中的要大。
好不容易睡醒了,羽成蘅一听闻羽宗仪和司徒弘烨的消息,脑袋又忙碌起来。
不过他没有想太久,因为桓越给他找的太傅来了!
☆、37
不经司徒弘烨的传召,流水小榭不进外人。
新来的太傅最终在流水小榭旁边的小宫殿含玉阁教导羽成蘅。这位太傅叫章拙,字亦徳,年纪大约在五十上下,留着整齐的羊须,文质彬彬。他是羽国遐迩闻名的名士,当世大儒,曾经游历梁陈两国被奉为上宾。司徒弘烨获得高位后碍于他的名声曾以正德帝羽宗仪的名义征召他入仕,但被他婉言拒绝。司徒弘烨是武将出身,心底里对这种有大学问的难以控制的名士既忌又厌,便就此放开不再多言,也不计较其折了他的面子。
不想桓越好本事,居然把他请到了来做羽成蘅这个名声不显的小皇子的太傅。可见桓越对他的分派的任务是一点也没有怠慢。司徒弘烨浮面地亲自考究了章拙几句,便点头表示认可了这个皇子太傅。所谓名士风流,名士唯一的好处或许就是他们对权势的不屑一顾,行事只顾顺心而为,不可理喻。对章拙这样的人,司徒弘烨还算放心。
让羽成蘅行了拜师礼,司徒弘烨勉励了几句便把他交给章拙。只需一刻,羽成蘅已经感觉到这位章太傅的不同之处。他的学识非常渊博,山川地理、人文风情、经史百子都涉猎颇深,言谈间信手拈来,思想不拘一格,比上书房的山羊胡太傅要强上数倍。而且令羽成蘅感到愉快的是桓天诚这个趁着章太傅转开眼便不停对他挤眉弄眼的表兄伴读。
一年前他知道桓天诚入了御前侍卫队可吃了一惊。他的外祖父桓越可是千方百计要阻止子弟尤其是最疼爱的么孙桓天诚入选御前侍卫队,怕他们折在司徒琅手里。不想两年后桓天诚还是进来了,而且是他坚持的,一直以关照自己的小表弟羽成蘅为口号。只是当时清华宫已封宫,他不得其门而入,为此郁闷了很久。没有人看好他能长久待在御前侍卫队,桓越也做好了他一闯祸便立马把他捞出来的准备,偏偏这个娇生惯养的表兄愣是撑下来了,不叫苦不喊累,黑瘦了一圈又结实了一圈后在御前侍卫队站稳了阵脚,人却越发机灵跳脱。
桓天诚聪颖顽劣,却是个难得还保有赤子之心的。
太傅章拙也不是个吃素的。他仿佛多长一对眼睛一样,总能及时捉住桓天诚不老实的动静,借此严词敲打一番。不过羽成蘅看得出章拙对桓天诚的感观十分不错,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处,章拙言谈间提及桓天诚已经在不满训斥之余带上淡淡的疼爱。
但对羽成蘅章拙要认真正经得多。他教给羽成蘅的第一堂课,是一篇古文选节,“桓家遣吾至”便是章拙这一课真正的内容。
羽成蘅不着痕迹看了章拙一眼,见他半阖着眼脸色如常,便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道:大舅舅?
章拙半阖的温润眼睛瞬间射出尖锐的精光。他看着羽成蘅,无声询问他是如何得知。
羽成蘅笑而不语,一脸自若。他是知道司徒弘烨让外祖父桓越为他请太傅的。但能请到章拙这个级别的大儒却太过玄妙了。章拙可是连羽国皇帝的征召都胆敢拒绝的高傲之人,岂会轻易被桓越请动?除非章拙根本就是桓家人!毕竟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即使以名士的风流不羁,若家族面临大难,他还是会为之效劳的。“桓家遣吾至”中的“遣”字已然含了这意思。羽成蘅又想到他那三个德之辈的嫡亲舅舅,章拙的字是亦德,“章亦德”这个名字可不就是指姓章的他也是嫡系德字辈的桓家子弟吗?恐怕章拙就是桓家在外的暗棋之一,如荀奉明一般的存在。为此羽成蘅不得不感叹一下士族的狡兔三窟,一个这样的家族能经历百年传承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且,以桓天诚的这副德行,能让一个高傲自负的当世大儒这么快喜爱上确实是一件有够怪异的事。除非是血脉至亲……
羽成蘅笑眯眯看着桓天诚,不一会儿便把桓天诚闹了个大红脸。
虽然两人的交流没有回避桓天诚,但他们在打什么机锋他真的是云里雾里,不过只看到羽成蘅在桌面上写“大舅舅”三个字他便彻底愣了。就他所知羽成蘅的舅舅们都是桓家人,那这个章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是他本来就是桓家人,而且是他的伯伯?
“太傅?”他狐疑地看着章拙,偷偷挨近羽成蘅把他保护起来,以防发生突发事件。羽成蘅小小只的身体又娇又弱,他这个做表兄的可要负起保护他的重任。
章拙却没有看他,对这个估计被羽成蘅卖了还会帮他数钱的侄儿他是理都懒得理了。他只看着羽成蘅,眼里饱含深意。
“十一殿下聪慧。”章拙赞道,“不若下一盘棋?”
