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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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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是昏君 作者:雅寐

    正文 第12节

    父皇是昏君 作者:雅寐

    第12节

    是因为对方身份不够?因为还没有两情相悦?因为……

    羽成雪只说了两个字便不再说下去,任羽成蘅如何心急好奇地追问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甚至当羽成蘅不依不饶,耍赖蛮缠时,羽成雪把他赶了出去。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见羽成雪把人护得这么严实,深感受宠地位受威胁的羽成蘅很用力才忍住责问羽成雪的贴身宫人的冲动。

    他很想、很想、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配得上阿絮的人,得有多么绝世的容色?得有怎样出众的才华?得有如何超凡的气度?羽成蘅的心跟猫抓似的。

    ——但这是阿絮的私事!他连他最宝贝的弟弟我都不说清楚,就是不想我插手的意思!

    羽成蘅有些烦闷地有一下没一下打着车内的软褥。

    “殿下?”外面传来荀奉明的询问声。他听到羽成蘅在车内的动静有点不同寻常。

    “……没事。”羽成蘅想到他难得出宫的原因,脸色一正,强行压下心里的纠结,闭目养神起来。

    不一会儿后,荀奉明道:“殿下,我们到了。”

    时隔三年再见这个男人,羽成蘅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容妃小桓氏不顾一切进宫求见,让羽成蘅有机会把想救出司徒弘烨的势力清洗了一番。而按照太医的诊断,司徒弘烨的身体正日渐虚弱,如小桓氏所说的,大限将至。

    羽成蘅最终还是决定见他一面。

    这个叱咤天下半生的男人已经瘫痪多时,当年正德帝那几刀下得极狠,彻底把他的手筋脚筋挑断,即使伤口愈合了,也完全失去行动能力。

    曾经羽成蘅想以司徒弘烨的骄傲,他一定忍受不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很快会自行了断。如果司徒弘烨真的自行了断,尽管羽成蘅会有不少麻烦,但他不打算阻止。这是他能给这个男人的最大的尊重。所以他没有让人割掉司徒弘烨的舌头。

    但司徒弘烨顽强地活了这三年。不得不承认,自此羽成蘅才对他肃然起敬。很多时候,死亡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一种逃避一种解脱。而活着才是一种坚持一种无畏。对于司徒弘烨来说,尤甚。

    羽成蘅甚至做好随时迎接来自他的所有可能的报复。

    但他很意外地一无所获。连这一次小桓氏已经筹谋很长时间的营救计划,都被司徒弘烨亲手送到羽成蘅面前,由他一手打碎。

    ——换来一场久违的重逢。

    而即使大限将至,司徒弘烨看起来也并不糟糕。除了一头已经全白的头发,司徒弘烨被照顾得很好,身材没有一点变形走样,坐着的姿势和常人无异,气势一如既往的威严霸道,又多了一种沉淀下来的沉稳内敛。

    三年来容妃小桓氏把她的心神精力全部毫在司徒弘烨身上。从司徒弘烨身上,羽成蘅能看出小桓氏对他和奉献并无二致的爱意。

    但司徒弘烨的铁石心肠有没有被小桓氏打动?羽成蘅看不透。

    羽成蘅打量司徒弘烨的同时,司徒弘烨也在打量羽成蘅。当年绵软文秀的小少年已经长大。他的眼睛清澈明亮,自信有神,很习惯很自然地弯起眼睛笑。他的鼻梁很秀气,像顺贤妃。他的唇弧度优美,得天独厚的能随意嗔笑。无论谁看到他,都得赞他是个秀雅讨喜的少年……

    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真的一模一样……

    “阿蘅,好久不见。”司徒弘烨低哑道,冷硬的脸上甚至露出笑容。

    “王爷。”羽成蘅沉默了一会儿,回道。他挥退了所有人,坐在司徒弘烨的对面亲自为他把盏煮茶。

    司徒弘烨定定地看着他:“本王以为还能听到你唤我王父。”

    “王爷见谅。阿蘅的父亲只有一个,我也只承认那一个。”羽成蘅淡定道,“当有选择的时候,我不会再叫第二人为父。”

    也就是说当年那一声“王父”,不过是没有选择的迫于无奈。

    司徒弘烨没有恼怒,只是默然,良久缓声道:“也罢,阿仪待你们之心确实难得。你素来是个重情的,便好好待他。”

    羽成蘅煮茶的动作一顿。想不到司徒弘烨对羽宗仪的评价居然如此之高。

    “王爷放心,您的女儿……六皇兄对她很好。她每年都入庵堂一月,斋戒为您祈福。”

    司徒弘烨道:“本王从来没有担心过她。悦儿张扬任性,却一直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羽成蘅不语。可不是吗?当年羽成慕亲手断了司徒悦一指,也亲手奉上自己的一生。他心慈手软,伤害结发妻子的内疚很快淹没了他对司徒悦的厌恶。而后司徒弘烨离世,司徒悦性情大变,再不复以往的残忍跋扈,羽成慕根本再也放不下她。几年下来,这对夫妻居然相安无事,相敬如宾。

    “虎父无犬女。”断了司徒悦一指报了当初荷花池的仇,羽成蘅也不会无缘无故再去找司徒悦的麻烦,更何况有对周凤谋“善待司徒一家”的承诺在。

    司徒弘烨教养过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

    司徒弘烨沉沉一笑:“言不由衷。你讨厌悦儿,一直觉得我对她溺宠过度,把她纵得无法无天。”

    羽成蘅被看穿了也不以为然,反而坦然道:“是又如何?”

