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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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瓶邪]永生者 作者:鱼团团

    正文 第10节

    [瓶邪]永生者 作者:鱼团团

    第10节

    他又蹲了下来,看着我的眼睛,整个人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他问我:“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再也忍不住,上前搂住他的脖子大哭起来。

    第84章

    可是不行。

    这个事在我心里憋了很久,自我想清楚这其中关窍,甚至有点惶惶不可终日,偏又不能让他发现,忍的万分辛苦。

    这一次,我是真的怕了。非常怕,怕我再离开他一次,而这次,他再也不会找到我了。

    我们纠缠的命运本来应该在千年前的那一日画上句号,但造化弄人,相遇之后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

    哭的差不多,我擦了把眼泪,如今说出来也好,再多一日,我怕自己都要撑不住,他每日落落寡欢,想问我又不敢开口,怕是和我一样,怕自己真的猜中了真相,又恰恰是最不能接受的那个。

    “不……”我摇头说了一个字,他便突然甩开我的手转身就走,满脸怒色,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果然没走几步他就又转身回来了,一把扯住了我的领子。

    “你!”他也是怒极了,紧握的拳头甚至在抖,“你明白不明白……”

    我明白,是他想不明白。

    我攥住他的手腕,说:“你等不了,别忘了,你陪不了我太久了。”

    他脸上的神色颓然变了几变,最终缓缓放下了手。

    如果我们这次找不到正确的方法,结果只能更糟糕。

    “我剩下的时间,真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我长出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受不了,看着你躺在那里,就像是真的死了一样,而且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二十年很短的……”

    二十年很短,二十年又很漫长,一切都要看你的参照物是什么。还有那句话,堵在嗓子眼,我不敢说。

    我怕,怕你陷入沉睡太久,怕你醒来我已经不在了。

    那是我最害怕的事,徒留他一人在这世上。

    远处传来胖子的喊声,被风吹到耳中已经是零散的字眼了,快走,我们,饿。

    他站在原地不肯动,仿佛倔强不肯回家的孩子,我擦着他的肩朝马路上走去,天色渐晚,远山连绵,迎面刮来的风中,有炊烟的味道。

    我欠他一个家,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拉开车门坐进去,瞎子不怀好意的从墨镜下看了看我,说:“我发现你俩就是闲的,蛋疼。”

    胖子埋头啃方便面,被噎的直翻白眼,还一边问我:“小哥这是要离家出走……还是怎么滴?”

    我朝他背后拍了一巴掌,他才算出匀了气,又说:“赶紧催着点,一会火车赶不上了。”

    瞎子大笑着说:“你还真要把这车开到贵州去?省省吧……”他扬了扬手里的手机,说:“苏万说那边最近是雨季,少不了要塌方,他帮我们订了几张票,但前提是今天半夜前我们能赶到最近的车站。”

    “什么火车票!”我奇道,“你们有身份证吗?”

    瞎子像看白痴一样默默看我半晌,叹了口气,从上衣兜里掏出两张卡片递过来。居然是他和闷油瓶的身份证。出生日期写的1976年,纵然我刚才一腔悲苦,此刻也忍不住笑了。

    “你好意思吗?少给自己写了几百岁?还有他这个,还比你小几岁?”

    胖子接过去看了看,嘴里啧啧几声,说:“这做假证水平可以啊!”

    瞎子一把夺了过来,“胡说什么呢,好好看看!”他把卡拍的啪啪做响,“这是真的!”

    我懒得细究他是怎么给他和闷油瓶搞到的身份证,伸手道:“还给我。”

    “怎么就还给你!”瞎子推了推墨镜,朝后让道,“一直都在我这里放着的。”

    闷油瓶回到车上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他冷着脸坐上来,沉声对瞎子说了句开车,就闷头再也不理人了。

    我凑过,轻声说:“你身份证在我这儿。”

    他抬起眼皮扫我一眼,又闭上了。假装没听见。

    “赶明个我就去银行,把你的私房钱全取了。”我紧紧挤着他,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往外涌,“然后你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天天跟着我。”

    他闭着眼睛说,“真的有明天吗。”

    第85章

    站台很黑,一辆绿皮火车静静的停靠着,天又开始落雨。

    已经是午夜时分,站台上的工作人员也有点无精打采,我们四人沉默的在雨中穿行,火车很长,终于找到我们的车厢时身上已经湿透了。

    普通的硬卧车厢,人并不多,我们安顿好了之后很久车都没有开,雨势却大了起来,噼噼啪啪的打在车窗上,隐约能看见穿着雨衣的检修工的身影。

    胖子跺了跺脚骂了一句,朝车门处走,两步又折回来,问,“抽烟去不去。”

    小哥自坐下后就在生闷气,一直看着窗外,瞎子靠着隔板正戳手机,脸上的笑容诡异,随意摆了摆手,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说:“我跟你去。”

    那闷油瓶子连头都没回一下。

    另一侧的窗外有远处黄色的灯光透进来,胖子啪的按下打火机,火焰跳动,我凑过去点了根烟,退回黑暗里。

    心情,怎么说呢,其实谈不上有多失落。大概也是习惯了,人在世间,爱欲之中,苦乐之境,只要你活的够久,什么都能遇到。然后就会发现,其实你这漫长的一生,真正幸福的日子,并不多。

    只是我现在想起,最让人觉得宽慰的时刻,就是他找到我的时候,虽然那时我已经忘记他了。只是虽然忘记,但我还是再一次爱上他,毫无意外,如同命中注定。

    只是如今在前方等待我们的,是否是一个美好结局,谁也不知道。

    胖子站我在对面,一反常态的一句话也未说。列车震动了一下,接着缓缓向前开去,他过来拍拍我的肩,说:“走吧”

