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先生与蛇 作者:九阙
正文 第22节
先生与蛇 作者:九阙
第22节
他从喉咙里发出不甚清晰的呜咽声:“我要找一个更好的画师……那个萧墨,真不将我放在眼里。”
楚忘这次没有躲闪,由着他吻着。
良久唇分,楚忘哄着他回了思政殿。
大殿中檀香清淡,纱幔轻摆。
拓跋烨拉着楚忘吃早点。
几碟精致的点心,两碗山药五珍粥。
拓跋烨嘴里吃着粥,眼却一直斜看着楚忘,像是一不留神,对方就会消失似的,吃的满脸都是米糊。
楚忘从侍从手中拿过绢帕,然后替他擦着脸。
拓跋烨侧过脸,吻了吻他的手。
楚忘的手顿了顿,对方的便伸舌舔了上去,然后吮住一根手指。
拓跋烨的表情十分认真,像是品位着极致珍馐一样,而唇舌温热柔软,尚带着米粥的暖暖香味。
楚忘蓦然抽出手,然后拿那绢帕擦了擦手。
拓跋烨看着他,眼中全是失落了。
楚忘对他笑一下,意兴索然的:“孤事忙,便不陪你,你自己吃吧。”
说罢,起身便走。
拓跋烨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又发了半晌愣,骤然之间暴起,将桌子掀倒在了地上。
咣当一声巨响。
侍从皆匍匐在地,不敢做声。
拓跋烨大声命令道:“把拓跋小忠给我叫过来!”
侍从诺诺,领命下去。
拓跋烨等了半天,小忠才姗姗而来,面带喜色。
他坐在床上生着闷气,看到小忠,大声嚷道:“根本没用!无论我做什么都没用!”
小忠一脸高深:“你怎么知道没用?”
拓跋烨耷拉下肩膀:“他对我不假辞色,说些大义凌然高深莫测的话……你说,伤不伤人心?!”
小忠叹口气:“我也觉得陛下越来越神神叨叨了……不过,三天之后,大概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拓跋烨眼睛亮了下:“三天?”
小忠道:“陛下让我将萧定襄引来,与三日后,和萧修北相会!这可是好兆头,陛下分明是愿意放手了!”
拓跋烨疑惑道:“萧定襄是谁?”
小忠叹道:“萧定襄可是一个大美人,是萧修北的胞弟……而且……”他说到这里,一脸的神秘兮兮八卦之色,压低了声音,“陛下变成这样,他可是出了不少力。”
拓跋烨傻傻地哦一声。
小忠有些恨铁不成钢,凑首过去,低声道:“我听说,这两人有猫腻!”
拓跋烨一脸不可置信:“他们不是兄弟么?”
小忠啧道:“你们还不是父子么!”
拓跋烨点点头,深以为然:“那倒也是。”
小忠左右看看,见侍从都站得远,才神秘兮兮地继续道:“陛下当年还是我少爷时,之所以被萧修北相中,是因为他长得,可跟萧定襄有三分相像呐!”
拓跋烨听到这里,眼中的傻气骤然变成怒气,一锤床侧,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岂有此理!”
小忠赶忙道:“你莫激动,等陛下也报过仇发泄过怒火,想必也不会愿意再看那人一眼,定然将他放回去!”
拓跋烨突兀地笑了一声:“放回去?为什么放回去?他舍不得杀他么?”
小忠闻言也纠结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大概陛下以为一了百了太便宜他了?”
但他只纠结了一小会儿,一拍手,道:“我们三日后悄悄去南隅苑瞧瞧,到时候好对症下药!”
三日转瞬即逝。
两人一大早就偷偷溜往南隅苑。
南隅苑冷冷清清,竟是一个侍从守卫也无。
小忠低声对拓跋烨道:“萧定襄可是有着功夫,我们走得近,他恐怕知晓。我们要不爬上墙,远远看着?”
拓跋烨抬头,看着颇高的宫墙,皱眉:“要不你蹲下,让我踩着你上去,先观望观望?”
小忠胸有成竹地一笑:“前几日我偷偷在墙上凿了一排洞,好各个角度,都净收眼底。”
拓跋烨问道:“若是他们进屋去了,可如何是好?”
小忠一愣,然后说:“无妨,那窗纸是纸糊的,一戳就破。”
“你不是说那什么萧定襄有功夫么?他不会发现我们么?”
