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战七国 作者:非天夜翔
正文 第10节
战七国 作者:非天夜翔
第10节
浩然道:“你娘飘零数十载,如今好不容易享点福,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何苦来?”
嬴政神色黯然,发了片刻呆,又道:“我五岁那时在赵国住着,入冬生了场大病,家里穷,买不起侍婢。娘便亲手拧了帕子,敷我头上,守了我一晚上。”
浩然漫不经心道:“你既念着旧情……”
嬴政道:“如今十六了!来了咸阳后,我娘便没再问过我!”
浩然微一怔,望向嬴政,嬴政目中流露出愤恨,痛苦的神色,道:“那日我在城外被流矢射中,抱回宫来,一睡便是十天,母后连看也不来看我!”
浩然道:“你那伤我不给你治好了?”
嬴政微微喘息,道:“是,是师父治的,联军也是师父打退的,母后呢?我险些死了,身边就你守着,她连问也没问过我!”
浩然答道:“她不是你娘了。”
嬴政与浩然俱是静了,浩然道:“她是你母后,熬过那时候不易,让她过点随心所欲的日子罢。”
嬴政缓缓道:“我也觉得……她不是我娘了。”
浩然心内五味杂陈,浑然不是滋味,明知朱姬不再是从前的那女人,却无法坦白告诉嬴政,然而仔细回想,若朱姬未曾被狐姒附体,又该如何?
只怕吕嫪之争,阉人之乱,一切还是大同小异,不管自己做了些什么,事实证明了,历史总会导向一个必然的结局。
嬴政忽道:“你闯了什么祸?”
浩然道:“我将一个远古的邪神放了出来。”
嬴政蹙眉不解,浩然将太湖中蚩尤脱困,回复人身之事朝嬴政解释,嬴政难以置信道:“子辛师父……就是你背上的那把剑?!”
浩然笑了笑,道:“王道之剑,轩辕。”
嬴政道:“那你……”
浩然道:“我是东皇钟,专克天地间诸般法器、法阵、仙术。”
嬴政翻身下榻,走近浩然几步,道:“你……难怪你二人从不会老!”
浩然心不在焉答道:“虽不会老,但总归是要死的。”正忖度如何岔开话题,忽地竹简上一行字映入眼帘,遂沉声道:“三公九卿制?”
嬴政答道:“李斯提出的三公九卿制,吕相极力阻挠,这折子就压着近一月,现朝野中无人左右得他……”
“吕不韦势大。”朱姬面容憔悴,倚着花园亭里栏杆上,朝子辛道:“都等你二人回来帮忙,这下可好,政儿一闹,满咸阳都知道了,浩然风风火火地过来,你咋也不拦着?”
子辛喝了口茶,苦笑道:“孤拦得住他?后院起火,本就是没法子的事。”
朱姬蹙眉道:“后院起火?”
邹衍提着一壶酒,穿过御花园,朝亭中走来,听到子辛与朱姬对答,遂停下脚步,屏息静听。
一团暗红的血雾翻滚着越过咸阳宫墙,朝御花园内渗入。
子辛将出行一事朝朱姬分说了,朱姬脸上尽是无法相信的神色,道:“浩然……真是不一样了。”
子辛道:“现孤也不知如何作好,昨夜浩然在政儿那处歇的宿,一夜不归。浩然变了许多,孤总把他作没脾气的小司墨看待,认真想起,却是错了。”
朱姬忍不住道:“若真说起来,这家伙原本就是个倔脾气……”说到这处,忽地蹙眉,像是察觉不寻常之事。道:“怎有股腥味?”
子辛道:“腥味?”
朱姬是狐,嗅觉比子辛灵敏得多,然而转头四顾,却寻不到气味来源。
邹衍只以为自己藏身被发现,笑着于花丛后走出,堪堪迈了一步。等候多时的血雾朝其身上一扑,邹衍登时双目睁大,双手扼着喉头,却发不出半分声音。
“喜媚。”朱姬朝蹲在湖边种药草的小女孩招呼道:“你闻到怪味儿了么?”
喜媚笑吟吟道:“没有呀——”
子辛满脸疑惑,道:“莫问那事,你且接着说。”
朱姬朝栏上一倚,幽幽道:“当年浩然还不知自个是东皇钟,就敢以凡人肉身,去抱那烧红的炮烙,你可忘了?”