“我不太会,但太傅相请,却之不恭。”羽成蘅道,拍拍仿佛连汗毛都竖起来的保护欲过剩的桓天诚以示安抚。
章拙慢腾腾摆出棋盘。
一局下来羽成蘅的棋子被杀得七零八落,他的棋艺实在太差了,连桓天诚都觉得自己比他下得好。而且章拙根本没有留手,着着夺命,每每把羽成蘅的棋子逼杀到绝地。桓天诚不忍地咂咂舌,觉得惨不忍睹。
羽成蘅却很淡定。他下的每一个子都带着沉淀后的冷静,落子的位置有时很莫名其妙,有时奇烂无比被对手吃下一大片。中盘的时候章拙下子的速度已然慢下来,收官时他让桓天诚数目子。
“太傅赢两子。”桓天诚惊讶地眨眨眼。以刚才羽成蘅单方面被虐的形势,他还以为章拙会得一个大赢,没想到只赢了两子!
“太傅手下留情了。”羽成蘅笑得腼腆。
欲取之,必先予之。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章拙曼应:“十一殿下的棋艺还需好好练习……”
“是,太傅。”羽成蘅软糯道,悄悄对桓天诚扮了个鬼脸。
桓天诚顿时把疑惑抛到脑后,乐呵呵地笑。
章拙摇摇头,实在看不上桓天诚这副献媚的样子。若不是受了族长叔父桓越所托……
叔父道十一皇子值得支持,确实有不凡之处。他抚须沉吟。
因为司徒弘烨决心隔开羽成蘅和周凤谋,关于周凤谋的消息皆传不到羽成蘅耳里。
羽成蘅却是不依的。司徒弘烨不肯答他关于周凤谋的问题,他便敢撇开脸傲娇给昇王殿下看,转过脸就去扑棱燕棠,誓要从他和蚌壳一样严实的嘴里挖出他的阿谋哥哥的消息,逼得燕棠一见着他就想逃走。但逃不得!因为十一皇子会像牛皮糖一样向着他逃走的方向坚持不懈地追去,期间跌倒几次,滚动几圈,把自己弄出一身伤然后惹得昇王殿下大发雷霆。
司徒弘烨被他这个歪缠的劲头弄得头痛不已。他还不知道原来养一个小孩是这么的不省心!尤其是被宠了还不坏只是有点柔软重情的小孩!甚至不能违心地对他说几句重话!
不单司徒弘烨头痛,总是被他湿漉漉的大眼睛充满期盼地看着的燕棠渐渐都觉得有点不忍,而且小少年关心的对象还是与他私交不错的同僚。燕棠总算有些理解为何周凤谋这样的男人会对这个十一皇子如此念念不忘。
最后在司徒弘烨的默许下,燕棠为羽成蘅送了一封信给周凤谋。这信先到了司徒弘烨手上,见通篇的关切友爱之情跃然纸上,他重重一哼,几乎失手撕掉。不过最终还是让燕棠拿走,眼不见为净。
这种事本来就堵不如疏。他越是阻止周凤谋和羽成蘅传递消息,羽成蘅越是和他闹。
“……我病的时候,都是阿谋哥哥来看我陪我玩儿……”羽成蘅不止一次这样强调。
自来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已经有那么一些人见羽成蘅受到司徒弘烨的宠爱见风使舵,不停在司徒弘烨面前吹捧羽成蘅的出色之处,还挖空心思要讨好羽成蘅,给他送礼。这些都被司徒弘烨挡在流水小榭外。虽然羽成蘅没有被骚扰,但他是知道的,因此更念及那些乏人问津的日子里,周凤谋对他的好。
有一次司徒弘烨到羽宗仪的承乾宫过夜,不经意间竟提及了羽成蘅。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之前司徒弘烨对羽宗仪去流水小榭看羽成蘅的事都是只字不提,只是禁了他的足。
羽宗仪怔了怔,低弱道:“阿蘅是个好孩子。即使他得罪了你,也一定不是诚心的……”
自从八皇子羽成凝的事后,两人一直处于冷战状态。司徒弘烨在羽宗仪这里首次碰到冷脸觉得新鲜心痒,但看着羽宗仪快速的消瘦苍老又有些微的心虚,没有再进一步刺激他。突然听到这么平和的回应,不禁有种久违的感觉。
话匣子便这样打开了。
司徒弘烨先明确表示了一番他没有碰羽成蘅的意思——光是这个说法已经让他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所以他用了残酷的手段止住了宫里以讹传讹的流言。他不允许有人敢辱及他和羽成蘅的关系。然后他开始向羽宗仪这个羽成蘅的亲生父亲直说他极为不满羽成蘅那软弱又多情的性子,他觉得他应该强硬一些才不会被欺负。比如像他的女儿司徒悦,骄纵跋扈无人敢惹,天不怕地不怕。好性子的人总是要吃亏的。若他有了个万一,羽成蘅失了他的庇护岂不是要任人宰割?这并不是司徒弘烨乐见的。
然而羽成蘅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要改变得下重手。但以羽成蘅那小身板的虚弱程度,估计一轮折腾都熬不住。
对他晓之以理,他则有板有眼地数着手指:“阿蘅有王父、父皇、阿谋哥哥、阿絮、燕大人、小冯子、绿怡……绿怡是女的不行,还有表兄、太傅……”把比较亲近的人都数了一遍,他很有信心地表示他们都会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伤害,还会来一句“王父会护着阿蘅的不是吗?王父最厉害了”。他总不能自贬身价,道即使他是最厉害的也护不住他吧?
