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瓶邪]永生者 作者:鱼团团
正文 第4节
[瓶邪]永生者 作者:鱼团团
第4节
我爸端起酒杯,在桌子上磕了一下。
“咱们吴家,除了老三,今天也算到齐了。”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干了。”
酒一喝开,气氛就慢慢热烈了许多,后来我蹲我妈面前,拿出钱包。将里面的整钱全都掏了出来,卷成一个卷塞进宝宝的衣兜里。
齐羽说着“太多了”手伸过来就要挡,被我一把按住了。
“我也是当叔叔的人了。”我大着舌头“我高兴,你别管。”
宝宝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握住我的手指。咧嘴笑了。露出两颗下牙,说不出的圆润可爱。
我妈把宝宝往我怀里递了递。我不敢抱,往后缩了缩。我妈看我那怂样又开始了,“你也别躲,早晚你也得有小孩……”
我嘿嘿一笑,摸出手机,“我给你们照相,别动……小羽也来……爸你也站过去。”
小羽凑过来,靠着我妈的肩。我在取景器里框下他们四个。我爸在他们身后笑眯眯的看着我。
这才是家的感觉。
第27章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劲上来以后和衣往二叔床上一滚就睡了过去,醒来后才觉得胸闷,身上压的沉甸甸的,定睛一看才发现老东西给我身上裹了两床棉被,怪不得我睡了一身的汗。
整个老宅静悄悄的,我收拾齐整了从屋里出来,这就像是任何一个平常的早上,风是干而凛冽的,太阳不那么有精神的挂在半空,高墙外时不时传来孩童玩耍嬉戏的吵闹声,间杂着鞭炮的乍响。
我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在院中默默站了一会。
灶房门口探出个人影,是我妈,她瞅我一眼,又扭身进去了,我慢慢踱了过去,厨房里蒸汽弥漫,我妈正在案板前揉面,已经有面香味飘出来。
我撸起袖子要帮忙,她说什么也不让,嫌我添乱。后来见打发不了,只好发我个碗和模子,让我给刚蒸出来的馒头盖红戳。
这活我干的顺手,不一会就全印完了,放下东西才问她:“他们人呢?”
她抬头看看我,说:“走亲戚去了。”又低头揉面,她微微有些发福了,腰里系着二叔的围裙,鬓角不知道什么开始,已经那么白了。
“妈……”我又叫了她一声,见她转过来才问:“你怎么不去?”
她抬起手背把额头的乱发往后抹了抹,“我这不是还得给你做饭……”她站起来往外赶我,“去屋里等着,这用不着你……”
那情绪几乎就堵在我的嗓子眼,似乎再多说几句话,就要全部宣泄而出。我急忙转过身,朝屋里快走了几步。
吃过了饭,趁人都没回来,我对我妈说要回去了。她有些吃惊,一直问我要去哪里,我说约了客户过完年去铺子看货,都说好了。
她似乎有些犹豫,说:“要不等你二叔回来,打个招呼再走?”
我摇了摇头。
我妈站在车边送我,我降下车窗,她拍了拍我的胳膊,我平静的看着她,就是那一瞬间,我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也许她也知道我想说什么。
最后她只是笑了笑,说:“下雪路上滑,你开慢些。”
我点了点头。
从村路拐上国道,绕回去上高速,一直往北开一个半小时,有个叫王家村出口,因为来往车太少,收费亭只有一间,但仍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这个高速路口是专门为路边这村子修的。
虽叫王家村,但村中解姓居多。解雨臣家祖辈世居于此,解放前便是方圆百里出名的大户,后来又出了位高官,这高速路口便是为了该大员回家省亲祭祖专门开的,我只在小花他师傅去世的时候来过一次。
那场法事做的极盛大,我一想起来,记忆力便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白。大和尚念着听不懂的经文。小花跪在灵堂,身上的麻衣尚有一缕未撕掉的线头。他脸色黑青,眼底的抑郁一望便知,说话的声音哑的不像话。
就是在那晚上,他红着眼对我说,“你看,我也终于活成了孤家寡人。”
当时我并不能理解他的话,只知道如今解家上上下下,一门荣辱,全担在了他一人肩上。之后的活法,便是各人造化了。
不过区区几年,解家老宅却已人去楼空,除了小花每年过年必须要回来之外。只留了个老人,平时看院子,过年这几天同他做伴。
我心知他在躲我,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地方可寻的到他了。
开门的老头子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赶紧自报家门,他浑浊的眼珠盯着我看了半晌,沉默的侧身让了一步,顺便给我指了个方向。
偏院里虽然小了点,但一树红梅开的颇精神。房里点着炭盆,小花穿着衬衣蜷缩在罗汉榻上,正捧着手机打游戏。我进屋他连头都没抬。
我凑过去靠在他对面,他斜睨了我一眼,却没说什么,腾出来只手敲了敲榻上小几,又埋头玩去了。
茶几上摆了一溜小碟,盛着各色点心。我早上混乱吃了些,此时也觉得饿了,索性挨个都吃光了。又灌了杯冷茶,才算是把堵在嗓子眼的绿豆糕顺下去。
小花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看了看桌上的空碟,说:“你竟是来打劫的?”