子辛眉目揪了起来,显是想到殷商时之事,朱姬又道:“那小子本就是个猜不透的人,阐截两教战得火热,他连老君的面子也敢不卖,元始天尊还是拿你相挟,方逼得他就范……”
子辛长叹一声,道:“孤不愿让他赴死。”
朱姬懒懒道:“谁想死呢,活得腻歪了么?你俩上首阳山来那会儿,臣妾便猜到大王那点心思。”
子辛道:“若让孤去死,留得他性命在,孤自然是心甘情愿的;孤活了这数十年,王也成了,好日子也过够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都见了个足。”
“然而浩然也就十九岁,到殷商来那会儿,刚在那漫天漫地的尸山中爬出来未久,你未曾亲眼所见,不知后世是怎生一个炼狱。浩然甫离了那处,到得孤身边来,寻齐了神器,便要回去受东皇那厮摆布,你让孤如何甘心?”
子辛见朱姬像是在思索,又道:“孤犹豫不决,便是于你首阳山后殿,血池里听了伏羲琴所言,琴、鼎、印、镜、石。以前四器启失却之阵,女娲石置阵眼处,可补天,浩然本就是天地元灵所化,那混沌初开时……”
朱姬蹙眉道:“浩然元魂乃是天而化,女娲石可补天,那么说……”
子辛点头道:“女娲石可救其性命。”
朱姬道:“你倒不疑蚩尤诓你。补完天呢?你怎办?我可没听何物能补地。”
子辛哂然道:“赴死罢了,孤本想问个明白,浩然便怒了,动火动到如今,幸亏蚩尤还在,来日碰上,总有分晓之时。”
朱姬心中一动,终于察觉亭子后有人偷听,遂笑吟吟道:“邹师这可来了,今儿开不得台,没法打麻将呢……”
邹衍于花丛后转出,讪讪道:“开台?”倏见喜媚蹲在园子里,便放下酒,乐呵和上前道:“喜媚!”
朱姬与子辛微觉诧异,胡喜媚入宫刚一日,邹衍消息怎这般灵通了?
喜媚茫然打量邹衍片刻,朱姬道:“这位是阴阳家圣人,邹衍大师。”
喜媚这才笑嘻嘻与其见礼,邹衍忙道不妨,蹲下陪着一同种花。
朱姬笑道:“嫪卿昨日被吓得不轻,生了场病,现正躺在床上,起不得身,喜媚手短,够不着牌,三缺一了。”
子辛扑哧一笑,心知肚明是朱姬为避风头,不让嫪毐太招摇,无奈道:“你敛着点,现全咸阳都在议论这事呢。”
朱姬面容稍黯,道:“知道了,纸里包不住火,政儿早一刻撞破,我倒心安,死猪不怕开水烫,不怕了。”
子辛道:“罢了,你活了几千年的人,心中本比我们有计较,自己看着办就是。”说毕喝完茶,起身要走,又道:“孤去哄哄浩然,索性与他明了说,也免得总憋在心里不痛快。”
朱姬起身一福,笑道:“臣妾祝大王马到功成。脸上别带了耳刮子印回来啊。”
子辛前脚离了后花园,朝御书房行去,走不多时,身后却有一人匆匆追来,唤道:“剑……轩辕世兄请留步!”
子辛一听这称呼霎时诡异,道:“邹师?”
邹衍目中红芒一闪,便即消敛,子辛转过身来,邹衍道:“孤……本座日前观星,见天象有意,现指你一处去,可寻得一人,由此人可寻女娲石。”
第27章 徐福降妖
浩然屈脚倚在门前,侧头望向园内,四月草长鸢飞,百花绽放。
浩然道:“子辛碰上伏羲琴那会儿,都与你说了什么?”
白起坐在屋檐下,懒懒擦着一把剑,后道:“你自去问他不就明了?”
浩然沉默片刻,道:“本想着没了漫天仙道阻碍,这趟路本该顺得很才是,现看起来,竟是比先前回殷商那会儿,更是头疼。”
“我看看。”白起接过碎裂的昆仑镜与五弦齐断的伏羲琴。
白起沉吟半晌,便提剑去划手臂。
浩然色变道:“做什么!”忙上前抢了剑。
白起将血在那残破镜、琴两器上各涂了些,看了一会,木然道:“没用?”
浩然哭笑不得,为他治了剑伤,道:“莫胡闹。”
白起微扬颔,道:“人来了,你待如何?”