    “等你为人父母,你便能明白这种对待孩儿之心。不一定给他们最好的,但给他们最适合的。”司徒弘烨道。

    “这个分寸,太难掌握了。”羽成蘅摇头。

    “所以本王只有一个孩儿。”司徒弘烨又笑了,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一句绝妙的话。

    羽成蘅发现今日司徒弘烨笑的次数,比以往他看见的合起来都要多。

    这时他的茶已经煮好,茶香渺渺,沁人心脾。

    “给我一杯。”司徒弘烨道。

    羽成蘅斟了一杯茶,以手试了试热度,放到他嘴边。

    司徒弘烨一口喝下,点点头:“好茶。”

    “谬赞。”羽成蘅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喝下。

    “……你还想知道你母兄之死的真相吗?”

    ☆、55番外 司徒弘烨

    相信人会有轮回吗?

    司徒弘烨的一生命途多舛。他五岁丧父,七岁丧母,而立之年丧子,妻妾更是死了不少,以至于他都懒得再娶妻纳妾,碰到看得上眼的,直接要了了事,免得麻烦。旁人畏于他的权势不敢在他面前多言,背地里却少不了饱含恶意称他为天煞孤星,克尽六亲,即使他明明还有一个女儿活在世上。司徒弘烨对此并不在意。他活在当下,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过着人世间最极致的生活,并且在有生之年,无人能撼动他分毫。

    他看着最尊贵的人趴他身下雌伏等待他的临幸,看着很多高高在上的人对他卑躬屈膝,他开怀又痛快!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即使有一日要死,也无所言悔!

    司徒弘烨记事很早。大约还是两三岁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很深刻的记忆。温暖、疼痛、饥饿、笑容总是一遍一遍在他的生活里重复。

    他的父亲是个魁梧粗鲁的鞑靼男人,蒲扇大的巴掌能一下把他扇得老远。然后他柔弱又坚强的母亲便会停下反抗父亲的动作,目光空洞地盯着毫无遮挡的虚空,任父亲在她身上肆意挞伐。还有一个颧骨高耸,尖酸刻薄的瘦长女人,总是用厌恶痛恨的目光看着他们母子,把食物换成馊的,压着他们强灌下去。

    母亲不止一次卡着他的脖子想要捏死他,但还没用力已经火烫似的放开,抱着他低声哭着道歉。

    他知道母亲不喜欢他,根本不想要他,若不是为了他,她早已经离开父亲这个强迫了她的男人。

    但她不舍得他。她疼爱他,会拥抱他,会亲吻他,说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会把千辛万苦得来的食物喂到他嘴里。

    在那些极其难得的悠闲的日子里,她总带着淡淡的笑容,手把手教他识字,学规矩,抱着他小小声地回忆她的故国,她的家,她曾经无忧无虑的闺阁日子。她不喜欢父亲给他起的叫阿奴的名,偷偷给他起了一个名,叫弘烨。

    特别难写。但母亲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于是他也喜欢。旁人叫他阿奴他都不应,母亲叫他弘烨,他就立刻跑过去。

    他不爱说话,但每次母亲笑,他都会情不自禁抚上她的唇角,然后她会笑得更深,秀丽的眉目弯弯的,极好看。

    他总听到部族里的人描述那如梦似幻、美丽绝伦的神女。对于小小的司徒弘烨来说,母亲就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神女。

    每一次母亲张开细瘦的双臂挡在他面前承受辱骂和责打,司徒弘烨都紧紧抱着她的腰,一遍一遍在心里发誓要强壮起来,要保护他的母亲,要让欺侮他们的人死无葬身之地,要把所有最好的一切给他的母亲……

    那时候战火纷飞,很多人过着颠簸流离,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生活。因为父亲是个勇猛的战士,他的帐篷里的人还能保住性命。但在司徒弘烨五岁那年,父亲死在战场上,听说被人生生从中劈成两半,死无全尸。他的妻子,那个尖酸刻薄的女人连替他收尸都不去,卷走了所有东西,还想把母亲卖去军妓户。司徒弘烨无意中听到她和买家窃窃私语。司徒弘烨怒红了眼,半夜偷偷摸进那女人的帐篷,拿起刀子用力划破她的喉咙。

    母亲看到他一身血地回来,惊骇地白了脸。

    司徒弘烨手里还握着带血的刀子,抬起小脸,黑眸里带着猩红狠狠道:“不卖妓户!”他不知道军妓户是什么地方,但那个女人提起母亲和军妓户时恶毒的语气,让他深深意识到那里绝对是极坏的地方,而且会让他和母亲彻底分开!他不要和母亲分开!谁想让他和母亲分开,他就杀了谁!

    母亲气急败坏。但她也很聪明,知道不是追究的时候。她马上收拾细软,带着他连夜立刻部族。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孩在乱世中很难生存。他们遇到过骗子、无赖,后来还遇到悍匪,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最后他们只能躲进深山里,靠打猎为生。但母亲和他力气都小,经常打不到食物只能挨饿。

    母亲身体不好,从悍匪手中逃离那次受的伤一直没好,病痛和饥饿令她日渐虚弱。她还是撑着一口气,穿梭在山林间找食物。有时病得重了,她会昏睡一整天,无论司徒弘烨怎样惶恐失措地叫唤都唤不醒。

    每一次她昏睡过后醒来,司徒弘烨就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抱着她,无声地不停流泪,不敢挪动半步。他极害怕母亲会消失不见。

    母亲便温柔地亲吻他,为他拭泪,拍着他的背一次又一次重复着道:“娘发誓,一定一定不会丢下烨儿一人……如果有一天娘不会动了,一定是轮回去了。我们说过轮回的,烨儿,那只是暂时忘了回家的路。所以烨儿一定要坚强,撑下去,然后慢慢来找娘,把忘了回家的路,好笨好笨的娘带回家,好不好?”

