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先生与蛇 作者:九阙
正文 第19节
先生与蛇 作者:九阙
第19节
萧修北从地上挣扎着站起,看着身边的羽林军行色匆匆,快步走过。
他脱臼的右腕已经肿了起来,下身也黏腻地痛苦着。
有人走到他身侧,恭敬地说:“请。”
萧修北怔了怔,转过头去。
只见那人一袭青衫,眉眼温和,一身的书卷气。
竟是萧墨。
萧修北看清了他手中的物什,警觉地问:“你拿这些作甚么?”
萧墨温和地一笑:“这是上好的歙砚,可遇不可求;这毫笔是上好的狼毫,还有这纸,可是徽州宣纸,从你们梁国买过来的……总而言之,这些都是我的身家性命。”
他说到这里,暧昧地笑笑:“有些达官贵人,就喜欢绘点马背嬉戏图、马上春光图。纵使在半路上,也不能忘带这些东西。”
萧修北哽了一下,然后抬手,神情颇是无辜:“朕手肿了……”
萧墨凑头看过去:“真的耶。”
“脱臼了……可没法上马。”
萧墨笑眯眯唤道:“翎大人。”
翎羽面无表情地从阴影处走出:“何事?”
萧墨指了指萧修北:“梁国皇帝陛下的手腕脱臼了。”
翎羽以迅雷不掩耳之速捏住萧修北的右腕,重重一拉,再一紧——只听咔哒一声,萧修北痛得脸都变了色。
“好了。”翎羽松了手,淡淡道,“还请两位上马车吧。”
萧墨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微笑:“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怕是看不住梁国皇帝。不如翎统领一同——”
翎羽一把扛起萧修北,握住他的脚腕,然后咔嚓一声。
萧修北的脸僵了一下,然后再痛得扭曲了一下。
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下头。
翎羽扛着萧修北,将他扔进了马车中:“他脚已脱臼,寸步难行,你总能看得住他了吧。”
萧墨眼中满是失望。
翎羽冷哼一声,威胁:“你今后再打主意要替我画像,别怪我不客气!”
萧墨轻声嘟囔:“本公子都破例愿意为你画单人像了……”
此时蕲州夜深,凉风习习。
楚忘骑着一匹黑色神骏,率着众多羽林军,往雍城疾驰而去。
经过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奔驰,楚忘终于满身尘土地飞马驰入皇宫。
那时天色蒙蒙,正是黎明。
启明星欲坠未坠,半阕残月犹挂在天际。
楚忘风尘仆仆地直往思政殿里冲。
殿里侍从见状纷纷跪下,伏地行礼。
一个清淡而从容的声音忽然响起:“陛下。”
楚忘倏然止住脚步,循声看去。
来人着着大红官袍,身材修长,面容肃穆。
他对楚忘恭敬地行了一礼:“臣见过陛下。”
“原来是左相,可有要事?”
“臣自有要事,还请陛下移步相议。”
楚忘沉默了下,沉住耐心,走到前殿中:“说吧。”
拓跋律忽然直挺挺地跪落在地,呈上一章奏折:“此为臣所奏之事。陛下不该为私情,弃家国为一旁。”
楚忘并不接过,只皱眉冷声问道:“卿是何意?”
“臣闻之,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必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必仇寇报之——”
楚忘轻柔地笑一声,接过奏折,将拓跋律扶起:“孤自是以国士待卿。”
拓跋律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臣谏言未尽!草莽之人尚且如此,何况一国之君!”
楚忘沉下脸,眸中隐隐雷霆之色:“卿到底是何意?”