羽宗仪不知道羽成蘅做了什么让司徒弘烨如此另眼相看,而且和羽成蘅见过一面后他很确信司徒弘烨对羽成蘅的认知是有偏差的。但想到羽成蘅在他手心写的那一句话,他毫无停滞地温温一笑:“阿蘅很小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性子,话不多不爱见生人,但很温柔贴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公主……”
司徒弘烨几乎是迷恋地看着他因为陷入过往美好回忆中而重现光彩的脸,突然说道:“本王让阿蘅偶尔来看看你……”算来算去,羽成蘅居然是唯一对羽宗仪心无芥蒂的皇子,也只有他那种单纯干净的性子才能令羽宗仪稍稍开怀。
羽宗仪呆愣,欲言又止一副想应又不敢应的无措模样。
司徒弘烨只是通知不是询问,决定下来了便丢到脑后,压下羽宗仪:“我们安歇吧!”
羽宗仪顿了顿,慢慢放软了身子。
这是默许的意思。虽然司徒弘烨不介意用强的,但身下的人肯配合滋味更好,他自然笑纳。
☆、38
羽成雪以休养的名义被送到萧家。继静贵妃之死让羽国朝堂的气氛为之一绷后,这件事像乌云一样瞬间密密麻麻盖在士族的上空。
所有人都不禁想到远在梁国的大皇子羽成熙。他正是因为太过出类拔萃深得民生而被强行遣到梁国为质。如今的四皇子羽成雪又因为相似的理由被送到对头萧家之手,等待他的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待遇。
可见任何会影响到司徒弘烨在羽国的权势的皇子,都会遭到他的清洗,让背后支持该皇子的各个势力竹篮打水一场空。
四皇子羽成雪被逼退后一射之地,五皇子羽成珠和六皇子羽成慕便成了众矢之的。
其中,身为六皇子的顺王羽成慕根本没有争夺储位之心,他光顾着安抚新任的顺王妃司徒悦已经够呛——司徒悦近日因为一个侍女为羽成慕穿衣而把她卖进妓院,羽成慕一时没忍住劝阻了,司徒悦立刻和他不依不饶,最终堂堂顺王日常起居皆要自己动手。这让所有曾经对他有所期待的人摇头不已。
羽成珠因此成为储位的最热门人选。但他没来得及高兴,因为有羽成雪的前车之鉴,朝中大臣都不敢在站队,保持观望状态龟缩起来,怕成为司徒弘烨下一个追究的对象。他们是想通了,除非司徒弘烨登基,不然哪一个羽氏皇子得到储位他都不满意。为此得不到预期中的支持的羽成珠简直要咬碎银牙。
唯一的例外可能只有如今住在流水小榭的十一皇子羽成蘅。他不知着了什么运道,封宫三年再出现在人前便得了司徒弘烨的宠爱,被司徒弘烨护得严严实实的,轻易不见人。有胆大的人凑过去试探着推举十一皇子为储,司徒弘烨不置可否,而后寻着些莫须有的罪名把推举的人整治了一顿。关于立储的动静便暂时平静下来。
司徒弘烨本以为羽成蘅会为羽成雪去萧家的事和他大闹一场,而他不准备再让步,趁机磨一磨羽成蘅的心性也是件好事。
不料羽成蘅根本没什么特别反应。他只以为羽成雪是去萧家做客的。显然上次他和羽成雪见了一面,羽成雪并没有借机让羽成蘅为他向司徒弘烨求情。
“王父让阿絮不时进宫陪阿蘅玩一会儿就好。”羽成蘅要求很低,“虽然阿蘅不懂,但王父和阿絮都是做大事的人。”
周凤谋是司徒弘烨的人,所以羽成蘅肆无忌惮地亲近,但羽成雪不同,因为王家因为静贵妃之死,他和司徒弘烨已经有了仇怨,一定会对上。羽成蘅单纯却不愚蠢,他的心性柔软重情,羽成雪和司徒弘烨都对他好,他站哪一边都不是,也就宁愿哪一边都不站。
因为这份懂事,司徒弘烨又赏了他一大批东西,羽成蘅受宠的名声更胜。
满心愤懑的羽成珠忍不住堵上了他。他不敢擅闯流水小榭,便瞅着羽成蘅到含玉阁读书的当儿跟了过去。
他在含玉阁的门口被侍卫拦住,飞扬的眉目在满身彪悍之气的侍卫身上溜了一圈,他妒忌地咬了咬牙。这些侍卫可是司徒弘烨的亲卫,是司徒弘烨身份的象征!就这样给了羽成蘅!
