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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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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一诺一寸金,小人贱命当不起 作者:徵央

    正文 第4节

    天子一诺一寸金,小人贱命当不起 作者:徵央

    第4节

    我不好骗的。

    但是我还是有点同情他。

    师兄少年时过的是十分权贵所过的生活,也在少年时经历剧变,家道中落,如果流放地的看守们尽职尽责,那算来他已经穷困潦倒了五年,直逼得人生出谋反的念头,然后成了阶下囚。

    要是我不一定会做谋反这样累人的事,但是我要是像他一样能有接近皇帝的机会,我才不会只砍一刀,还砍在腿上这样无关性命的地方。

    师兄砍了杜蘅一刀被关进天牢,他人逃出来了,不去杜蘅的寝宫里弥补过失,反而摸到了冷宫来,看着是要给我补上一刀的样子,我真是谢谢他差点给我破了相!

    我摸着头上的白纱,心里半点师门情谊都失了踪影,现在只想立刻把犯人押回天牢关着,省得他揣着坏心还要来套近乎。

    白戈不大同意我的想法,他觉得我是在回避师门关系所可能带来的总总不良后果,所以他安慰我,说:“这种情形一看就是他行凶未遂,你英勇擒敌,你要相信殿下会相信你的。”

    说得好有道理,但是兄弟你真的思考过杜蘅是个什么奇葩样的脑子会想什么奇葩事么?

    我和别人不一样,他不懂我的心,现在我必须得抓住一切可以和这个乱臣贼子划清界限顺带表忠心的机会。

    白戈是想压着人直接去见杜蘅,他想着人是他抓回来的,还两次,他是想让杜蘅记他两份功劳好早点放他假。我的意思是先押犯人回天牢的,毕竟天牢的看守要发现自己把要犯弄丢了肯定要慌,万一没有吓死,他们自己自尽谢罪就不好了。

    简直就是我不杀伯仁,伯仁自己寻死路。

    现在乐观的孩子不多了。

    白戈被我这一番话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挠挠头,说好像是这样更好哦,然后我俩就压着师兄去天牢了。

    我真当他是兄弟。

    我俩自顾自在一旁讨论师兄接下来的去处,师兄安安静静地等着,等到了我这个师弟毫不留情地撇开关系的话,他看我的眼神十分的凶恶。

    我看白戈,白戈看我,我说:“我应该没杀他全家吧?”

    为什么一副想要杀人的表情啊,有机会他可以动手的时候他只砍了杜蘅一刀,现在人都绑起来动弹不得,他还想跟我动手?

    白戈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夫债夫还’?”

    我说:“我知道你这样的人迟早死于话多。”

    他不说话了。

    我俩压着师兄动身去往天牢,路上我想了想,还是打发阿罗去给杜蘅通个信儿,就是所谓多做一事防着他突然不高兴,我已经很有经验了。

    去天牢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白戈扭着头不看我,我只能走到师兄身侧去看他,我是想和他探讨探讨如何高效地从天牢里跑出来,他仰起他高傲的脑袋,一言不发。

    我想起了我爷爷在世时一时兴起养的那群大白鹅,大白鹅趾高气昂,最记恨我和顾年拦它们去水塘的路,逮着机会就要追着顾年跑,当然我对它们最好的回忆是饭桌上美妙的全鹅宴。

    师兄现在就是一只待宰的大白鹅。

    白戈在旁笑我,说我肯定是做了亏心事,所以想要知道进了天牢要怎么逃出生天。

    他知道的太多了。

    我也没做亏心事,就是生出了一些不太好的念头,可能比我在洞房时踹了杜蘅还要严重,也许会直接被他一剑斩了,到时候去到地下见我爹娘都没脸。

    我去敲白戈的肩背,他扭过头,说:“帝王难断家务事,哥哥一介外人,帮你是要不好的,你也忍心?”

    我能说我忍心不?