    我们逆着列车前进的方向往回走,这感觉很奇妙,车厢微晃,似乎窗外的一切都在呼啸着离我远去,胖子魁梧的身影就在我身前,突然我心内一动。

    “等一下……”

    他回头,不解的看着我,我挠了挠头,犹豫了一下才问出口,“小花他……怎么说的。”

    胖子的眼睛瞟向一边,不自然的笑了笑,才说:“他说,要是有什么不对,直接把你弄回去。”

    我攥紧的手心里全是汗,“可是……”我结巴了半天,一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好不容易……”

    他往前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可是你的命只有一条。”

    “……”

    我在原地愣了一会,见他走远,赶紧快走两步追上了,胖子被我拽的一个踉跄,“我不想活吗!”我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对他吼,“他要是没事了,就算是只过两天安生日子!我他妈的也愿意!哪怕只有两天呢!哪怕我过完就死了呢!你们……”

    一偏头,闷油瓶就站在几步开外。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转身就走情形来看,一定是全听见了。

    胖子拂掉我的手,长叹了口气。

    回到我们的铺位,那三个人都已经躺下了,虽然小哥对面的中铺也没有人,但我犹豫之后还是爬上了他头顶的那张上铺。躺下之后才觉得累。

    疲惫感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我以为我会失眠,窗外的雨不知道有多大,我想象着这列车如何在黑夜的茫茫大雨中穿过平原与河谷,竟也真的慢慢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周围还是黑的,一只胳膊压麻了,我翻了个身,探头朝下偷看了一眼,闷油瓶手枕在头后——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个姿势,竟像是没变过——同我对视了一眼。

    我默默的缩了回去。

    五分钟后我趁着夜色爬到了他的铺位上,空间实在太小,他转身面壁,给我挪了快地方,好让我不至于一直趴他身上。

    我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我们早已相顾无言,泪都流进了心里。

    天蒙蒙亮的时候列车停靠在了一个比较大的站台,站台上也有了推车卖早点的摊贩,我下去抽了根烟,买了一兜包子和鸡蛋,又向列车员打听了下时间,被告知如果正常情况还有将近十几个小时才能到凯里,而前方——正如苏万所说的——确实塌方了,正在抢通,因此时间还不好估量。

    其后的一天就是在车上度过的,雨停了一会又开始下,我在下铺补了一觉,闷油瓶就坐在身前,列车微晃,竟生出些安心,那一觉睡的天昏地暗,醒来时候听见瞎子和胖子两个人正撺掇小哥脱衣服,非要看他身上的纹身蹭掉了没有。

    我一动,他回头过来,塞了个桔子给我,已经在他手心里捂得热了。我伸头看了一眼,桌上一片狼藉,胖子把手里的东西填进嘴里,说:“你睡到现在……昨晚干嘛了?”

    瞎子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又接着刚才的茬说:“所以快让我们检查一下!”

    我从背后飞快撩了下闷油瓶的衣服,对那俩看热闹的说:“行了行了好着呢。”手却没拿出来,紧紧贴着他的后背。

    他朝后靠了靠。

    第86章

    这一路的山水景物自是不凡,我也想起了些久远的往事,转头向小哥求证,他沉思一会,说:“古且兰国。”

    胖子撩了撩眼皮,问我:“你又来过?”

    “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改名了,叫牂牁郡,再多的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这地方天天下雨,我这种老胳膊老腿的,最烦下雨天……”

    “吴邪,”闷油瓶突然插了一句,面色竟有些忍无可忍,“你喝了当地的酒,醉了三天都没醒,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我还未开口,瞎子先笑的滚到一边去了。“我……”想了又想,实在记不得还有这一出。胖子还在那追问到底什么酒,闷油瓶说就是当地人自己酿的,不知道叫什么。

    我拽着他袖子质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你就让我喝!你自己怎么不喝!”

    他竟笑了笑。

    瞎子啧啧两声,“你俩什么时候和好的?真是床头打架床尾和……”说着翻了个身朝里,晾给我一个后脑勺。胖子站起身抖了抖一身的肉,说他要去活动活动找个妹子聊聊天,每天睁眼看见我们几个都快对人生产生怀疑了。等我反应过来他话里话外什么意思时人已经蹿好远了。

    我重新躺下,朝闷油瓶背后挤了挤,桌下的那只胳膊环住他的腰使劲勒住,“你怎么都记得?”

    好半天才听见他说:“怕忘了。”

    凌晨5点到的凯里,火车带着一路风尘缓缓的开进站台,天光乍亮,雨倒是停了。我们在车站后的巷子里一人吃了碗牛肉粉,雇了一辆当地的面包车,赶往剑河县。

    我们这次要去的地方,在雷公山腹地。

    雷公山被当地苗人视为母亲一样的存在,地跨四县,而我们必须要先向东绕过整个雷公山麓,再朝西南方向进山,我们要找的那个寨子,还藏在大山深处。

    国道路况还算良好,然而拐上县乡道路上之后就变的很糟糕,司机是当地人,有经验的在车上备着铁锹和镐头,时不时就要下车铲土填坑,路上便耽误了很久,我和胖子饿的眼睛都绿了,一到乡里就先直奔饭馆,此地潮湿多雨,多食酸辣,那一口酸汤喝下去,还莫名生出些熟悉感。这味道,似是千年未变过一般。

    由此又生出来些安心感,似是那虚无缥缈的希望,终于被我抓住了一个角,偶尔,有那么一刻,可以畅想下未来。

    吃完饭给司机结了账——前路已经不通车,要靠我们自己走进去了。胖子打包了一堆糍粑背在身上,老板会说普通话,人看着也活络,好奇的问我们要去哪里,得知是吉久寨,老板的脸上顿时变得肃穆起来。

    “吉久分上寨和下寨,你们去哪一个?”