浩然转头时见轩辕子辛立于园中,一身黑色武服,分毫不掩其眉目英朗帝王之姿。
“钟浩然。”子辛阻住入房的浩然,道:“孤有话与你说。”
白起静静坐于庭廊下,耳内传来子辛与浩然的对答。
“莫再使性子了,浩然。”子辛温言笑道:“这数日里,孤吃不好,睡不安,现与你认个错,饶了孤一回罢。”
浩然吁了口气,微抬头道:“殷受德,我是来寻神器的,不是来谈情说爱的。”
浩然直视子辛双眼:“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子辛略一沉吟,道:“孤想寻个两全的法子。”
子辛将蚩尤告知之事说了,浩然失笑道:“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邪神的话也信得?”
子辛不答,只安静看着浩然,过了许久,道:“既是如此,孤与你分头行事如何?立三年之约,各自离开咸阳,且看谁先寻齐神农鼎,崆峒印,女娲石。”
子辛所言登时令浩然措手不及,半天回不过神,子辛又道:“白起老弟可作见证……白起!”
白起随手收拾了琴镜,忙不迭地走了:“莫拖我下水。”
子辛也不去管白起,道:“若孤得了石印鼎,你便要依孤的吩咐。当年涿鹿一战孰是孰非,东皇太是忠是奸,孤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浩然道:“我们要……分开?”
浩然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一把空气,茫然道:“子辛,我们要分开?”
子辛看了浩然片刻,忽笑了起来,道:“哦,原来你离不得孤,那算了。”
浩然终于意识到被骗了,子辛哈哈大笑,拉过浩然的手,猛然将他扯到怀中,紧紧抱着,笑道:“当年这般笨,如今还是一般的蠢。”
浩然面红耳赤,咬牙切齿挣扎出来,道:“你现想怎样?”
子辛笑着端详了浩然片刻,手掌抚上浩然侧脸,凑前来吻。
二人之唇将触未触那时,轩辕剑焕发金光,化为原型。
轩辕剑笑道:“前些日子,我令政儿为你寻来一人,你且到前殿去。不定这事有进展。”
浩然又好气,又好笑地“嗳”了声,抄住堪堪落下的轩辕剑,负于背上,转身朝前殿去了。
白起不知想着何事,怀中抱着伏羲琴与昆仑镜,眼神涣散,东倒西歪地过了御花园,眯起双眼,见胡喜媚蹲在园子里种花,便懒洋洋将琴镜放到一旁,捋了衣袖,道:“和花儿说话呢。”
胡喜媚唧唧呱呱道:“是呀——”遂开始为白起介绍各株奇花仙草的名字。
白起听得一头雾水,频频点头,喜媚笑吟吟道:“这些花儿能救活不少人呢!”
白起理解地说:“哦,我只懂杀人,不懂救人。”
喜媚的眉头便蹙了起来。
白起不太好使的脑子里判断出了一件事:喜媚与自己瞅不对眼。便掸袖起身,继续眼神涣散地漫步御花园。
白起走了片刻,方想起拉下了神器,于是转身去寻,神器没了。
神器没了!!!
晴天霹雳。
此刻,储君殿中众人正襟危坐,有史以来秦国最为重量级的一场审问开始。
朱姬倚在软榻上,弹着青葱般的指甲,嬴政坐于榻沿,浩然坐了主位,左手捏着右手指节,发出轻微声响,案前斜斜架着一把大剑。
王翦带来一人,身穿羽白色长袍,头带紫羽青冠,长身而立,面如洁玉,唇如点朱,翩然入殿,躬身道:“草民参见储君。”
朱姬慵懒道:“方士?政儿让母后来见个方士做甚?”
嬴政正要答话,浩然亦笑道:“哪来的神棍?邹师介绍进宫里的?”
轩辕剑沉声道:“你唤何名?”
那方士抽了口冷气,难以置信地望向案前阔剑,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后道:“小人徐福,崆峒人士。”
浩然与朱姬不约而同地扬眉,一凡人见兵器会说话,并未惊慌失措,反而沉着应答,本就是件不容易之事,浩然遂出口问道:“三山五岳,你师从何家?”
徐福朝浩然微笑道:“回太傅,草民未曾拜师,少时得山中一仙人指点,后出山云游四方,修习混元长生之术。”
嬴政朝朱姬道:“孩儿得了邹师指点,知东南有此奇人,便寻其来问长生之术,盼能练得容颜永固丹药,献予母后。”
朱姬漫不经心道:“小子几岁了,师父是男仙女仙,长啥样?”