我说:“吃你两块点心,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他跳下塌去拨了拨炭盆,又扔了两块新炭进去,才闷闷不乐的说:“不稀罕。”
这一刻他不是人前风光无限的解家当家,不过是个缩在老屋郁郁不欢的普通年轻人。眉眼间的神情也是淡的,我故意拉下脸唬他,“你到底看不看?不看我走了。”
他冷哼了一声坐回塌上,抖搂开那被他之前团成一个卷垫在身下的薄被,将自己牢牢裹住了,才伸头问:“看什么?”
我上下扫了他几眼,戏谑道:“我当你不冷……”
“少废话。”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幽幽的说:“让你关心一下还真难。”
第28章
在拿出手机之前,我对于小花能说多少真话还是心有顾虑,但他看到照片的那一秒,眼里的诧异骗不了人,尽管他立刻控制了情绪,将手机从桌面上推还给我,手撑着下巴说:“还是我亏了……”
我没言语,又翻出来一张照片,是之前摆在我妈家里斗橱上的那张,我匆忙之间拍下,手有些抖,照片有些糊,但五官仍有很高的辨识度,若说这照片上的孩子像我,那如今和齐羽一比,高下立现。
小花他做了这些年的当家人,早都练就出一幅不喜形于色的工夫,然而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简直能用精彩来形容。
我笑了。
他将两张照片都发到了自己手机上,缩在被子里仔细的看了一会,我出声问他:“我真傻……是不是?”
他抬头望过来,眉头紧锁,一脸的严肃。
他动了动嘴,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我帮不了你。”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从一开始你就瞒着我,从你把张起灵放到我身边开始,你们就计划好了是不是!”
他别开脸,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我怒从心起,过去一把攥住他的领口,使劲摇了摇。
“你们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弄死他!你失手了,我三叔紧接着来了第二次……”我几乎说不下去,“解雨臣,到现在了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他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我一怒之下掀了面前的小几,盘子还未来得及撤,在青砖地上碎开了花。解雨臣也只不过是平静的看着我,仿佛置之事外。
小花的年按照惯例要过到初十才回去。自从我同他闹了那一场,他就没正眼看过我,简直拿我当空气一般。但以我现在的状况,根本没什么可拿来威胁他讲真话给我,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同他这么耗下去,他吃饭时候不管我,我也就没吃,半夜偷偷溜去灶房寻些地瓜干饱腹,才没饿死在解家这高墙大院内。
但没床睡。他晚上回了正屋,我也寸步不离,其实也怕他趁我睡着自己跑了,衣不解带的在他床边守着,小花的宁式大床简直像个小房间,床帐子放下来里面自是一片天地,每天都在里面打游戏打到半夜,我在外面听着那叮咣叮咣的声响也睁着眼睛熬到半夜。
熬到第五天,我趴在脚塌上睡的正香,他把我推醒了,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终于开口问:“腰疼不疼?”
我呲牙咧嘴的直起身,看着他说:“其实还好,你睡着了我都偷偷上去床躺一会……”
他说:“你用这法子逼我,真是卑鄙。”
无言以对,我的确在赌他何时心软。
他眯着眼睛,一脸的意味深长,“我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真相是你不能承受的,你还坚持要一个答案吗?
如果你一路踩着累累白骨终于到达彼岸,还会转头回去重来一次吗?
我愣住了,半晌才说:“我要找他。”
小花狠狠的闭上了眼睛,摔上门出去了。
我坐在房中等他,周围安静的让人压抑,四边白墙似乎都像我压来,我心里有个声音,先是很小,细细碎碎,逐渐越来越响。
“他们果然……一直在骗我。”
后来我才明白,那在我心中无法说清又不可忽视的坚持到底是什么。
揭谛揭谛, 波罗揭谛。
只因为他还在对岸。
第29章
我一直怀疑他们也知道张起灵没事,否则我三叔不会找人看着我,只是他们不知道我知道多少。小花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他们有他的消息。
小花再次进来后脸色缓和了许多,他将手中的地图递给我,苦笑了一声,“不管你信不信……我所知道的事情有限……”摇摇头又说:“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
“你知道……”我喉头一阵发紧,“我只能信你了。”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说:“你不知道。”
小花给我的地图上被红笔画了一个圈。小花说:“上次他跟我出门,中途说要先去个地方,之后再汇合。我派人暗中跟着他,但还是跟丢了……大概……“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就是这一片。你说他回来的时候带了玉环给你,那不是我们那次出来的东西。”
我突然一下全懂了。下意识的就按住了胸口。心脏之上,手心之下,突然变的灼热。我仔细去看那张地图。
终南阴岭秀,碧嶂插遥天。
他指的地方居然是在莽莽秦岭深处。
汽车沿着陡峭山路艰难的爬行。阴霾的天,云如铅块般厚重。偶尔在雾气中露出一块巨石,面目狰狞。车里空气污浊,而外面太冷,没有人愿意开窗。我把脸贴在冰凉的窗户上,看着悬崖边翻卷的雾气。