    小小的司徒弘烨最相信他的母亲。所以当那一日母亲真的不动了,他守了她七日都不见她起来,他一点也不悲伤失落。

    “娘才不笨!”他最后一次抚摸着母亲的头发,喃喃道,“烨儿一定会找到娘的,娘等烨儿,等烨儿带娘回家……”

    那一年,司徒弘烨七岁。

    后来的日子在司徒弘烨的记忆里很是模糊。他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杀过很多人受过很多伤,跟随他的人越来越多,厌恶他的人讨好他的人爱慕他的人也很多很多。他甚至把第一个对他很好很好的女人娶为妻。但很快那个对他很好很好的人变了。她不停地向他索要,她想要地位想要财物想要子嗣想要独宠,但她关心注视的人再也不是他。再来一个女人也一样,不断循环反复,让他渐渐厌了倦了。

    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他的母亲一样,真的对他好。明明他不是她所期待的孩子,她依然对他好。

    他突然无比的惶恐起来!因为经历得太多,他已经不相信轮回。但如果真的有轮回呢?

    如果他那忘了回家的路,好笨好笨的娘真的已经轮回了呢?

    在他忘了寻找她的日子里,她会不会已经吃了很多苦,被人欺负了很多次?

    司徒弘烨开始寻找他的母亲。母亲姓桓,桓家在羽国。他带着他的人马去投效了羽国的皇帝。

    然后他遇到正德帝羽宗仪——一个懦弱无能,根本不配做帝皇的男人。这很好,更有利于他的控制。

    一开始司徒弘烨对羽宗仪并没有什么歪邪的心思。当一个男人有权有势,他最不缺的就是伺候枕席的美人。但羽宗仪让司徒弘烨看到他对他的孩儿们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爱。即使身处国破家亡的危机中,他都竭尽所能保护他的孩儿们。

    他把羽宗仪拉上床榻,这个懦弱无能,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抵死反抗,但一拿他的孩儿威胁他,他就从了,不敢再动弹,任他为所欲为。

    一个男人,一个帝皇可以为了他的家做到这个地步……这样的性情、这样的性情!

    司徒弘烨无法把目光自他身上挪开。他该是他的!他怎么能不是他的?

    司徒弘烨开始相信他能在羽国找到母亲。

    因为他不但找到羽宗仪,还找到长相肖似他的体内还流着桓家血统的羽成灏。羽成灏的脸让司徒弘烨彻底肯定他的母亲和桓家之间的关系。

    尽管桓家没有承认,但司徒弘烨知道有一天他们会求着他认祖归宗。

    他疼爱羽成灏,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培养,让他得到太子之位。尽管他不太喜欢他对羽宗仪轻视的态度,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甚至杀他,更加不要说杀他的生母顺贤妃。

    司徒弘烨知道羽国的后宫中有顺贤妃。她是羽成灏的生母,桓家最尊贵的小姐。她极为疼爱她所出的两个皇子。她该叫他的母亲从母。不知为何,他一直对她避而不见。也许是因为知道她的脸一定会让他想起母亲,她却绝不是他已经轮回的母亲,也许是因为同样是桓家的女儿,她高高在上享尽荣华富贵,他的母亲却只能在泥尘里挣扎求全……

    那天他只是太高兴,因为桓家终于向他低头示好,默认他的母族是桓家女,还把母亲的遗物给了他。而他突然发现顺贤妃的生辰和他母亲的死忌在同一日!

    他喝了点酒,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和顺贤妃共渡这一晚。他想让她陪陪他,安安静静、温温柔柔地陪陪他。

    而他不会做多余的事,只想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她的腰,感受她的温度。

    他想不到顺贤妃的反应会那么激烈,他才刚抱住她,她已经咬舌自尽。他更想不到明明已经被他下药该昏睡着的羽成灏会突然出现,赤红着眼向他挥剑……

    当时司徒弘烨的脑子很混沌,他本能地反击。等他回过神来,一切已经变得无法挽回。

    因为这件事,他善待了他不喜欢,但却是顺贤妃和羽成灏疼爱的小儿和弟弟的羽成蘅。

    司徒弘烨更想不到几年后,羽成蘅长开了的脸,会和他母亲的脸一模一样。其实他也不确定是不是一模一样,但他觉得他是她。他便是他那轮回后忘记回家的路的母亲。

    他愿意用天下,换回他的相伴的母亲。

    唯一一个,无论对他做什么,他都恨不了的人。

    而且成王败寇,他甚至觉得欣慰。因为羽成蘅成长得很好,他重情却不软弱,即使没有他的保护和支持,他也能活得比谁都好。他有着足够的坚强去面对日后的一切,再没有人能逼迫他伤害他。

    只是这一切,事已至此,他又何必知道?

    “……在我弥留之时,你来送送我。到时,我再告知你。”司徒弘烨见羽成蘅因为一句话凝神屏息,有些恶劣地勾起唇。

    羽成蘅的脸顿时憋得通红,看样子很想咬他一口,之前的淡定从容都不翼而飞。

    司徒弘烨觉得他留着一条命,就是为了看到他这个鲜活明亮的模样。他该是爱笑的,柔弱的,又无比坚韧,合该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世事轮回,因果报应。

    司徒弘烨觉得他信了。

    这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他还想再继续看下去……

    ☆、56

    从司徒弘烨那里回来羽成蘅只觉得自己被耍了一顿,不但无功而返,对着司徒弘烨还有一种无处着力的感觉。

    明明司徒弘烨有如今的下场,他是最大的罪魁祸首。相信这些年过去,司徒弘烨心里也清楚明白。但他这种不痛不痒不怨不恨的态度让羽成蘅完全看不透。

    羽成蘅也无法因为司徒弘烨如此耍了他一顿而出手教训他,甚至还得委委屈屈把小桓氏净身送回去,怕其他人没有小桓氏伺候得那么尽心。

    随着梁羽两国议和,边关的将领开始准备班师回朝。羽成蘅却接到一封令他的心情变得很复杂的折子。

    二皇兄羽成祺告诉羽成蘅,大将军周凤谋不愿回来。如果是其他将军这么做,上位者都要怀疑他想拥兵自重,要谋反了。但羽成蘅知道周凤谋这么做只是不想再见他。而且周凤谋也说了,如果他们要逼他回去,他便直接辞了大将军一职,解甲归田。