小忠一摆手:“孤男寡男,独处一室,干柴烈火还来不及,哪有闲情发现我们?”
拓跋烨一下被说服,点头道:“说的极是。”
两人弓着腰,很快走到宫墙一角,对着墙上的几个洞,凑眼看了过去。
恰好,对着院中的一棵合欢树。
合欢树枝叶正盛,而树下,坐着一人。
萧修北松松披着白袍,长发未绾,垂落在背。
雪衣墨发,羽睫低垂,手中执着一卷书,正散漫看着。
拓跋烨恨道:“果然一副狐媚子相!”
小忠叹道:“又是一个变得认不出来的……”
忽然变了声音,道:“来了!”
拓跋烨定睛看去,来的人分外眼熟,竟是楚忘。
楚忘着一身朱色的帝服,袖上暗纹,绣的是是凤羽凰图,锦绣无双,风姿卓然。
他向着萧修北走去,然后在他身旁坐下。
萧修北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楚忘伸手,揽住对方,一齐垂眸,看着书卷。
当真是一双璧人了。
拓跋烨看得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夏风徐徐而过,吹得合欢树的叶,窸窣作响。
楚忘吻了吻萧修北的鬓发,低声道:“你该对我说什么?”
萧修北翻过一页书卷,指尖摩梭着纸沿:“我爱你。”
楚忘抱了他,揽在怀中,咬着他的耳畔:“真动听……”
两人声音都很轻,拓跋烨看得暴躁不堪,听得不甚明了,没好气地问小忠:“他们在咬什么耳朵?!”
小忠道:“就是,我什么也听不见……”
“情话。”一个颇是清冷的声音传来,“他们在说情话。”
小忠使劲瞅着墙洞,闻言问道:“咦,什么情话?”
那声音愈发地冷:“还能有什么?你爱我,我爱你之类。”
小忠愣了一下,霍然转头看去。
那人雪肤墨发,白衣飘飘,竟是萧定襄。
小忠倒吸了口冷气。
拓跋烨尚没发觉,只兀自将整张脸抵在墙上,死命盯着:“小忠,你干嘛掐尖了嗓子说话?累不累?”
他说到这里,声音蓦然变得轻而尖锐:“萧墨来了!”
小忠脑中一震,心道完了!
赶忙去拉萧定襄:“王爷,您换个时间再来吧!你瞧瞧,里头好多人,您跟皇兄见面太不方便了,不是么?”
萧定襄却忽然开口道:“我知道萧墨。”
拓跋烨终于觉出不对来,转头看去。
小忠一愣,问:“啊?”
萧定襄一笑,阳光下的脸冰雪似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楚忘上次送来的画,落款就是萧墨。北魏堂堂的国手,专画春宫,谁人不识?”
小忠尴尬地咧嘴一笑,呵呵笑着又瞧了瞧墙洞,忽而脸色大变,一侧身勉强遮住几个洞,脸色发青:“王爷,这日头正好,我们出去逛逛如何?这北魏皇宫,比起大梁来,别有一番滋味。”
萧定襄侧耳听了听,忽而一笑:“他叫我来,便是让我看一场活春宫么?”
拓跋烨看看洞里风光,再看看两人,脸色有些发白。
小忠过去拉住他:“我们走吧!”
萧定襄仍是含着笑:“他一番苦心,我便受下了……”
他说着,转而看向拓跋烨:“蚀骨丝毒,竟也毒不死你……哈,真是天意。”
拓跋烨将目光僵硬地移开,努力不去关注院中动静:“听太医说,我体内还有种剧毒,听说是二十年前留下的。两种相冲,就抵消了。”
萧定襄注视着拓跋烨,忽而伸手,扣住对方的手腕,搭指于脉搏之上,眸中露出惊愕之色,继而含笑:“果真天意……一人换一人,亦不过分,对不对?”
话音未落,忽而一掌对着拓跋烨的颈项劈落下去
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鬼魅般地冲萧定襄截去。
反扣五指,抓向萧定襄的手腕。
萧定襄无法,只能放弃拓跋烨,转而与来人缠斗。
电光火石间,两人过了几招,斗得难解难分。
来人一身黑衣,竟是翎羽。
小忠在后头手足无措地大叫道:“陛下!出事了!陛下!”