    我说:“你真的觉得杜蘅是真喜欢我?我怕他是一时兴起,或者我根本没睡醒。”

    他白我:“你要问何必问我,我拿你当兄弟,我又不想睡你。”

    我好感动。他接着说:“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我妹妹不靠谱,就靠我娶媳妇给我爹弄个乖孙养老了。”

    敢情我不是就剩一人了一样。我暗暗地在他身后比划,早知道方才就吩咐阿罗去找她哥哥来把这个奇葩继续打一顿了,他就是欠教训。

    然后我就看着君王轿辇远远地过来,就这么远我都能望见杜蘅不大好的脸色,不是白的,他黑了脸。

    白戈机灵地扯着我上前邀功,我把师兄交到侍卫的手上,也殷切地看着杜蘅,希望他能体会到我的忠心和诚意,不要再黑着脸,虽然这样很帅。

    他看着我头上包裹严实的模样,他冷哼了声,伸了手过来一把把我拉上辇去,我听见一阵鸦雀无声之后白戈轻佻的口哨音。

    杜蘅的武功肯定是没我好的,但如今这般情形,我竟挣不开他,我也不能挣扎,我手上没个准,就怕万一把他那腿上的 ‘小伤’给伤上加伤了,那我就可以和师兄一起被扭送去天牢了。

    我觉得那样的话我会在天牢里被师兄给瞪死的。

    然后我发现不能挣扎并不是最难受的事情,我当着一众相干人等被他抱在怀里,旁人看来我定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可以,我会记得我的形象是在今天给他毁掉了。

    我偷偷地拧他腰上的软肉,然后下巴被他抬起,他低头一口咬在我的嘴上。

    周遭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光天化日朗朗强坤,他是以为我是男子就不会生出轻生的念头所以可以任意妄为么?

    师兄好像才回过神来,在旁倒吸了好大口凉气,斥道:“不成体统!”

    白戈不嫌事多,怼他:“皇权在上。”

    我还在被杜蘅咬着,他好像要吃掉我的嘴一样,啃得我很疼,又似缠绵,完全不当旁边有人,我很想踹他。

    他是皇帝他不怕别人说话,我一介良家子,我是要脸的好么。

    可是我不争气,失了先机就同失了阵地一般,到头来真的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怀里,失了心神。

    今日的杜蘅尤其不一样。

    我们青梅竹马了二十年,我从未想过杜蘅还会有如此霸道的一天,和那日洞房时我因着软筋散无力挣扎时被他得逞的那个吻不一样,他此刻就是一个君王。

    我的身份比较尴尬,我是他皇后,我不是个姑娘。

    要是上天能劈下一道雷把我俩其中一个变成姑娘,哪里还会有这样尴尬的时候,要亲我陪他亲到昏厥!

    唉,我就说我开始想一些不大好的事情了。

    我瞥见我们另一个青梅竹马又轻挑地吹起了口哨,师兄眼神很是复杂,对着我和杜蘅冷哼。

    杜蘅撇过去,笑了。

    传说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帝王什么时候怒呢,我觉得就是现在了。

    ☆、这个反转太快你当我傻

    师兄没去成天牢,杜蘅摆着一副一定要知道师兄为什么谋反以及之前他动手的时候为什么会犹豫的样子,再一次决定要提审他,只不过这回钦点白戈在旁,那奇葩点头,随时准备替他当明刀暗箭,真是青梅竹马做忠臣的典范。

    他以为我没听见他去吩咐人又在师兄身上加了几圈的绳索。

    一行人不去天牢了,改道杜蘅的书房。

    杜蘅书房还是用的原来那个,外头有很多的桂花树,小时候白戈骗我花里面藏着小妖精,我硬逼着杜蘅陪我上树抓妖精,忙活一整夜回到东宫的寝殿里,我俩倒头就睡,隔天蒙着一身桂花味道去揍白戈,白戈哇哇大叫上蹿下跳,就此开始练轻功,弄得现在我都不怎么能追上。

    说好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呢,果然是因为他爹是上将军,将军的儿子大概生来就有练武的底子。

    我一边感概着,忘了看路,就这么往桂树林里走,杜蘅伸手一扯我的腰带,差点没让他把我衣服给扒了。

    我回头:“你注意点影响。”

    我其实已经不太在意我的脸丢不丢了,但是好歹要挣扎一下,这样能显示出我的坚强不屈。

    他看着我笑了下,放了手。

    然后我就被杜蘅留在了书房外头,想想师兄进门前那个鄙夷的眼神,我有点在意,他都自身难保了还有空关心我做什么,真是不懂得看清形势的大少爷,难怪以前师父教他教得那样漫不经心。

    我摇摇头,打算去搜罗些桂花拿去御膳房,这也是可以吃的嘛。

    我觉得我的人生就剩这点乐趣了。

    但是这点乐趣都要剥夺那真是不能好了,又是那个老太监出来拦着我,他尖声道:“陛下命你在门口守着,闲杂人等不得接近。”