司机不停的抽着烟,偶尔唰的一下拉开车窗,吐出一口浓痰。一路满不在乎的轮着方向盘,马路上时不时响起轮胎刺耳的摩擦声。而一车人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旁边的胖子睡的正香,呼噜声还带哨音,我听的烦躁简直想上手闷死他。
手机没有信号,甚至连手里拿着的那临上车买的全县地图,也没有标明这条道路。画的不过是一条细细的虚线。出发时有多豪情万丈,现在的我就有多绝望。
山实在是太大了。
车子沉重缓慢的翻上一道山梁,远处则是更多的山脊,延绵不绝。然后车向着山下冲去,同样的景象周而复始,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我这才觉得自己的可笑,在这样的茫茫大山中找人,无疑于大海捞针一般。
但冥冥之中,尚有天意。
路过上一个小镇,我收到了小花的消息,他告诉我他给我找了帮手,手里有些线索,要我在原地等着与他汇合。于是我在那小镇上窝了三天。
镇子小到只有一条街,十分钟能走两圈。唯一家旅社,房间门全都关不严,厕所在院子了。弄的我晚上不敢喝水,以免迷迷糊糊掉进去。屋里倒是不冷。生着炭炉。但外面的阴冷潮湿,只感觉冷往骨头缝里钻的。由于我要找人,只能一天天的在街面上转。弄的最后全镇的人都混了个脸熟。
那天我从旅社二楼下来,就看见一楼的小饭馆门口台阶上坐了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胖子,正仰脸不知道和老板娘说什么,因入耳一口的京片子,我很是多看了他几眼。
他的脸转过来,对上了我的目光,竟兀自愣了愣,一只手指着我,抖啊抖的,眉头都皱到了一起,张着嘴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想说什么,我见状转身欲走,那知他猛的一拍大腿,中气十足的喝了一声:“对!天真无邪!就是你!”
“你认错人了。”我扭头对他平静的说,内心却是抑制不住的翻江倒海,这什么情况?小花说找个帮手,没说找个要饭的啊!
那胖子从地上蹿起来,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就往饭馆里拖,一边说:“没错没错就是你……可让胖爷我这一顿好找……”一边又招呼老板娘:“赶紧炒菜,都说了没骗你,有钱!”
他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的拍我的兜,在拍到钱包后冲我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30章
胖子的确是小花找来的,但对于他是如何落到这么一个凄惨境地的,他只说一时大意,阴沟里翻船。具体情形只字不提,我也懒得多问。但他身无分文倒是事实,装备也全都不见了,这深山小镇根本买不到他要的东西,也只好补充了些干粮作罢。
但他倒霉是真的,并且还传染了我。
我俩跟两只傻鸟一样在原始森林里转了几天,连个人毛都没看到。没有路,全靠刀劈斧砍。张起灵送我的短刀意外的好用,弄的胖子很是羡慕。
第五天我们彻底弹尽粮绝了。而死胖子还是没找到地方。我觉得我傻到家了,居然现在才开始怀疑。胖子膘厚,抗饥饿能力比我高了不是一个等级,到此刻还有力气同我斗嘴,但在我把刀顶在他喉咙上之后,竹筒倒豆子般全都招了。
这胖子确实是道上的。平时自己也开了个古董店,逮到机会了也要下斗走一圈。无奈他今年走背字。先是走了几趟空,又后院失火被人封了店。手头一时吃紧,但他确实是来过这边,因此应了解家的生意。
他说解老板的意思,找人不重要,只要把我看住别出事就行,出来一趟全当了个心愿。因此胖子心态一直不错,我这个菜鸟又好忽悠,万一顺路掏个斗还多赚一笔,领我一路寻墓来了,根本没考虑过找人的事。
但他没想到自己半路丢了装备,又迷了路,如今也是身不由己了。
我简直哭笑不得。
我们只能接着走下去。这里虽然地处内陆,但由于海拔高,六月尚且飞雪,更何况这寒冬腊月。山上风大雪急,但在高山之巅,居然有一个椭圆形的湖泊。四周明显是冰川时代的遗迹。胖子像个游客般激动的叽哩哇啦乱叫,可惜我们都没有相机。要不然他真的要合影留念。而我在瑟瑟寒风中被吹的几乎睁不开眼。
后来我们又下山,毫无目的的乱转。海拔低了后植被动物也开始多起来。胖子的经验确实发挥了很大作用。我的短刀被他挥的虎虎生风。被他抓住的竹鼠野鸡全都做了刀下冤魂。然后直接用刀挑了在火上烤。虽然我很心疼我的刀,无奈还是饿死事大。
有一天我们在竹林里遇到了一只熊猫。它就大大咧咧的躺在那里吃竹子。甚至都没有抬起眼皮瞭我们一下。我和胖子看傻了,也不敢说话,就蹲在远处看它吃。后来熊猫吃饱了,晃晃悠悠的扭着屁股走了。我们俩奔过去,研究了一会地上它拉的屎。话说这种机会不是人人都有。我们还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赚了。
我拿出短刀,想在一旁的竹子上刻个纪念。老子也是见过熊猫的人了。鬼使神差一般,提刀刻下的居然是他的名字。
还好死胖子没看见。
在我们几乎当了半个月野人后,终于在一处山坳里见到了间木棚。
那木棚搭的简陋,却也能遮风挡雪的样子,门口的积雪像是被人铲过的样子,胖子说:“这下总算有救了,这肯定是护林人的屋子。”带头就从山坡上往下冲。我也顾不上别的了,如今我们这样子,只要不吓到人都算是好的。
柴门一推便开,这才看见木棚侧面有扇窗,绷着透明塑料布,因此屋内并不黑,角落里胡乱靠着些农具,土炕上铺着张席子,没见被褥。灶台上也没有锅,只吊着个黑乎乎的水壶,但胖子一顿翻腾,在柴火堆下面找到了半袋土豆。
我掀开屋子一角立着的水缸看了看,也有半满,应该是有人住的。
“主人回来怎么办?”我犹豫的问胖子。
他已经趴在地上点火了,柴湿,一阵烟呛到他直咳嗽,断断续续的说“你……不懂这……山里的屋子……救急……我们走的时候也给他把水……挑满……”