合欢树下的楚忘抱着萧修北,抽身而出,披衣而起,眉眼带着凉薄的笑意:“你的好弟弟可来了。”
萧修北瞬时面色苍白,紧抿薄唇,眼神冰冷。
楚忘亲了他一口,哈哈大笑,然后抛下怀中人,跃出宫墙,站在一旁优哉游哉地看着两人缠斗。
拓跋烨缩在一旁,看到楚忘,抖着声音轻声唤了声:“忘儿。”
楚忘眼神暗了暗:“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快走。”
拓跋烨走过去,拉住他,眉眼都带了哀求之意:“忘儿……你放了他,忘了他吧。”
楚忘一狠心,将他甩开。
拓跋烨猝不及防,跌落在地,狼狈不堪的样子活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大犬。
楚忘冷硬着视线,不去看他,只负手昂然站着,对翎羽朗声说道:“翎羽,你如此岂是待客之道?还不速速退下。”
翎羽立刻收手,迅速闪到一旁,躬身垂首而立。
萧定襄立在众人中央,眉宇淡然疲倦,微垂羽睫,看向楚忘。
楚忘一笑:“孤该唤你一声,哥哥,是否?”
萧定襄亦笑:“当不起。”
楚忘抚手笑道:“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你我多日不曾相见,孤颇是想念……何不移步一叙?”
萧定襄定定看着他,沉默半晌,道:“好。”
北魏宫中,有水榭亭台,凌然于烟波之上,飘飘渺渺的水汽中,有朦胧一色的纱幔,垂于亭台八角下。
楚忘手执酒盏,似笑非笑:“东莱王颇是深情呐……不过情深一片,怕是覆水东流。”
萧定襄淡淡回道:“过奖。”
楚忘一口将酒饮尽。
酒醇香,齿间尽是香味。
他颇是流连地回味着佳酒醇香,叹道:“你倒是不死心……那孤,便帮你完成心愿如何?”
萧定襄一笑:“北魏王真是……热心。”
“谁让你是我哥哥呢,是吧?”楚忘替他亦斟了杯酒,眉眼带笑,凤目似乎带了点酒意,迷蒙一片,“况且,这不是热心,这是交易……”
“什么交易?”
楚忘眼中笑意盈盈:“今日你也见到了……你的皇兄多么可屈可伸,忍辱负重呐。你寒心吧?他向来可不就爱说些蒙骗人心的话,以前骗你,现在骗我……他在帝位一天,便防着你一天,你永远得不到他。不过……”楚忘的声音变得蛊惑起来,“他若失了帝位,只能倚靠于你,对着你折身迎合。你轻而易举地便可得到他,而我……亦可报了仇。”
萧定襄眸中冷光四溢:“你这报仇方式……可真是奇特。”
楚忘大笑:“奇特?……他失了帝位苟活于世,可比杀了他更要折磨千倍万倍!这不是奇特,是痛快!”
“我若篡位,他一生也不会原谅我……我并不想守着个空壳子。”
楚忘竖指抵唇,勾唇轻笑:“听说婉贵人即将临盆了……还是个男胎之脉?”
萧定襄眼中厉光一闪而过。
“国不可一日无君呐!你愿意割地赔款,以求帝归,别人可不定乐意呢……这世家大族,乐得来个幼帝,好把控朝政。”
萧定襄垂眸,看向桌上的酒盏:“我若不愿意呢?”
楚忘抬头,似在思索:“那胎儿已经足月,便是早产,也该能活下来。”
“什么意思?!”
楚忘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前几日啊……孤派人快马加鞭,将一只耳朵和黄色中衣,送予盛京。你这几日在雍城,果然还没得到消息呐。”
萧定襄霍然站起:“你——”
远处忽而传来遥遥的报声:“报——”
那声音愈传愈近,有侍从拿着奏折,快步在水上复道跑着,不多时来到凉亭下,将手中密报递于楚忘:“陛下,盛京密报。”
楚忘慢条斯理地接过,从容打开,扫视了一眼,笑道:“恭喜啊!可是个皇子!”
他说着,将奏折放在桌上,长身而起,言笑晏晏:“这皇帝生死不明,想必重臣必然蠢蠢欲动,欲立新帝呐!若不是这幼子,怕是封疆外王了。皇位给予嫡亲血脉,总比送给远亲好,是吧?”
萧定襄冷笑:“你既已成竹在胸,又何必问我?”