    说完他甩着拂尘一扭一扭地走了,我深恨杜蘅压榨我,见他走得挺慢,我坏笑,喊道:“总管原来您也算闲杂人等啊。”

    他回头看我的眼神十分地不友好,好半响才哼了一声,这回走得飞快,看着就知道他不想和我在一块地方再多待一会儿。

    难为他也一把年纪了,我的良心有点不好。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要我见着自己从小照顾长大如同亲儿的孩子娶回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目无礼法喜欢搞幺蛾子,而明明有许多娇艳的姑娘等着他爱怜他不爱怜,眼见着就要断子绝孙了,那我也会视那个男人如眼中钉。

    我决定以后不逗他了,毕竟他帮着照顾杜蘅长大,在以前杜蘅没有表示喜欢我的时候他还给过我糖吃,是个面相不好但是心地不坏的老人家。

    我一个人坐在杜蘅书房外的台阶上抬头看屋檐,放空的时候莫名察觉到了一丝凉意。

    不让我进去又不让我离开,总觉得里头三个人是在商量什么坏事,商量完了开门和我一个照面,那时候我就要不好。

    我叹气,我已经到了我爹那样成天胡思乱想忧心自己的年纪了么?

    皇宫催人老,我爹诚不欺我。

    杜蘅这书房外的桂花开得极好,金银是常品,还有丹色的,我见过别的花开尽零落的样子,如梨凄美,桃色惑人,这桂花细细小小的,我坐得远了,只能闻见浓厚的香气,倒是看见那地上不知何时铺满了一片花朵。

    好无聊啊。

    无聊的时候却不能找事做,我左看右看,寻着一个模样还顺眼的侍卫,我盯着他好久,他终于察觉到我的目光之急切,转了个头望过来。

    然后他不看我了,他不理我。

    我气,不是熟人就是这样不好,一个个都不能从我的眼神和表情中体会到我的孤独。

    快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都要在台阶上睡着了,里面的三个人终于结束了冗长的会谈,白戈先出了门,还是吹着小曲儿出来的,一见我蹲在门外,他顿时露出可怜的神色,但是他什么还都没有说,我就见师兄泰然自若地从后面走出来,我震惊了,以我生平最快的速度扯过白戈,并摆出戒备的神情。

    然后师兄挪开身子,他身后的杜蘅皱着眉看着我。

    我觉得我在这外头坐了一上午,里头的三个人一定经历了沧海桑田般的变化,不然为什么进去的时候大家还是仇人,出来就是君臣。

    我顶着被师兄弄伤的头看着杜蘅,他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他给了我解释,我的两个发小告诉我师兄谋反只是因为他的老母亲病了,在那困苦的地方不能有好的治疗,师兄一时担心黑发人送白发人,才趁着白戈被派去他那里时搞了个煽动。

    比我还能扯,我不接受。

    乖乖,他搞煽动,他这是混淆了谋反的意思,白戈啃了那么多的书,他怎么不给杜蘅好好地说明一下,免得有些心怀不轨的谋反人士张嘴把黑的说成白的。

    我要接受了我脑袋就是傻的。

    再说了,他要是只想引起皇帝的注意,那他为什么要动刀子,砍了杜蘅不够,逃出天牢还跑到我这边来和我打架?

    好吧是我打他。

    师兄上前对我说:“五年困苦不甘,我一时迷了心智,伤了陛下还有你,师弟,得罪了。”

    我看着他,试图从他的脸上寻找蛛丝马迹来攻破他的谎言,师父说了看一个人的样貌就知道他有无谎言,师兄端的是一副诚恳的样子,让人想发火也寻不到由头。

    我说:“没事,我也把你手咬出血了。”

    皇权在上,杜蘅都没说什么,我还操心什么!

    我扭头要走,留他们君臣愉快,现在我也是伤患了,我要去御膳房讨好吃的。

    杜蘅又扯住了我的腰带,我死都不回头,却忘了他腿上有伤站不久,我俩僵立了一会儿,他倒我身上了。

    我以为他这是在学话本子里撒娇的手段,结果他咬着我的耳朵说:“原来你师兄手上狗啃的伤是你干的啊。”

    我红了脸,气的,师兄也忒不厚道,居然说我是狗。

    但是杜蘅好像有点生气了,这样我要操心一下了,我要怎么跟他解释那个暧昧的咬伤?