    瞎子说,“自然是上寨。”

    老板正色道:“吉久上寨哪里是你们想去就能去的?就像我们当地人……”他的手在空里画了个圈,“也只能到下寨,上寨根本进不去。”

    我与瞎子对视一眼,他点了点头,问老板,“但我听说,身上有纹身的人可以进寨,是不是真的?”

    老板笑道:“倒是真的有这么个说法,但是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人愿意搞那么大一个纹身,这么多年啊,真正有纹身的我也只见过那么几个人。”

    胖子插了一句:“这寨子里有什么宝贝?安检搞的这么严格,简直赶上奥运会了。”

    出乎意料的,老板不但没恼,反而笑了,道:“哪有什么宝贝,只是那寨子建在山上,交通不便,寨子里的人也不与外通婚,都说当年我们苗人从北方迁过来,那寨子是个分支点,算是一脉相承时间久远,其余的,也没什么了。”

    看了看我们,又说:“这两年游客多了,想看看什么原始风情的,去吉久就没错了,不过你们在下寨看看就好,千万不要去上寨,去年就有人不听劝,结果被捆着从山上抬下来了。”

    “捆着?抬下来?”

    “还是半夜,就扔在前面那路口,衣服也被扒了,等天亮了才得救。”老板摇头道,“不好惹啊。”

    我嚯的站起身,凑到闷油瓶耳边小声说:“快,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好好检查下纹身。”

    第87章

    去往吉久的是一条土路,从镇子旁的那条小河穿过,钻进密林之中。太阳只出了那么半日,在我们上路之后又下起了雨,好在雨势不大,一件塑料雨披足够了。但也预示着我们今天必须赶夜路到寨子里,这样的雨夜,谁都不愿露宿在林中。

    我们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了两个小时,浑身泥泞不堪,躲在一棵大树下吃了些凉糍粑,小哥现在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被挤在最里面。胖子抱怨着,从上路这雨就没听过,他都要长毛了。

    “贵州这个地方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瞎子只要一有机会就要挤兑他,“怎么这么不经操。”

    胖子被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在那干瞪眼,我把水递给他,接话道:“所以我就在想啊,这个地方一年里真正可以看到星星的日子能有几天?但偏偏极星崇拜在这里被保留下来,反观我们的文化传承……难道我们才是被异化了?”

    瞎子笑了一声,说:“大概正因为不易,所以更要子孙永记,毕竟有时候,人需要知道自己从哪来的,这很重要。”

    “有什么重要的?”胖子问。

    “归属感。”一直没说话的闷油瓶突然开口,却令众人齐齐陷入沉默。我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

    小哥是姬姓后人,与黄帝同族,而我们如今深入苗疆腹地,这两族之间又岂止是血海深仇那么简单,若是被苗人发现小哥身世……

    我把这担忧说出来,胖子耸耸肩道:“那就是化石遇到了活化石,搞不好还有些惺惺相惜,还再说他又死不了……有这功夫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

    我长出了口气,朝小哥看去,他与我对视一眼,沉默的点了点头。

    为避免惹出更大的麻烦,我们直接绕过了吉久下寨,好在手中有吴二白画的地图。穿过一座年代久远的风雨桥,上寨还在半山腰处,天早都黑透了,头灯只能照亮脚下的那一块区域,下寨中隐约有狗吠声传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而我已经累的简直想直接睡到泥地里,大概又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前方的地势慢慢变得平坦起来。直到踏上了石板路,我才反应过来,我们到了。

    在头灯微弱的光线下,能看清面前是一片挺大空地,脚下的地面是碎石拼成,隐约能看出是有规律排列的,但头灯亮度有限,看不出更多的信息。而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静静蛰伏,似乎正在等待。

    空地旁有一座类似凉亭的建筑,有四角翘起的飞檐,围栏做成美人靠的样式。我们进到亭内暂作休整,胖子又翻出之前没吃完的糍粑,分了我一块。

    小哥放下包,站在一根柱子前半天没挪地方,我凑过去,他说:“这里有字。”

    果然在他指的地方,有些刻痕,隐约像是字迹。我伸手摸了摸,痕迹已经被风化大半,但笔画的转折处还是能明显辨识的,只是这字我居然不认识。

    “是苗文?”我问。“大概是工匠选木料时候刻上去的,具体是什么……”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是第一次我看到还有他不认识的字,虽然不合时宜,但还是有点想笑,“你觉得有多久了?”我问他。

    闷油瓶用手敲了敲木质,又凑近闻了闻,才说:“帧楠”。

    “帧楠?”胖子满脸惊讶的接了一句,“这亭子是楠木的?”他起身将剩下的几根柱子都检视了一番,还是有点不可思议,“这穷乡僻壤的,竟然……”说着又去怼一旁坐着抽烟的瞎子,“这不是皇上才用的起的木头?”