“先帝即逝,便托孤于你,令你辅佐幼帝,岂不美哉?而你实则金屋藏娇,岂不快哉?况且他失了帝位,如何能够怪罪于你?如此的美事快事,你竟不做?”
萧定襄沉默,继而冷睥着他:“你以为我当真会信你?”
楚忘笑道:“那你赶快好生想想吧……你今儿也瞧见了他那幅淫荡样,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他可要乐不思蜀了!”
萧定襄抿唇,半晌咬牙道:“如你所愿。”
楚忘摇指笑道:“是如你我所愿……那么,新帝登基之时,也是萧修北回你怀抱之际。还望梁国东莱王,手脚能快些,好早日抱得美人归呐!”
“我如何信你?……你若是背诺,我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楚忘有些忍俊不禁:“你当初都能信拓跋烨,如今竟不能信我?”
萧定襄冷声道:“拓跋烨可比你可信多了。”
楚忘问:“你要如何?”
“我要现在,便接他走!”
湖上有风,鱼贯而入,吹得亭下幔帐,飘飘摇摇。
楚忘负手立着,踱步到亭边,看着浩浩渺渺的水面。
“可以……”良久,楚忘缓缓说道,“可他,还差我半条命……便让你替我取了,如何?”
对方没有回答。
唯余风声潇潇,千里碧波。
过了良久,才有清冷的声音响起,只一个字。
“好。”
楚忘笑着转过身,拿起一杯酒盏,对着萧定襄说:“如此你我皆得圆满,当浮一大白!”
萧定襄面若寒霜地举杯,然后轻轻一碰楚忘的,一饮而尽。
心中漠然想道,如今深处敌国,一举一动,牵连甚大,怕是倒是无从脱身,然而徒做恶人,落个弑君谋逆,一无所得。
楚忘这算盘,打得未免太过可笑了。
远处复道上,忽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那人面白无须,微微发福,此刻头上全是汗水,脸却白得像涂了一层粉。
是广知。
他看到楚忘,连安都没有请,匆忙之下,失了分寸,直接附耳过去低声说了起来。
楚忘脸色一变。
萧定襄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好,一番话亦听得清楚。
主子和南隅苑的那位,一同失了踪影。
萧定襄的唇角微微起了个弧度,扯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意。
楚忘转身往亭外大步走去。
边走边厉声问:“翎羽不是也在那边么?!他到底在作甚么?!”
广知擦了擦满头汗水:“翎羽就跪在那里,怕是主子对他发了话……”他说到这里,怯怯地一瞧楚忘,“翎羽原先是主子的影卫心腹……”
楚忘霍然止住脚步,问道:“小忠呢?”
“回陛下……小忠,亦不见了踪影。”
楚忘脑中一声霹雳,却霍然清晰。
他迅速回身,看向凉亭。
凉亭中空空荡荡,已无一人。
而他方才心神大乱,竟没有注意萧定襄是何时离去的。
楚忘哈地笑了声,眼中带了点惨淡的意味:“拓跋小忠……终究是姓楚……”
那日北魏皇宫,警钟长鸣,四处都是搜查巡逻的禁卫军。
“萧定襄就算神通通天,又如何带着三个并无武功的寻常人逃得无影无踪?”楚忘站在丹陛之上,对着下面的翎羽冷声发问,“翎羽呐翎羽,你莫要认不清现在真正的主子!”
翎羽跪在下首:“太上皇发话,臣不得不从!只是臣真不知现在他们在何处!”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一眼楚忘,眸色复杂:“北魏地宫繁复曲折,非各代帝王,无以知细节。太上皇领着他们去了何处,臣真是不知!”
楚忘羽睫一颤,眸中有讶色一闪而逝。
翎羽磕了一个头:“臣亦是猜测。太上皇忆起一二事,也未可知。”
楚忘面沉如水,眸色沉沉,他忽然道:“封锁皇城,严查驿道、关卡,广布皇榜……就说,孤遇刺身危,现全国通缉,捉拿刺客,顺道求医吧。”
翎羽磕头道是,略微踌躇,终是问道:“既然通缉,是否该画上几人画像?但太上皇身份特殊,似乎颇有不妥。”
楚忘倦怠一笑:“不必了……只是请君入瓮而已。”
前朝柔然覆灭之际,皇嗣几灭。北魏开国皇帝为了避免这种事
当初拓跋烨毒发命危之际,并无闲暇跟他交代地宫一事……北魏地宫,楚忘自己也知之不多,又从何入手?