    我猜他又是一副不爽的表情压在我身上,说实话我好累啊,可是谁让他是皇帝我不是,我蹭蹭他的肩膀,真的不想因为多说了话再被他莫名地生气,还是这样消火来的快一些。

    杜蘅摸摸我的脑袋,大手一挥让师兄先去宫门口站岗几天来抵消我这额上的伤,师兄像是吞了口苍蝇。

    这就是皇帝啊,干得漂亮!

    ☆、我就知道这事情有阴谋

    隔天一早又冷了些,我赖在被窝里不愿意起来,阿罗端着早膳坐在我床前和我面对面,我问她要干嘛,她默默地捻起一块点心往嘴里放。

    嗷嗷嗷!我的糯红豆!

    我差点从床上蹦起来,阿罗说:“公子再不起来,奴婢就把这些全吃了。”

    好好好,我起来。

    这姑娘学坏了。

    等我用完早膳,阿罗来询问我要不要继续出门去采花,我拒绝了她。上会出门采花杜蘅遇刺,我想也许就是花神大人在惩罚我,我要还去,也许师兄会脑子一抽从宫门口冲进来砍我。

    我摸着我的头,杜蘅给了我一瓶好药,本就不深的伤口这会子已经生了新肉,我知道杜蘅的腿上也快没大碍了。

    那就是时候思考一些人生大事了。

    我让阿罗给我拿来了文房四宝,纸张装订成册,我提笔写下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杜蘅带着凤轿来迎我的那一日也不过多久,却恍然我俩似从前那样相处,却其实不似从前那般轻松。还有师兄出现得好是诡异,我还是坚信他有别的目的,可是杜蘅好像不在意的样子。

    写着写着,说是不多,其实也满满当当几页纸,我感叹,以后一定要养成记录事情的习惯,主要是我身边的人尽是不正常的,我遇到的事情也着实有趣,我怕不写下来当个证据,以后回忆的时候他们肯定要否认。

    比如杜蘅让师兄去守门之后对我说了句有赏,我听得分明,晚饭的时候他就跟我装失忆,我好气啊,他反倒要跟我清算这些日子因着师兄弄出来的幺蛾子他损失的空闲时间!

    我瞪他,我说:“同门又不是同一人,你不能逮着机会就想要压迫我,信不信我谋反啊?”

    谋反这个词一定是他这几天听得最多也最不想听的,这皇帝当得个个都要谋反,那也太失败了,还不如他直接退位让贤。

    但是他不信,好吧我也不信。主要是我从小在皇宫长大,早就知道当皇帝是个什么累人的差事,要不是杜蘅没有个兄弟可以撂挑子,我觉得他肯定不会接任这个皇位。

    我咬着笔头神游天外,杜蘅虽然没大碍了,但是他还是回去自己寝宫睡觉,我一个人独享大床乐得自在,可是我很不爽他不和我一张床睡觉的理由——太医不让,怕我犯上。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太医说以前我、杜蘅和白戈一起睡一张床的时候我把白戈搞得挺惨,他怕我欺压皇帝,到头来俩人都讨不到好。

    好像是为我着想。

    我冤枉,那是白戈抢我俩被子,杜蘅被冷醒了就来摇我,我眼都没睁迷迷糊糊的,白戈睡床边,当然是他被踹下床去,确实挺惨,差点断了骨头。

    可是杜蘅不要把我弄醒,我当然不会踹人,他又不是第一次和我一起睡了。

    我在小册子里写下这件事,心想这太医一定是不愿意他的皇帝屈尊住在冷宫,真是个忠臣。

    我快写完师兄的事情的时候,正主来了,我抬眼见他入我房间犹如自家,我皱眉:“有事么?”

    他看着我:“师弟真是有闲情逸致。”

    我说:“确实没有宫门口当差忙碌。”

    他拿出来一包点心放在我桌案上,说:“师弟还是不肯原谅我,无妨,同门情谊总还是在的。师侄来了,这是他给你的,可不是我拿来的贿赂。”

    我把开口的询问咽了回去。

    他又问我:“说起来我也才见过这位师侄一次,还是他四岁生辰时师父非要摆酒宴请我俩去吃的时候,师弟你跟他很熟么?”