    这话虽然夸张了些,但也是事实,特别是这种如此粗的整根木料直接拿来做柱子的。要知道楠木最少生长百年才可成材,这样算下来,我们此刻所处的这间其貌不扬的小小凉亭……

    小哥说:“总有三四百年了。”

    瞎子倒是不以为然,灭了烟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楠木本就生长在川黔,你觉得它是个稀罕物件,殊不知人家祖祖辈辈身边都是这木头,这就叫……”

    他话没说完,突然敛了神色。

    “来了。”

    第88章

    苗人。

    黑衣黑裤黑腰巾黑绑腿,发束于顶成独髻,十几个人似是从地底下瞬间冒出来一般,将我们四人困于亭中,土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我们。

    胖子操了一声,低语道:“这到底是人是鬼……”不止他,我也有点恍惚了,那些苗人脚上甚至还穿着草鞋,他们互相之间并无交谈,面色肃杀的站在那里,只能听见火把燃烧的毕剥响声。

    瞎子突然笑了一声,那一声很突兀,在这个场合下显得万分诡异。他身形一动,众人难免分神,小哥趁这时扯了我一把,将半个身子挡在我面前。

    瞎子摊开双手表示他并无武器,朝前走了两步,嘴里突然冒出来一句:“母楼?”

    苗人们面面相觑,脸上表情却并无缓和,瞎子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似是苦笑了一声,又扭头说了一句:“某褥?”

    人群骚动起来,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于是瞎子接着说:“蒙雾?”人群缓缓让出了条路,一名身材魁梧的苗人走了出来,头上扎着头巾,似是首领一类的人物。他并未拿枪,而只在腰间别了把砍刀。面色沉静的上下打量了瞎子一番,开口说了一串苗语。

    “他说什么?”我问,瞎子却退了一步,小声说:“我他妈的怎么知道!”

    “你!”胖子气结,跺着脚问他:“你说的又是什么!”

    瞎子还未答,那首领却又向前了一步,沉声接着说了几个字。他见我们不答,脸色突然一变,竟是直接抽刀劈来!

    与此同时枪响了。

    场面霎时大乱,眼前身形一闪,闷油瓶已经冲了出去,直接踢翻了离他最近的一个苗人,瞎子与苗人首领缠斗在一处,胖子大喝一声,也冲入了战局。走前还推了我一把,我心知他是好意,只是这劲使得有些大,我一把扶住柱子才将将稳住身形,耳边冷风一响,我下意识朝后仰了过去,一把苗刀就擦着鼻尖划过。

    我们这次根本没带任何武器,连我的匕首都放在家里,此刻手中只有半块没吃完的糍粑,扔出去才反应过来,倒是把那苗人砸的一楞,鼻子抽了抽。趁这机会我转身就跑,翻过栏杆跳进场内。

    混战之中枪已经使不上用处,然而苗刀锋利无比,这些苗人个个彪悍,纵使闷油瓶和瞎子的身手此刻也难占上风,更何况我们这次还有求于苗人,更不可伤他们性命,难免就有些畏手畏脚,胖子不知道从那捡了根木棍,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风,一边大呼小叫的要我朝他那跑。

    我跑了两步,身后突然一股大力撞了过来,整个人飞了出去,在地上抱头滚了一圈,眼前刀光一闪,我甚至看见了钢刃劈在石板上溅起的火花,紧接着的两下都被我堪堪避过,然而那一刻我心里也无比清楚,若是再来一次……

    然而由不得多想,我几乎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从地上弹起,侧身让过那一刀,肩膀上落下只手,有人按着我的肩转了个身,我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一道劲风,那个追着我砍的苗人已经滚到地上去了。

    火光之下他的脸色相当难看,我心下咯噔一声,怕他动了杀心,扯着他的袖子刚喊了一个字,背后一个苗人突然杀到,竟是那首领,此刻上衣已经不见了,一只麒麟踏焰焚风踏在他右边身上,简直是说不出的震撼之景,我只是稍有愣神,便被他看出破绽,刀锋突然一转直冲我而来,闷油瓶关心则乱,一时竟顾不得拆招,以身为盾生生接下了那一刀。

    他身形踉跄了一下,接着便撑住了。我扑上去猛的抱住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然而他身后的苗人首领似乎也愣住了,手中的刀咣当一声落了地。

    是的,他不会死,不会流血,但伤口仍在,痛感也是常人数倍。但他仍转了个身,缓缓拉下了帽衫拉链。

    周围人发出一阵惊呼,火光掩映下,两只麒麟沉默对视,似乎有黑色的烈火,正在熊熊燃烧。

    第89章

    “瞎子!”我朝人群里喊了一声,“他撑不住了!”然而话音未落,闷油瓶身子晃了一下,朝我倒来,此时旁边伸出了一只手,帮我撑住了他。

    是那个苗人首领,他扭头朝人群中喊了句什么,有人应了一声,迅速跑了。

    不知道到底是纹身的作用,还是因为闷油瓶生受了那一刀却未流一滴血,苗人首领眉头紧锁,目光时不时从我和闷油瓶脸上扫过。瞎子赶到后探手在他耳后摸了摸,长出了口气说:“应该没事。”

    苗人首领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跟他走。胖子压低了声音说:“这不会把我们一锅端了……”瞎子冷笑了一声,不屑道:“那还算他们的造化了。”

    闷油瓶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我索性背起了他,胖子依然不放心,那根棍子还被他握在手中,警觉的四处看,然而除了剩下几个帮我们举火把照路的,余下的苗人一下子全散了。就如他们出现时候那样毫无声息。直到我们被引至一处吊脚楼前,首领朝楼上喊了一声之后,也径直转身离开。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老者出现在二楼,用不甚标准的汉语说:“上来吧。”