他能做的,便是坐镇禁城,等着拓跋烨……来找自己。
楚忘一步步走下丹陛,冕袍拖在身后,滑过丹陛。
“朝中大事,先交付给左右两相,孤先不出面了……”楚忘说着,走向后殿,“孤甚是疲倦,先休憩一下。若无要事,你便自己拿捏着解决吧……”
翎羽叩首:“臣遵命。”
话音刚落,门口有侍卫求见,应声进来后,下跪行礼,双手高捧密笺:“陛下,梁国急件。”
楚忘微侧过身,视线落在密笺上。
侍从立刻将密笺取来,递于楚忘。
上面漆印火红,几乎烙伤人眼。
楚忘撕开它,里头除了一封信笺,竟还有一封绢帛。
绢帛展开,白绢墨字,而血红的玺印就像烙上的鲜血。
大殿静谧,朱色冕旒的年轻帝王,微垂的眉眼苍白而精致,淌出种惊心动魄的瑰丽来。
他忽而笑了声,略带倦怠的清朗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
“这青锋,动作可真快……竟带了新帝登基诏书来。拼得生家性命,博得满族荣华……真不愧是青锋。孤自不能负了好友殷殷期待,那萧氏兄弟——”楚忘说着,眼中迸出狠戾之色来,断眉下煞气重重,“如何能回盛京?!”
翎羽再叩首:“陛下圣明。到时幼帝登基,政局不稳,大梁于我,唾手可得。”
楚忘勾唇一笑,不置可否。
他如今……只需等待一个人。
然后顺藤摸瓜……
若是等不来……若是等不来……
那么他们,是生是死,便全看天意。
楚忘累极了,居于高位,殚精竭虑,日日算计。
“将为太上皇医治的太医叫来,孤有话要问。”
翎羽领命退下。
楚忘走到后殿,在书桌旁坐下。
书桌上有一瓶青瓷,里面斜插了几多玉荷花,芬芳扑鼻。
那香味过于浓稠,竟激得楚忘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目光骤然见被桌上一叠画纸所吸引。
上面的画稚嫩得几乎可笑。
楚忘笑了出来,目光疲倦而柔和。
上头画着个着朱色衣服的人,衣服上还绣着几只鸡,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楚忘低头,看了看自己帝袍上的绣着的凤凰,眼中笑意淡淡。
他翻过一张画纸。
还是那个穿着朱色衣裳的人,画工像是有所长进,鸡也勉强可以看出是一只鸟了。
楚忘忽然目光一凝,迅速地将画纸一张张翻过去。
最末一张,那人站于盛夏光景之下,着着一身白色常服,眉眼精致,长睫微垂。左侧断眉,却带着一抹戾气,而掩在长睫的眸子,却是柔和的,稍带着一抹倦意。
楚忘松开手,那张画纸无力地垂于桌面上。
微风从窗牖外徐徐灌入,吹得桌上画纸飘摇不定,颤动不已。
他记起来了么?……
记起来了吧……
那为何……要这样做?
外头内侍的声音响起,太医求见。
楚忘低低说了声:“进来。”
太医提着药箱,跪下请安,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臣听闻……陛下遭遇了刺客?请容臣把一下龙脉。”
楚忘抬手,止住他的话:“太上皇,身子最近如何?”
太医道:“身体恢复得很好,神智亦愈来愈清醒……只是往昔记忆,似乎一直回想不起来。”
楚忘的目光落在那些画上:“是么?……”
“臣每隔几日,便为太上皇的头部施针,以化解淤血……想必假以时日,必能逐渐恢复神智。”
楚忘沉默片刻,然后问道:“那两种,究竟是什么毒?”
“回禀陛下,太上皇二十年前,中的金蝉蛊毒。金蝉蛊毒毒性绵长,是昔日梁国用来桎梏王封臣的,若无解药,必然肠穿肚烂而亡。若不是只饮下一半,且太上皇功力深厚,怕早已身亡。而几月前……”太医说到这里,很是惧怕地看了楚忘一眼,“中的是蚀骨丝毒,此毒性烈,一般而言,是见血封侯的。只是两毒相冲,反倒毒性相抵。只是毒入心脉,纵是相抵了,也是损了神智的。”
楚忘问:“你老实说,能彻底医好么?”