“羽成蘅,你给我出来!”羽成珠握紧他不离手的折扇,扬声道。
司徒弘烨强大威严,他才是他羽成珠心中认可的父亲,甚至是情人!
司徒悦是司徒弘烨的亲生女儿,她受宠他忍了!羽成灏的长相肖似司徒弘烨,其人又是司徒弘烨亲手带大的,他受宠他不服气也忍了!但羽成蘅,哼,羽成蘅凭什么?
司徒弘烨甚至单独为他请了大儒章拙为太傅!他和其他皇兄皇弟只能全部窝在上书房接受一个刻板无能的太傅的教导!
“羽成蘅,你给我出来!”
羽成蘅刚进去不久便听到羽成珠的声音,他诧异了一下,吩咐道:“让五皇兄进来。”
闻言,侍卫让开,按羽成蘅的话只让羽成珠进去,他身后的宫人都被挡下来。羽成珠脸色顿时很不好,因为这些侍卫完全不卖他的账却对羽成蘅言听计从。
因为成为了羽成蘅的读书房,含玉阁被收拾得十分整洁庄严。一排一排古朴的书与笔墨纸砚、琴棋书画井井有条地摆放着,带着浓浓的书卷味。主位上两个宽大的位置专为师徒两人而设,凸显出身份的不同。
这费煞心思的布置让握着折扇走进来的羽成珠的脸色又差了一层。他看着秀雅文静的羽成蘅,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异色。
这种带着不善的目光让羽成蘅敏感地眼瞳微微一缩。
“羽成蘅。”羽成珠昂起下巴,一字一顿唤道。
“五皇兄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羽成蘅坐上主位,转头看着他。因为章拙的要求,他来含玉阁除了带两个司徒弘烨给的侍卫并没有带其他伺候的宫人,适逢今儿桓天诚告假,太傅章拙又未到,房内只有他和羽成珠二人,连个斟茶待客的宫人都没有。
“听闻你久病不愈,特意来看看你。”羽成珠道。一入流水小榭就频召太医,身子这么不好就别随意挪动,在自己宫里待到死算了!
“多谢五皇兄关心,阿蘅已经好多了。”羽成蘅稳坐主位,没有向羽成珠倒茶见礼的意思。
羽成珠只觉自己先被怠慢,又被他傲慢的态度刺激到了,不禁讽刺道:“皇兄我只是担心你过了病气给王父,累王父处理政务时分心!”
“王父英明神武,此事他自有分寸,不劳皇兄费心。”羽成蘅荡起一抹充满依赖的笑容,“王父最厉害了!”
羽成珠几乎握烂折扇才压抑住打掉他脸上笑容的冲动。
“十一皇弟好手段……”羽成珠突然凑近羽成蘅,在他耳边轻飘飘道,“以身伺仇雠还沾沾自喜……”
羽成蘅一愣,退开一步道:“我不懂五皇兄的意思。”
羽成珠继续靠过去,唇瓣微动飞快道:“你想知道顺贤妃和羽成灏是怎样死的吗?”
“是陈留刺客……”羽成蘅脱口而出。
羽成珠勾起唇,眼里闪过得意的光:“真是个天真的傻瓜……”他直起身,唰一声打开折扇,仿佛胜券在握一般摇起来。
“什么意思?”羽成蘅脸色一变,迭声追问。
羽成珠好整以暇看了他一眼,头一甩居然干脆利落地扭身就往外走。
“你等等!”羽成蘅拉住他,“说清楚!”
“出宫来找我。”羽成珠甩开他的手,以扇掩脸有恃无恐道。
“王父不准我出宫。”羽成蘅道。
“想办法!”羽成珠受不了他总把王父挂在嘴边,强硬道,“或者你不想知道那便罢!”
羽成蘅攥起拳:“我想!”