    和屋外的潮湿阴冷不同,吊脚楼内竟是非常干燥舒适的,正中的堂屋设着祖先排位,老者将我们让至左厢,青石火塘正在燃烧,三脚架上吊着口锅,不知道正在煮什么,香味四溢。这味道多少让我们放下了些戒心,瞎子坐下后还掀开盖子看了一眼。

    老者坐下后朝我们行了个礼,我们几个手忙脚乱的依样回了一个,闷油瓶躺在地板上,头枕着我的腿,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老者抬手——我们这才注意到他另一只袖管是空的——问了一句:“他是怎么了?”我们几个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老者却接着说:“他身上的纹身是假的。”

    这句话犹如平地惊雷,胖子当时就有点坐不住了,被瞎子按了一把,他推了推墨镜,假笑了一声,说:“没有纹身,我们自然不敢来闯寨,这真真假假……重要吗?”

    老者点头道:“真假确实不重要,你们能弄到这纹身图样,就是有缘人,寨中之人自然不会再为难你们……”说着叹了口气,“我最后一次纹这个图案,还是二十年前。”

    “你是!”电光火石之间,某些线索迅速的穿成条线,“你是那位纹身师傅!”

    老者笑了,“我不是纹身师傅,只是这麒麟纹样,只有我会画罢了。”

    闷油瓶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瞎子说他是疼痛引起的,就像正常人的神经性休克,不过他睡一觉就能好,但我怕他再次陷入假死中,连眼睛都不敢合上片刻,总算等到他醒过来,我心底一松倒头栽在他身侧,倒是把刚清醒的他吓了一跳。

    趁这一天的功夫胖子和瞎子已经在寨中逛了个遍,回来的时候还打着酒嗝,胖子看着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我,无不惋惜的说:“让你去你不去,我给你说这寨子里的妹子,唉,这得什么样的好山好水才能生出那么秀气的……”瞎子打断他说:“这里想要成亲,男方要给女方家里当三年长工,你愿意?”

    “怎么不愿意!”胖子逞强道,犹豫了片刻又问:“要三年……那么久?”

    瞎子笑道:“骗你的,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死了这条心,人家连下寨的都不愿通婚,你一个汉人凑什么热闹!”

    胖子一脸惋惜的样子十分滑稽,连闷油瓶都忍不住笑了笑,我说,你们别扯没用的了,出去一天到底看出个什么结果?

    瞎子点头道,是有些门道,比如,我们昨晚打架的那广场。

    “那广场怎么了?”

    胖子说:“我们研究了一下,那广场确实有点蹊跷。”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我看,“这是老齐偷偷怕到亭子上拍的,挺清楚的吧!”

    照片拍下了广场的全貌,碎石铺成的地面,大圈套着小圈,围着正中间的一颗八芒星。

    “这是极星!”我脱口而出。

    第90章

    胖子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太激动,又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明个就是牯脏节,要不昨晚也不会打成那样……”

    我指着瞎子奇道:“昨晚难道不是因为他乱说话!?”

    “我怎么乱说话了!”瞎子一把夺过手机,数落我和胖子,“那是你们昨天闷头吃饭的时候我专门找老板学的!打招呼说的话!我怎么知道这鬼地方方言这么多!”

    我瞅了眼虚掩的房门,说“你也小声点,什么鬼地方……小哥挨了一刀才换来你们现在的有吃有喝!别再让人赶走……”

    “行了,”瞎子吊儿郎当的回了一句,“这又不是为集体做出的牺牲,还不是因为你关键时刻掉链子!”

    “你……”我气得牙痒,那人却嚣张一笑,胖子也跟着起哄,添油加醋又说半天,我简直能被他俩烦死,好在小哥终于看不下去了,出手相救,问了一句:“几年的牯脏节?”

    瞎子说十三年,小哥点了点头。

    “我下午和长老聊了一会,”瞎子接着说:“十三年才举行一次的牯脏节是苗家最高等级的祭祀礼,为了纪念先祖,和普通的庆祝节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寨子里才戒备森严,怕混进来不相干的人,他还领我看了将要献祭的水牛,又要本地大水牯牛,又要皮光水滑身材健硕,牛角还得对称……”

    “总之就是水牛界的选美大赛,不过被选中的……”胖子接了一句,做了个咔嚓的手势。

    “我在想……”小哥突然开口道,“吴三省的照片,广西那个墓里,出土了好几件牛头提梁卣。”他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还真的有这回事,好在那相册我随身一直背着,此刻赶紧从包里找出来递给他,他翻了几页,拿出张照片要我们看。

    卣是祭祀酒气,多用动物图案,鸟、蛇或是龟,用牛头造型的确实少见。我想了想,说:“古代王一级的祭祀用太牢,也就是牛、羊、猪,诸侯级用少牢,变成羊与猪,而最低等级的就只有猪了,也就是说,牛其实是代表了王的祭祀等级?”

    胖子说:“唉,王就王吧,反正我们赶上了,明天还能吃顿好的……不过那牛是长得真标致,脑门正中还有个旋……”

    “你是太饥渴了吧怎么看什么都标致!”我笑骂道,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等下,你说牛脑门上有什么?”

    胖子粗声粗气的说:“毛旋啊!还能有什么!”

    我扭身一把攥着小哥的手使劲摇了两下,“毛旋!”心有灵犀一般,他似乎已经明白了我想说什么,问了一句:“你觉得是这个原因?”