太医磕了一个头:“回禀陛下,臣只能尽力而为。神智恢复,怕也是年岁迢迢。臣坦言……记忆之类,最多也是恢复个七八成,完全复原,恐是不大可能。”
楚忘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问道:“金蝉蛊毒、蚀骨丝毒若混将在一起,岂不是成了伤人神智而不取人命的怪毒了么?”
“这……应该是这样……”太医擦了擦额上冷汗,“但臣实在不敢保证。”
楚忘伸手,按住在风中不住翩跹的画纸:“那两种毒……孤要你寻来。”
太医颤巍巍磕了一个响头:“臣罪该万死,此两种毒,皆为梁国宫奇毒……臣不知其配方,恐无法调制。出了梁国禁宫,其他地方,恐怕也是无法寻到的。”
楚忘伸指,轻抵住尖削的下巴:“梁国宫廷……那最是好办了。不过至于孤的伤势,你只需三缄其口,懂了么??”
思政殿檀香袅袅。
楚忘将所有人都遣退,只余一人,默然坐着。
过了半晌,他提起笔,濯满墨水,落笔写道:青锋吾兄,见信如晤。
楚忘写到这里,恍惚了一下。
才短短数月,恍如隔世,他几乎要忘记昔日好友的容颜了……
他继续写道:汝可安好?表妹可好?小表侄可好……吾于雍城,欲求梁宫二毒,一为金蝉蛊,一为蚀骨丝。得此二毒,吾保萧帝永不回盛京,君安享人臣之极,摄政之权。
楚忘写到这里,放下笔。
纸上墨痕渐渐干涸,凝固在宣纸上。
楚忘低声唤:“影卫。”
有身着黑衣的侍卫风般从窗外掠进来,单膝跪地行礼。
楚忘将纸折起来,递于他:“飞鸽传书,送至盛京。”
影卫双手接过,躬身行礼,再倏忽而去。
楚忘又坐了一会儿,感觉疲敝不堪,方站起,缓缓向床榻走去,
若有朝一日,他变傻了……
是否会如同拓跋烨一般,睁眼一看到自己,就纯粹的喜欢?
那自己……也会原谅他罢,忘记那些不堪的过去吧。
若拓跋烨确实已经恢复记忆,想必他也不需要自己了……
自己便将北魏皇位还给他,然后带着那人,一同远离。
到那时……是生是死,是悲是喜,便不干这红尘纷扰了。
楚忘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下。
人生在世,总是要负一些人的。
自己快活便行了……
楚忘躺在了床上,一闭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梦境纷扰,他却睡得很警醒。
角落处传来隐约的机关声,一下便将楚忘从梦境中拉出来。
然后是脚步声,小心翼翼,愈走愈近。
然后是那人停在自己身旁。
有手指落在自己眉心处,指腹温暖。
楚忘骤然伸手,将他的手腕一把攥住,一用力,便将对方拉向自己怀中,再一翻身,将对方牢牢桎梏在身下。
那人紫眸中全是震惊:“你……你没受伤?!”
楚忘低低一笑,气息拂在对方耳畔:“自然是受伤了……”他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我伤了心,你竟和外人一起来诓我……”
拓跋烨眸子里全是慌乱:“我没有……我只是,只是……”他说到这里,一咬牙,“我嫉妒他!我不想让他继续留在这里!如果有可能,我想让他死!”
他说着,喘息着,紫眸中浮起一层蒙蒙的光:“但我知道他不能死,那样你永远不会原谅我,不会忘记他……”
楚忘紧抿住唇,半晌启唇,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拓跋烨转过头,沉默不语。
楚忘捧住他的脸:“乖,你别闹别扭……这是大事,关乎国祚,你快告诉我。”
拓跋烨吸了一口气,眼中带了无望的恳求:“你说你会在这里,一直陪着我,直到我老死……你可不能背诺。”
楚忘沉默片刻,说:“好。”
拓跋烨又拉住他:“不但如此,你还要放下他,忘记他。”
楚忘笑了下:“你要求还真多……”
拓跋烨盯着他的眼睛:“你不答应我,我就不带你过去!”
“好,我答应你。”
拓跋烨疑狐:“你说得很不诚心!”
楚忘抿了抿唇,压住耐心:“孤自然一言九鼎。”
“你都在我面前称孤,分明不诚心!”
楚忘狠狠皱眉,低头恶狠狠封住他的唇,舌头碾过他的齿间,牙齿惩罚般噬咬着他的唇。
良久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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