“你出了宫,我会安排人带你来见我。”羽成珠道。
羽成蘅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脸色阴晴不定。
“十一殿下?”章拙自内室转出来,目视羽成蘅。刚才羽成珠在他并没有现身。因为他听说过四皇子羽成珠的名声,以他的资质能耐,羽成蘅对付他是不在话下。但羽成珠在羽成蘅身边耳语了几句,羽成蘅的脸色都变了,事情便没有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不过奇怪的是,羽成蘅看到章拙,原本不太好的脸色瞬间恢复,甚至意味不明淡淡笑起来。
这笑,怎么说?有点意思。和族长叔父计算人的那种笑颇为相似,不愧是外祖孙。
“请太傅帮一个忙,可好?”羽成蘅道。
章拙抚着羊须,慢吞吞道:“愿闻其详。”
周凤谋被司徒弘烨罚了二十鞭后,一直找不到机会再见羽成蘅。还好后来燕棠送来了羽成蘅的亲笔信,周凤谋养伤养得越来越烦躁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燕棠还告诉他羽成蘅是如何不屈不饶地争取司徒弘烨的首肯让他送信的,让周凤谋心里一阵激荡。
自此两人通过燕棠有了鱼雁往返,虽然次数不多,但足够安抚住因为感情和忠诚陷入纠结当中的周凤谋。
一开始司徒弘烨还会拆开两人的信查阅一遍,但那歪腻的内容看多了他也不耐烦了,心里更加坚定要让两人疏远的想法,但没有操之过急,依然允许他们通信,信件直接交给燕棠了事。但燕棠没有那个理直气壮去偷看人家两口子的信件,都是一声不吭原封不动地把信件交到两人手上。
周凤谋知道司徒弘烨曾看过他和羽成蘅的信。但事无不可对人言,他很坦荡地在回信的字里行间间接表露他对羽成蘅的喜爱。羽成蘅也是一样,对司徒弘烨拆阅他的信并没有恼羞成怒,一开始见司徒弘烨感兴趣甚至还主动给他看信,但信的内容让司徒弘烨黑了好几次脸。后来司徒弘烨不看他们的信了,羽成蘅在信里把司徒弘烨的反应偷偷告诉周凤谋,让周凤谋心里一阵可乐。
这次周凤谋又一次从燕棠手中接过羽成蘅的信。他摩挲着熟悉的宣纸的边角,不自觉勾起唇角,俊挺凌厉的轮廓一阵柔和。
燕棠心里啧啧称奇,能把周凤谋这个外表吊儿郎当内在桀骜不驯的青年改造成如今这个模样,十一皇子还真有能耐。
他任务完成便辞了周凤谋回去,周凤谋的注意力都放在信上,道了一声“多谢”便把燕棠忘到脑后。
他打开信,信上却不是熟悉的字迹,而是一句话:
殊以母兄死因诱蘅出宫,速救
☆、39
羽成蘅的出宫颇费了一番周折,但又没有预料中的那么困难。
事实上因为他的乖巧懂事,司徒弘烨对他的管制已经放宽不少,但冷不丁的听到羽成蘅提出要出宫一趟,司徒弘烨扬起浓眉,如狼的黑眸中闪过一抹深思。
“为何突然想出宫?”羽成蘅自出生后除了在宫外的桓家待过一段时日,其他日子都是在宫里渡过的。相比于其他玩心重的皇子总是想方设法溜出去宫外,从来没有抱怨不满过的羽成蘅正如他父皇所说的,十分的内向不喜见外人,很安于封闭式的生活。之前一直待在流水小榭也非常自得其乐就是明证。
现在突然提出想出宫,绝对是有特别的原因。
羽成蘅小心瞥了他一眼,抿着嘴闭口不言。大多数情况下羽成蘅的性子都是很柔软的,但倔强起来的坚强韧性比一般人要强上不少,甚至有一种撞南墙也不回头的不屈不挠。他摆出这么个神色,就是打定主意不说的意思。
“不说原因,王父怎么会允你去?”司徒弘烨道。是什么原因令羽成蘅不惜冒着惹怒他的风险也执意要出宫呢?这个原因还不能明说?
“……阿蘅不想对王父说谎。”羽成蘅绞着手指道,很难以启齿,“王父准我出宫吧,就此一次!”
不可否认司徒弘烨听到前一句已经心里微动。这个实诚太过的孩子……
“那王父派侍卫护着你?”没有发怒,司徒弘烨问。
“不,让绿怡和小冯子跟着我就好。”羽成蘅感激地看着司徒弘烨,但想了想,他把头摇得似拨浪鼓,很坚决道。
司徒弘烨定定看着他:“阿蘅,诱你出去的人或许对你不怀好意,你这是置自己于危险当中。”
羽成蘅想了想,握拳道:“我不怕!我可以保护自己。王父信我!”
司徒弘烨不置可否,见羽成蘅眼巴巴瞅着他,他道:“若你能不惊动侍卫出宫,王父便允你去,嗯?”
羽成蘅的小嘴张成一个洞,小脸为难地皱成包子状。他开口还想求情:“但是王父……”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司徒弘烨断然道。
羽成蘅怏怏不乐嘟起嘴。
看着他窝在躺椅上冥思苦想“不惊动侍卫出宫”的法子,司徒弘烨转身出去。
燕棠恭敬地候在他身后。
“查。”司徒弘烨说了一个字。
把里面的对话听个一字不漏的燕棠心领神会,应声准备退下。
“十一皇子出宫后,派人暗中护着。”司徒弘烨又补充一句,“不要张声。”
“是。”燕棠拱手领命,明白这是要给羽成蘅放水,让侍卫对他的离宫睁一眼闭一眼,趁机吊出背后怂恿羽成蘅出宫之人。如今羽成蘅是最受司徒弘烨宠爱的皇子,但他本身根本没有野心,那么想对付羽成蘅的人,真正想对付的恐怕是司徒弘烨。
司徒弘烨沉着脸颔首,摆手让他退下。
周凤谋赶到流水小榭时,扮成矮得过分的小太监的羽成蘅已经自以为悄悄地出了流水小榭,和等候他的绿怡、荀奉明会合。
绿怡明面上是司徒弘烨的人,已经得了指示要在宫外照顾好羽成蘅。荀奉明则是羽成蘅点名跟随之人,对羽成蘅很忠心。两人的随行顺利得到司徒弘烨的首肯。
因为有上一次擅入流水小榭被司徒弘烨责罚的事,周凤谋没有光明正大在流水小榭现身,只是隐在暗处察看里面的动静。
“……怎么办?十一皇子不见了……”
“噤声!上面吩咐不可张声!燕大人已经亲自去找了……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即可!不要多嘴!”