点火,烧水,煮土豆,烤土豆。半袋子被我俩全吃了。只觉得半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炕是和灶台盘在一起的。现在正烧的火热。胖子几乎是一倒下就睡着了,我擦了擦嘴,在炕沿上挤了个位置。
心情紧张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放松了一点,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从来没有梦到过他,然而今天,在这古树参天的广袤森林深处,在我最落魄的时刻,居然心想事成。
但不是什么好梦。
我被脸朝下仍在地上,手反绑在身后。地上浑浊的小溪混着粗粝的沙砾灌了我一嘴。但我动弹不得。太阳和月亮轮流照在我身上,白天我热的发烫,晚上我冻得发抖。在这轮流的折磨中,终于有个人走到了我面前。
我努力挣扎着转头想看清他的样子。但太阳太大,逆着光,眼前只见他宛如天神的轮廓。他伸出了一脚,将我踢得翻了个身。
是他,我仰面躺在地上咧着嘴无声的傻笑。眼角有泪流下。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就是他。
但下一秒他过来就揪住了我的衣服,拼命的摇我。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像只破口袋被他拎起来又扔下了。
半梦半醒间,我听见有个人在耳边低吼了一句“你给他吃了什么!”
安静了两秒,居然是胖子在答他:“土豆……”
吃了你几个土豆而已,做人不要太小气了。
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
张起灵,如果这是梦,先让我不要醒。
第31章
小花临走的时候说:“还好你没有问我,但你问了我也不会说,因为我不知道。”
我不确定他说的到底是个不是个冷笑话。
脑海中突然冒出来这句话,一切在突然之间就全变了。混沌中我的身体在急速下坠,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周围的景色一闪而过,时空仿佛都无限延长了,在令人恐惧的失重感中,我却凭空生出一种快意。
像是即将面对的毁灭才是我最想得到的东西,如死灰般的心突然有了即将解脱的轻松,我闭上了眼,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身体猛的抽搐了一下,我大汗淋漓的从梦中转醒,坐起身后眼前有片刻的失焦,我反应了几秒,才回忆起身处何地 。
身后有动静传来,我扭头去看,那人正站在灶台前摆弄着什么,片刻后他转过身,手里端着只瓷碗,一语不发的朝我走了过来。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这一切又是另一个梦境,似乎只要动动手指,这镜花水月般的一切都会立刻消弭与无形。然而他越走越近,直到坐在炕沿上,将碗递到了我的嘴边,不动声色的说:“喝。”
我的头偏了偏,紧紧攥的有些发抖的手慢慢的伸开,机械性的去端那碗,却在中途顿住,覆在了他的腕子上。
还是那有异于常人的有些偏低的体温,干燥的皮肤,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切都是熟悉的感觉。我看向他的眼睛,他也正看着我,但很快,那如冰壳般不动声色的面容上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的脸上露出了点无奈的笑意,垂下眼睛说:“趁热喝。”
我仿佛是溺水的人被从水底一把提上了岸,在濒死前终于呼吸到赖以生存的空气,接过碗时竟激动的有些手抖,碗里黑乎乎的液体被洒出来了些,我甚至顾不上问他给我喝的是什么,仰头就灌了下去。
连是苦是甜都没来得及品出来。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他给我的是毒药我都能咽下去……我脑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突兀的念头,紧接着自己就被自己吓住了,半天回不了神。
他从我手里抽出空碗,顺手搁在了炕沿上,说:“是消食的草药,你吃的太多了……”他的尾音甚至带着些戏谑,我不由的老脸一红,确实没什么比这更丢人的了,但是眼下显然有更重要的问题,我却一时哑口无言,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憋到最后,先说出口的却是:“我不走。”
他拧眉看着我,似乎是还未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其实我的大脑也是一片空白,但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了他。
未说出又不敢说的那句,其实是——你别走。
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一幅拒绝的姿态,却也没有认真挣脱。我的胆子不由得大了些,脸贴上了他的侧颈,双臂在他身后收紧,狠狠的,坚决的,用尽浑身力气勒住他。他突然动了动,缓缓伸出手回应我这个拥抱,他的手从我肋下抚过,一路向上,最后停在了我的头后,将我使劲的摁进了他怀里。
就是在那一刻,心中一直呼呼漏风的伤口突然奇迹般愈合了,周遭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我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吴邪……”他开口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隔了一会才说:“为什么要来找我……”
为什么要来,来找他,还是找一个答案,抑或是他便是答案,我分辨不出。我明显的迟疑让他终于有了动作,他将我推开了一点,脸上竟是绝望的神色,他说:“你知道这是哪里?”