“臣欲言,一国之君,不宜加辱。陛下此举,不仅置道义于不顾,更怕兵戎起时,哀兵必胜。”
楚忘捏着奏折,微微阖上双眼:“卿所言极是,但朕自有决断。你下去吧。”
拓跋律依旧跪在地上:“但臣对北魏兵锋,极有信心。梁国守势或许足矣,但大缺攻势。萧梁之事,纵使惹得兵戎再起,也无法动摇国本。此刻却有一件动摇国本之事,亟待解决。”
“你说。”
“北魏皇室凋零,皇嗣之事,刻不容缓。还请陛下广选秀女,充实后宫。”
楚忘闻言沉默半晌,然后道:“卿所言有理……你去办吧。”
拓跋律深深伏地行礼:“臣遵命——吾皇万岁万万岁。”
楚忘眉宇间逸出一丝无奈:“臣写密笺,急招孤来,就为了说这番话么?”
“臣不敢欺君。太上皇确实于两日前苏醒过一次。”
楚忘倦怠地挥手道:“爱卿退下吧,孤去看看他。”
拓跋律又行一礼,才躬身退下。
寂静的大殿中,众侍从无声无息地躬身候着,仿佛影寐。
楚忘转入后殿,踱到床前。
拓跋烨陷在床中,消瘦得可怕,犹在昏睡。
楚忘伸出手,摩挲着对方的鬓发,只觉一颗心沉到了深不可见的深渊中。
楚忘伸出手,摩挲着对方的鬓发,只觉一颗心沉到了深不可见的深渊中。
他……怎么还没醒?
有太医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地说:“启禀陛下,太上皇前两天醒过来一次,神智不大清醒,然后又陷入昏迷……”
楚忘在床侧坐下,满面疲惫:“是么?”
太医赔笑道:“是的。太上皇虽然消瘦不少,但精神很好。”
楚忘侧过头,神色有些冷冽:“你不是说神智不清么?”
太医有些结巴:“的确神智不清……大概是毒药伤了心智,需要慢慢调养,但是精神……的确不错。”
楚忘扶额叹息:“你下去吧……让孤静静。”
“是。”太医诺诺领命,躬身退了下去。
此时晨光渐渐浓郁,晨曦透过窗柩,暖融融地铺了进来。
楚忘垂下长睫,看着对方,满心疲累:“我……似乎做了些错事……”
拓跋烨的面容融在晨光下,看起来温和恬静,竟有了血色。
楚忘对他笑了笑:“那些事……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我想,我应该疯了……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想必你醒来后,也认不得我了。”
楚忘伸指,掠过对方的唇瓣:“想必……也不会喜欢我了吧。”
对方长长的羽睫掩映在光线中,像蝴蝶的翅,微微扇动了下。
楚忘一愣,然后猛地回过神来,屏住了呼吸。
那睫羽颤动得越发厉害,然后,那双眸子缓缓睁开。
紫色的眸子,在晨光中流光溢彩,明亮得几乎剔透。
果然是……精神很好的样子。
楚忘既惊又喜,长舒一口气,太医所言不虚。
那双眸子眨了眨,竟带出稚气的迷惘来,然后看到楚忘,眸子里放出了光彩。
他呆呆看了楚忘半晌,然后一把抓住楚忘,神色惊艳且迷恋,“美人!美人芳名为何?可有婚配?”
说到此处,他呵呵地颇是羞赧地笑了两声,忐忑地问:“呵呵,嫁于在下可好?”
楚忘整个人瞬时震惊得呆住。
拓跋烨立时显出失望的神色,然后自我安慰道:“或许在下此言太过突兀……不过美人,你我初识,你不大了解我。待到以后,了解我的性格人品,必定会爱上我的!”
说罢,使劲揉捏着楚忘的手,一副豆腐不吃白不吃,狂吃撑不死的模样。
楚忘立刻甩起了手,实在是惊吓过了度。
拓跋烨立马熊抱住他:“美人,你莫怕,我可是正经人,不会对你怎么样!”
“太医!”楚忘扯开嗓子吼,声音都变得嘶哑,“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殿外侍候的太医和侍从听到声响,立马连滚带爬地跑进来。
见到拓跋烨生龙活虎的模样,立马下跪道:“恭喜陛下,恭喜太上皇!”