    羽成蘅能做什么?在周凤谋为了羽国舍身忘死这么多年,立下如此大功,羽成蘅根本不可能再拿司徒一家勉强他。他甚至要在朝上为他说话,替他摆平大臣们的责难。

    他艰难地在折子上写了一个“准”字。他今生注定欠周凤谋一个情。不知周凤谋会不会终有一日回来找他,讨回这个情……

    日子就在羽成蘅的百感交集中无声而过。

    羽国大皇子羽成熙归国的车驾,也终于将要抵达洛阳城。

    虽然当初羽成熙去梁国是以女婿的名义去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其实是去做质子,而且一去七年。这七年里他在梁国到底经历过多少苦难艰辛,羽国这边都是鞭长莫及,全凭他一人之力挨过一切。

    考虑到他的功绩,明亲王羽成蘅亲自率领三品以上的王公大臣,对羽成熙郊迎三十里。

    羽成熙这一趟回程一点也不轻松。梁皇梁坚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阻止羽成熙回国。羽成熙出了梁都后,一连遇上三批杀手。羽成熙先是分兵,接着施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又正面扛住了其中一批杀手,九死一生才终于真的离开梁国。期间,羽成熙连一封求救的信都没有发回羽国,让羽成蘅早已准备好的营救他的人手毫无用武之地。

    离国多年,羽成熙已经习惯一力承担一切艰难险阻。

    当肃杀之气未散的车驾卷起烟尘缓缓行至时,站在首位的羽成蘅不禁屏息以待。站在羽成蘅身边的羽成雪清冷的脸上也流露一丝动容。

    车驾旁边站着一对穿着粗衣麻布的宫人,一个圆胖易感,一个瘦长冷肃。圆胖易感的那个见着郊迎的队伍已经开始抽抽噎噎地抹泪,瘦长冷肃那个厌弃地看了他一眼,恭敬地撩起车帘。

    一只尊贵骨节分明的手先伸出来,然后是一道修长优雅的身影。他容颜俊美,眉目氤氲宁和,难以捉摸,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色衣袍,却无法掩盖满身的清贵内敛,如一块蕴意深远的古玉,风华莹泽,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七年未见,眼前之人既陌生又熟悉。羽成蘅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羽成熙,想起小时候他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想起他为自己誊写小抄本,想起他对自己的保护相助,想起这些年来的互通有无……

    “大皇兄!”他忍不住叫了一声,率先上前,对他行兄弟之礼。

    羽成熙没有封王,论地位比已经是明亲王的羽成蘅要矮上一截,该是他向羽成蘅行礼。但羽成蘅没管这么多,什么争权夺利、筹谋计算先放一边,仅论兄弟身份,作为皇弟的他一丝不苟地向作为皇兄的他行礼。

    羽成熙迷离莫测的眼睛一清,他扶住羽成蘅弯下去的身子,声音也难得带了一丝沙哑道:“阿蘅,你长大了。”

    羽成蘅的眼睛一阵酸涩。他努力忍住,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脸。

    羽成雪上前一步,拱手道:“大皇兄,一路辛苦了。”

    羽成熙看向他,含笑着点点头:“阿絮。”

    两人对望,心里都有着感慨,一切尽在不言中。

    羽成雪和羽成蘅一左一右伴在羽成熙身边,接受王公大臣们的见礼。接着羽成蘅拉着羽成熙和羽成雪登上他的亲王车驾,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洛阳城进发。

    上了车后,羽成蘅才注意到羽成熙的脸色微微发白,额头上渗着细碎的汗珠。他眼神一变:“大皇兄,你有伤在身?”

    羽成雪看向他,眼里露出一丝关心。

    羽成熙微微摇头:“不碍事,已经包扎妥当。”

    “是梁皇的人马?”羽成蘅拧起眉。他不知道刺客居然伤着了他!

    羽成熙道:“既然我回来了,梁国便再于我无碍了。”

    羽成蘅突然对自己没有事先派出人马保护他而觉得有些愧疚。看羽成熙这身粗衣麻布和他们身上的织锦绸缎便可以想见他在梁国的日子一定十分艰难。之前只论羽成熙的心机手段还可以毫无压力地把他当成假想敌给他挖坑,如今见着了人,倒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了。

    思及此,羽成蘅转过身,开始掏车上的暗格。

    不一会儿,他已经架起活动小案几,把精致的各式茶点摆了一几,还倒腾出一壶清茶,斟了一杯分别递给羽成熙和羽成雪。

    饶是羽成熙素来处变不惊,也看得有些讶然。

    “大皇兄用吧。阿蘅最懂享受,喜爱摆弄这些小玩意。”羽成雪轻道,又加了一句,“很嘴馋。”

    羽成熙顿时笑了。

    羽成蘅抗议道:“大皇兄别听阿絮乱说。”有点不满地瞪了羽成雪一眼,控诉他的“诽谤”。

    “阿蘅和阿絮的感情真好。”羽成熙伸手摸摸羽成蘅的头,被羽成蘅躲开。

    “大皇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的头不能随便摸的。

    羽成雪不着痕迹地顿了顿,想起他摸羽成蘅的头时他自然无比的放任模样,唇边淡淡扬起,掩在杯盏之后。

    “皇兄知道阿蘅做得很不错。”羽成熙抿了一口清茶,从容道,“阿蘅如今贵为亲王,可得好好做出一番成就。当然,其他亦不能松懈。阿蘅的字,如今写得怎样?回宫后皇兄要考考你。”