    “你放心,我也就比你多见他几面。”

    他又跟我闲谈了一会儿,到交班的时候就走了。我在门口与他挥手道别,心里好是同情,他五年前被流放出去,想来那地方实在过于穷苦闭塞,大师侄少年成名都有段时间了,他居然都不知道,还当人家是小人物。

    人家妥妥一介神医,才十四岁。

    十四岁时杜蘅还是傻愣愣的太子,白戈被他爹数次纠正要学武不成,师兄惯会摆架子说学问,我闷在我家后院往死里练武功。

    我颠颠地跑去找杜蘅,按流程我那大师侄应该正在接受皇帝的召见。

    大师侄大名叫慕漓原,他生的时候正逢我那喜好云游四海的师姐坐船自漓江往东,船窗外能见漫漫青色,漓江上游流经的就是一片仿若世外的原野,这孩子生来也不闹腾,好像跟那地方有缘一样,师姐夫遂给取名慕漓原。

    简单点说就是我那师姐夫一见孩子生了,那一刻脑中思绪全无,只能给他们的乖儿子取一个纪念的名字。

    我想我爹娘应该深有同感,我娘生我的时候正是秋风乍起,忒凉,我爹又希望我是个惜物不花钱的孩子,所以我名凉字惜微,怎么听都像是个姑娘。

    我爹真是坑我。

    他给我取这样的名字我都不好去嘲笑下大师侄了好么。

    这就叫出师未捷,先落了名字的高低,我在下乘。

    我上次见他还是因为他四处游玩到了云州,如今许久不见,这小子居然长得和我一样高了,我和他比了比,他笑着说:“小师叔你别比了,要是你没长高的话,我其实还要高一点。”

    我甩着袖子走开,慕漓原长得很俊朗,十四岁的年纪,你看他眼睛大而扑闪,其实这小子肚子里坏水忒多。

    “诶,小师叔你别走啊,我说笑的,长得高又没什么好,我追我喜欢的姑娘,她们还嫌和我说话要仰着头呢,说累。”

    我没好气地回他:“你可以蹲着。”

    “不好,腿麻。”

    这坏孩子。

    杜蘅止住了我们叔侄俩的无聊话题,他邀请慕漓原留下参加中秋的晚宴,我也掺了一句:“晚上中秋宴,你要是没什么事情就来喝杯酒吧,好歹走了这么远的路,让师叔一尽地主之谊呗。”

    大师侄本来犹豫的,但是一想也就答应了。

    “那我要和小师叔斗酒。”

    “好好好,那你可不能偷偷吃解酒药。”

    上次就被这小子坑了,搞得我醉过头在师姐面前发酒疯,师姐夫差点直接把我列为不予来往的对象,坑死我了。

    杜蘅却不同意,他说我作为皇后必须和他坐在一起,我刚想和我亲爱的大师侄解释解释我和杜蘅的关系,就见他小脸一皱,差点就要哭出来。他颤声控诉杜蘅:“小师叔就一个人了,好不容易我来了,你这皇帝就不能让他和娘家人好好叙旧么?”

    我:“……”

    我觉得我有必要写信去问我师姐她是怎么教孩子的,他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接受这件事了?!

    杜蘅想了想,哦他真的在想大师侄的话啊,我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杜蘅说:“规矩是死的。”

    慕漓原抗议:“人还是活的呢。”

    杜蘅继续说:“所以你可以和我们坐在一起,左右你也是上宾,不会被安排去和大臣一起坐的。”

    慕漓原:“原来如此,小师叔你怎么不早说?”

    我看着大师侄的眼睛,没法解释,我说了我又做不了主。

    晚上的时候“娘家人”是一起坐的,这其中有且仅有俩人,师兄和大师侄。

    酒宴说不上有趣,可是作为偶尔联系君臣感情的一种方式,中秋的宴席还是要办,臣子们恭维皇帝,皇帝坐在高位举杯示意:“朕先饮一杯,卿家随意。”

    我把玩着酒杯等杜蘅先喝了,底下的大臣们也是,只有慕漓原把鼻子往酒杯里凑,嗅了一下,脸色大变,喊道:“别喝!”

    杜蘅已经喝完了。

    我一下愣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杜蘅神情痛苦,他倒下来我都没能及时接住,师兄在旁狂笑,笑声中尽是快意畅然,我看过去,他正要施展轻功逃走。

    要让他跑了那我这颗脑袋不要也罢!

    我猛扑上去:“是你!”