我缓慢的摇了摇头。
他的手放下来了,像是脱了力一般垂在身侧,那种冰冷与疏离感似乎又卷土重来,他低下头,半天才说:“回去吧。”
我有些发怔,这场面对话虽然是在我意料之中,但我绝没想到他会用这样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语气说出来,眼看他起身就走,我一个激灵从床上翻了个身,蹦起来就往他身上扑。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豁出去当了人肉炸弹,却还是一脸惊愕的及时转身接住了我。
我紧紧搂着他的脑袋,大腿夹着他的腰。他被我压的身体后仰,又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于是我们现在以一个非常诡异的姿势立在屋子当中。我长出了口气,恶狠狠的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刚准备开口,大门却被猛的撞开了。
胖子揣门的脚还没来的及收回去,他肩上的扁担还担着两只桶,水晃晃悠悠的洒在他的脚面上,但他却恍若未觉,只顾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俩。
第32章
张起灵平静的看了一眼胖子,又转头对我冷冷吐出两个字:“下去。”但他托住我大腿的胳膊也并未收回去,我早就看透了他这种心口不一的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抱的更紧。果然不出所料,他也没认真挣扎,只是别过脸去不看我。
反观胖子此时倒扭捏起来了,拎着水桶螃蟹一样横着进来的,头都没敢往这边转,终于挪到水缸前站定。我觉得他此时这个样子好笑的很,冲他背影喊了一声:“胖子!”
他正端着桶往缸里倒水,闻声也未回头,只说:“干吗!”
我说:“我人找到了,你回去吧,我就待这儿……”
话音刚落,只听张起灵和胖子异口同声的说:“不行!”
我眉头一挑,刚准备开口,怀里的人身形一动,我就被他扯着后领从身上撕了下来,我虽然已经有了做一张狗皮膏药的觉悟,无奈两人武力值相差悬殊,当下便被反扭了关节卸了力气,他胳膊将我拦腰勒住,夹起来就往炕上摔。
他或许是一时心绪不宁,想把我甩开了事,但准头又太好,炕沿上还搁着我方才喝药的瓷碗没收,我被他掼的一个收势不住,但电光火石之间脑中似有什么划过,我闭了眼,头狠狠的朝那碗磕了下去。
啪的一声,碗碎了。
我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我额头缓缓流下,眼前很快红了一片,我却坐在地上无声大笑起来,胖子看我的眼神明显觉得我疯了,张起灵皱眉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碰我的伤口,却被我躲过去了。
他抿紧的双唇似乎酝酿着极大的怒气,五指紧紧攥成了拳头,呼吸都有些不稳,我到底心虚,用手捂住伤口不敢看他,他身形一动我便以为要挨打,使劲朝后缩了缩,结果他越过我径直朝门口走去。
直到门再次被摔上,我这口气才缓过来,也才想起屋里还戳着的胖子。果然那胖子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摇头说:“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我懒得理他,拍拍裤子从地上爬起来。从桶里撩出些水把脸洗了。山里的雪水冰凉刺骨,果然洗完之后血也止住了。胖子默默把瓷碗的碎渣子拾了扔到墙角,又过来看我脸上的伤口,啧了两声道:“破相了。”
“破就破吧……”我嘟囔一句,接着问胖子,“有吃的没?”
他把桶里剩下的水也倒回了缸中,才说:“你还吃?要不是你昨晚吃多了我能落下个这差事!”他声音越说越大,颇义愤填膺的样子。
“还有,挑水就挑水吧,又不给人好好说地方,往林子里那么一指就不管了,害我足足转了半座山头!”
我心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家伙,能给你指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语音导航……
胖子眼珠一转,我知道他是有话想说,在我们一起迷路的半个月里,由于实在穷极无聊,关于张起灵的事我捡不那么紧要的和他了说,但由于不那么紧要的事实在不多,因此说来说去也不过那么几件,他伤我,他救我,送我东西,带我吃饭,到了后面胖子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对,怕是从心里早认定了什么。加上今天我俩这个情形被他撞见,还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我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他若敢问,我就敢认。但他开口说的,却是完全莫名奇妙的一句话。
他说:“你名字是哪两个字?”