    羽成蘅觉得自己的成熟稳重、运筹帷幄遇上羽成熙顿时退化回七岁。

    “大皇兄……”羽成蘅觉得一阵乌云盖顶,不知怎地突然深深感受到什么叫皇兄的威严。要知道虽然羽成蘅头上一堆皇兄,但被他当一回事儿的真没几个。除去司徒弘烨的威胁后,唯一能让他听话一点的便只有羽成雪。但羽成雪对他从来都是只宠溺不严管,没什么兄长架子。

    “你的字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切不可半途而废。”羽成熙脸上闪过一抹坚决。

    羽成蘅顿时苦了脸,偷偷看向羽成雪求救。

    羽成雪淡淡地侧过脸,若无其事地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

    和多年前在上书房读书那时一样,凡是羽成熙教导羽成蘅之事,羽成雪都不会插手,只静静陪在一边。

    羽成蘅见状垮下肩膊,无奈点点头:“到时大皇兄考我便是。”

    “孺子可教也。”羽成熙再次伸手摸摸他的头。这次羽成蘅没有躲,只是满眼“为什么我不是兄长”的不甘。

    羽成蘅愤愤道:“大皇兄,你是我半师,习字一事我听你的。但除此之外,我们各凭本事!”他一语双关。

    羽成熙微微蹙眉,转向羽成雪:“这么沉不住气,是你纵的?”

    羽成雪淡淡一笑:“让大皇兄见笑了。”

    羽成蘅气结。不过很快,他的眼里也渐渐浮上饱含深意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ps:这章算是给各位扔雷亲的格外福利~~~

    原来的番外放在这里~~

    番外

    壹

    阿谋哥哥:

    你到陈留了吗?陈留刺客杀阿蘅母妃和太子哥哥,阿蘅讨厌他们!阿谋哥哥打他们!狠狠打他们!代阿蘅报仇!(宣纸被一滴滴豆大的水渍熏开,有几个字被模糊掉)

    ……

    阿谋哥哥,阿蘅病了,起不来,绿x不让阿蘅写信,说会伤着眼睛。阿蘅壮睡,等绿x出去后偷偷写……哥哥你记得打陈留人代阿蘅报仇!

    ……

    阿蘅于正德六年十二月二十夜

    贰

    阿谋哥哥:

    今晚除夕,外面下雪,好冷、好吵……阿蘅好想母妃和太子哥哥。往年除夕阿蘅都和母妃和太子哥哥一起看烟火。(宣纸又被一滴滴豆大的水渍熏开,密密的把很多字都模糊掉)

    ……

    清华宫封了,绿x说大家都不能出去,特别是阿蘅。阿蘅还病着,太医开的药好苦,好相偷偷倒掉。绿x答应阿蘅,只要阿蘅听话,阿蘅好了就陪阿蘅堆血人。阿蘅听话。

    阿谋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阿蘅相你。回来的时候你会给带什么礼物?

    ……

    阿蘅于正德六年十二月三十夜

    叁

    阿谋哥哥:

    绿x骗人!

    阿蘅已经好了!可以堆血人了!她还不让阿蘅出去!阿谋哥哥你回来陪阿蘅玩!阿蘅不要绿x了!

    她打开床,只准阿蘅看床外一眼,他们在血上推了两个球,x在一起,相葫芦,不相人。都是骗人的!还是阿谋哥哥最好,都不会骗阿蘅!

    阿蘅不是好骗的!阿蘅一定要绿x给阿蘅看血人,不答应阿蘅不吃药!绿x不会,问阿蘅怎样才觉得相人。

    阿蘅很聪明,叫他们拿黑豆豆做眼睛,红红卜做比子,比子好长,换芝麻包子做比子,要拍扁的……不过扁比子也不好看。想不到用什么做比子好……树枝做手脚。好细的手脚。血人身子好胖,树枝手脚肯定撑不住。

    绿x问阿蘅是不是见过这个莫样的人。阿蘅没有见过,但不想让绿x看扁了,所以阿蘅说阿谋哥哥一定见过!

    阿谋哥哥你见过胖身子细手脚的人吗?一定见过的吧!

    ……

    阿蘅于正德七年正月初八晨

    肆

    阿谋哥哥:

    四皇兄,他准阿蘅叫他阿絮。阿絮可好了,给阿蘅带米饯!米饯甜甜好好吃。阿蘅相吃多多,阿絮不准,阿蘅不高兴,不相吃药,不相和他说话。

    阿絮好好看。他慢慢和阿蘅说话,阿蘅就听话。阿蘅有乖乖吃药。

    ……阿谋哥哥你给阿蘅带米饯好了。阿絮不带就不带。

    他们都说阿絮不该来看阿蘅。因为阿蘅病了,阿蘅的病会让其他人生病,所以清华宫才封掉。但阿絮不怕!他好厉害的!他说还会来看阿蘅。

    阿絮是清华宫封掉后唯一一个从外面来看阿蘅的。阿絮真好!

    阿谋哥哥你回来了,会不怕阿蘅的病,还来看阿蘅,送阿蘅礼物吗?

    阿蘅相你,不要不来看阿蘅……(宣纸又被一滴滴豆大的水渍熏开)

    ……

    阿蘅于正德七年正月十二晨

    伍

    阿谋哥哥:

    阿蘅、阿蘅又病了……(宣纸有两滴熏开的水渍)

    太医过来给阿蘅扎针。这个太医没有胡子,不是之前那个老爷爷太医。阿蘅怕扎针,躲起来不让太医扎。太医很生气,说阿蘅不识……嗯,没有记住后面两个字。不过太医走了,不扎了,真好!