    我点了点头,指着那照片上说:“应该是,你看着卣提梁上这个牛头正中也刻了个菱形。而活牛头顶的毛旋就如同极星。祭祀先祖,就是祭祀天极神。”

    我突然就有些心潮澎湃,这一场祭祀,竟然跨越千年时光,大祭司手中的龟甲变成了牛头,虽然经历诸多演化,但内里竟是一直不变的!

    这样异常顽强的文化传承,在今日看来,简直是个奇迹。我们这一次的苗寨之行,说不定真的可以……我这边还没激动完,胖子挤过来看照片,说:“哪有牛头?”

    我一一指给他看,提梁上的牛头小巧精致,卣身上的就抽象些,但牛角还是很好辨认的。胖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懂不懂,那叫饕餮,什么牛头。’但马上自己又没底气了,“就算不是饕餮,总是饕餮纹吧。”

    瞎子接话道:“青铜器上统称饕餮,倒也没错。”

    我笑了笑,指挥闷油瓶去给我拿纸笔,对他俩说:“我今天就要给你们上一课,好好学着。”

    瞎子抱着胳膊不屑的说,你这一天天除了吃就是睡的,什么时候研究出来的门道。

    我正色道,“当然是吴家二爷的研究成果,不过被我传承发展了一下,没办法,谁让我学贯古今,又是他的长辈……”

    闷油瓶的手在我背上拍了拍,脸上尽是柔和的神色,我看他多少有了些笑意心才算彻底回到肚子里,毕竟他这个人,你若是直接问疼不疼,他是不会说的。

    第91章

    我随便挑了张青铜鼎腹部清晰的照片,将上面的纹样简单的在纸上画了下来,“就像这张,两边圆形的凸起一般被认为是眼睛,而中间这部分被认为是鼻子……对了这里,也有个四角星看见了吗?”我指着图中央“饕餮”鼻梁上的菱形说,“我先把这个星星涂黑。”

    闷油瓶偏过头看我画了一会,站起身朝门口走,他躺了太久,是该出去活动活动了,我这边刚说了一句,让他别溜达太远早点回来,那边胖子就开始唧唧歪歪:“你说你怎么那么婆婆妈妈的,他那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赶紧画你的!”我被他这一打岔,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就已经开门溜了。

    闷油瓶没有兴趣,但瞎子却兴致颇高,也挤到我旁边坐下,挑出几张照片看,似是若有所思。

    我说:“从饕餮这个名字说起,目前已知的最早记载来自《左传》,说的是尧舜时期,为了抵御魑魅,将四凶族混沌、穷奇、梼杌与饕餮投诸于四野,从此天下归一,当然,这话说的很漂亮,但真像却未必如此。历来的当权者,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将历史改头换面。

    “《舜典》中有一段很有趣,同样的一件事,却是完全不同的记载,黄帝与蚩尤大战之后,蚩尤战死,其麾下的四大部族,共工流于幽州,殛鲧流于羽山,三苗西迁至三危,就是现在的敦煌一代,驩兜放于崇山,即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广西与贵州的深山之中。这不是为了震慑什么子虚乌有的魑魅魍魉,这是那场血腥的部族战争之后,幸存的失败者最后的命运。然而在中原的统治者那里,为了各种政治目的,他们的名字被不断改写,最后演变成了四凶兽。这点应该不难理解吧……”我看了眼瞎子,说:“比如你家有几位皇帝,一生气了就乱给人改名字。”

    瞎子尴尬的扶了扶墨镜,咧嘴笑了。

    胖子说:“你扯了这么大一堆,到底想说什么,你画的这一坨黑又是什么鬼?”

    “这样说好了,”我清了清嗓子,“我们现在都说饕餮纹,但这个命名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从宋代开始的。当然我现在又要扯远一点,你耐心听很快就懂了。

    “宋代有个人叫罗泌,这个人是个奇才,他家族在二百年间,祖孙四代皆是当世大儒,据说这个人生下来就聪颖不凡,精通诗文,但是他一生不事科举,反而爱研究野史,花了几十年功夫,写了一本书——《路史》。

    《路史》这个名字取自‘训路为大’,你可以看出来他口气有多大,意思是他写了一部关于中华历史的大史。在他之前的上古史一直是被史学家所忽略的,而罗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几千年来补订洪荒之史的第一人。他搜集了大量上古时期的各种资料,但由于多取材于方士的纬书占验及道家符箓记载,神话的色彩过于强烈,因此并不被各朝的史学家所采信,但是就是他,第一次提出了青铜器上的纹饰是饕餮一说。

    他在《路史》中记载蚩尤的部分写道,‘三代彝器,多者蚩尤之像’而后面又有记载,‘蚩尤,姜姓,炎帝之苗裔,贪于饮食,冒于货贿,天下谓之饕餮。’这就是饕餮纹命名的由来。

    所以我相信,在他所处的时代,一定找到了某种从远古流传下来的信息,就像是一组密码,你只能去描述它,却无法真正的解开它,因为你没有钥匙。”

    “你有钥匙?”胖子问。

    我点了点头,指着那颗涂黑的星星说,“这就是钥匙”

    “青铜器上的纹饰,确实和蚩尤有关,但是并不是蚩尤,道理很简单,青铜器是祭祀中最重要的礼器,中原已经胜利的部落,从尧舜到商周,为何要不断的制造这些带有敌人形象的器物呢?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饕餮也好,蚩尤也罢,都是后世的误读,这纹饰而真正所代表的,是天极神,这颗星依然是极星。祭祀天极,就是祭祀天地,这是只有王才有权利做的事。并且,王权正是由于祭祀才得到承认。这是当权者合法性的一种昭告。黄帝的部落正事接管了祭祀天极的权利,新的统治者产生了。”