拓跋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立刻释然:“你瞧瞧,他们都恭喜我们了!看来我们在一起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
楚忘下了劲道,终于扒开他,将拓跋烨丢在床上。
他猛地后退几步,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他到底怎么了?疯了么?!”
太医跪行几步,试图把拓跋烨的脉。
拓跋烨却一下子闪开,缩在床角,颇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楚忘。
太医尴尬地缩回手:“想必是那毒太过霸道,损了太上皇的心智。但只要好好调养,想必日后定能恢复。”
楚忘沉下脸,然后努力软下声音,轻柔地问拓跋烨:“你……你还记得我么?”
拓跋烨一脸灿烂的笑:“美人你尚未告诉我你的名字,你若告诉我,我定然铭记终身!”
楚忘铁青了脸,目光凌厉,看向太医。
太医的额头渗出了满头冷汗,本想笑,嘴角抽了抽,倒像是抽筋。
“这个……好好调养,想必——”
楚忘一脚踹了过去,将太医踹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庸医!”
拓跋烨沉下脸,忍不住晓之以理:“你这人,长得虽漂亮,脾气也太过暴躁,怎么能随便打人呢?你打人,人家会痛的嘛。”
楚忘闻言沉默,面色铁青,眉宇之间戾气重重。
拓跋烨唯恐惹恼了他,立马笑着自以为是地哄他:“不过美人就是美人,打人的模样也美。你如果打我,我也会觉得很美的。”
然后一副美得冒泡的样子。
楚忘的面皮抽了抽,一时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什么感受,五味俱陈之下,最后酿出极其心酸的怒火,拂袖离开。
拓跋烨在身后叫道:“美人呐,你去哪里?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接着扑通一声,大概是翻下床的声音。
楚忘忍住回过头去的欲望,径直往前走着。
冷不防小忠从斜刺里冲将出来,一把攥住楚忘:“少——陛下!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楚忘皱眉,心不在焉地敷衍:“嗯,我也想你。松手吧。”
小忠又道:“陛下,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半仙么?”
“别整什么幺蛾子,放手。”
小忠捏住愈紧,死活不放,开口想继续唠叨,拓跋烨已经从后面追来。
他见小忠纠缠不休,忍不住皱起眉,肃容怒道:“哪里来的小瘪三?”
拓跋烨此时虽是心智受损,眼神中也时时透着傻气,但此时敛容肃穆,带着昔日三分雍容凌厉,依稀间又是从前的那个拓跋烨。
楚忘看着他,几乎恍惚了。
小忠有些怕他,躲在楚忘身后,不甘心地回嘴:“谁是小瘪三?!”
“说的就是你!还不松手?!”说着拓跋烨撸起袖子,就想冲将上去。
太医侍从连忙上前,劝慰着拉住拓跋烨,将他往床上拖去。
小忠一时间有些呆愣:“他怎么成了这副傻样?……”
他喃喃自语着,忽然间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少爷,我明白了!”
楚忘终于摆脱了他的手,径自往殿外走去:“明白什么?”
小忠紧跟着:“少爷您性情大变,我去问过半仙了,那叫出魂之症,是在阴气过重的地方,过度恐惧或者悲伤导致魂魄出窍。那天您不是和太上皇一起么,您瞧瞧,一人就算了,两人都性情大变,肯定是有冤魂作祟,害了你们!”
楚忘倏然停住脚步,差点害得小忠一头撞上去。
楚忘转头看着小忠,冷冷道:“以后少给我放屁!”