    但绿x很伤心,她去找那个太医,x下来求太医扎阿蘅针。

    绿x哭了,阿蘅只能给没胡子太医扎了。好痛!阿蘅的病还是没有好。

    太医是坏人。

    ……

    阿蘅于正德七年正月二十夜

    ☆、57

    一行人回到皇宫后,羽成熙先回到他的麟趾宫梳洗一番,再前去拜见正德帝羽宗仪和萧皇后。

    因为羽成熙在和梁皇派出的刺客打斗中受了伤,虽然已经草草包扎过了,但羽成蘅不放心,让太医去一趟麟趾宫为他重新诊断包扎。

    本来羽成蘅准备派绿怡去为羽成熙安排这一切事宜的,毕竟绿怡是羽成熙暗部的人,该提醒一下大皇兄他的暗部还在他的手中。不过回宫后羽成蘅就改变主意了。今日便让大皇兄安生一日吧!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

    羽成蘅办事向来妥贴。羽成熙的麟趾宫在他回来前已经额外整理一番。所有的一切布置摆设和七年前他离开的时候并无二致。

    羽成熙身边的两个宫人,圆胖易感的叫元宝,是个太监,瘦长冷肃的叫长栋,是个侍卫。他们都是跟着羽成熙去梁国回来,唯二幸存下来的人,对羽成熙极为忠心。

    长栋在之前的刺杀中也受了伤,倒是元宝侥幸毫发无损。

    太医为羽成熙重新包扎过后,便被羽成熙遣去为长栋诊伤。元宝看着完好如初的麟趾宫,抽抽噎噎地抢过新派过来的宫人的职务,亲自去伺候羽成熙沐浴更衣。

    羽成熙看着元宝红着一双兔子般的眼睛凶巴巴地喝止陌生宫人的靠近,不禁微微一笑,那些宫人顿时没了气焰,忐忑不安地候在一边,任元宝施为。

    “桃花依旧,人面全非呀,殿下……”元宝一边利索地伺候羽成熙,一边嘀咕。

    羽成熙的眼睛像藏着层层迷雾似的氤氲不清,他的心思也越来越让人无法捉摸。即使与他有着同生共死之情的元宝和长栋都从不敢胡乱揣测他的意思。

    对元宝的话,羽成熙只是勾起唇。

    穿上一身深紫色的皇子正服,二十三岁的青年身长玉立,贵气如渊,沉潜内敛,举足抬手间全是无可挑剔的皇家气度。

    羽成熙是羽成蘅这辈子见过的最具贵族风范的人,没有之一。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明亲王殿下驾到……”

    “皇儿!”司礼的唱礼还没有过去,一声凄厉的喊叫从步辇上传出!萧皇后甚至等不及旁人的搀扶,跌跌撞撞地向羽成熙冲过去。

    正德帝羽宗仪没有萧皇后那么夸张,但也双眼微红,定定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嫡长子。

    羽成蘅扶着羽宗仪的一边手臂作孝子状,看着萧皇后和羽成熙的重逢大戏。

    羽国的帝后听闻羽成熙终于回到宫里的消息,都等不及他梳洗后再来拜见,联袂来到羽成熙的麟趾宫。羽成蘅是亲自禀告他们这个消息之人,便跟了过来。

    “父皇,母后,儿臣不孝!”羽成熙向羽宗仪和萧皇后跪下叩头。

    萧皇后扑向羽成熙的动作被他的下拜阻止。她含泪望着他,伸出手迭声道:“快起来,快起来,让母后看看你,看看你……”

    羽成蘅不禁有些同情羽成熙。司徒弘烨一“死”,畏他如虎的萧皇后顿时放下心头大石。加之最忌惮的妃嫔静贵妃、顺贤妃都已经离世,冯德妃因为皇儿羽成珠的沉默而沉寂,新上任的郑淑妃根基未稳,她的皇儿羽成慕又娶了明月郡主司徒悦,要对她不离不弃,注定只能当一个闲王。萧皇后没有了制肘,当权的十一皇子羽成蘅对她又礼遇,所以即使一直病着,她还是过上了前所有未的舒心日子。

    这舒心日子过久了,最大的倚仗——亲儿羽成熙也快回来了,她便开始有些忘形。

    羽成蘅是后来才发现萧皇后对他的父皇、正德帝羽宗仪是打心底里看不起的。萧家在她的伯父手里得以发扬光大,一跃而成殷实的羽国第一士族。她是萧家嫡女,虽然不是长房嫡女,但依然享尽尊荣。被族长伯父嫁给一个常山王的庶长子本来是不甚情愿的,偏偏她的命好,嫁的丈夫最终成了皇帝,肚皮又争气,生下的唯一一个儿子极为出色,把其他皇子统统比下去,更直接导致族长伯父临死前把族长之位越过长房嫡子交到她的嫡长兄萧云手上。萧皇后曾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的凤凰之命。

    可惜好景不长,战乱和司徒弘烨的到来把萧家的大好形势彻底打乱。而且作为一个妻子,心知肚明自己的丈夫是多么的懦弱无能,还被当作嬖宠多年,萧皇后根本不愿意让他再亲近自己。帝后之间的关系在司徒弘烨“死”后已经相敬如冰。

    不过羽成蘅为了不让羽宗仪伤心,直接隔离了他和萧皇后的相处。而羽宗仪因为自己的生理问题,对萧皇后心里有愧,因而没有发现自己的结发妻子已经无比鄙视自己。

    而这样做的恶果就是,萧皇后更加不当正德帝羽宗仪是一回事儿。

    羽成熙跪拜父皇母后,但羽宗仪还站在一边来不及出声,萧皇后已经完全忽略他,率先让羽成熙起来,还急忙忙地伸手去扶,毫无半点一国之母的大气沉稳。

    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母子情深,羽成蘅表示怀疑。

    羽宗仪也不是傻子,对萧皇后的无视略有所觉,但目光落在羽成熙身上,终究是不忍心看着他一直伏跪着,只当萧皇后是思子心切一时失态,顺着她的话道:“元泽不必多礼,快起来!”