“十一皇子真可怜,那么惹人疼的孩子,希望他没事……”
……
几个宫人的窃窃私语传入周凤谋耳里。他看着司徒弘烨的亲卫平板的脸皮底下藏不住的忐忑,心里一沉。
他的袖子里还带着那封写着“殊以母兄死因诱蘅出宫,速救”的信。殊是指小名阿殊的五皇子羽成珠。羽成珠从来不掩饰他对司徒弘烨的崇拜爱慕,并且对每一个得司徒弘烨青眼的孩子怒目而视。如果羽成珠因为羽成蘅得到司徒弘烨的宠爱而想对他不利,这是有可能的。而且他以顺贤妃和羽成灏的死因为利诱,以羽成蘅对他们的深厚感情,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出宫见羽成珠。
但羽成蘅体弱,根本手无缚鸡之力,以他的能耐怎么可能在训练有素的侍卫的眼皮底下离开流水小榭?还是燕棠这个侍卫统领亲自去找,这里面必定有司徒弘烨的手笔!
只能说明这件事不是羽成珠对羽成蘅的小孩子之间的报复那么简单,而司徒弘烨则是在利用羽成蘅将计就计,想揪出幕后之人!
想通了关节,周凤谋不喜反忧。对司徒弘烨来说权势才是最重要的,他不会放过任何会威胁到他的地位的人或事。在权势和羽成蘅之间,司徒弘烨一定会选择前者!
那么羽成蘅的安全绝不是他顾虑的最重要的事!
想到羽成蘅为了能给他几封信而在司徒弘烨面前弄得一身伤,周凤谋却只能任他留在司徒弘烨身边承受那些屈辱苦楚而毫无作为……
周凤谋毅然转身而去,按着信上的暗示亲自去找羽成蘅。
因为身体的原因,羽成蘅生病吃药的日子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看到羽成蘅受伤,即使会打乱司徒弘烨的盘算也在所不惜!
即使可能是一个陷阱……也在所不惜!他倒要看看有谁能挡住他周凤谋!
周凤谋一身凛然的气势,打起十二分精神顺着信上的线索,很快找到朱雀大街上的一栋隐秘的小楼。
他盯着其中一间有两个精悍的汉子看守的房间,无声无息地落在房门口,出手如电地敲晕他们。
他轻轻推开门闪身而入。房间里燃着安神的熏香,越过屏风,精致的床榻上的锦被有一个小小的隆起。
他拿剑挑起锦被,一张秀气的小脸露出来,睁着大眼睛对他调皮一笑。
“你……”周凤谋只来得及说一个字便眼前一黑,一头栽到床上!
暗中跟着羽成蘅出宫的侍卫很可怜。因为羽成蘅迷路了!而他身边那两个没有用的宫女和太监也跟着迷路了!
这也难怪,羽成蘅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宫外逛街,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目不转睛,但他又没胆子和那些行人商贩靠近,只是看着。荀奉明知情识趣,给他买了不少东西,让他笑得大眼睛都眯成一弯新月。不过这么一耽搁,走着走着他们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绿怡和荀奉明一直都待在羽成蘅身边也是极少出宫,对洛阳城的路一点也不熟。
最后见时辰不早了,绿怡朝跟着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才把他们三人领出来,一行人直接回了宫。
燕棠也跟了一路,却什么都探不到,弄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绿怡一脸气愤地递给他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刺眼的三个大字:耍你的。
这是一个行人经过的时候扔向羽成蘅的。那行人的动作隐秘,又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他们猝不及防,根本没有看清是个什么人。
羽成蘅看到这纸条,一直满怀心事闷闷不乐的脸先是一怒,后来却放松下来,甚至有了玩乐的兴致,才有了后来迷路那一出。
燕棠看到“耍你的”三个字,饶是以他沉稳的心性都气得几乎要吐血,合着这是耍着他们玩?
回去向司徒弘烨汇报时,一向寡言沉默的燕棠都有种无颜见人的感觉。
司徒弘烨的脸色却没有一丝轻松,反而带着凝重与怒火。
“羽成珠确实派了人去接阿蘅。他是准备引悦儿见阿蘅,把他教训一顿。”司徒弘烨重重道。但半道却有人截了羽成珠的人,传了假信给羽成蘅。
燕棠一怔。他们后来是查清了诱羽成蘅出宫的是羽成珠,但因为当时两人交谈用的是耳语,除了他们两人,没有人知道羽成珠能成功诱到羽成蘅执意出宫的原因。为了弄清这个原因,也疑心设局的另有其人,所以才会有了这么大阵仗。
如今看来,羽成珠是因为妒忌设下陷阱,让司徒悦直接教训羽成蘅。这样一来既把自己摘干净,又能通过司徒悦的手重伤眼中钉。毕竟司徒弘烨不可能为了羽成蘅杀了独女!此计不可谓不阴险毒辣!