浩然咳了一声,提醒朱姬注意言辞,徐福躬身答道:“师父乃是男仙,身长八尺,形貌不修边幅……”
朱姬扑哧一笑道:“这师父二字是自己叫着玩的,还是行了拜师礼才唤得出口?”
徐福淡然答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言下之意,竟是未蒙收徒,那仙人只指点几招后便径自离去。
浩然充满疑惑地打量徐福,嬴政却听不懂朱姬与浩然对答,只问:“你所言那混元长生之术,该如何修。”
徐福道:“仙师传一方,名唤混元长生丹,炼制此药耗心竭力,药材虽贵难得,却终在人间,唯有一味……名唤蜃妖血,需以三千童男童女为引,驾船出海,寻出海中蜃妖,取其精血,和合而溶之,方可炼成。”
一时间殿中众人沉默不语,都是各有各的计较,少顷浩然开口道:“邹师让你寻他来,请邹师来问问?”
朱姬道:“别指望他了,那家伙脑子也不知怎么的,一时昏一时醒,观星测命时灵时不灵,前几日麻将怎么打也忘了个光……”
浩然察觉有异,想了想道:“既说随着此人能寻到女娲石,便由他去,我与子辛跟着就是。”
轩辕剑道:“天命向来说不准,机缘所至,有何收获亦未曾可知。”
朱姬道:“着人造只大船,让徐福领了去。”
浩然端详徐福片刻,又打趣道:“除了采药炼丹,你还学了何仙术?”
徐福舔了舔嘴唇,像是不太满意浩然之问,目光不去看浩然,却停留在朱姬脸上,打量许久后答道:“会捉妖。”
浩然与朱姬瞬间笑得抽了过去,轩辕剑道:“会捉妖?捉只妖来看看。”
徐福低眼,瞥向地板,缓缓道:“草民不敢,怕冲撞了太后娘娘。”
轩辕剑哂道:“捉就是,否则要孤如何信你?”
浩然道:“罢了,昏君病又发作么?”
徐福摇了摇头,嘲道:“国有妖孽,社稷将亡。”
嬴政一听勃然色变,怒道:“好大的胆子!拖出去斩了!”
“慢。”浩然道:“你既这么说了,捉便是。”
徐福沉默着一抖袍袖,左手持一桃木剑,继而松手撤了剑柄,桃木剑轻飘飘悬于空中。嬴政登时蹙眉道:“你也懂御剑?”
徐福点了点头,手指一掐剑诀,继而倏然指向殿顶,那桃木剑得了号令,蹭一声窜上高处,不住嗡嗡作响,一分三,三分十,瞬间化为层层虚影,无数剑型绕着徐福剑指旋转,朱姬与浩然万万料不到一届凡人,御剑之术竟是有此气势,俱是忍不住惊呼。
朱姬道:“一剑化万剑,是玉鼎的招数?”
徐福双眼紧闭,袍袖无风自鼓,微微仰头,双眼睁开一道缝。喃喃道:“诛天灭地,十绝寰宇,妖灵血生,元魂厄起……”
浩然抽了口冷气,道:“不是玉鼎……这是……”
浩然眼望那漩涡般的十数把桃木剑,只等徐福最后的一喝揭晓,若所料不差,徐福喝出谁的名讳,剑阵便会直奔那人而去!
天地间,唯有一种御剑大阵乃是喝其名,千里之外取其性命,那是……诛仙剑阵!
徐福猛然睁开眼,喝道:“妖孽!”
浩然失声道:“你何处学来的这剑法?!”
霎时间虚剑齐齐一个转头,直奔朱姬而去。
嬴政愣住了。
浩然吸了口气,正要振出钟响,破其剑阵之时,只见白起拖着胡喜媚从殿外匆匆奔出,道:“浩然——!”
那十数把虚剑于龙案前划了个圈,电光火石的瞬间,齐齐转头,又朝胡喜媚飙射而去!