小忠百折不挠,脸上也没显出悲伤失望的神色。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的护身符:“少爷,这可是开过光的,您戴在身上,有利于凝聚魂魄,避害趋利。”
楚忘无语地抽了抽嘴角,但心中却难得地涌起一股暖流。
毕竟还是有人关心他,担忧他。
他沉默一瞬,还是将护身符接过:“谢了。”
“哎少爷,”小忠愈战愈勇,又掏出一张符咒,“这个符咒也是开过光念过经的,您看这金光闪闪!半仙说,将这个烧了兑黄酒喝,有助于收魂敛魄——”
楚忘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一把夺过那个黄符,然后塞到小忠喋喋不休的嘴里:“闭嘴。”
然后转身就走。
逃也似的。
小忠从嘴里掏出那张黄符,喃喃自语:“少爷如此心虚,定是这开光神物煞到了少爷体内的妖气!”
然后忙不迭擦了擦黄符上的口水,却将上头的朱砂画符给擦花了。
他懊恼地叹了口气:“哎,湿透了!”
后头忽然凑过来一张脸,好奇道:“诶,这是什么?”
小忠眼前一亮,问道:“你还记得我么?”
拓跋烨嫌弃地撇了撇嘴:“你这种小瘪三,我怎么会认识你?”
小忠高高昂起头,不屑道:“我可是陛下的心腹重臣!你打狗也要看看主人!你骂我,岂不是啪啪地打陛下的脸么?!”
拓跋烨立马噤声,然后很委屈地说:“我可舍不得啪啪地打他的脸。”
身后的太医追上来,谄笑着问:“太上皇,您要打谁的脸啊?您下个令,我替您去打!”
拓跋烨嫌弃地说:“走开走开!”
说着一把拉过小忠的手,赤着脚将他拉到角落里:“你既然是他心腹重臣,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讨他开心?”
小忠灿烂地笑着,将那张黄符摇了摇:“只要将它烧成灰,然后和在黄酒里,让陛下喝下,陛下就会很开心了。”
拓跋烨很怀疑地皱起眉头。
“你傻吧。”他鄙夷地说,“这黄纸是湿了,怎么能烧起来?”
小忠迎风抖了抖黄符:“虽然是湿了,但是可以晾干嘛。”
然后忧虑重重地叹了口气:“只是上头的朱砂画符糊掉了,不知威力会不会大减……”
拓跋烨皱眉,跟着忧虑重重起来:“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我不大理解。”
小忠道:“你自是不知,陛下以前很爱笑,又温柔,又体贴……”
拓跋烨瞪大眼,心生向往:“真的?!若是他肯对我笑,对我又温柔,又体贴,我可是愿意做任何事情!”
“这自然是十分简单,陛下这个样子是因为中了邪。只要你将这黄符烧成灰,兑在黄酒中,自然能让他去了邪气,让他变成以前那个样子,又温柔,又体贴。”
拓跋烨十分向往,但又忧愁地皱了眉:“湿成这个样子……”
小忠再次抖了抖黄符:“干得差不多了……我们该想想,怎么哄陛下喝下去。这件事若是成功了,我也可以帮你恢复神智。”
拓跋烨肃穆道:“我自认十分正常,用得着恢复神智么?”
“那你知道你是谁?为何在这里?与陛下什么关系么?”
拓跋烨辛苦思索片刻,迷惘地摇摇头。
小忠叹道:“这就是了!据我推测,该是你和陛下因为某些机缘巧合,同时中了邪,灵魂出了窍。这黄符,可是开过光的,有助于敛魂收魄,恢复神智。”
拓跋烨听闻此话,犹如醍醐灌顶:“是了!他还问我记不记得他!我竟忘了他,难怪他如此生气!哎!”
他想到此处,懊恼地锤了锤手:“想必我与他有过一段十分浪漫的光阴,但我竟然丝毫想不起来!这位英雄,能不能将这黄符先让我兑着黄酒喝了,让我恢复记忆?”
小忠摇头肃道:“不成不成!这是我高价从半仙处求来,仅此一张,不能随意让予他人。”
但他又接着道:“不过你莫要灰心。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之计。我将这符灰兑在酒中,然后你找陛下去喝酒。你哄着陛下一起喝了酒,岂不是能让两人都祛了邪气?”
拓跋烨拍膝赞道:“此计妙哉!”