但有人得知了这个计划截下羽成蘅,还通过他的手传给他们一个这么打脸的信儿,把他们所有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这是对司徒弘烨赤裸裸的挑衅!
周凤谋在小楼的床上醒来已经过了一夜。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身上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藏在袖子里的那封信已经不见了。
他推门而出时,整栋小楼已经空无一人,空荡荡的令人有一种无处着力的感觉。
周凤谋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一团迷雾之中,他迫不及待要回宫查清楚这件事!
同一时间,一道密折出现在司徒弘烨的案头。司徒弘烨看到里面的内容,脸色变得极难看。
密折上书:周大人现王刘谢密谈小楼,一夜未出。
☆、40
王家是四皇子羽成雪的母族,刘家是九皇子羽成柳的母族,谢家是十二皇子羽成旻的母族。这三家早已连成一气,以王家为首隐隐与司徒弘烨成抗衡之势。
随着梁陈羽三国议和,羽国开始进入休养生息的时期,经过几年的努力总算从之前民生凋敝的纷乱状况中稍稍缓过劲来。士族之人不乏聪明强干的,战争带来的死亡威胁也把曾经一度陷入糜烂醉生梦死的生活的人唤醒,他们明白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本,懂得把庶务实权牢牢控制在掌心。
司徒弘烨可以掌握兵权,在他的底盘上耀武扬威,但一旦涉及士族的命门,便会面临彼此不死不休的局面。
因而司徒弘烨想再进一步,遇到的阻力极大。他不可能把士族之人全部杀光,还得用他们的人为自己稳定朝局。
他的优势在军方,征战连绵才是最适合他生存的方式。这些年他不断扩充自己的军队,压制羽国的其他兵力,又挑起小规模的战事时时提醒士族和羽国百姓这天下并不太平正是这个原因!只有羽国依然处于战乱之中,他才能在朝廷站稳,无人敢动他这个羽国的保护神!
也因此,他给了太多权力和时间让周凤谋渐渐坐大!但他绝对不允许手下的武力脱离他的掌控。
“敬安怎么看?”司徒弘烨把折子递过去问。
一个坐在木制轮椅上的男人推着轮子缓缓从昏暗处露出脸来。他的脸阴柔苍白,额头因为多思形成一条条清晰的横纹。他叫陆涵,字敬安,刚年过而立,是三年前司徒弘烨在宫外遇到的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司徒弘烨和他一席长谈后把他秘密带回来。一开始武将出身始终看不上诡秘之道的司徒弘烨对他并不看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成为司徒弘烨座下的第一谋臣,只是轻易不现身,隐在暗处为司徒弘烨出谋划策,很得司徒弘烨倚重。
征战天下时能文能武的周凤谋既是司徒弘烨的第一战将又是第一谋士。但周凤谋得到重用权力日重,让司徒弘烨越来越离不开后,司徒弘烨果断去除他谋士的身份,暗中谋划之事不再让他插手。
陆涵也因此得以取而代之。
他恭敬地双手接过折子,打开认真看了一遍。
“王爷,周大人是您的左右臂膀,对您忠心耿耿。因为这似是而非的事疑他,恐怕言过其实。”陆涵道,“而且此事刚好发生在十一皇子出宫的这段时间,会不会另有隐情?”
“敬安是疑上阿蘅?”司徒弘烨皱起浓眉问。
陆涵哑然失笑,含蓄道:“……王爷对十一皇子的了解胜过臣多矣。有没有可能是十一皇子做的,王爷自是心里有数……”言下的瞧不上之意,虽淡但确切存在。
“阿蘅只是心思简单,他并不愚蠢。”司徒弘烨不悦道。他知道陆涵对他突然宠爱羽成蘅的事很不以为然,但此中原因不能外道,他不需要花心思向一个臣下解释。他重用陆涵不是重用他来质疑他的决定。
陆涵咳了咳:“王爷说的是。”脸上却露出不想再在十一皇子身上浪费时间的神色。
司徒弘烨也知道刚才那个关于羽成蘅的猜测十分无稽,便道:“敬安是怀疑这同时计算阿蘅和周凤谋的幕后之人是同一批人?”
“王爷英明。”陆涵道,“臣认为幕后之人是借十一皇子转移我们的目光,他实则要计算的人是周大人。”
“但周凤谋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那小楼?可无人缚住他的手脚逼迫他进去!”司徒弘烨道。
听到司徒弘烨这样的语气,陆涵知道他已经疑周凤谋颇深,周凤谋入小楼这件事只是导火线,让司徒弘烨心里生出“他果然有背叛我之意”的恍然大悟。
“王爷不若宣召周大人问清此事。”陆涵道,“或许当中有误会。”周凤谋是司徒弘烨手下的第一人。一旦两人产生矛盾因此生隙,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周凤谋可谓是司徒弘烨一手带大提拔,感情不是不深厚,司徒弘烨也不愿相信周凤谋真的对他有了贰心。
对陆涵的提议,他沉默了片刻,道:“便听听他如何解释。”
“阿谋,你昨夜身在何处?”