胡喜媚吓得没命的一声尖叫,躲到白起身后,白起刹那抬手,两手飞速或拍或折,砰砰声响不绝,将那桃木剑一扫而空。
“方术士?”白起面容迟疑不定,望向徐福,半晌后缓缓朝浩然道:“浩然,我闯祸了,方才我将伏羲琴、昆仑镜弄丢了。”
第28章 三公九卿
神器居然就这么在眼皮底下丢了。
宫廷失窃案殃及全城,嬴政派兵搜查王宫,继而将覆盖网扩展到整个咸阳,地毯式搜索仍无任何结果。
浩然百思不得其解,琴镜两物已毁,无异于废铁,这时代之人要来有何用?就连自己也不知如何操纵两件神器,更遑论盗贼了。
白起仔细思索,道:“会不会是那天太湖中窜出的……”
浩然道:“蚩尤若来,怎可能瞒得过我们?就算我察觉不到,狐姒与喜媚都是活了上千年的金仙修为,再加个浑浑噩噩的邹衍……蚩尤决不可能进宫。”
子辛细想也是,咸阳宫内二妖能耐极强,外加钟剑两大神器在,几乎抵得过整个昆仑仙界的战力,如此苦苦寻找近月,神器竟如不翼而飞一般。
邹衍以蓍草、龟甲、六爻、观星等术来回占测,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天道冥冥,顺其自然,此刻为凶,然而后事转吉,不可强求。”邹衍笑道。
浩然厌烦且疲倦,敷衍地点了点头,邹衍低下头时,目中红光又一闪,道:“太傅那大船预备得如何了?老朽也颇想跟着出海,见见世面。”
让邹衍去不过就是加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邹衍虽是神棍,然而观星术亦是颇有心得,海上航行不可少。浩然随口应了,便匆匆离开,前去查勘造船进程。
咸阳宫外,泾水畔一座大船竟已完工九成,李斯监工,徐福负手立于河边,冷眼观看。
上百名劳工在船底处劳碌上漆,浩然心想当皇帝就是这点好,有事只需吩咐一声,自有旁的人去做。
然而只用了一个月时间,便能造出这大船,就连浩然亦难以相信,他朝李斯问道:“储君上哪去寻许多材料,几天弄出这家伙来?”
李斯朝浩然见礼,笑道:“这船本是多年前便已备下,打算出海寻两位太傅的。”
浩然微一怔,道:“寻谁?”
李斯解释道:“斯于首阳山听数名仙人交谈,曾言海外有仙山,名唤蓬莱。那时两位太傅不知所踪,只得回咸阳禀报大王,储君以为太傅离了凡间,执意要寻,便令人收来龙骨,准备制造此船。”
浩然点了点头,道:“以为我俩辞职不干了。”
李斯又打趣道:“储君还言要与太子丹同上此船,扬帆出海……那时将吕相,先王与太后搅得焦头烂额,颇整出一烂摊子。幸得两位太傅及时回来了。”
徐福插嘴道:“若无仙缘,便寻得仙人,也是无用。”
李斯一笑置之,连唤数声,上前查看,唯余徐福与浩然二人立于岸畔。
浩然随手作了个“请”的手势,道:“师弟随我来,有些事与你谈谈。”
徐福像是对此称呼十分错愕,跟上浩然步子,二人沿河岸徐徐行去,徐福打量浩然,后笑道:“观太傅年纪,不过二十岁……”
浩然笑道:“十九,你呢?”
徐福答道:“二十二。”
浩然道:“先入师门为大,若非见你使那诛仙剑阵,我原不知与你同门……”
徐福道:“诛仙剑阵?”
浩然扬手招来一名秦兵,抽出其腰间长剑,想了想,道:“无形御有形,九天九地,仙魔尽灭,去——!”
说毕将长剑指向天空,左手一抖,所站之地乱石滩上登时飞沙走石,无数白色光剑平地掠起,嗖嗖声不绝,绕着浩然修长身材高速旋转,如龙卷般冲向天空!
河畔众人齐声惊呼,浩然手腕一抖,收剑,漫天剑影俱是重重叠入手中凡兵内,交予那秦兵。
浩然道:“师父只传了你诛仙剑阵?”
徐福不答,立定,双眼凝视浩然,道:“既有此本事,为何不诛那宫中妖孽?”
浩然笑了起来,道:“不是你想的这样,狐姒并非祸害。”
徐福却似是十分愤怒,握拳道:“并非祸害?!狐妖秽乱宫禁,天下皆知,挟秦君而行暴戾之事,洛河六国兵困咸阳一役,杀我凡人六万之众,还并非祸害?!”
徐福极是激动,道:“你身为一国太傅,又是修仙之人,如墨于韩,庞于魏,孔于鲁;竟坐视狐妖屠我六国百姓,你……你与妖孽是一伙的!”