    “当然是我。”师兄面露狰狞,“我父亲不入仕,母亲足不出户,仅仅是因为舅舅造反了,我一家就要被株连去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到头来我父母郁郁寡欢,皆中年亡故,我讨他父债,子来还有什么不对?!”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师兄有阴谋,都是杜蘅太容易相信别人。

    我说不出话,心里却难受得很,人都护短,就算杜蘅有什么不对我也不想他受伤害,何况这根本不算是他种下的恶果,他食之太苦了点。

    师兄趁此机会想要挣脱,可我不让他走,师父说我天生是学武的料子,若不惫懒,争个天下第一回来也不是问题,所以我想留下的人,他除非现在能把我杀了,不然绝挣脱不得。

    他不挣扎了,表情还是那样可怕,他说:“师弟你堂堂男儿,被他强娶为后,雌伏的滋味很好?若你有一丝不甘,就放我离开,他死了,你就有自由不是么?”

    我一拳打在他耳侧,他说了什么我全当做是幻听,我扯着他的衣襟狠狠地说:“解药!若是他死了,你就等着千刀万剐!”

    捉人者是我,缚人者是我,持刀者是我,最后杀人者亦会是我,若是杜蘅有个什么万一,我绝对会把他千刀万剐。

    ☆、这辈子总要输给某个人

    我听到大臣中有人惊呼说我勇武。也是,我这般凶神恶煞地死死摁住师兄的模样,确实是同他们那些个已经后退多尺,恨不能立刻逃了的人不一样。

    可我宁愿一切不曾发生,师兄再守几天的宫门就能捞到似锦的前程,我们还在一处喝酒。

    我摁着师兄的咽喉,稍稍冷静了一些,道:“交出解药,我可以答应你,从此江湖陌路。”

    我却见师兄的眼神已然赴死。

    其实我从不觉得我很勇敢,成天得过且过,从杜蘅来接我入宫时候我没有反抗这事就可以看出来,我是个懦夫。

    我最受不得的就是生离死别,生离不好,徒增忧愁,最后免不得郁郁寡欢,死别我更受不了,阴阳两相隔,想我再也不能得到杜蘅的只言片语哪怕是责骂,我就觉得心里的血要呕出来,出口就变成火苗把凶手烧死。

    我却低估了这个凶手,师兄同我不一样,他不是懦夫,他孑然一身没了牵挂,又觉得大仇得报,一句话不对我多说,自己狠心往舌头上一咬,眼见着就要死去。

    他口中满是鲜血,我束手无策,放开这人,才想起来我大师侄是神医啊!

    天不绝我!

    我没料到,大师侄这会儿有点自身难保。

    皇帝中了毒,席间的神医却不被臣子们请求去解毒,反而是被戒备的侍卫们围在中间,饶是慕漓原少年沉稳,此刻也不由得抖了抖手中的酒杯。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小心暗器!”

    这位不知道是谁的仁兄,你真的想多了,我家大师侄很好地继承了我师父的医术,但是他和我一样不想做全才,他不会武功的。

    我黑沉着脸走回去抱着不省人事的杜蘅,见那边已经有人弯弓搭箭准备队大师侄不利,我怎能忍,当下大呼:“大师侄救命!”

    别人都以为皇帝又出了事,慕漓原却对这句“救命”格外敏锐,提气一跃跃出人群,如小神仙一般飞到了我的面前,眼神锐利,手一抬就亮出一根针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小神仙从小救了多少人的命,听着救命身子就会动起来,哪怕前头有千军万马,也抵不过他轻功从头顶过去救人来的急切。

    我更急切于他能救杜蘅的命。

    “小师叔莫急,也就是江湖上的寻常毒物,不难解,陛下会没事的。”他又添了一句,“小师叔擦擦脸吧,挂着泪出去见人,总没个威望。”

    难道我不哭就有威望?我又哪里在哭?

    我一摸,还真是哭了,好丢脸。

    “小师叔哭起来好看。”慕漓原不愧是少年神医,转眼就稳住了杜蘅的情况,得空望我一眼,笑起来能见小虎牙。

    他是想安慰我吧。

    我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个爆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下一句是‘像个姑娘’,你跟你爹一个德行,小眼神跟我师姐一样藏不住事!”