    羽成熙道:“谢父皇、谢母后!”他站起来,看着羽宗仪鬓发上的霜色,和萧皇后脸上的病容,喉间不禁微微一哽。

    萧皇后戴着甲套的手紧紧握住羽成熙的手臂,泪眼朦胧:“我儿受苦了……”

    羽成蘅看得心里嘶了一声。羽成熙的伤可是正好伤在手臂上,听说是长长的一条刀痕。这一抓还得了?

    羽成熙却愣是面不改色,温言安慰着萧皇后。

    “父皇,皇后娘娘,不如我们进去再谈吧?大皇兄风尘仆仆归来,正需要歇歇脚。”羽成蘅道。

    “正是,梓童,我们进去吧。”羽宗仪颔首道。

    萧皇后的目光在正德帝羽宗仪和扶着他的羽成蘅身上转了一圈,越发抓紧羽成熙的手臂,淡淡地点头应允。

    一行人便转入麟趾宫的正殿。

    在麟趾宫聚话了半个时辰,萧皇后久病的身体先扛不住,但她固执地握住羽成熙的手臂不肯让他离开身边。

    羽成熙无法,只能向羽宗仪告罪一声,在羽成蘅略带同情的偷偷瞥视中,脸色平静地扶着萧皇后回坤宁宫,由他亲自侍疾。

    但毕竟羽成熙已经是已成年的皇子,不能再坤宁宫久待。他留了一个时辰便离去。只是到了这个时辰,原定的其他皇弟来拜见羽成熙这个好不容易回来的大皇兄这一事,只能推到明天再进行。

    羽成熙回到麟趾宫,关上门后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

    元宝低呼一声,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坐下来撩起衣袖一看,包扎伤口的布条已经全部染上血色,而坤宁宫那些人包括萧皇后居然无一发现羽成熙的异状。饶是以羽成熙的淡定,这回来一路上的颠簸劳顿、危机重重,加上受伤失血,又经萧皇后这一番折腾,身子都觉得吃不消。

    元宝极为心疼:“殿下,奴才马上去传太医。”

    羽成熙摆摆手:“去找明亲王安排,不要张声。”

    元宝一点即透。从坤宁宫回来便召太医,这不是打萧皇后的脸吗?不过羽成熙一回宫便召太医的事并没有刻意隐瞒呀!怎地萧皇后好像不知道似的?

    还以为这皇后娘娘有多疼爱主子!元宝心里为羽成熙抱不平。但萧皇后毕竟是羽成熙的亲生母亲,他也不敢把这抱怨说出口,只能灰溜溜地按羽成熙的吩咐去找明亲王。

    不过还没有出宫门,便见一穿着便袍老者背着药箱,在侍卫的护送下匆匆走过来。看这架势,是要来麟趾宫为大皇子羽成熙诊治的,并且是悄悄的来,没有惊动其他人。

    元宝一愣,心里突然有了一点安慰。

    清华宫内,绿怡跪在火光通明的殿里,听着羽成蘅一字一顿地教导新来的宫女紫云,心里一阵酸涩。

    大皇子羽成熙回国,他们这些暗部之人是时候该回到他身边,重新效忠于他。羽成蘅也十分通情达理,已经亲自找来另一批人,对这些人逐一进行撤换。

    这个紫云,便是要顶替绿怡之职,成为清华宫的大宫女。她也因此有幸得到明亲王羽成蘅的亲自教导。

    绿怡明知这是个必然的过程,但心里还是止不住觉得难过。她的嫡亲表姐红绫为了救羽成蘅而死,这些年来她已经把羽成蘅当成自己真正的主子以及弟弟,两人间有了很好的感情和默契。对羽成蘅的处事手段,绿怡都是极为佩服的。和绿怡有着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羽成蘅也从来没有因为他们是大皇子的人而亏待过他们,一直都非常信任重用他们。暗部能在羽成熙待在梁国多年依然苟延残喘至今,全赖羽成蘅的扶持。他们都知道能有羽成蘅这样的主子,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羽成蘅对他们有着恩泽。

    但另一方面,大皇子羽成熙同样对他们恩重如山。他培养了他们,让他们有了这些能耐并且赖以为生。他们对羽成熙的忠诚不容置疑。

    经历过这么两个同样出色的主子,无论将来他们最终要站在那一边与另一位主子敌对,都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

    但羽成蘅对储位很有野心,而羽成熙有着羽国第一皇子的名声,他的身份地位都注定他不能放弃储位。两人相争之局已经注定,避无可避。

    他们这些暗部之人该何去何从,尚是一个未知之数。而无论效忠哪一方,对另一方都等同背叛。如今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评说当初羽成熙把暗部借给羽成蘅之举。

    绿怡作为羽成蘅身边的大宫女,知道按羽成蘅的意思,是要把他们全部归还给大皇子羽成熙,而且他会在明日再见羽成熙之时,提及这件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跪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她想求羽成蘅收回成命。但若羽成蘅要求她对他绝对效忠,她又不敢保证。她不敢也不能做出伤害大皇子羽成熙之事,可是她也可以为羽成蘅去死。

    羽成蘅看着绿怡跪着的身影,拿书遮了弯起的唇角。

    ☆、58

    第二天众皇弟一同来到麟趾宫拜见大皇兄羽成熙,连十三公主羽成微都来了。

    其实到六皇子顺王羽成慕以下的皇弟对羽成熙的印象都不深。当年羽成熙离开时他们的年纪都还小,而且他们不像羽成慕那样能进上书房读书,不时可以和羽成熙见面因而对他记忆犹新。不过他们都知道有羽成熙这个大皇兄,关于他的事迹就像书里的故事一样。突然书里的人真实地站在他们面前,他们都充满了好奇。