我像看白痴一样看他,说:“你觉得呢?”
他却毫不在意我的调侃,反倒面上凝重起来:“就叫吴邪?从没改过名字?”
这话真的无从说起了,我摇了摇头,问:“改什么名字?”
他搓了搓手,看我的脸色变的非常古怪,我顺手给了他一肘子,“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扭头看了眼门口,似是确定张起灵不在附近,才凑近我耳边小声说:“我早上去挑水,在后面山上看见一座坟……
“上面是你的……名字”
我如遭五雷轰顶。
第33章
风停了。
雪后初晴,云层之下终于露出一块淡淡的蓝色天空。我沿着胖子指的方向缓步朝山坡上走去,他想陪我一起,但还是被我拒绝了。
空气清冷,脚下的积雪只有寸深,我沿着蜿蜒的小路慢慢往上走,心里反而渐渐的平静了下来。那些横梗在心中无法忽视的困惑,那些记忆的缺口,那些无法分辨的真相抑或是骗局,此刻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爬上一座小山包,才发现地势有些特别,面前是一块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缓坡,我假装没看见那颗孤零零的柏树和树下的石碑,而是靠近空地的边缘,探头往下看。
崖边长了一圈低矮的灌木,大多有刺,我并不能十分靠前,但仍能感觉到强烈的气流,而对面的山崖是一整块白色的巨石,刀砍斧劈一般峭壁千仞,同样是望不到底。
我转过身,朝着那孤坟走去。
说是坟,但已经快被风化成平的了,但坟头那棵柏树参天而立,枝繁叶茂,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我的手抚上青色石碑,触感冰冷光滑,边角带着一层厚厚的包浆,我心中一颤,到底是岁月,还是人心,将这碑打磨成如此模样。
我努力去看那碑上的文字,没有生卒年月,没有籍贯家人,有的只是个名字——吴邪。席地而坐,我呆滞的望着那碑,久久不愿回神。
真的看到这一切,才发现心中竟已经激不起太大的涟漪了。我苦笑了一声,一直想要找的答案竟真的出现在了眼前,我却开始不愿相信了。
那一张张面孔电影般在我脑海中浮现,我仿佛置身事外看着眼前的无声默片,他们的嘴唇开阂却无声无息,但我知道,每个人都在讲故事,那故事都是关于我。但最后画面定格在他的脸上。
他曾一脸死灰的望着我说——“不可能。”
我突然就懂了,全懂了。懂了在那个雪夜他对我说的话。他说:“我找到他了。”
原来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我闭上了眼,身体因为激动或者是无处不在的寒意而微微颤抖,我期待着下一秒就有人高喊一声“cut”。
人生是否就是一出戏,全世界正在看我表演,眼着属于我自己的悲喜剧。这故事里岁月平静,现世安稳,这故事本应如一条平静的河流,缓缓向前流过人生,没有欺骗,没有诡局,没有伤害与被伤害,一切都是你最想要的那幅模样,家庭和睦,父慈子孝,生活优渥,安逸平淡。
但我偏偏爱上了那个变数。那仿佛在河流中投下的巨石,一瞬间滔天巨浪反噬而来,将所有人都打的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然而这结局却依然是我无法承受的。原来我一直不过是个代替品。
身后有细微的声响传来,我没有回头,那人越走越近,却在咫尺间停住。他蹲下身子,一只手覆上了我的肩头。
“这是谁?”我尽量控制自己有些颤抖的声线,艰难的开口问。
回答我的仍是一片沉默,我回身看向他的脸,意外的,他脸上是无法言状的悲伤神情,他垂着眼,说:“一位故人。”
“你一直要找的……是他?”我紧跟着问出口,声音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我像他?”
他一动不动,许久之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我操!
一直以来压抑的满腔怒火突然有了出口,我猛的站起来,却没料到在地上坐的太久,双腿早已麻的没有知觉,当下一个踉跄,靠住石碑才堪堪稳住身形,一把甩掉了他扶过来的手。
我扯开了外套,脱下来摔在地上,又开始拽身上的毛衣,他在我脱到仅剩一间单衣的时候才回神,上前牢牢按住了我的双手,眼中似有难色,他说:“吴邪,不要闹了……”
“闹?”我突然想仰头大笑,“到底谁是吴邪?你想清楚我到底是谁!”我强挣开他的手,朝后退了一步,兜头脱掉了最后一件衣服,“你看看我……我就站在这里,有血有肉,老子不比这块破石头强吗!”