    我从来都忘不了他和他爹一样看着人模人样的,其实一肚坏水。

    可是自古以来,有坏水的人要比大多数人更受欢迎,因为他们聪明能干,而且经得起打击回得起讥讽,指甲缝里抠出来一点点的智慧,就能是我的数倍。

    我真的有点后悔当初没跟着师父学医,也许学医能变聪明。

    慕漓原救了杜蘅,还救了师兄,中秋宴不欢而散,杜蘅昏睡在床上,师兄成了哑巴。

    我让他走的时候把师兄带走,冤冤相报何时了,从此江湖再见是陌路。

    等过了几日,杜蘅悠悠转醒,我谁都没带,一个人去看他。

    寝宫中药味还残余着,苦得人心慌。杜蘅躺在床上,疲累却见双目有神,我坐在床边,按耐下自己心里的情绪,没人歇斯底里,也不会有不知其意的眼神交流,如今正是解谜的好时候。

    我问他:“我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是细要比较,我俊朗比不上白戈,妖艳其实不如很多女子,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我这二十年开开心心地过来,什么未解之谜都遇到过,相干的不相干的我都可以睡一觉忘了,免得给自己添烦恼,可唯独杜蘅喜欢我这件事我要知道答案——总得证明是他疯了不是我疯了。

    杜蘅说:“青梅竹马,日久生情,我若是这样回你,你信是不信?”

    我一时间没有说话。

    若说信,我信也不信,他这话说的太笼统,青梅竹马那么多,他到底凭什么看上我?再说我们俩都是男子,他这是受了多大刺激才会对我日久生情?

    他等了很久等不到我的回答,颤巍巍把手伸了出来,我连忙握住,他不让我握,摸到我脸上那个小伤疤,失望道:“你竟什么都不记得。”

    不是我说,他这模样很像闺中怨夫。

    可是杜蘅很少这样,我心里一个咯噔,逼自己仔细地回想。这伤是小时候摔出来的,那天杜蘅不知道发什么疯,下了学一个人跑了,我后来去寻他,在御花园狠狠跌了一跤,挂着小半张脸的血水继续找,最后发现这小子躲在假山里发愣。

    我还把他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见了鬼。

    那时候我气得上前扯他的衣襟,我练武,轻易就把杜蘅拎了起来,跟他气道:“哪有我这么好看的鬼!”

    所以后来呢?

    杜蘅好是痛心:“你后来还亲我,把我的嘴咬出血了。”

    我呵呵地笑,这会儿想转身跑了,可是腿软得不行。

    我想起来了,我把杜蘅拎起来之后他怕得死死地闭住眼睛,根本就听不进我说的话,他两条腿乱蹬踹得我火大,我就……我就把人压在假山壁上吻了上去,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要怪我爹,我娘跟他生气什么都不听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干的。

    但是还是要怪我,我给了杜蘅这么大的童年阴影,然后还把这件事给忘了。

    我错了。

    杜蘅被我气笑了,话音里苍凉:“顾惜微,好一个顾惜微啊,朕知道了。”

    他不说他知道了什么,我也没让他说,我又吻了他,主动的,还把他的嘴咬出了血。杜蘅还没恢复过来,没办法反抗。

    这叫乘人之危,白戈教我的。

    “你到底想怎样!”杜蘅很生气,“小时候你所做的可以过了不当真,你说你喜欢我也可说是童言无忌,怎么现在是要折辱报复朕么?!顾惜微,你真薄凉!”

    是,我很薄凉。

    可是我觉得我对他够好了,从小就放在心上,并着我爹娘的位置,多年都不曾变过。所以小时候说喜欢,如今又怎么会变?

    我看着杜蘅,意识到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欺骗的对象是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我其实是喜欢杜蘅的,何止是愿意罩着他直到长大也不改的程度,我当他是发小,我其实也想睡他。

    这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呵呵……

    我没办法骗自己了。

    我说:“我喜欢你,我也想睡你。”

    做人就是要实诚,不然看我,白遭这么多报应。

    杜蘅呆愣好久,红着脸说:“朕,朕是皇帝!”

    呵,皇帝又怎么样?你是皇帝你就要在上啊?

    我故意什么都没说,好一会儿过去,他跟我妥协了。

    好的问题来了,我睡还是不睡啊?

    大师侄有没有说杜蘅所中的毒需要那啥啥来解毒?

    没有。

    我看着被杜蘅紧紧抓住的手,叹息一声,我也紧紧地将他的手握住,执手白头还未可知,可是如今我知道日子还长,从今以后总得和他好好过。

    至于上下的问题,我武功好,我不怕嘿嘿嘿……

    作者有话要说:  天凉了,注意保暖。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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