浩然莞尔道:“师弟,我曾经也像你这么想来着,后才知天道无为,有时候你认为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对于其他人来说,并不是这样。”
浩然又正色道:“何况狐姒并没有做什么,她不过想谈场恋爱而已。”
徐福一手握拳,看着浩然许久,不住喘气,像是想挥出一拳去,却顾及二人修为,终究不敢。
浩然道:“先入师门为大……”
徐福怒道:“你不是我师兄!修为再强,失了人心,与妖孽又有何区别?!”说着将浩然推了个趔趄,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浩然立于原地,想了一会,点头笑道:“等你见了师父,就知道什么才是妖孽了。”
翌日从全国各地征集而来的童男童女上了大船,嬴政亲率众臣于河畔送别,徐福领队,开船出黄河,前往东海。
浩然立于洛河岸畔,目送子辛离去。嬴政道:“你真的不去么?”
浩然摇了摇头,道:“国内总得留个人顾着,如今那废弃神器不知去了何处,邪神动向未明,我二人一去,若起变故,再无人制得住。”
嬴政虽极力掩饰,却依旧有一分淡淡欣喜,道:“太傅莫太担忧,邹师说一切自有定数。寡人还有……呃……”
浩然笑了起来,道:“称孤道寡的做甚,说就是。”
嬴政道:“我还有点事情要问你,趁着仲父……趁着吕贼还未回来。”
大船出河道,子辛立于船头,遥望咸阳众臣,直至浩然成了一小黑点,方转身回舱。
邹衍见子辛手中握着黑色光洁一物,笑道:“埙?”
子辛点了点头:“先师所赠,玄龟玉埙。”
邹衍似有意要看看,子辛却不递过,只笑着谦让,手里终日握着那黑埙,须臾不离。
咸阳宫中,李斯展开一幅羊皮,上面满是人名,官职,箭头指向,错综复杂的关系就连浩然看了也头晕,道:“朝中人事你该问子辛才是,不然问你娘也成。”
嬴政略一沉吟,道:“这事须得保密,不可走漏了风声。”
李斯解释道:“现朝中设左右相两职,左相吕不韦总揽大权,右相自范睢告老后便空缺,太后数次举荐右相,俱被吕贼驳回,储君命斯想法子解决,斯思来想去,唯有恢复前朝三公九卿制,来次朝廷大动,方能略削吕贼专横跋扈之势。”
浩然嘲道:“太后数次举荐右相,右相是谁?嫪毐?”
嬴政答道:“你。”说毕与浩然对视。
浩然险些摔着,道:“谁让她……罢了。”浩然实是哭笑不得,又道:“那么我现在要做什么?”
嬴政道:“现朝中有六成文武官是吕贼培植,两成是太后与先王的人,若群起而驳此议,只怕麻烦得很,明日吕相巡国结束归来咸阳,寡……我打算让李斯当廷提出此议,你得帮我。”
浩然道:“三公九卿,人选都是些什么人?”
嬴政答道:“三公是太傅,太尉,御史大夫,九卿乃是……”
浩然道:“吕不韦当御史大夫?”
嬴政蹙眉道:“太傅掌文,太尉掌武;御史大夫专管弹压百官,不行实务,关他什么事?”
浩然道:“那吕不韦做甚?”
嬴政道:“没他的份儿。太傅是你,太尉王翦,御史大夫冯高……”
“……”
浩然色变道:“政儿,万万不可!”
嬴政一甩龙袖道;“什么万万不可?我便是要激得吕贼当庭暴怒,你再将他一剑斩了……”
浩然此刻真是有苦无处诉去,道:“这不成,略作改动,将太傅去了,改为丞相。”
嬴政挑眉与浩然对视,峻声道:“为何不成?”
浩然吸了口气,道:“大秦不能没有吕不韦,虽然他必须得死,但没有他掌权的这几年,国家商、兵、盐、铁都不足以积累到能挥师而灭六国的地步。”
嬴政冷冷道:“就连你也不能?”
浩然道:“我不通政,子辛也不成。”
嬴政道:“不通可以学,吕不韦先杀了再说。”
浩然知道嬴政那倔驴脾气又要发作,未料其忍气吞声这许久,竟是筹备了辣手计谋,要将吕氏党羽彻底剪除,若是子辛在此,当可将嬴政教训得哑口无言,然而自己却没这个本事。
浩然道:“你得听我的,忘了你母后曾说过什么?”