    “但是……”一直没开口的瞎子插了一句,我挥了挥手手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种纹饰最终消失了,因为秦始皇就快要成功了,他即将不再需要祭祀天地,他本来可以成为代替天极神的人,永生不死,但是那瓶水……”我耸了耸肩,说:“被你喝了。”

    讽刺的是,胜利者的历史和信仰最终被涂改的面目全非。而失败者一路迁徙,背负着祖先的血脉与无尽苦难,将历史的真相藏进了这深山之中,保留至今。

    第92章

    早上起来没有下雨,但天阴的厉害。

    在寨子中央的广场长,牯脏节已经开始了。全寨的男女老幼,身着盛装在广场上围成一圈,而中央的主祭人身上穿着一件花样极其繁琐复杂的百鸟衣,精美的令人咋舌,若是吴二白在这里,估计会激动的不能自已。

    我们这些外人自然是不能加入这如此庄严肃穆的仪式之中的,但奇怪的是,也并没有人要赶我们走的意思,反而有个小孩过来扯了扯我的袖子,说长老叫我们过去。

    我问他几岁,他羞涩的不肯答我,我又问他汉话是和谁学的,他手指向了那座八角凉亭,说:“阿呦送我下山,有老师。”

    老人坐在凉亭当中,身上也穿了一件百鸟衣,但很显然年代要更久远,见我一直盯着他身上看,老人笑了笑,说:“你也对这衣服感兴趣?”

    百鸟衣,苗家最重要的礼服,渊源可上溯至苗人远古时期,世代相传。一件衣服的制作少则三五年,多则数十载,平日里绝不轻易示人,而只有牯脏节上的主祭人,才有资格穿这件衣服。

    我注意到他说了个‘又’字。小哥和胖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没有听见,只有瞎子站在我身侧,飞快地与我交换了个眼神。

    我点了点头,老人说:“这衣服传了两百多年,这是我最后一次穿它了。”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尴尬,听见老人这样坦然的谈起生死之事,我一时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转头看向场中央,此刻那里正在举行换鼓仪式。所有人都静默无声,在这样严肃的氛围压迫下,连胖子都难得的闭了嘴,古树的树心被掏空,制成一只细长的木鼓,绷上牛皮。一阵怪异的响动传来,开始声音极低,但很快变得高亢起来,我才意识到有人在唱歌。

    很快,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加入了,那是一首古歌,调子雄浑沉郁,并没有一丝欢乐的氛围。老者和着那调子,将唱词翻译给我们。

    “从前,我们苗家住在银大坝、金大坝……那些夏人,抢光了我们苗家的财物,烧掉我们苗家的房屋,血流满沟,血流满路。我们苗家没有住处……别人有家,我们苗人没有家,我们像鸟一样去浪荡天涯……”

    芦笙响起,平时欢快的调子此刻也显得无尽悲凉,男女老少手挽手跳起芦笙,执子之手,与子同袍;执子之手,与子同仇。先祖的苦难如同感同身受,那一刻似乎有某种力量,穿越时空而来。

    “我们苗人相信,敲起新鼓的时候,祖先会听见,他会保佑我们世世代代。”

    “祖先?”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追问道:“是蝴蝶妈妈吗?”

    老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我以为你感兴趣的不是这件事。”说着他站起了身,缓步走进了场地中央。祭祀的另一部分分牯脏开始了。

    我一头雾水的看着老人的背影,一时猜不透他想说什么,胖子凑过来问我:“是说的蝴蝶生了十二个蛋的故事?”

    我点了点头,说:“当然我不信什么蝴蝶是祖先这种故事。我昨天和你说的那《路史》,上面倒是说,黄帝捉蚩尤于黎山,以枫木囚束,掷于大荒之中。而苗民认为,枫木生出了蝴蝶妈妈,蝴蝶妈妈孕育了始祖姜央,同时还有雷公、龙、牛、蛇……”

    胖子摇着头打断我小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枫木生蝴蝶,蝴蝶生姜央,姜央的后人中出了个叫蚩尤的,他和黄帝打了一架,输了,被黄帝用枫木做成的笼子关起来弄死……那要这样说的话,这黄帝也太狠了,这不是辱人先祖吗?”

    我叹了口气,想了想才问他,你觉得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把传说的顺序颠倒一下呢?蚩尤死于枫木禁锢,因此枫木从此带上了苗人先祖的印记,而蝴蝶的更深层意义呢?这种蝴蝶崇拜会不会像中原文明早期出现的陪葬玉蝉一样,代表着破茧而出,死而复生?我这边还未理出头绪,突然祭祀场中央传来一声惊呼,与此同时小哥已经高高跃起,踩着外围苗民的肩膀跳进了场中。

    场面霎时乱成一团,瞎子扔下一句,“操!那老头!”反身挤进了人群里。

    第93章

    屈原的《九歌》,

    第一篇就是《东皇太一》,据说那本是上古祭祀乐歌,后流落民间被收集整理,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其中的诗句,也暗暗期待今日可以得见‘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的场面,然而此刻所发生的一切实在有些出乎意料,那老人竟欲挥刀自戕,多亏了闷油瓶的身手,及时推开了刀锋,但仍将肩颈处划开了一处伤口,瞎子正忙着止血包扎,那身上有正宗麒麟纹身的苗人也在,跪在老人身侧,嘴里焦急的说着什么。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老头身上藏着的秘密不会少,然而这种时刻他给我来这么一出……我简直有些气急败坏,怒意还未消,却听闷油瓶对我说:“你药呢。”