他一脸震惊的望向我,我举起手臂给他看,“这里,你划的记得吗?还有这里……“我指指额角的伤口,“还有……”我的手按上了胸口的玉环。
“这是他的对不对?还是你是想送给他的?”我根本不愿也不敢听他的答案,扯住玉环就往下拽,奈何绳子实在太结实,我顺手就抽出了腰间的匕首,直直朝颈上刺去。
但他的速度比我还要快,眼前一花他整个人就已经欺身上来,手掌紧紧握住了那锋利刀仞。刀锋入骨的声音就在耳边,我下意识的松了手,匕首咣当坠地。我从未想过要伤他分毫,一时间脑中天旋地转,不由分说的扯过他的手臂就要察看伤势。
然而,难以置信的是,面前被割开的几乎见骨的手掌,翻开狰狞伤口的手掌,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我捧着他的手,一时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然蹦到了嗓子眼,似乎一开口就要掉出来了。
他却用那只未受伤的胳膊一把抱住了我。我猛的撞进他怀里,才觉得他也是在轻微颤抖着。他的手牢牢卡在我的背后不让我动弹分毫,脸埋在我的肩头,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许久之后,我感觉颈窝里有温热的液体流下。
那是他对我说过的最无助的一句话。
他说:“吴邪,你为什么还想不起来……”
我突然大恸,那是一种根本无法言明的悲伤,我觉得自己已经苍老的说不出话,千疮百孔的心被无尽的等待磨成齑粉,那是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煎熬,爱别离,求不得,一切苦难都没有尽头。我用尽全身力气回抱住了他。
我偏头去亲吻他的脸颊与嘴角,这次他没有拒绝,转头吻上了我的唇,凶狠的完全没有章法,我的舌头被他狠狠咬了一口,血腥味在我们的唇齿间漫开,我被他亲的一直朝后仰去,直至完全躺在地上。他压了上来,挡住了一方日光,那样的轮廓,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我闭上了眼,他的样子早都刻在我心里了。他的回应似乎将我从类似活埋的状态中解救了出来,一切的骗局已经不值一提了。我爱他,远胜过那一切。或许在我毫无知觉的时候便已经爱上了他,我记得他所有的样子,我记得他在湖边树下等我,水光潋滟不如他看我的那一眼;我记得他在最黑的黑暗中给我打来的电话,不着一字却胜过千言万语;我还记得,他在风雪中离我而去,而我在原地痴痴站到天亮。
我只记得这些。我是谁根本无足轻重。只要他在。
可是就在此刻,他的手覆上了我的脸,从眉眼一路向下,抚摸至唇间,最后他叹了口气,神色几番明灭,还是开口说——
“是你的坟。你的……空坟。”
背后就是冰冷的地面,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像是燃烧之后的灰烬一般的星点火光,然而对我而言,未必不是燎原的大火,我被烧的寸草不生。
我一字一字的对他说:“告诉我。”
他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将之前受伤的手掌放在我面前,那里已经完好如初了。他摇了摇头,道:“我没办法解释。”我刚准备开口,他又自嘲的笑了。
“我这个样子……找到你又有什么用?”
“那我呢?”我拽住他的领口急切的问。
他只是伸臂捞过了我扔在一边的外套,抖开罩在了我的身上。才说:“你就是你,你是吴邪。”
我的吴邪。
第34章
他领我从另一条路下的山,和我们的木棚完全是两个方向,在他说完我就是吴邪之后便一言不发了,简直像被按下静音键。最后许是被我问的不耐烦了,他才答了一句:“你不饿?”
我尴尬的摸了摸脸。转而问他胖子怎么办,他却只淡淡的答了一句:“别想了。”
别想了……我却无法不想,若不是亲眼看见了他伤口上发生的事,我还是会觉得他在骗我。然而亲眼看见那完全不合常理的一切,心里竟是没多大波澜的。仿佛顺理成章般的就接受了这一切。
此刻那颠覆我世界观的人正在院子里劈柴,我端着碗蹲在灶房门口边吃边看他。
他带我绕过条河沟,山坳处有几户农家,我们赶的巧,山民一天只有两顿饭,此刻青烟袅袅,正是饭点。山民淳朴热情,但我摸遍全身也没搜出一毛钱,成了名副其实要饭的。
粗瓷碗里盛了满了冒尖的洋芋饭,我连说不用,又往锅里拨回去些,那老婆婆又端出一碟泡辣椒要我吃,我连说不用,结果张起灵却说:“山里湿气重,你吃一点。”
我抬头看了看他,依言捡了两根辣椒进碗里。
我们分吃了那一碗饭。他把柴劈好整整齐齐的码在檐下,才转身同主人告辞。
出门的时候我问他:“你经常来?”