嬴政硬着脖子不答,立于一旁的李斯噤若寒蝉,过了许久,嬴政道:“嫪毐是他送进宫内……”
浩然打断道:“我可与你作保,只要我和子辛呆在秦国一天,太后便不会废你。”
嬴政依旧不吭声。
浩然道:“明日废左右相,盐铁府之议,只要你依我所言,退一步,让出丞相一职予吕不韦,我有信心此议能成,不过是再忍他一段时间。”
嬴政终于道:“好罢。”
浩然又沉声道:“别当面应承一套,背后又做一套,早朝时我若见你反悔,当转头就走……”
“知道了!”嬴政不耐烦喝道。
浩然点了点头,道:“还有别的事要问么?”
嬴政吁了口气,道:“没有了。”说话时目光望向地面。
浩然道;“有事就说。”
李斯知师徒二人有话要说,便识趣退下。
书房中静谧无比,落针可闻。
嬴政沉吟许久,而后道:“你……近来不高兴?”
浩然笑了笑,道:“现好了,勿多念。”
浩然离了御书房,抱膝坐于御花园亭内,眼望夜间漆黑花园,想了片刻,从怀中掏出巴掌大一洁白玉埙。
子辛四仰八叉,呈“大”字型躺在舱内呼呼睡得正酣,呼噜声如雷,手中仍抓着黑埙。
浩然手指摩挲白色玉埙,笑道:“奸臣呼叫昏君,奸臣呼叫昏君,听到请回答,over。”
春夏交接时的清风穿园而来,浩然等了片刻,不听应答,唯有微风穿埙孔而过,发出呜呜轻响,又过一会,白埙传来子辛迷糊的声音。
“唔唔,圣明天子收到,正在睡觉,下床气很大,自去寻炮烙,over。”
浩然笑了起来,道:“别睡了,与你说件事,明日廷上,你徒儿要削盐铁官,左右相,立三公九卿。恐被人驳,着我舌战群臣,我口笨舌拙,到时还仰仗大王帮照应着……”
子辛握着黑埙,沉默听了会,点了点头,道:“容孤细想,明日破晓时寻你。”
子辛睡到一半被吵起,微觉头昏,便出舱去寻河面冷风来吹,好令脑子清醒些许,于那船舷边伟岸而立,站了片刻,忽耳朵一动,察觉到异状,似听到孩童啼哭声。
子辛不发出丝毫声响,沿着舷梯下了船内,那哭声逾发明显,在舱中传来。
子辛屏了气息,闪到一处堆叠起的木桶,朝那通铺上望去,只听一男孩哭哭啼啼道:“痛……”
邹衍手中提了一铜壶,拉着那男孩左手,以金刀划破其指,接了几滴血,童男之血顺壶嘴淌了进去,邹衍摸了摸那男孩的头,安慰道:“成,不痛了,接完了。”又给了他一枚麦糖,转身去拉另一名女孩的右手,同时低声唤道:“嗳,醒醒……”
这是要做甚?子辛心中一凛,眼望邹衍沿路收集了三千童男童女之血,晃了晃铜壶,发出轻响。这才转身上了甲板。
子辛逾发疑惑,便跟了上去。
第29章 灵宝天尊
吕不韦夜归咸阳,翌日上朝,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朝廷内如临大敌的气氛。
文臣之首多出来了一个人!且赫然占着他的位置。
太子太傅乃是未来帝师,自商周以来地位超然,然而太傅大大咧咧上朝,占着丞相之位,却是头一遭。
无人敢发出质疑,更无人敢上前扯着浩然的袖子道太傅你站错位了,那处是吕贼的。
只怕浩然反手一剑便要把说话人捅个对穿。
吕不韦眯起眼,打量片刻,浩然正回头,笑了笑道:“不韦兄好久不见。”
吕不韦点了点头,站到浩然之下,登时朝野哗然。
内侍朗声唱礼,嬴政登殿,数名宫人规规矩矩搬来一面珠帘座,拦在九龙庭东侧。
众臣齐齐吸了口冷气,今天是怎么了?如此大的阵仗!
吕不韦隐约有股不祥的语感,转头望向武官之列中的蒙武,连打眼色。浩然自若笑道:“不韦兄视察全国,走了一圈……”
吕不韦接口道:“巴蜀之地,丹砂出产尤其丰厚。”
浩然道:“……百姓过得如何?”
吕不韦的话被堵了回去,半晌后道:“本相只顾着盐、铁、矿……这个倒是不知。”
浩然微笑着点了点头,吕不韦道:“未知离咸阳半载,廷内却似是变了个光景,太傅今日为何有心上朝了?”