    他说的是上次他失踪前偷偷寄给我的那一匣子药。我犹豫了一下,说:“那药能管用吗……”倒不是我小气,只是那药对我来说的意义早已经不一样,并且也被我吃的差不多了,只剩区区三粒而已。

    他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老人被简易担架抬回了吊脚楼,只是一直昏迷不醒,被胖子撬开牙关塞了丸药下去。火塘上的罐子里正煎着药,之前给我们带路的小孩子一边看着火一边哭,苗人首领进进出出的,时不时往药罐里扔几根草叶树皮,临走之前又扭头训了几句,小孩倒是不哭了,一扭脸看到我,脸马上涨的通红。

    我走过去坐下,从小孩手中接过烧火棍,轻声问:“他同你说什么?”

    小孩揉了揉眼睛,小声说:“阿甲说,再哭阿呦就不会醒了。”见我似是不解,马上又加了一句,“是我阿爸,他叫隆改。”

    我冲他比了比大拇指,“你阿爸,打架厉害,看堂屋里那几个人,差点都打不过他。”

    小孩破涕为笑,说:“阿甲是寨子里最厉害的人。”

    “那你阿呦呢?”我问他,“阿呦厉害不厉害?”

    小孩点头说:“当然厉害,阿呦一个人可以打过一头熊,但是熊吃掉了他的胳膊。”

    “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不记得了……”小孩垂下眼睛,似乎又要哭了。

    瞎子临走前交代了几句,说没有伤到要害,虽然老人身子骨比一般人硬朗,但毕竟上了年纪,什么时候能醒也不好说,说完和胖子出门吃饭去了。我多少还是不放心,怕他醒来又要寻死,守在旁边寸步不离。小哥站在我身后,手里捏着我用来装药丸的布袋,而另一边,隆改一样不放心我们,尽管语言不通,但我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对我们的排斥,虽然我并不知道这种敌意从何而来。

    见老人还是不醒,我回头问闷油瓶是不是再喂一颗药下去,他摇了摇头没说话,俯身欲探老人的脉息,却在还未碰到时被隆改拦住了,他愤然说了一串苗语,我只听懂了最后两个子,不行?

    “你会说汉人的话?!”我有点惊讶的问他,他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着我,又憋出两个生硬的字眼,“不会!”

    “那就是能听的懂了?”我说,“我们……想救他的。”

    隆改突然激动起来,手把床板拍的啪啪响,突然画风一变,转了个身扑通一声跪在了闷油瓶面前,连着磕了几个头,倒是把我俩都唬了一跳,闷油瓶直接后退了一步,偏偏这个时候,老人醒了。

    隆改连滚带爬的赶到床边,那样一个铮铮铁汉,此刻哭的和泪人一样,连我看了心里都不落忍,闷油瓶更是直接掩上门出去了,他年纪大了,越来越见不得这些。

    老人声音沙哑的说了几句苗语,隆改边低声回话边往我脸上看,最后突然起身,一阵风似的摔上门出去了,屋里只留下了我们两个人。老人闭上了眼,似是叹了口气。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死,但我有让你活着的理由。”我说。

    老人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道:“我不能说。”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我奇道。

    他缓缓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第94章

    虽然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原因,果然是因为隆改的那一刀。只是老人又说:“隆改说的话我并非是不信,但事关重大,还要自己亲眼见一见才行,你那朋友是直接上手推开的刀刃。”

    我看向门口,闷油瓶不知是否还在外面站着,我早该察觉到的……而此刻也只能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俩大耳光,深吸了口气,才说:“你是在试他……”

    老人的眼神越过我,牢牢的钉在我身后的那面墙上,许久后才说:“我对先祖起过誓。”

    他这样说我反倒释然了。换位思考一下,在秘密即将保不住的时候,任何人都会做这两种选择,毁灭别人或者自我毁灭。这老人至少没有害人之心,他只是想把秘密带走。但我没有时间陪他耗下去了。

    “我只问一个问题,你所知道的这个秘密,有没有什么先决条件?”

    老人不解的看着我,半天没吭气。于是我接着说:“我的意思是,比如你的朋友告诉了你一件事,他叮嘱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但是有一天,你朋友说连他自己也忘记了这个秘密呢?你告诉他是否就算违背了誓言?”

    老人摇了摇头,说:“这不一样……”

    “这一样。”我打断他的话,接着说:“并且,你的死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会找到我要的东西……”我咬了咬牙,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你要为全寨上下考虑考虑,毕竟我们……有的是时间。”

    “你就是这么和他说的?”瞎子好笑的看着我,将手里拎的沙罐放置在火塘的三脚架上,闷油瓶添了几根柴进去,他的脸有一半隐在黑暗里,看不出什么表情。

    罐里炖着牛杂汤,另外还有一只海碗,盛着酸萝卜和豆角,还有盐水红辣椒,满屋香味四溢,只不过我们现在都没有什么吃饭的心情。

    “你觉得他会想通吗?”我问瞎子。他坐在那里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老人都心疼孙子。”我闻言一惊,猛的站起来指着他问:“你想干什么!”瞎子却一脸嗤笑的摇了摇头,说:“你想多了,那小孩不是被放下山学汉话了?这寨子的规矩也该改改了,毕竟终其一生来保守一个秘密,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个世界总是要向前走的,或许这对大家都是一个机会。”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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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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