楚忘在御书房中处理了一天政务,直到夜幕低垂,才回到寝宫。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疲惫非常。
寝宫中罗幕低垂,檀香袅袅。
竟一个侍从也无。
楚忘也没有注意,走到床前,宽了衣正欲就寝,掀开被子只见玉体横陈。
楚忘大惊,连忙将被子重新盖上。
女子雪白的皓腕却藤蔓般缠了上来,轻柔的呼唤甜腻得像糖:“陛下。”
楚忘僵直了身体,故作不以为意地应了声:“嗯。”
心中默想,那拓跋律好快的速度……一下子就管到他床上来了。
但忠臣、重臣的心意,不好拂逆。
女子贴了上去,丰腴的肉体贴住了楚忘,咯咯轻笑:“陛下……奴婢为你宽衣。”
楚忘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将女子重重压在了床上。
女人一声惊呼,娇喘吁吁。
手脚并用,缠住楚忘。
楚忘简直觉得女鬼索魂了,难以呼吸。
脑海中却莫名响起了拓跋烨那句话。
你莫学我,多收宫嫔秀女,多生子嗣,为拓跋皇室开枝散叶……
多收宫嫔……多生子嗣……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楚忘咬着牙,将女人翻过身,借势沉下身——
可竟然……
女人疑惑的声音响起:“陛下?”
楚忘尴尬的脸色掩在阴影中:“孤想……床笫之上,应该多些情趣……比如来写助兴的药……”
女人轻笑声响起:“陛下莫急……”
她说着,转过身来,拥住楚忘,轻柔啃咬着他的喉结,然后慢慢向下。
楚忘僵着身体,由着她动作。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是瓷瓶碎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震惊的质问声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女人一声惊叫,缩在了楚忘身后。
楚忘循声看去,竟是拓跋烨。
他将衣物迅速裹在女人身上,问:“你怎么来了?”
拓跋烨看着脚下湿漉漉的碎瓷,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来找你喝酒。”
楚忘披衣而起:“你身体未好,怎么能喝酒?”
拓跋烨呆呆地看着他,心中却激荡:“是……药酒。能补身体的。”
楚忘看着他那幅样子,心底泛上来一点心酸心痛。
他赤着脚走下床,牵住对方的手:“宫中各色药酒最多……来,孤陪你一同喝。”
那时深夜,夜风徐徐。
北魏天高野阔,星灿月明。
两人并肩坐在玉阶上,执着酒坛。
拓跋烨看着楚忘,嘴咧得很大,笑得很灿烂,很……傻。
楚忘喝了一口酒,满嘴都是苦涩的药味:“你……竟成了这副模样。”
他扶住额头,指尖划过断眉,似乎有些不胜酒力:“我竟成了这副模样……”
拓跋烨安慰道:“你模样很俊很好看呐……”
楚忘笑了下,不置可否。
拓跋烨接着忐忑问道:“那……你喜欢我这副模样么?”
楚忘微微侧过头,依稀记起不久前的一个晚上,也是深夜,那个男人,眉眼深邃,浑身浴血,宛如修罗……
不过月余而已,自己不是自己,他也不是他了……
楚忘眼中泛起淡淡笑意:“活着就好。”
他拍拍对方的肩,然后举起酒坛,烈酒灌吼。
药酒很冲很烈,楚忘被呛得咳了起来。
若是死了……不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了么。
就该活着,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酒坛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楚忘落拓站着,哈哈大笑,狼狈不堪。
拓跋烨有些受惊,紧张地问道:“忘儿?”
楚忘止住笑,脸上显出惊疑不定的惊喜来:“你……记起我的名字了?”
拓跋烨摇摇头:“是小忠告诉我的……”
楚忘沉默一瞬,是单薄到无动于衷的失望。片刻之后,他轻声嘱托:“记得喝药。晚上夜风大,又凉,不要乱跑。你快回去吧。”
拓跋烨拉住他的衣袂:“我不回去……我陪着你。”
楚忘推开他,向前走去,脚步些微踉跄:“孤不需要人陪。”
拓跋烨牢牢跟紧他:“陪着陪着就会习惯了嘛。”
楚忘转过头,眉宇紧皱,似乎有些怒容:“赶快回去!早点上床睡觉!”