浩然不由得暗自佩服吕不韦,事已至此,索性把话敞开了说,果然是老奸巨猾之辈,遂笑道:“没多大事,不过是拆几座楼台,重新建一次的工程。”
吕不韦虽不太信,却安心些许,过了片刻,朱姬从后宫转出,展了袍袖坐定,柔声道:“好久没垂帘了,众卿家可好?”
众臣听了朱姬那声问候,登觉如沐春风,浩然听在耳中,却只觉脑袋一晕,多大的事儿,还使妖法了!
浩然颇有不忿,咳了一声,朱姬那迷魅法儿被正气一冲,旋即消融。
嬴政十分疑惑,看了看珠帘,又看浩然,道:“众卿……”
浩然不待嬴政说完,便漫不经心道:“臣有本奏。”
嬴政怒火腾地烧了起来,目光中道:纵是演戏好歹也让我说完成不?
浩然目中蕴有笑意,像是以捉弄储君为乐,上前一步,伸手示意李斯出列。李斯便捧着笏板上前,将那三公九卿之议一一述来。
吕不韦一听之下,如坠冰窟,未料“拆几座楼台”竟是打的这主意,待得听到三公为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时,立马便知完蛋。丞相受御史大夫弹劾监察,且御史大夫只对天子负责,这明白这就是削自己的权!
浩然笼手袖中,手握白埙,随手摩挲,子辛则手握黑埙凑在唇边,于船头长身而立,听着埙内传来对答,忍不住笑道:“这朝中臣子俱是口舌愚钝之辈,若孤所料不差,定是以祖制启了话头。”
吕不韦开始思索回击之法,已有派系中文臣峻声道:“此法不妥,有违祖制,太傅是如何想出来的?”
浩然与子辛同时笑了起来,子辛低声煞有介事道:“何谓祖制?三公九卿制由来已久……”
浩然听在耳中,扬眉道:“……自夏、商、周起,便有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之职;三公调阴阳,九卿通寒暑,卿请回炉做足功课再来。”
朱姬柔声笑道:“太傅说得是。”
那文官面红耳赤,蒙武出列道:“敢问太傅,骤然变法可有询问百官之见?凡事谋定而后动,太傅如此与李大人草草商议一番,当廷宣决,置满朝文武于何地?”
子辛哈哈大笑,手握黑埙,沿船舷缓慢走来,道:“凡事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我且问你……”
浩然自若笑道:“……蒙武将军以为如何?”
蒙武道:“正是如此,想我前朝商鞅变法,便是以变求存,延至今日。”
子辛笑道:“如今呢?如今……”
浩然道:“……我大秦已非往昔,连遭困境,前有联军兵临函谷之危,后有合纵之险,国力与东方六国陷入僵持,若无法打破此局面,来来去去,于函谷关前打那拉锯战,赵国首当其冲,养足生息后再领兵来犯,又该如何?
子辛道:“自白起长平之战后,国如逆水行船,看似一心使力,实是不住倒退,此乃‘穷’,穷则变,变则通……”
浩然眉毛一挑,反嘲道:“再说商鞅变法,孝公若非力排群臣非议,我大秦何以有此今日局面?!犹记史册所载,当年目光短浅之辈亦是群起而攻商圣一人,该如何处之,唯系将军一念,请三思。”
浩然淡淡说完这句,再无言语,眉目间那股自信之色竟是令吕不韦亦有所动摇。
然而麾下又有一文臣出列,戟指喝道:“挟储君太后而令群臣,视文武百官于罔见,钟太傅,你有何居心!”
浩然与子辛同时莞尔,子辛握着黑埙,随处转了转,嘲道:“早已料到会有此一说……”
浩然道:“……为避嫌,三公九卿制中不设太傅,官簿无名,你倒是猜猜看,本太傅有何居心?”
子辛一手握着黑埙,显是辩到酣处,无意识地随手一挥,激昂道:“富国无强势,犹如家财万贯不设高墙……”
浩然笑道:“……犹如黄金置于市,犹如美妾行于市,秦国国力强盛天下皆知,如此强国朝廷,朝中兴盛唯系吕相一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吕相若决事一错,那便如何?”
子辛痞兮兮笑道:“吕相若遭刺,那又如何?”
朝野群臣大惊,浩然那一瞥阴冷的神色令吕不韦骤然色变,如此矛头直指左相,尚是数十年来头一次!
浩然面无表情道:“还有何事?”
子辛哂道:“奸商多半要起拖延念头了……且听他以何藉口。”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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