周凤谋跪在司徒弘烨面前,听到自己的主子用深沉的声音如此问道。他的心顿时一沉。
“朱雀大街西郊的小楼。”周凤谋对司徒弘烨了解甚深,知道他对自己昨夜的行踪怕是已经了如指掌,于是没有隐瞒地自从流水小榭听到羽成蘅偷偷出宫的消息,他独自寻找到最终在小楼遇袭昏睡一夜的过程细说了一遍。
“你是如何得知阿蘅被困于那小楼?”司徒弘烨一针见血问。
“属下……收到一封信。”周凤谋干涩道。
“什么信?”司徒弘烨问。
“是十一殿下给我的信,但信上的字迹不是十一殿下的。信上书‘殊以母兄死因诱蘅出宫,速救’。”周凤谋如实道。
母兄死因?顺贤妃和羽成灏的死因?闻言,司徒弘烨一凛。羽成蘅执意出宫的原因是羽成珠要告诉他顺贤妃和羽成灏真正的死因?羽成珠如何得知?
“信何在?”司徒弘烨威严地追问。
“……不见了。”周凤谋迟缓道。
“好一个不见了!你与小楼的主人有何关系?对方袭击了你却让毫发无损只昏睡了一夜?”司徒弘烨眼里现出一抹猩红。关键的证物还不见了?
“没有关系,请王爷明鉴。”周凤谋满口苦涩。想起小楼里那个对他嫣然一笑却不是羽成蘅的少年。他已经很小心谨慎,却依然着了对方的道。如今他已经很确定这是一个针对他的局,目的是要他和司徒弘烨离心离德。偏偏他没有任何证据为自己辩解,连唯一的那封信都被对方取走。
司徒弘烨冷笑一声:“明鉴?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
周凤谋叩首:“王爷,属下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背叛王爷之意!”
“事到如今你还嘴硬?”司徒弘烨暴怒,“本王杀了你!”说着便要拔剑!
“王爷且慢!”陆涵一直隐在后面,见形势不对,他连忙推着轮椅出来阻止司徒弘烨冲动行事。
“敬安你退下!”
“王爷!按周大人的说法,此事很可能另有隐情!若您杀了周大人,可正中对方的诡计!”陆涵急急道。
司徒弘烨顿了顿,看到周凤谋梗着脖子,一脸坦荡地闭目待死,气得扔开剑一掌拍在书案上把案上的物件全部扫落!
“本王不想见到你!你给本王滚出去!”他头也不回对周凤谋道,“滚!”一手指着门口。
陆涵对周凤谋使了个眼色。周凤谋见过陆涵的次数不多,但也知道他颇受司徒弘烨重要,想不到他会明显偏向自己。见司徒弘烨气在头上,周凤谋咽下到嘴边的辩驳,重重叩首:“属下会想法子证明我的清白,请王爷宽限几日。”说罢站起来,一甩袖子匆匆离去。
“王爷,臣有五分把握周大人说的是真话。”陆涵看着周凤谋紧绷挺直着腰杆离去的背影,对司徒弘烨道,“周大人聪明谨慎,但显然设局之人对他了解甚深,知道何人能令他失了这份聪明谨慎,轻信了那信的内容。”
“本王就不该纵容他和阿蘅的关系。”司徒弘烨阴沉着脸。
“十一皇子自然不会写一封自己失踪还给提示让周大人单独去找的信。显然有人动了信的内容。”陆涵眼里射出睿智的厉芒,“王爷,若周大人是清白,恐怕问题出在宫里。流水小榭,有内鬼。”
司徒弘烨顿时脸色铁青。
周凤谋的想法和陆涵差不多。燕棠是司徒弘烨的死忠侍卫,且对羽成蘅的出宫是知情的,绝对不会给他传出一个这样的信儿。而且他对他和羽成蘅的信从来不感兴趣也不会拆看,自然不会知道信里的内容。
那么有问题的是羽成蘅?周凤谋不相信。但如果信是羽成蘅亲自写好交到燕棠手上的,那么出问题的只有他。
周凤谋第一个直接找到燕棠。
燕棠的回答很快让他松了一口气。
“……当时十一殿下已经到含玉殿上课,信放在偏房的书案上,十一殿下留了口信让我去取。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燕棠道,“有问题?”他见周凤谋的脸色很难看,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周凤谋沉默地摇头。
不是羽成蘅,那么此事必然是流水小榭的某个宫人做下的。他没有权力彻查整个流水小榭,只能寄望于司徒弘烨相信他。但看刚才司徒弘烨的态度显然是对他忌惮已深,他又拿不出确实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此事已经陷入死胡同。
君臣十数年最终落得彼此相疑的下场,周凤谋极为寒心。
如今他只希望自己还能在司徒弘烨手下全身而退。
明明处于事件中心却愣是无人怀疑的羽成蘅悠闲地听着荀奉明对各方动静的汇报。能把所有人尤其是司徒弘烨耍得团团转,荀奉明极为解恨。
司徒弘烨是个多疑的,事后还是追问了羽成蘅出宫的原因。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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