    二皇子羽成祺比羽成熙早一步回来。他的身份已经得到正德帝羽宗仪的证实,并且因为卓越的军功被封为镇郡王。他曾受羽成熙的救命之恩,对这位唯一的皇兄十分敬重。羽成熙明白他行礼的原因,含着笑受了全礼。

    四皇子羽成雪对羽成熙同样敬重,一丝不苟地行了同样的全礼。羽成熙只受了半礼。他很清楚羽成雪为了羽国付出了什么。如今羽成熙能回到羽国,承了羽成雪的一份情。

    五皇子羽成珠曾经因为受封睿王风光一时,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但司徒弘烨的“死”让他瞬间从天上堕落泥尘。事后他从母妃冯德妃口中得知冯家利用他的真相,自此对冯家极为不谅解。尽管皇室对他投靠司徒弘烨的事进行了美化,也看在冯家的份上没有剥夺他睿王的封号,羽成珠还是沉寂起来,终日郁郁寡欢。冯德妃为他操碎了心也成效不彰。

    不过自从知道羽成熙快回来了,羽成珠突然变得比以往都有精神。今日他是第一个到麟趾宫的。盛装一番的他消瘦的脸上仿佛回复了些许三年前的张扬热烈。

    他毕恭毕敬地向羽成熙行了大礼:“大皇兄万安!阿殊随时听候您的教诲。”

    所有人都不自觉看着他。这是明目张胆的投诚?有了近年来崛起的军方势力,加上作为外戚崛起经营多年的努力,羽成珠背后的冯家作为权力新贵,实力可不弱!

    羽成熙没有因为他的异常举动而改变态度,依然温和尔雅,波澜不惊。论封号之尊贵,羽成珠最高,所以羽成熙按例只受了半礼。

    六皇子顺王羽成慕素来重礼,今日却是来得最晚的一个,不过他的眉宇间带了压不住的喜色,因为一大早顺王妃司徒悦被诊出怀孕二个月。这是羽成慕的第一个孩子,即将为人父的看起来更加谦和温文。他的皇兄皇弟都纷纷向他道贺。羽成珠是其中最为高兴的,因为那是司徒弘烨的第一个孙辈。

    羽成熙受了他半礼后,温言劝他回去待在刚怀孕的妻子身边,对司徒弘烨唯一的女儿毫无芥蒂。

    羽成慕推了几句推不过,便不再坚持,告罪一声匆匆离开麟趾宫。

    八皇子羽成凝自当年的惨事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怯懦内向。及冠之后他开始带发修行,如今大半时间在洛阳城郊的大普陀寺里挂单。虽然至今还碍于母妃戚妃的阻止没有剃度定法号,但情绪已经变得十分淡漠,彷如一潭死水。他来向羽成熙行礼只是依礼而行。羽成熙对着这个皇弟,也不禁感到些许唏嘘。

    九皇子羽成柳和十皇子羽成钰原本是羽成珠的跟班。但事实上羽成柳的母族刘家早已和羽成雪的母族王家结盟。羽成柳真正支持的人是四皇兄羽成雪。即使后来羽成雪没有争位之意,羽成柳也紧跟在他身后,不进不退。羽成钰再已经向羽成蘅表了忠心,他背后的苏家会以桓家马首是瞻。羽成柳和羽成钰的关系一直很好,没有因为阵营的不同而反目,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们一同恭敬地向羽成熙行全礼。羽成熙含笑受了。

    接着是羽成蘅。虽然他贵为明亲王,而且是不折不扣的实权皇子,但他还是郑重给羽成熙行了一个全礼,感谢他在司徒弘烨一事上的全力相助。没有羽成熙的支持,他的谋划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羽成熙也丝毫没有端起兄长的身份,只是凭一个普通羽国人的身份,以同样郑重的态度回了羽成蘅一个全礼。若没有羽成蘅这些年来拖着病弱的身体殚精竭虑,一点一点设局,不留后患地除去司徒弘烨,羽国危矣,他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在有生之年回归故国。

    兄弟俩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对视的目光都剔透明晰。这互相的一礼,也把彼此之间的恩情一笔勾销。以后之事,便各凭本事!

    两人的礼受到所有人的侧目。羽成珠眼里更是迸出尖锐的光。

    当年的小胖墩十二皇子羽成旻最喜欢羽成蘅这个小皇兄。他性情敦厚,忘性也大,受过明月郡主司徒悦的侮辱也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虽然已经十一岁了,还整天顾着玩,可劲儿地撒欢,是后宫妃嫔的开心果。他行礼的时候扑跌在地上,引来一阵笑声。羽成熙亲自扶起他,他笨笨拙拙地抱着小胖手哭丧着脸朝大皇兄行完礼,然后奔向羽成蘅求安慰。

    十三公主羽成微倒像羽成旻的姐姐。这个羽国唯一的公主向来深居简出,和皇兄们接触极少,如今已经长成一名端庄沉静的小淑女。她牵着十四皇子羽成瑛的小手,和他一起向羽成熙行礼。自从容妃出宫后,羽成瑛便交由羽成微的生母陈昭仪代为抚养。羽成熙也亲自扶起这两姐弟。不过扶起羽成微时,羽成熙微微一顿,难以捉摸的目光在这个十三皇妹身上定了定,才若无其事地转而扶起羽成瑛。

    众人行过礼后又聚话了一会儿便各自离去。羽成珠想留下来,被羽成蘅抢先一步道:“五皇兄,我与大皇兄有要事要谈,你先行一步吧。”

    羽成蘅的语气是通知,不是商量,不容旁人违逆。羽成珠握了握拳,勉强点点头,不甘不愿地离开。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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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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