他偏了偏头,随即答:“偶尔。”过一会又说,“有时候会打点野味送来……”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两位老人还佝偻着腰站在门口。”是吗?“我笑了笑,说:“他们并不像认识你的样子……”
他才说了下半句:“……趁天黑扔在院子里。”
我在原地呆了许久,反复琢磨他这两句话,嘴里的味道竟是苦涩不堪的。他走了一段,见我未动,也没出声催促,只是静静站在前面等我,一如他刚找到我的时候常做的那样。
这个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几步追上他,故作轻松的问:“你找了我很久吗?”他脚步一顿,丝毫没有再答我的意思,反而越走越快,我在后面喊了他好几声他都不理,简直像落荒而逃。
我根本不是我父母的儿子,记忆也是假的,唯一一个知道我的过去有可能对我说实话的人,还偏偏是个闷油瓶。我一路胡思乱想,等摸回我们的木棚时天马上就要黑了。林中松涛阵阵,脚下的路早已看不清,我一脚深一脚浅的朝着那有光亮的地方走,突然有了种回家的感觉。
进门才发现胖子不在。而张起灵正坐在灶前烧火,见我进门也未回头,一时间只听见柴火烧毕剥做响,我在水缸前舀了瓢水仰头灌了下去,转头又看他。
而他目光深邃的盯着灶火,一幅出神的模样。我知道他是不愿说,不过如今我和他在一处,话可以慢慢说,所以并未太纠结于立刻要个答案,但等我踱到床边,却突然发现我的包不见了。
包里虽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但基本的装备都还在,并且我钱包身份证驾照也还在夹层里塞着,怎么能说没就没了?这屋里遭贼了?
我又在屋里翻了一圈,其实根本没什么可找的,木棚里就这么大地方。最后我只好站在他面前,一脸严肃的问:“我包呢?”
他半边脸被火烤的有点红,抬头看了我一眼,沉默的指了指炕上。然而那里只有我的睡袋。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紧跟着问他:“那胖子呢?”
他终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也走到水缸前舀水洗脸,一边说:“走了。”
“走了?”我反问了一句,“走哪去了?”
他说:“回去了。”
回去了?“回哪去了?”
他正脱外套的手顿了顿,脸转过来,似是有点不解我为什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一般,“从哪来回哪去了。”见我还傻站着,他又说:“你也要走?”
“我……我走什么走……”我嘟囔了一句脸竟有些红,心里盘算着死胖子居然不和我打招呼就溜,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我们……就住下了吗?”我又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
不得不承认,那一刻我心里真的觉得无比安心。也就稀里糊涂的没计较胖子偷偷跑路这件事。他简单洗漱完了,走到炕头坐下,抬头看看仍戳在屋子当中的我,拍了拍炕沿。
“过来。”他沉声道。
第35章
我又做了那个梦。
此时才觉得似乎不全然是梦了,我心中既是清醒又是糊涂的,像是第一次梦见,又像是梦见了无数次。
我依然在急速的下坠,失重感如同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喉咙,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无法发出来,我没有在落地前及时醒过来,而是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在四肢百骸都被粉碎般的痛苦中猛然惊醒。
我忽的一下从床上坐起,神经质的把全身摸了一遍,脑海中的痛感猛烈而尖锐,但随着我意识的缓慢回归逐渐散去。
林中夜鸮嘶哑的叫声传的很远,我在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背对着我躺在身侧,肩头肌肉绷到有些轻微颤抖。我慢慢躺下,头抵在他后背蹭蹭了额角的冷汗,胳膊慢慢的环住了他的腰,他伸出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睡觉前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床上的铺盖只有那么一条展开的睡袋,而他已经脱了衣服坐在床边叫我,明显是要和我一起睡的,结合我这一天说的那些豪言壮语,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害羞虽然晚了点,但为了面子还是往床边挪了几步。
结果他转身就拧灭了煤油灯,自己躺下了。
我在一片漆黑中默默的脱了衣服,光着膀子滚进了睡袋下,正准备说个开场白,结果张起灵背对着我说:“睡吧。”
我望着顶棚干笑了两声,反而觉得更加尴尬,身下的火炕又烧的热,我跟摊煎饼一样翻了几翻,感觉自己正反面都要熟了,那人却一直没理我,折腾到最后我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然而此刻我从梦中惊醒,像是被一把锥子狠扎入了心头,那伤感来的毫无原由,如同掉落水中的墨点,从一丝丝到全部浸染,我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悲伤没顶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整个人紧紧贴在他的背后,他的十指紧扣,勒到我几乎失声。
他转了个身。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他胳膊从我勒下穿了过去,然后在身后锁紧,我们就这样静静的抱了一会,他突然问:“梦见了什么?”
我们离的太近,呼吸可闻,我有点口干舌燥,添了添嘴唇才说:“像是……从一个很高的地方摔下去,全身都碎了也没死……”
我能感觉到他浑身肌肉一僵,许久都无法放松下来,我只好磨挲着他的手臂小声说:“是做梦……”
他的脸埋了过来,隐忍着摇了摇头,我只好把他抱的更紧,心里隐约有种预感,但我不敢开口问,也怕他说出那些令人心碎的真相,只能闭着眼摸索着他的唇,狠狠的碾了上去。
只是下一秒,我便被他仰面按住了。他的吻落下来,我咽着他口中津液,仿佛那是我的解药。
就这样严丝合缝的抱在一起,肌肤的触感难以形容。我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终见绿洲,一直以来炙烤身心的灼热,似乎神奇的消失无踪。我知道我得了什么病,那些曾经的焦灼,彷徨,辗转反侧夜不成寐似乎已经变成上辈子那样遥远的事,这一刻他在这里。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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