拓跋烨讪讪:“哦……”
楚忘一个人走着。
他只着了中衣,夜风吹来,宽大的衣袂飘摇,像一只无牵无挂的白色风筝。
又像孤魂野鬼。
鬼使神差地,他走到一座偏殿前。
殿前的小太监缩在地上,大概以为无人会来,以至于偷懒打着盹。
楚忘站在门前,无声无息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正沉沉睡着。
大概梦中也不大安稳,紧皱着眉头。
楚忘站在床侧,怔怔看着他,然后伸手,按住他的眉头,用指腹轻柔地碾开对方眉间褶皱。
对方额头很烫,应该是发着高烧。
“萧修北……”他低声喃喃。
“他没死……他成了个傻子。”
楚忘讽刺地勾唇冷笑:“一对父子,一个傻子,一个疯子……你很痛快吧。”
那人梦中模糊地低语,不甚清晰。
“我该重金买来那两种毒药,然后给你灌下……让你要么成个死人,要么成个傻子……”
对方梦呓一声,很低,楚忘却听清了。
“忘儿……”
楚忘的心惊悸地跳了下,往后退了两步。
萧修北低低呓语:“忘儿……不要……”
楚忘低下头,看着自己赤裸的脚。
脚踝光洁,脚底肮脏。
对方的声音带了点痛苦缠绵的味道:“忘儿……”
楚忘转过身,逃也似地离开。
萧修北倏然睁开眼,眸中清光一片,冷锋闪烁。
他看着楚忘离开的背影,勾起嘲讽的笑。
疯子又如何?能断情,能绝爱么?
楚忘回到寝宫。
那女人竟还没走,看到楚忘进来,披上轻纱,袅娜地走过来:“陛下。”
楚忘皱起眉:“你怎么还在这里?滚!”
女人眼中立刻含着泪,行礼退下。
楚忘只觉精疲力竭,躺在床上不到两个时辰,又被侍从唤起,去上早朝。
朝堂之上,因选妃之事,是否应该紧跟国丧之后,吵成一团。
楚忘扶着额,忽然想到,拓跋烨名义上已薨。
自己北魏帝位,当真是坐得瓷实。
罢朝后,楚忘走到思政殿。
思政殿后殿中,床侧有窗牖。
窗牖下摆着一张红木桌。
桌上有青花瓷瓶,有铜镜。
暖日融融,瓷瓶上的玉荷花开得正盛,拓跋烨正对着镜子照着,小忠站在他旁边。
侍从宫女看到楚忘,下跪行礼。
楚忘抬手示意免礼,在后面静静地看着他们。
拓跋烨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虽然是挺俊俏,可我怎么觉得自己年纪一大把了?你瞧瞧,皮都松了。”
小忠抖着腿:“那是,都快四十了。”
拓跋烨大吃一惊:“怎么会?!我怎么觉得我还青春年少呐!”
“因为你傻呗。”
楚忘无声地微笑,眼神柔和。
拓跋烨忐忑地问:“那……忘儿多少年纪?”
小忠思索了下,伸出一根手指:“还有一年就弱冠了。”
拓跋烨抽了抽嘴角:“那我的年纪……岂不是可以当他爹了?!”
小忠怜悯地看着他:“可不就是爹么?”
拓跋烨锤膝而叹:“他要嫌我老,那可怎么办?到时我垂垂老矣,他还风华正茂……”
小忠道:“你不用想得这么远,他早有心上人了。”
拓跋烨茫然地惊恐道:“那可如何是好?”
“不过他那心上人已经嫁做他人妇……估摸着时间,都快生小孩了。你莫要伤怀,你还是有机会的。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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